相伴7年的藏獒被送回草原,6年后在草原重逢,它的举动让我泪目
发布时间:2025-10-17 23:14 浏览量:4
火车在铁轨上发出单调的“哐当”声,像一首永远不会结束的催眠曲。
窗外的景物,从高楼林立的城市森林,慢慢变成低矮的平房,再变成一望无际的绿色。
那种绿,不是城市里草坪精心修剪过的、带着某种讨好意味的绿。
它是一种野蛮的、肆无忌惮的、带着原始生命力的绿,一直蔓延到天边,和灰蓝色的天空连在一起。
空气里开始弥漫着一股混杂着青草、泥土和某种牲畜粪便的味道。
这味道并不难闻,反而像一把生锈的钥匙,一下子就捅开了我记忆的锁。
六年了。
整整六年。
我把手贴在冰冷的车窗上,玻璃上瞬间蒙上一层白雾,模糊了外面那片广袤的草原,也模糊了我的眼睛。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
或许是前几天做的一个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把它送走的黄昏。
夕阳像一大块融化的橘子味硬糖,把天边染得黏糊糊的。
它的那身长毛,在夕阳下像燃烧的火焰。
它就站在那辆破旧的皮卡车斗里,没有叫,也没有挣扎,只是用那双黑曜石一样深邃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车子开动了,越开越远,它也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
可那双眼睛,却像两颗钉子,死死地钉在了我的心上。
六年了,我一闭上眼,就能看到那双眼睛。
里面有不解,有悲伤,有被抛弃的委屈,还有一种我当时读不懂的,属于高原王者的尊严。
它叫昆仑。
我给它起的名字。
第一次见它的时候,它还不是后来那个威风凛凛的样子。
那是在一个宠物市场的角落,它被关在一个狭小的铁笼子里,周围是各种叽叽喳喳的宠物狗。
它和它们格格不入。
它不叫,也不动,就那么趴在笼子底,浑身的毛脏兮兮地打了结,像一块被人丢弃的破地毯。
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老板说,这是条品相不纯的藏獒,脾气倔,不亲人,养不熟,劝我别买。
我蹲下身,隔着铁笼子看着它。
它也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就那一眼,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那眼神里没有讨好,没有恐惧,只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孤傲和审视。
仿佛它不是在被我挑选,而是在挑选我。
我把它带回了家。
那一年,我刚大学毕业,一个人留在这座陌生的城市,租了一间小小的单身公寓。
生活就像一杯温吞的白开水,无滋无味。
昆仑的到来,像往这杯水里扔了一颗泡腾片,瞬间让我的世界充满了嘶嘶作响的气泡。
它真的很倔。
刚到家的那几天,它不吃不喝,就缩在墙角,用警惕的眼神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环境,也打量着我。
我把最好的狗粮放在它面前,它闻都不闻。
我试着去摸它,它会立刻龇起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声。
那声音,不像别的狗,带着一种来自远古荒原的野性,让人头皮发麻。
我没有强迫它。
我就坐在不远处的地板上,陪着它。
它不动,我也不动。
它警惕地看着我,我就温和地看着它。
到了第三天夜里,我靠着沙发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我感觉有什么湿热的东西在舔我的手指。
我猛地惊醒,对上了昆仑那双黑亮的眼睛。
它舔完我的手,就退后两步,然后低下头,开始小口小口地吃碗里的狗粮。
那一刻,我知道,它接纳我了。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里就多了一个沉默的陪伴者。
我上班,它就趴在门口的地垫上等我,一等就是一整天。
我下班回家,打开门,第一眼看到的,永远是它那颗巨大的、毛茸茸的脑袋。
它从不像别的狗那样扑上来摇尾巴,只是安静地站起来,用鼻子在我身上嗅来嗅去,仿佛在确认我这一天都去了哪里,有没有沾染上别的“野狗”的气味。
然后,它会默默地跟在我身后,我走到哪,它就跟到哪。
我做饭,它就趴在厨房门口。
我看电视,它就趴在我的脚边。
我睡觉,它就睡在我的床下。
它的呼吸声,像一台老旧的风箱,沉稳而有节奏,成了我每个夜晚最安心的催眠曲。
我们之间很少有言语交流。
但我觉得,我们比任何人都要懂对方。
我开心的时候,它会把下巴搁在我的膝盖上,用那双深邃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仿佛在分享我的喜悦。
我难过的时候,它会用它那粗糙的舌头,一遍又一遍地舔掉我脸上的眼泪,然后把巨大的头颅埋进我的怀里,像一座沉默而温暖的山,给我依靠。
有一次,我加班到深夜,回家的路上遇到两个喝醉酒的男人对我动手动脚。
我吓坏了,尖叫起来。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倒霉的时候,一道黑色的闪电从旁边的巷子里蹿了出来。
是昆仑。
我不知道它是怎么从家里跑出来的。
它像一头真正的狮子,挡在我面前,喉咙里发出雷鸣般的咆哮。
那两个男人被它的气势吓得酒醒了一半,连滚带爬地跑了。
昆仑没有追,它只是回头看了我一眼,确认我没事之后,就用身体蹭了蹭我的腿,然后默默地走在我前面,一路护送我回家。
从那天起,我就知道,昆仑不只是一条狗。
它是我的家人,是我的守护神。
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平淡而温暖。
春天,我会带它去郊区的公园。它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我们就专挑没人的小路走。它会在草地上撒欢,但绝不会跑出我的视线范围。
夏天,天气热,它总是伸着长长的舌头,趴在地板上一动不动。我会给它买最大块的冰块,看它用舌头舔得咔咔作响,那是我夏天里最解暑的声音。
秋天,落叶满地,像金色的地毯。它最喜欢用爪子去刨那些落叶,刨得漫天飞舞,然后一脸无辜地看着我,好像在说:“你看,下雪了。”
冬天,真的下雪了。它第一次见到雪,兴奋得像个孩子。它在雪地里打滚,用鼻子拱雪,把雪弄得满身都是,然后抖抖身子,变成一个毛茸茸的雪球。
那七年,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因为无论我走到哪里,回头,总有一个身影在等我。
无论这个世界对我多冷漠,总有一个怀抱是温暖的。
可是,我忽略了一件事。
昆仑是一条藏獒。
它的骨子里,流淌的是雪山和草原的血液。
城市,对它来说,终究是一个越来越小的笼子。
随着它越长越大,它的体型和气势开始引起邻居们的恐慌。
尽管它从不主动招惹是非,但只要它一出现,周围的宠物狗就会吓得不敢出声。
带它散步,成了一件越来越困难的事情。
我只能选择在深夜或者凌晨,带它去最偏僻的公园。
它开始变得焦躁不安。
它常常会整夜整夜地站在窗前,望着远方,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压抑的呜咽声。
我知道,它在想家。
它的家,不是我这个几十平米的小公寓。
而是那个可以肆意奔跑,可以仰天长啸的,广袤无垠的地方。
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次不大不小的意外。
那天,邻居家的小孩在楼道里拍皮球,皮球滚到了昆仑的脚边。
小孩跑过来捡,或许是动作太猛,昆仑以为他要攻击我,出于本能,它低吼了一声,龇了龇牙。
它没有扑上去,甚至没有动。
但那个孩子还是被吓得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孩子的父母冲了出来,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说我养了条“吃人的狼”,要报警,要让物业把我赶出去。
我抱着昆仑,不停地道歉。
昆仑把头埋在我的怀里,身体微微发抖。
我能感觉到它的委屈和不安。
它只是想保护我,它什么都没做错。
那天晚上,我抱着它,坐了一夜。
我抚摸着它厚实、温暖的皮毛,看着它那双清澈又忧郁的眼睛,第一次认真地思考一个问题:
我爱它,可是,我给它的,是它想要的吗?
把它留在我身边,对它来说,到底是一种幸福,还是一种残忍?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在我心里滋长。
我开始查阅关于藏獒的资料。
我知道了,它们是高原的守护神,是天生的牧者。
它们需要广阔的空间,需要奔跑,需要战斗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把它们圈养在城市里,无异于将雄鹰折断翅膀,囚禁在金丝笼中。
它们会抑郁,会生病,会慢慢失去灵魂。
我看着趴在我脚边的昆仑,它的眼神日渐黯淡,它的动作日渐迟缓。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揪住了,疼得无法呼吸。
我做了一个决定。
一个让我至今想起来,心还会抽痛的决定。
我要送它回家。
送它回到真正属于它的地方。
我联系了一个在青海做志愿者的朋友,他认识当地的牧民。
经过一番周折,他帮我找到了一位愿意收养昆仑的老牧民。
老牧民说,他家有一大片草场,养了很多牛羊,正需要一条像昆仑这样威猛的獒犬来守护。
他保证,会把它当成自己的家人一样对待。
我知道,这或许是昆仑最好的归宿。
理智上我无比清楚,但情感上,我却像要被撕裂一样。
离开的前一天,我给它做了一顿最丰盛的晚餐。
有它最爱吃的牛骨头,还有我亲手做的肉饼。
它吃得很香,吃完后,像往常一样,把头枕在我的腿上,安静地打着盹。
我一遍又一遍地梳理着它长长的鬃毛,从头到尾,仔仔不细。
我想要记住它皮毛的触感,记住它身上那股混合着阳光和尘土的味道。
我把脸埋在它温暖的颈窝里,眼泪无声地滑落,浸湿了它厚厚的毛发。
它感觉到了,抬起头,用舌头舔了舔我的脸颊。
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充满了担忧和不解。
它不知道,这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晚上了。
第二天黄昏,朋友开着皮卡来接它。
我没有用绳子牵它。
我只是打开门,对它说:“昆仑,我们出去走走。”
它像往常一样,很高兴地跟在我身后。
到了楼下,看到那辆陌生的皮卡,它停住了脚步,警惕地看着。
朋友想上前去拉它,它立刻龇起了牙。
我走过去,蹲下身,抱着它的头,在它耳边轻声说:“昆仑,别怕。跟他们走,去一个很好的地方。一个很大很大的地方,你可以随便跑。”
它好像听懂了。
它不叫了,也不挣扎了,只是用那双眼睛,深深地看着我。
我亲手把它抱上了车斗。
它的身体很重,也很暖。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抱住的,是我的整个世界。
然后,我松开了手。
车子发动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它离我越来越远。
我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
因为我知道,它在看着我。
我不能让它看到我软弱的样子。
我必须让它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车子转过街角,彻底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再也支撑不住,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我才发现,昆D仑的痕迹无处不在。
门口的地垫上,有它趴过的凹痕。
沙发的角落里,有它蹭掉的毛发。
地板上,还有它巨大的脚印。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它熟悉的味道。
可它,已经不在了。
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像丢了魂一样。
我习惯性地在开门前,心里默念:“昆仑,我回来了。”
可推开门,迎接我的,只有一室的清冷和寂静。
我习惯性地在吃饭的时候,往脚边看一眼,希望能看到那个毛茸茸的脑袋。
可那里,空空如也。
我习惯性地在深夜惊醒时,侧耳倾听,希望能听到那熟悉的、让人安心的呼吸声。
可耳边,只有我自己心脏空洞的跳动声。
我病了一场。
高烧不退,整日整夜地说胡话。
梦里,全都是昆仑。
是它第一次舔我手指的样子。
是它挡在我身前,咆哮着吓退流氓的样子。
是它在雪地里打滚,变成一个雪球的样子。
最后,画面定格在它站在皮卡车斗里,那双写满悲伤和不解的眼睛。
朋友来看我,叹了口气,说:“何必呢?你这是把它送走了,也把自己的半条命送走了。”
我烧得迷迷糊糊,抓着他的手,一遍遍地问:“它好吗?它在新家好吗?它会想我吗?”
朋友说,他问过那个老牧民了。
昆仑刚到草原的时候,很不适应。
它不吃不喝,整天就朝着我们离开的方向趴着,一动不动。
老牧民靠近它,它就发出威胁的低吼。
后来,牧民家的羊群遇到了狼。
是昆仑,像一头发怒的雄狮,冲了上去,凭一己之力,咬死了一只狼,吓退了整个狼群。
从那以后,它就成了那片草原的守护神。
牧民说,它是一条真正的“神犬”。
它白天会跟着羊群,警惕地巡视着领地的每一个角落。
晚上,它会睡在主人的帐篷外,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它的耳朵。
它很尽职,很勇猛,但它不快乐。
它从不和牧民亲近,也从不摇尾巴。
它只是沉默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只有在黄昏的时候,它会独自跑到草场的最高处,朝着东方,也就是我所在城市的方向,一趴就是几个小时。
直到夜色完全笼罩大地,它才默默地回去。
听到这些,我的心像是被揉碎了。
我知道,它在等我。
它以为,我只是让它去“出差”,总有一天,会回去接它。
可我,回不去了。
我不能那么自私。
草原才是它的世界,我不能再把它拉回我那个狭小的牢笼。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也是最残忍的刽子手。
它慢慢抚平了我心里的伤口,也慢慢模糊了昆仑的轮廓。
我换了工作,搬了家,认识了新的人,开始了新的生活。
我把所有和昆仑有关的东西,都收进了一个箱子,放在了床底最深的角落。
我以为,只要我不去碰,不去想,那段记忆就会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我甚至,不敢再养任何宠物。
我怕,我怕看到任何一个毛茸茸的身影,都会想起它。
我怕,我再也付不出那样一份纯粹的、毫无保留的感情。
六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
我以为我已经把它忘了。
直到那个梦的出现。
梦里的那双眼睛,依然那么清晰,那么悲伤。
我从梦中惊醒,浑身是汗。
窗外,天还没亮。
我坐在黑暗里,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敲打着我的胸膛。
一个疯狂的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我要去找它。
我一定要去见它一面。
哪怕,它已经不认识我了。
哪怕,只能远远地看它一眼。
我也要知道,它过得好不好。
于是,我坐上了这趟开往青海的火车。
火车到站的时候,是下午。
高原的阳光,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空气稀薄而干冷,吸进肺里,带着一股凛冽的味道。
朋友和他口中的那位老牧民,巴图大叔,一起来接我。
巴图大叔是个典型的藏区汉子,皮肤黝黑,笑容淳朴。
他穿着藏袍,头上缠着红色的英雄结,看起来比照片上要苍老一些。
他握着我的手,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姑娘,你可算来了。”
我急切地问:“它……昆仑,它还好吗?”
巴图大叔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他叹了口气,说:“好,也好。不好,也不好。”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在开往牧场的路上,巴图大叔断断续续地,给我讲了昆仑这六年的故事。
它成了这片草原上最出色的头犬。
方圆百里,没有狼敢靠近巴图大叔的牧场。
它的威名,甚至在牧民之间流传,都说巴图家来了一只“雪山狮子”。
它带领着牧场里的其他几条牧羊犬,组成了一个强大的“护卫队”。
它很有头领的智慧,会分配任务,会设置埋伏,把羊群保护得滴水不漏。
它也老了。
六年的时间,对于一条大型犬来说,已经相当于人类的半辈子。
它的嘴角开始长出白色的杂毛,它的动作不再像以前那么迅捷。
去年冬天,为了保护一只走失的小羊,它和三只狼搏斗,虽然赶跑了狼群,但自己也受了重伤,一条后腿差点废了。
巴图大叔说着,眼圈红了。
他说:“那次,我以为它不行了。它流了好多血,就那么趴在雪地里,也不让我靠近。”
“我没办法,只能远远地守着它。到了半夜,我听见它在叫,那声音,又小又悲伤,像是在哭。”
“我听着,它叫的不是‘汪汪’,而是像在喊一个名字。”
“我后来才想明白,它喊的,是你吧?它在叫你,它以为自己要死了,想见你最后一面。”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我无法想象,在那个冰冷的雪夜,它孤零零地趴在雪地里,舔舐着伤口,心里该有多绝望。
它是不是在想,为什么它的主人,还不来接它回家?
车子在颠簸的土路上行驶了很久,终于,一片开阔的草场出现在眼前。
远处,有白色的帐篷,还有像云朵一样散落的羊群。
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巴图大叔指着远处一个小山坡,说:“它就在那。”
“它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去那里。风雨无阻。”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山坡上,确实有一个黑色的身影。
它就那么静静地趴着,像一尊黑色的雕塑,融入了苍茫的草原背景里。
距离太远,我看不清它的样子。
可我就是知道,那就是它。
那就是我的昆仑。
车子停在了帐篷前。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了车。
我朝着那个山坡,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那个在我心里埋藏了六年的名字。
“昆仑!”
我的声音,在空旷的草原上,显得那么微弱,还带着颤抖。
山坡上的那个身影,动了一下。
它抬起了头,朝着我这边望过来。
我看到它了。
它站了起来。
它比我记忆中要更加高大,也更加苍老。
它的毛色不再是纯粹的黑色,夹杂着一些灰白。
它的步伐,有些蹒跚,特别是后腿,能看出明显的僵硬。
可那股属于王者的气势,丝毫未减。
它就那么站在山坡上,远远地看着我,没有动。
周围的几条牧羊犬,被我的喊声惊动,朝着我这边冲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发出警惕的吠叫。
我停住了脚步,有些害怕。
就在这时,山坡上的昆仑,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咆哮。
那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威严。
那几条冲过来的牧羊犬,像是听到了命令,立刻停了下来,然后夹着尾巴,退到了一边。
整个草原,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风声,和我剧烈的心跳声。
我看着它,它也看着我。
隔着几百米的距离,隔着六年的光阴。
我不知道,它是否还认得我。
毕竟,六年了,我的模样变了,我身上的气味也变了。
它,还会记得那个曾经把它抛弃的主人吗?
我不敢再上前。
我怕,我的靠近,会打破这脆弱的平静。
我怕,我看到的,会是它冷漠或者仇恨的眼神。
那比杀了我还难受。
我们就这么对峙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它动了。
它开始,一步一步地,朝着我走来。
它的动作很慢,很沉稳。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
我的眼泪,模糊了视线。
我只能看到一个越来越近的,模糊的黑色轮廓。
它走到了我的面前。
离我只有一步之遥。
我能闻到它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阳光、青草和野性的味道。
只是,比记忆中,多了一丝苍老和风霜。
它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扑进我的怀里。
也没有摇尾巴,或者发出亲昵的呜咽。
它只是站在那里,抬起头,用那双依然深邃如黑曜石的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
那眼神,很复杂。
有疑惑,有探究,有久别重逢的恍惚,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深沉的悲伤。
我的心,揪成了一团。
我伸出手,颤抖着,想要去摸一摸它的头。
就在我的手快要碰到它的时候,它却微微地,向后退了半步。
就这半步。
像一道无形的墙,隔开了我们。
也像一把锋利的刀,瞬间刺穿了我的心脏。
它……不认得我了。
或者说,它还记得我,但它已经不想再和我亲近了。
也是,我凭什么呢?
我抛弃了它六年,现在又凭什么要求它像以前一样,对我毫无保留地信任和依赖?
巨大的失落和悲伤,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收回手,蹲下身,再也控制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对不起……昆仑……对不起……”
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我不知道是说给它听,还是说给我自己听。
就在我哭得快要喘不上气的时候,我感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轻轻地碰了碰我的脸颊。
我抬起头,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到昆仑把它的头,凑了过来。
它用它那粗糙的、温暖的舌头,笨拙地,一下一下地,舔着我脸上的泪水。
就像六年前,在我难过的时候,它做过无数次的那样。
我的哭声,戛然而止。
我呆呆地看着它。
它舔完我的眼泪,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
然后,它做出了一个让我永生难忘的动作。
它慢慢地,慢慢地,把它的前爪,抬了起来,然后轻轻地,搭在了我的膝盖上。
它的爪子很大,很粗糙,带着常年在野外奔跑留下的伤痕。
可它的动作,却轻柔得像一片羽毛落下。
然后,它把那颗巨大的,毛茸茸的脑袋,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那一瞬间,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能听到的,只有它沉稳的呼吸声,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它记得我。
它一直都记得我。
它没有忘记我。
它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
它刚才的后退,不是拒绝,而是犹豫。
是啊,它现在是这片草原的王,是守护着整个牧场的头领。
它不能像一只普通的宠物狗那样,在主人面前撒娇打滚。
它有它的尊严,有它的骄傲。
可是在我哭泣的时候,它所有的骄傲和尊严,都放下了。
它还是选择了用它最本能的方式,来安慰我。
我伸出双臂,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它。
我把脸埋在它温暖、厚实的颈窝里,放声大哭。
这一次,不是悲伤的哭,而是喜悦的,是释然的,是感恩的。
昆仑没有动,就那么任由我抱着。
我能感觉到,它僵硬的身体,在我的怀抱里,一点一点地,放松了下来。
它甚至,用它的头,轻轻地蹭了蹭我的脸颊。
我们,就像六年前一样。
不,比六年前,更紧密。
因为我们之间,隔着六年的思念,隔着生死的考验。
这份重逢,来得太不容易。
巴图大叔和朋友,就站在不远处,安静地看着我们,没有上前来打扰。
我看到巴图大叔,这个饱经风霜的汉子,抬起袖子,抹了抹眼睛。
哭了很久,我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
我松开昆仑,仔细地端详着它。
我看到了它嘴角边的白毛,看到了它眼角的浑浊,看到了它身上几道深深的伤疤。
我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它后腿上那道最长的伤疤。
那里的毛很短,很硬,摸上去能感觉到下面凹凸不平的肌肉。
我的心,又是一阵刺痛。
“疼吗?”我轻声问。
它当然不会回答我。
它只是用鼻子,在我的手心上,轻轻地拱了拱。
仿佛在告诉我,都过去了。
那天晚上,巴图大叔准备了最丰盛的烤全羊招待我。
我们就坐在帐篷外的草地上,围着篝火。
昆仑就趴在我的脚边,像一座沉默的黑色山脉。
它不再去山坡上瞭望了。
它的眼睛,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我。
只要我一动,它的耳朵就会立刻竖起来。
巴图大叔喝了点酒,话也多了起来。
他指着昆仑,对我说:“姑娘,你知道吗?它刚来的那一年,瘦得不成样子。给它什么都不吃,就喝点水。”
“我当时都以为,它要跟着你去了。”
“后来,狼来了。它就像变了条狗一样,那股狠劲,我这辈子都没见过。”
“从那天起,它就开始吃饭了。但吃得不多,好像就是为了维持生命,为了完成它的任务。”
“它把我们一家人,把这几百只羊,都当成了它的责任。可我知道,它心里,一直都装着你。”
“这六年,它每天都会去那个山坡,朝着东边看。我们都知道,它在等你。”
“我们都以为,你不会来了。我们都以为,它会一直等到老死在那里。”
“今天,你来了。它……也算是圆满了。”
巴图大叔的话,像一把钝刀子,一刀一刀地割着我的心。
我低下头,看着趴在我脚边的昆仑。
篝火的光,映在它黑色的眼眸里,跳动着,像两簇温暖的火焰。
我伸出手,摸着它的大脑袋。
它顺从地闭上了眼睛,喉咙里发出满足的、轻微的呼噜声。
我突然明白了。
它不是在等我回去接它。
它只是在用它自己的方式,守护着我们的约定。
它在用它的一生,告诉我,它从未忘记。
我在牧场待了三天。
这三天,是我这六年来,过得最安稳,最踏实的三天。
我每天都和昆仑待在一起。
我们一起,在草原上散步。
它会走在我前面,不时地回头看看我,确认我跟上了。
遇到沟坎,它会停下来,等我先过去,然后才跳过去。
它像一个最忠诚的骑士,守护着他的公主。
我看着它带领着犬群,驱赶着羊群。
它奔跑的样子,矫健而充满了力量,完全不像一条已经步入老年的狗。
阳光下,它那身黑色的长毛,闪着金色的光。
那一刻,我无比确定,我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
这里,才是它的世界。
它属于这片蓝天,这片草原,这阵自由的风。
而我,只是它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一个,它愿意用一生去等待和铭记的过客。
离别的那天,还是一个黄昏。
和六年前一样,夕阳染红了半边天。
巴图大叔的车,停在帐篷前。
我该走了。
我蹲下身,最后一次,抱了抱昆仑。
“我要走了。”我说。
它的身体,明显地僵硬了一下。
它把头埋在我的颈窝里,喉咙里发出压抑的、悲伤的呜咽声。
我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还会来看你的。我保证。”
我不知道这个保证,什么时候才能兑现。
或许,是明年。
或许,是很多年后。
或许,这,就是最后一面。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松开它,站起身,狠下心,转身上了车。
我不敢回头。
我怕一回头,就再也走不了了。
车子发动了。
我从后视镜里,看着那个黑色的身影。
它没有追。
它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的车子,越开越远。
就像六年前,我看着它离开一样。
只是这一次,我们的角色,互换了。
车子开出了很远,我回头望去。
它还站在那里。
站在那个山坡上,站在夕阳的余晖里,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我知道,它会一直在那里,看着,看着,直到再也看不见。
然后,在未来的每一个黄昏,它依然会去那个山坡,朝着东方的方向,静静地趴着。
那不是在等我回来。
那是在守护一段,刻在它生命里的记忆。
回去的火车上,我靠着窗户,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
我的心里,不再是来时的那种忐忑和不安。
也不是离别时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痛。
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温暖。
我知道,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有一个生命,它曾属于我,如今,它自由了。
它用它的一生,教会了我什么是爱,什么是忠诚,什么是守护。
真正的爱,也许不是朝夕相处的占有,而是隔着千山万水的成全。
是放手,让它成为它本该成为的样子。
是祝福,让它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尽情地奔跑,闪耀。
而我,会带着这份记忆,这份温暖,继续我的人生。
我的手机里,存着一张照片。
是朋友偷偷帮我拍的。
照片里,我抱着昆仑,哭得像个孩子。
而昆仑,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闭着眼睛,表情安详而满足。
照片的背景,是广袤的草原,和血色的残阳。
我想,这会是我这辈子,最珍贵的一张照片。
它会时时刻刻提醒我,曾经,有一条叫做昆仑的藏獒,它用它的一生,爱过我。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