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逃婚躲进纺织厂,30年后同学会,初恋端着搪瓷缸坐我隔壁桌
发布时间:2025-05-27 13:53 浏览量:5
(下面是一个单独的故事,故事都是完结篇,没有连载,来源于生活,为了方便大家阅读,本文采用的第一人称书写,人物姓名都是化名,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我叫文秀雅,一个逃婚三十年的女人。 今天,我来赴一场青春的葬礼。 可我做梦也没想到,我的初恋就坐在我隔壁桌。 更要命的是,他手里还端着那个掉了漆的搪瓷缸子。 那是我18岁那年,亲手送给他的。
我的心,瞬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三十年的风霜,三十年的颠沛流离,三十年的爱恨嗔痴,在看到他和那个搪瓷缸子的瞬间,全都涌上了心头。我以为自己早已心如止水,可原来,那片看似平静的湖面下,一直暗流汹涌。
我今年五十岁,是一家小小裁缝铺的老板娘。岁月在我脸上刻下了痕迹,也在我手上留下了厚厚的茧子。街坊邻居都说我文秀雅是个能干又命苦的女人,一个人拉扯大女儿,不容易。可他们不知道,我心里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一个能把我整个人都压垮的秘密。
这次的同学会,是女儿张思远硬逼着我来的。她说:“妈,你总是一个人闷在店里,也该出去走走,见见老朋友了。过去的事,总要有个了断。”
了断?谈何容易。我和我的过去之间,隔着一条三十年的鸿沟,那鸿沟里,填满了我流不尽的眼泪和还不清的债。
可我还是来了。或许,在我的潜意识里,我也渴望着这么一个“了断”吧。
同学会设在县城最好的酒店,包厢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当年那些青涩的脸庞,如今都已是中年模样,有的发了福,有的添了白发。大家互相敬酒,吹嘘着各自的成就,谁家的孩子考上了名牌大学,谁家的老公当了多大的官。我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像一个局外人,微笑着,却一句话也插不上。
我的世界,和他们的世界,早已是两个频道了。
就在这时,门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他似乎有些迟到,不好意思地冲大家笑了笑。也就在那一瞬间,整个包厢的嘈杂声,仿佛都离我远去了。
是他,程皓轩。
他还是那么瘦,穿着一件半旧的蓝色夹克,头发理得很短,显得很精神。只是眼角的皱纹,和眉宇间那一丝化不开的疲惫,泄露了他这三十年的风霜。他没有看我,径直走到我隔壁那桌空着的位置坐下,然后,从随身的布袋里,拿出了那个白色的搪瓷缸子,缸口一圈蓝边,上面“为人民服务”几个红字已经斑驳,缸身上还有几处磕碰掉的黑漆,像一块块丑陋的伤疤。
我的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一) 那年盛夏,别了我的少年
故事,要从1988年的那个夏天说起。
那一年,我18岁,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俏姑娘。我皮肤白,眼睛大,两条乌黑的辫子又粗又长。最重要的是,我读过高中,这在当时的农村,可是了不得的“文化人”。
可“文化人”的身份,并没能改变我的命运。高中一毕业,我爹文建国就给我定了一门亲事。对方是邻村的马大壮,家里是村里第一个“万元户”,养猪场的规模很大。我爹说,嫁过去就是享福,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了。
可我一万个不愿意。
我见过那个马大壮,人如其名,长得五大三粗,一脸横肉,说话粗声大气,嘴里总是不干不净的。我甚至听人说,他喝多了酒还打人。一想到要和这样的男人过一辈子,我就觉得掉进了冰窟窿,从头凉到脚。
这门亲事,我娘赵桂兰也觉得委屈了我,可她是个老实懦弱的女人,一辈子没对我爹说过一个“不”字。她只能背着我爹,偷偷抹眼泪,嘴里念叨着:“秀雅,这就是命啊。”
我不信命。我之所以拼了命地反抗,不仅仅是因为我看不上马大壮,更是因为,我的心里,早就住下了一个人。
他就是程皓轩。
程皓轩是我高中同学,他家就住在镇上,父母都是双职工。他学习成绩特别好,人长得也干净斯文,总喜欢穿着一件白衬衫。他不像村里那些男孩子一样咋咋呼呼,总是安安静静地看书,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像有星星。
我们的感情,是偷偷萌发的。那时候,学校管得严,男女生说话都脸红。我们只能通过传纸条,或者在放学路上那一段短短的同行,来表达彼此的心意。
我记得最清楚的,是他送我回村的那条小路。路两旁是高高的玉米秆,夏天的风吹过,沙沙作响,像是在为我们唱着情歌。我们不敢并排走,总是一前一后隔着一小段距离。他会给我讲书里的故事,讲外面的世界,讲他的梦想——考上大学,去北京,当一个工程师。
他说:“秀雅,等我考上大学,我就回来娶你,带你一起去北京。我们不住村里的土坯房,我们要住楼房,有暖气,有电视机的那种。”
我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因为他,我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憧憬。
为了表达我的心意,我用我攒了很久的零花钱,去供销社买了一个白色的搪瓷缸子,送给了他。我对他说:“皓轩,送你个杯子,就是希望我们能好一辈子。”
“一杯子,一辈子”,这是我从书上看来的,我觉得浪漫极了。
程皓皓轩激动地接过缸子,紧紧地抱在怀里,他的眼睛亮得惊人,郑重地对我说:“秀雅,你放心,这个缸子,我会用一辈子。它在,我就在。”
可我们的“一辈子”,很快就迎来了晴天霹雳。
我爹文建国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我和程皓轩的事情,他气得把我锁在家里,指着我的鼻子骂:“文秀雅,我告诉你,死了你那条心!那个穷学生能给你什么?一张嘴皮子吗?人家马大壮家里有猪场,有票子,那才是实实在在的日子!你要是敢跟他眉来眼去,我就打断你的腿!”
那是我爹第一次那么凶地对我。他是个典型的中国式父亲,严厉、固执,爱面子,觉得给女儿找个好婆家,就是他最大的责任。他不懂什么情情爱爱,他只信看得见摸得着的柴米油盐。
我被关在黑屋子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娘赵桂兰每天偷偷给我送饭,一边喂我,一边掉眼泪。她说:“秀雅啊,你就听你爹的吧,胳膊拧不过大腿啊。”
婚期就定在三天后。我眼看着自己的人生就要坠入深渊,心里的绝望像野草一样疯长。
我不能就这么认命。
在婚期的前一天晚上,趁着夜深人静,我用一根发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撬开了房门的锁。我不敢惊动任何人,光着脚,像一只猫一样溜出了家门。我身上只带了平日里攒下的二十几块钱,还有一件换洗的衣服。
在村口那棵大槐树下,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我生活了十八年的家。月光下,那几间土坯房显得那么安静,又那么冰冷。我知道,我这一走,就是不孝,就是大逆不道。可我别无选择。
我给程皓轩留了一张纸条,塞在了我们经常放东西的那个树洞里。纸条上写着:“皓轩,等我。我去了南方,进城打工。等我安顿好了,就给你写信。你一定要等我。”
写下“等我”两个字的时候,我的眼泪滴在了纸上,洇开了一片小小的水渍。
那一夜,我搭上了一辆去县城的运煤车,车厢里又黑又颠,煤灰呛得我直咳嗽。可我的心里,却 strangely 有一种解脱的快感。我自由了。
我以为我逃出的是牢笼,没想到,我只是跳进了另一口更深、更冷的井。
(二) 纺织厂里的“凤”与“凰”
我跟着人流,辗转上了一趟南下的绿皮火车。火车上挤得像沙丁鱼罐头,空气里弥漫着汗臭味、泡面味和厕所的骚味。我缩在角落里,紧紧抱着我的小包袱,心里又害怕又迷茫。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我只知道,我要去一个我爹找不到我的地方。
火车在一个叫“滨江”的工业城市停下,我稀里糊涂地就下了车。滨江市很大,到处都是高楼大厦和冒着黑烟的烟囱。我一个农村丫头,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我身上的钱很快就花光了。最饿的时候,我甚至想过去捡别人吃剩的东西。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纺织厂招工的牌子。
滨江市第一纺织厂,当时是全国都有名的大厂,福利待遇好,是真正的“铁饭碗”。我连夜去排队,凭着我高中的文凭和还算灵巧的手,居然真的被录用了。
进厂的那一天,我拿到了我的工牌和一套蓝色的工服。我被分到了织布车间,当一名挡车工。
车间里的噪音震耳欲聋,几百台织布机同时运转,那声音像是要把人的耳膜都给震破了。空气中永远飘着棉絮和灰尘,呼吸之间,满是机油和棉纱的味道。
我的工作,就是在几台织布机之间来回巡视,一旦发现断了的纱线,就要以最快的速度接上。这是一项技术活,也是一项体力活。一天十二个小时站下来,我的腿肿得像馒头,腰也直不起来。晚上回到八个人一间的集体宿舍,我累得连话都不想说,倒头就睡。
也就是在这里,我认识了李彩凤。
李彩凤比我大七八岁,是我的师傅。她长得不算漂亮,皮肤有点黑,嗓门很大,性格像个炮仗,一点就着。刚开始,我特别怕她。因为我手脚慢,老是接不好线,她没少骂我。
“文秀雅!你那手是绣花的吗?这么慢!再接不上,这个月的奖金你一分都别想要!”她叉着腰,站在我旁边,声音比织布机还响。
我委屈得直掉眼泪,却一句话也不敢反驳。我知道,是我自己笨。
可骂归骂,她还是会手把手地教我。她会把我的手捏着,告诉我哪个角度用力,怎么打结才又快又牢。下班后,她看我一个人闷闷不乐,会主动把她的饭盒推到我面前,说:“吃吧,食堂的红烧肉,今天烧得不错。”
一来二去,我们慢慢熟络了。我知道了她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因为家里穷,早早就不读书了,进厂十几年,全靠自己一股拼劲,才当上了小组长。
她看出了我心里有事,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有一次,宿舍里的人都睡了,她悄悄爬到我的床边,递给我一个苹果,小声问我:“秀雅,你是不是家里出啥事了?看你天天跟丢了魂似的。”
在那个陌生的城市,李彩凤是第一个对我释放善意的人。我的防线一下子就崩溃了。我抱着她,把我的事,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她。从我爹逼婚,到我和程皓燕的约定,再到我的逃婚。我哭得泣不成声,仿佛要把这辈子的委屈都哭出来。
李彩凤听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没有评价我的对错,只是拍着我的背,像哄孩子一样说:“傻丫头,苦了你了。不过你放心,以后有凤姐罩着你,谁也别想欺负你。”
从那天起,李彩凤真的像我的亲姐姐一样照顾我。她教我技术,护着我不被车间里的老油条欺负。谁要是敢给我脸色看,她第一个站出来骂回去。有她在,我在纺织厂的日子,总算有了一点点暖色。
安顿下来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程皓轩写信。我没有写我的具体地址,我怕我爹会找来。我只是把信寄到了他家。我在信里告诉他,我进厂了,我很好,让他不要担心,一定要等我。
我满怀期待地把信投进了邮筒。从那天起,每天下班后,我都会去厂门口的收发室转一圈,问问有没有我的信。
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
我把厂里的地址写得清清楚楚,滨江市第一纺织厂,文秀雅收。可我寄出去的信,就像石沉大海,一封回信都没有。
李彩凤看我每天失魂落魄的样子,劝我说:“秀雅,别等了。男人靠得住,母猪都会上树。说不定人家早就把你忘了,在城里找了新欢了。”
我不信。我不信程皓轩是那样的人。他答应过我的,他会用那个搪瓷缸子一辈子。
于是,我写了第二封信,第三封信……每一封信,我都满怀希望,又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被消磨得干干净净。我的心,也随着那些没有回音的信,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
那封信,像一把刀,扎在我心上,三十年都没拔出来。为什么?程皓轩,你为什么不回我的信?你知不知道,你的沉默,对我来说,是多么残忍的凌迟。
(三) 迟来的噩耗,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纺织厂的日子,是单调又辛苦的。但我和李彩凤的友谊,却成了我那段灰暗岁月里唯一的光。
我们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一起去食堂打饭,一起去大澡堂洗澡。周末休息的时候,我们会结伴去市里逛街。我们买不起商场里漂亮的裙子,就站在橱窗外看很久。李彩凤会指着一条红色的连衣裙对我说:“秀雅,你皮肤白,穿这个肯定好看。等姐以后发财了,给你买!”
我知道她在逗我开心。我们最奢侈的消费,就是在街边买一根两毛钱的冰棍,一人一半,吃得津津有味。
日子就像车间里永不停歇的织布机,轰隆隆地往前走。转眼间,我在纺织厂待了五年。
五年里,我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变成了车间里的技术骨干。我的挡车技术,连最挑剔的老师傅都挑不出毛病。我拿的工资和奖金也越来越多。我把大部分钱都存了起来,我想,等我存够了钱,我就离开这里,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开一家属于我自己的小店。
至于程皓轩,我渐渐地不再提起他了。不是忘了,而是不敢想。那个名字,成了我心底最深的一道伤疤,一碰就疼。我把对他的思念,连同那个“一辈子”的约定,一起锁进了心底最深的角落。我告诉自己,文秀雅,别做梦了,你和他,早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就在我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不好不坏地过下去的时候,一个人的出现,打破了所有的平静。
那天,我正在车间忙碌,门卫大爷突然跑来叫我,说有人找。我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就是,是不是我爹找来了?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到厂门口,看到的却是一个陌生的中年妇女。她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不确定地问:“你是……文秀雅?”
我点了点头。她突然就哭了,拉着我的手说:“秀雅啊,我是你三婶家的邻居,我嫁到滨江来了。我前几天回老家,你娘托我给你带个话。”
听到“我娘”两个字,我的眼泪也涌了出来。五年了,我一次都没有回过家,不是不想,是不敢。我怕面对我爹的怒火,更怕面对乡亲们的指指点点。
“我娘……她还好吗?”我哽咽着问。
那个女人叹了口气,说:“你娘她……身体还行,就是天天想你,眼睛都快哭瞎了。秀雅啊,你爹他……三年前就没了。”
“轰”的一声,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爹……没了?怎么会?他身体一直那么硬朗。
女人继续说:“你走的那年,你爹气得大病了一场。后来身体就一直不好。他临走前,还念叨着你的名字。他说,他不该逼你……他说,他对不起你……”
后面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清了。我的世界天旋地转,我只觉得一股血腥味涌上喉咙,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厂里的医务室,李彩凤正守在我床边,眼睛红红的。
我爹死了。这个为了我 操劳了一辈子,又被我伤透了心的男人,到死都没能等到我回去看他一眼,没能听到我说一句“对不起”。
巨大的悲痛和悔恨,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才是那个不孝女,我才是那个罪人!我逃离了家,以为是奔向了自由,可我却用我的“自由”,换来了我父亲的早逝和我母亲的半生孤苦。
那段时间,我整个人都垮了。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一闭上眼,就是我爹那张布满皱纹、充满失望的脸。我甚至想过,干脆从厂里的楼上跳下去,一了百了。
是李彩凤死死地拉住了我。她抱着我,陪着我一起哭。她说:“秀雅,你不能死!你要是死了,你娘怎么办?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了!你爹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你要好好活着,为你娘活着!”
李彩凤的话,像一记重锤,敲醒了我。是啊,我不能死。我还要替我爹,照顾我娘。
我向厂里请了假,在那个女人的带领下,偷偷回了一趟老家。
五年没回,村子还是那个村子,但我的家,已经不是原来的家了。院子里的杂草长得半人高,屋顶的瓦片也掉了好几块,显得破败不堪。
我推开门,看到了我娘赵桂兰。她比我记忆中苍老了太多,头发全白了,背也驼了,脸上布满了深深的浅浅的皱纹,像一张揉皱了的纸。
看到我,她浑浊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惊愕,然后,豆大的泪珠就滚了下来。她颤抖着嘴唇,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只是伸出干枯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我的脸。
“秀雅……我的儿啊……你可算回来了……”
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抱着她的腿,嚎啕大哭。
“娘……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爹……”
那一刻,所有的委屈、思念、悔恨,都化作了决堤的泪水。
我在家待了三天。三天里,我哪儿也没去,就陪着我娘。我给她做饭,给她梳头,给她洗脚。晚上,我和她睡在一个炕上,听她絮絮叨叨地讲这五年家里发生的事。
她告诉我,自从我爹去世后,马大壮家就退了婚。村里的人都在背后戳我的脊梁骨,说我是白眼狼,把我爹给气死了。我娘为了我,受尽了白眼和委屈。
她也提到了程皓轩。她说:“你走后没多久,皓轩那孩子来找过你。我把你留的纸条拿给他看了。那孩子当时眼睛就红了,说要去南方找你。可没过几天,就听说他爹在矿上出了事,腿给砸断了,瘫在床上了。他家还有两个弟弟妹妹要读书,他一个大小子,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哪还走得开啊。”
听到这里,我的心又被狠狠地揪了一下。原来,他不是不想来找我,他是不能来。
可是,那信呢?我给他写了那么多封信,他为什么一封都不回?难道……他真的像李彩凤说的那样,已经忘了我?
我不敢问,也不想问了。知道了这些,又能怎么样呢?我们之间,隔着的已经不仅仅是距离,还有各自沉重得无法摆脱的命运。
三天后,我告别了我娘,回到了滨江。临走前,我把身上所有的积蓄都留给了她。我答应她,以后会经常回来看她。
回到纺织厂,我又变回了那个沉默寡言的文秀雅。只是这一次,我的心里,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我要努力赚钱,让我娘过上好日子。
(四) 漂萍遇浮木,终究是错付
九十年代末,国企改革的浪潮席卷了全国。我们那个曾经辉煌无比的滨江第一纺织厂,也没能幸免。订单越来越少,工资越来越低,最后,在一片叹息声中,宣布了破产。
我和成千上万的工人一样,成了一名下岗女工。
那一年,我三十岁。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前路一片迷茫。
李彩凤比我先找到出路。她泼辣能干,脑子活络,用下岗买断工龄的钱,在菜市场盘下了一个摊位,卖起了熟食。生意居然还不错。
她劝我也一起干,可我天生不是做生意的料,嘴笨,也不会吆喝。我想来想去,决定还是干我的老本行——做衣服。
我在一个老旧小区的楼下,租了一间小小的门面房,买了一台二手的缝纫机,开了一家裁缝铺。手艺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在纺织厂练就了一手好活儿,再加上我肯钻研,会看样子,做的衣服又合身又时髦,价格还公道。慢慢地,回头客越来越多,生意总算能维持生计。
也就是在这家小小的裁缝铺里,我认识了我的丈夫,张磊。
张磊是一家建筑公司的普通工人,老实巴交的一个男人。他经常来我这里补衣服,一来二去,就熟了。他话不多,但人很细心。看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他会主动帮我搬布料,换灯泡。下雨天,他会默默地把一把伞放在我店门口。
他知道我的过去,知道我未婚生子(这是我为了保护自己编造的谎言),知道我有一个“儿子”在老家(其实是我定期寄钱给我娘)。他一点也不嫌弃我,反而很心疼我。
有一次,他喝了点酒,鼓起勇气对我说:“秀雅,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没文化,也挣不来大钱。但我会真心真意对你好。你要是愿意,就……就嫁给我吧。我保证,我会把你的孩子当成我亲生的。”
看着他那张涨得通红、又无比真诚的脸,我犹豫了。
我对程皓轩的感情,早已被岁月和现实磨得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我已经不再是那个会为了“一辈子”的承诺而奋不顾身的少女了。我累了,我怕了,我只想找一个安稳的港湾,靠岸。
张磊或许不是我爱的人,但他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人。
李彩凤也劝我:“秀雅,张磊这人我看了,靠谱!过日子,不就是图个踏实吗?你一个人太苦了,该找个肩膀靠靠了。”
于是,我点头了。
我们没有办酒席,只是请李彩凤吃了顿饭,领了一张结婚证。婚后的日子,平淡如水,却也安稳。张磊是个好丈夫,也是个好父亲。我们很快就有了自己的女儿,取名叫张思远。思念远方,这是我心里最后的一点念想。
张磊对思远视如己出,把最好的都给了她。有了家庭,有了孩子,我的心,似乎也找到了归宿。我努力地扮演好一个妻子、一个母亲的角色,努力地忘记过去,努力地让自己幸福。
我以为,生活就会这样,一直平淡安稳地过下去。
可命运,似乎总喜欢跟我开玩笑。
在思远五岁那年,张磊在工地上出了意外。脚手架突然坍塌,他从高处摔了下来,当场就……
接到电话的时候,我正在给客人量尺寸。手里的皮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等我疯了一样赶到医院,看到的只是一具盖着白布的冰冷躯体。
我的天,又一次塌了。
我不知道那段日子我是怎么熬过来的。我只知道,我不能倒下。我还有一个女儿要养,我还有一个老母亲要照顾。我咬着牙,撑起了这个破碎的家。
我白天守着裁缝铺,晚上回家照顾思远。我一个人,当爹又当妈。生活的重担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坐在缝纫机前,默默地流泪。
日子过得真快啊。一转眼,我的女儿张思远都长大了,大学毕业,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她很懂事,也很孝顺,总说我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妈妈。
她不知道,她的妈妈,只是一个被命运推着走的,懦弱的普通女人。
(五) 三十年后再相逢,一杯子,一辈子
时间拉回到同学会的包厢。
我的目光,始终无法从程皓轩和那个搪瓷缸子上移开。
周围的喧闹,觥筹交错,似乎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他和那个缸子。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注视,抬起头,朝我这个方向看了一眼。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
仅仅一秒钟,他便迅速地移开了视线,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Gas 的慌乱。而我,心跳得像擂鼓。
他认出我了吗?还是,他根本就不记得我了?
“来来来,我们这桌的老同学,走一个!”班长举着酒杯,大声地嚷嚷着。
我端起面前的茶杯,掩饰着自己的失态。
整场宴会,我食不知味。我能感觉到,隔壁桌的他,也和我一样,坐立不安。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话,只是偶尔端起那个搪瓷缸子,喝一口水。那姿势,和他十八岁时一模一样。
宴会快结束的时候,班长提议大家合影留念。
“来来来,都站过来!男同学站后面,女同学站前面!”
我本能地想躲,却被人潮推着,挤到了中间。就在我手足无措的时候,我感觉身后站了一个人。我不用回头,都知道是他。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肥皂味,和三十年前一模一样,从未改变。
我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
摄影师喊着:“来,笑一个!茄子!”
我努力地扯动嘴角,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合影结束,人群散去。我松了一口气,只想快点逃离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我拿起包,低着头就往外走。
“文秀雅。”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的脚步,像被钉在了地上,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我缓缓地转过身。
程皓轩就站在我身后,手里,还捧着那个搪瓷缸子。他的眼睛里,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悲伤,有不解,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痛楚。
“真的是你……”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是我。”我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一样干涩。
我们相对无言,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昔日的老同学从我们身边走过,好奇地打量着我们,然后又识趣地走开。
“你……这些年,过得好吗?”他率先打破了沉默。
“还行。”我言简意赅。我能怎么说?说我逃婚,说我进厂,说我下岗,说我结婚,说我守寡?这些沉重的人生,又岂是“好”或“不好”两个字能概括的。
“你呢?”我反问。
他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只是低头看着手里的搪瓷缸子,用手指摩挲着上面掉漆的地方。
“这个缸子……你还留着。”我说。
“嗯。”他点了点头,声音很轻,“我答应过你,要用一辈子。”
“一杯子,一辈子。”我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
“你为什么……不回我的信?”我终于问出了那个在我心里盘踞了三十年的问题。
“信?”程皓D轩猛地抬起头,一脸错愕,“什么信?我没有收到过你的信啊!”
“不可能!”我激动地反驳,“我给你写了好多封信!都寄到你家的!我还写了我在滨江第一纺织厂!你怎么可能没收到?”
程皓轩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痛苦。
他说:“秀雅,我只收到过你留在那棵大槐树下的纸条。我看到纸条后,第二天就准备去镇上买票,想去南方找你。可是,就在那天早上,我爹……他出事了。”
他缓缓地,向我讲述了这三十年发生的一切。
他父亲在矿上被石头砸断了双腿,从此瘫痪在床。家里的顶梁柱倒了,他作为长子,不得不扛起整个家。他要照顾瘫痪的父亲,还要供两个弟弟妹妹上学。他卖过苦力,下过煤窑,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
“我给你写过信。”他说,“我给你写了几十封信!都寄到你说的那个滨江第一纺织厂,收件人写的是文秀雅。我还托人去打听,可他们都说,厂里查无此人。”
“我还去过一次滨江。”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那是几年后,我攒了点钱,把家里安顿好,就去了滨江找你。可是,那么大的一个纺织厂,我连门都进不去。门卫说,没有介绍信,不让进。我求了他们好久,他们就是不肯帮我问问。我在厂门口等了三天三夜,最后,钱花光了,只能回来。”
我的心,像是被一把钝刀子,一刀一刀地割着。
查无此人?怎么会查无此人?我在厂里待了整整十年啊!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闪电一样划过我的脑海。
李彩凤!
是她!一定是她!
收发室的大爷是她老乡,厂里的人事关系,她一清二楚。只有她,有能力做到这一切!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是最好的姐妹啊!她为什么要截下我的信,为什么要对来找我的人说“查无此人”?
我不敢相信,也无法接受。
看着我煞白的脸,程皓轩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只是用那双布满沧桑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秀雅,这三十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我一直以为,是你忘了我,是你不要我了。我没有再娶,我怕我这辈子,再也遇不到一个让我送她‘一辈子’的姑娘了。”
说完,他把那个搪瓷缸子,轻轻地放到了我的手里。
“它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我捧着那个冰冷又沉重的搪瓷缸子,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三十年的误会,三十年的错过,三十年的爱恨纠缠,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原来,我们谁都没有背叛过当初的誓言。我们只是,被命运,开了一个天大的、残忍的玩笑。
我和程皓轩并肩走在县城深夜的街道上。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们聊了很多。聊他的父亲,聊他的弟弟妹妹,他们现在都已经成家立业,生活得很好。聊我的丈夫张磊,聊我可爱的女儿张思远。
我们的人生,像两条曾经相交的线,在短暂的交汇后,便朝着各自不同的方向,越走越远。如今,三十年后,我们再次相遇,却都已是满身风雨,再也回不到当初。
在酒店门口,他停下了脚步。
“秀雅,这三十年,我一直以为是你抛弃了我,我心里……有过怨恨。但今天,听你说了你的经历,我才知道,你比我苦。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你付出了太大的代价。你比我勇敢。”
我摇了摇头,泪水模糊了视线:“不,皓轩。是我太自私。我只想着自己要逃离,却没想过,留下来的人,要承担更多。”
他抬起手,似乎想帮我擦去眼泪,但手在半空中,又犹豫地放下了。
我们之间,隔着三十年的时光,也隔着各自无法抹去的人生。
“回去吧。”他说,“天晚了,好好休息。”
我点了点头,转身走进酒店。我没有回头,我怕我一回头,就再也迈不开脚步。
回到房间,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通讯录里,翻出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号码。是李彩凤的。自从我结婚后,我们联系得就少了。她后来生意做大了,搬去了省城,我们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了。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哪位?”电话那头,传来李彩凤苍老又有些警惕的声音。
“凤姐,是我,秀雅。”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爆发出惊喜的呼喊:“秀雅?!哎呀,我的好妹子!你可算想起给姐打电话了!”
听着她一如既往热情又爽朗的声音,我的心五味杂陈。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我说:“凤姐,我今天,见到程皓轩了。”
电话那头,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许久,李彩凤才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说:“你……你见到了?”
“是的。”我说,“他告诉我,他给我写过几十封信,他还来厂里找过我。”
电话那头,传来了压抑的、低低的啜泣声。
“秀雅……我对不起你……”李彩凤的声音,充满了悔恨和痛苦,“姐对不起你啊……”
她断断续续地,向我坦白了一切。
当年,她看到我每天为了等信而失魂落魄,看到我因为家里的噩耗而痛不欲生,她心疼我。她觉得,那个远在天边的初恋,是我痛苦的根源。她觉得,长痛不如短痛。她想让我彻底死心,在滨江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于是,她利用自己和收发室大爷的关系,偷偷截下了程皓轩所有的来信。当程皓轩找来时,也是她拜托门卫,说“查无此人”。
“秀雅,姐是为你好啊!”她哭着说,“我怕你再陷进去,我怕你再受伤害!我只是想让你忘了过去,好好地活下去啊!”
听着她的哭诉,我的心,像被撕裂了一样。我该恨她吗?是她,亲手断送了我前半生唯一的爱情和希望。可是,我又怎么能去恨她?在我最孤独无助、最黑暗绝望的时候,是她,像一束光一样照亮了我,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和力量。
她不是出于恶意,她只是用了一种她认为对的方式,来“保护”我。这份“保护”,沉重得让我无法承受,却又源于一份最真挚、最朴素的姐妹情谊。
我挂了电话,窗外的天,已经开始泛白。
我捧着那个掉漆的搪瓷缸子,泪流满面。
三十年的爱与恨,怨与悔,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答案,又似乎,都随风而逝了。
我和程皓轩,错过了。但我们没有输给爱情,我们只是输给了命运,输给了那个时代,输给了那些阴差阳错的、沉甸甸的善意。
人生没有如果,只有后果和结果。我和程皓轩的故事,早已落幕。但我和李彩凤的姐妹情,和我与这个世界的和解,才刚刚开始。
我拿起手机,擦干眼泪,给女儿张思远发了一条信息:”闺女,谢谢你让我来。妈妈很好。“
然后,我对着电话那头,早已泣不成声的李彩凤,笑着说:
“凤姐,别哭了。我不怪你。真的。我想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看清了人性的复杂;谢谢你,让我懂得了命运的无常;也谢谢你,曾在我最黑暗的岁月里,做过我唯一的光。
亲爱的朋友们,故事讲到这里就结束了。人生中,我们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错过和遗憾。有些伤害,是出于恶意;而有些“伤害”,却包裹着善意的外衣。
如果换作是你,面对这样一份沉重又善意的“保护”,你会选择原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