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高烧在医院输液,75岁母亲打了18个催饭电话,我将她送到弟

发布时间:2025-10-06 20:57  浏览量:1

第一章 高烧四十度,和十八个催命电话

针尖扎进血管的时候,我疼得一哆嗦。

护士小姑娘手法挺利索,嘴里还念叨:“姐,你这血管太细了,下次可别拖到这么严重才来医院啊,四十度,你当是闹着玩呢?”

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闹着玩?我倒是想。

可家里那位七十五岁的老佛爷,她能让我有一秒钟的清净吗?

冰凉的液体顺着输液管一滴一滴地爬进我的身体,我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扔进冰窖里的滚炭,外面冷,里面烧,整个人都在天旋地转。脑袋里像塞了一团烂棉花,嗡嗡作响。

我叫林岚,今年四十二岁。按理说,是个早就该活得通透、百毒不侵的年纪。可只要我妈一出场,我瞬间就能被打回原形,变成那个手足无措、一肚子火没处发的憋屈丫头。

手机在羽绒服口袋里震动起来,像个永动机。

我闭着眼睛都知道是谁。

划开接听,有气无力地喂了一声。

“岚岚啊!你跑哪儿去了?这都十一点了,我菜都做好了,你再不回来,菜都凉透了!”我妈那熟悉的大嗓门,穿透听筒,精准地扎在我的耳膜上。

我把手机拿远了一点,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

“妈,我跟你说了,我发烧了,在医院……”

“发烧?”她打断我,声音拔高了八度,“发烧就更得吃饭了!不吃饭哪有力气跟病毒斗?我今天特地给你炖了鸡汤,放了上好的黄芪和党参,你快点回来喝,喝完出一身汗就好了!”

我真的,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跟她讲道理?

省省吧。在我妈的世界里,她的道理就是唯一的真理。天塌下来,也得先吃了饭再说。

“妈,我在输液,回不去。”

“输液?输那玩意儿有啥用?都是骗钱的!你赶紧把针拔了回来,我这鸡汤比什么药都管用!我跟你说,你李阿姨家的孙子,上次感冒就是喝了我给的方子,一碗下去活蹦乱跳!”

我捏了捏眉心,感觉血管都要爆了。

“妈,我这是细菌感染,不是普通感冒,医生说必须输液……”

“医生懂什么!他们就是想多收你钱!你听我的,没错!我这锅鸡汤,炖了三个小时,煤气费都花了好几块!你不回来吃,不就浪费了吗?”

听听,听听。

我的病,我的四十度高烧,在她的世界里,价值还不如那几块钱的煤气费。

我挂了电话。

不是赌气,是实在没有力气再跟她掰扯。

整个急诊输液室里,人来人往,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病容和焦急。只有我,举着个吊瓶,还要为了一锅鸡汤跟我妈隔空斗法。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不到五分钟,手机又开始疯狂震动。

第二个电话。

“你怎么挂我电话?是不是翅膀硬了,我的话都不听了?我告诉你林岚,你今天必须回来吃饭!不然我就……”

我再次挂断。

然后调成静音。

世界总算清净了。我靠在冰冷的椅背上,看着药水一滴滴落下,感觉自己的生命也在跟着一点点流逝。

老公陈阳在外地出差,项目到了关键期,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儿子在大学住校,一周才回一次。这偌大的城市,我病倒了,能依靠的,好像只有自己。

我妈?

别逗了,她不给我添乱,我就谢天谢地了。

半小时后,我感觉手机在口袋里已经快要跳出交谊舞的节奏了。我掏出来一看,好家伙,12个未接来电,全是“母后大人”。

我心里那股火,“噌”地一下就蹿了起来。

我知道,她肯定还在坚持不懈地打。

我点开微信,想给她发个消息,让她别打了。结果,几十条语音消息弹了出来,全是她发的。

“林岚你死哪儿去了?”

“接电话!”

“不吃饭你想成仙啊?”

“我告诉你,这汤你要是不回来喝,我就倒了!”

“你这个不孝女!”

我一条都没点开听,光看文字预览,血压都飙升到了二百五。

旁边的床位上,一个年轻姑娘大概也是高烧,她男朋友一会儿给她喂水,一会儿给她额头换冷毛巾,轻声细语地哄着。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我这心里,又酸又涩,像吞了一百颗没熟的柠檬。

我不是没人爱。陈阳临走前千叮万嘱,让我照顾好自己。儿子也天天发微信,问我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

可偏偏,我摊上这么个妈。

她的爱,像一口密不透风的锅,要把人活活给焖死在里面。

手机还在坚持不懈地震动。

第十三个,第十四个……

我脑子里的那根弦,彻底崩了。

我划开屏幕,不是回拨给我妈,而是找到了我弟林涛的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就接了。

“姐?怎么了?”林涛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懒洋洋的,背景里还有键盘敲击的“噼啪”声,估计又在打游戏。

“林涛,”我的声音因为高烧,沙哑得像破锣,“你现在,立刻,马上,到咱妈家去一趟。”

“啊?咋了姐?妈出啥事了?”他那边立刻紧张起来。

我冷笑一声。

“她没事,她好得很。她就是快把我逼死了。”

我把事情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从我发烧四十度,到我妈那锲而不舍的十八个催饭电话。

对,就在跟林涛通话的这几分钟里,她又打了两个,凑齐了十八罗汉。

我都能想象出她在电话那头暴跳如雷的样子。

林涛听完,沉默了。

“姐……妈也是关心你。”他干巴巴地辩解。

“关心?”我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这是关心吗?这是索命!她要是真关心我,就该让我安安静安心心地在医院待着,而不是用一锅鸡汤逼我拔了针管滚回去!”

“那……那你想让我干啥?”

“你去,把妈接到你家去。就说我这病有传染性,医生不让见人。你想个什么理由都行,总之,把她从我家弄走。让她在你家住几天。”

“啊?住我家?”林涛的声音明显犹豫了,“这……不太方便吧?李娟她……”

李娟,我弟媳。

我知道,李娟对我妈那套“爱你就得控制你”的理论,也是敬而远之。

“有什么不方便的?她是咱俩的妈,不是我一个人的!我这些年是怎么伺候她的?她在我家住了十年,你管过几天?现在我病得快死了,让你接过去住几天,你就不方便了?”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输液室里好几个人都朝我看来。

我不在乎。

我今天要是再不爆发,就真的要被活活憋死了。

“林涛我告诉你,做人不能太自私!你也是当儿子的人,赡养妈是你的义务!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是在通知你!半小时内,你要是没把妈接走,以后你也别叫我姐了!”

说完,我“啪”地挂了电话,手都在抖。

心脏狂跳,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烧的。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那第十八个未接来电的提醒,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里,有委屈,有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孤注一掷的疲惫。

妈,对不起了。

这一次,你的女儿,真的撑不住了。

第二章 逃离与对峙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

北方的冬天,风跟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生疼。我裹紧了羽绒服,还是觉得那股寒气从四面八方往骨头缝里钻。

护士说我至少还得输两天液,我没听,签了字就走了。

我怕我再不回去,我妈能直接杀到医院来,当着全输液室的人,给我上演一出“孝女难当”的年度大戏。

我没直接回家,而是开车去了我妈那儿——她还住在我给她买的老房子里,离我家就隔了两条街。这也是她能如此方便地“掌控”我的原因之一。

车停在楼下,我没急着上去。

我看着那扇熟悉的窗户,里面透出暖黄色的灯光。我知道,此刻,她一定坐在沙发上,守着那锅从中午凉到现在的鸡汤,等着我回去“领罪”。

心里五味杂陈。

我能想象林涛去接她时的场景。我那个弟弟,嘴笨,估计三两句就得露馅。我妈呢?人精一样,怎么可能听不出里面的猫腻。

她肯定气坏了。

气我“忤逆不孝”,气我竟然敢“指使”她宝贝儿子,把她从自己的“领地”里赶出去。

我在车里坐了足足十分钟,给自己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才推门下车。

算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打开门,玄关的灯没开。客厅里,我妈果然像一尊雕塑一样,直挺挺地坐在沙发上,电视开着,声音很小,她的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门口。

见我进来,她没说话,那眼神,跟淬了毒的冰针似的,一根根往我身上扎。

屋里弥漫着一股鸡汤味,已经没了香气,只剩下一种油脂凝固后的腻味。

“妈。”我换了鞋,声音沙哑。

她还是不说话,就那么看着我。

我走到她面前,想解释,张了张嘴,却发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说什么?

说妈我快烧死了,你就饶了我吧?

还是说妈你能不能讲点道理,别再这么逼我了?

没用的。这些话,过去的十年里,我用各种方式,说过不下八百遍。结果呢?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下次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对峙了大概一分钟,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冷得像冰碴子。

“长本事了啊,林岚。”

“都会摇人了,都会把你弟给搬出来了。”

“怎么,嫌我这个老太婆碍眼了?想把我一脚踢开了?”

一连串的质问,像连珠炮一样砸过来。

我深吸一口气,高烧带来的眩晕感又一次席卷而来。我扶着沙发扶手,才勉强站稳。

“妈,我病了,真的很严重。”

“病了?”她冷笑一声,站了起来,走到餐桌边,一把掀开锅盖。

那锅鸡汤,黄澄澄的,上面飘着一层厚厚的油,已经完全凝固了。

“你看看!你看看这锅汤!我一大早去菜市场,挑的最好的老母鸡!小火给你炖了三个小时!你就这么糟蹋我的心血?”

她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我压抑了一天的火气,再也忍不住了。

“心血?你的心血就是你的鸡汤,我的命就不是命了?”

“我发烧四十度!医生说再晚点就可能得肺炎!我在医院打吊针,你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地催,你是想让我死在回家的路上吗?”

“我糟蹋你的心血?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正在糟蹋你女儿的命!”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吼完这几句,只觉得眼前发黑,一阵猛烈的咳嗽涌了上来,咳得我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我妈被我吼得愣住了。

她大概没想到,一向“温顺”的我,会说出这么重的话。

她的嘴唇哆嗦着,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一副天塌下来的委屈模样。

“你……你这个不孝女……我……我这都是为了谁啊……”

“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我图什么啊我……”

她开始捶胸顿足,唱念坐打,拿出了她的看家本领——一哭二闹三上吊。

要是搁在平时,我早就心软了,上去又是道歉又是哄。

可今天,我真的不行了。

我太累了,太累了。身体上的,还有心理上的。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妈,你别再说了。你收拾一下东西,我送你去林涛那儿。”

她哭声一滞,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你……你真要把我赶走?”

“不是赶你走,”我纠正她,尽管这个词听起来无比苍白,“是送你去弟弟家住几天。我病着,照顾不了你,也需要静养。”

“我不用你照顾!”她立刻反驳,“我还能照顾你呢!你就是嫌我烦了!你就是不想要我这个妈了!”

“对!”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竟然点头承认了,“我就是嫌你烦了!我快被你逼疯了!你知不知道!”

我说完这句话,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妈呆呆地看着我,眼里的泪水就那么挂在褶皱的眼角,忘了掉下来。

我也愣住了。

我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这是我的真心话吗?

是,又不是。

我爱她,她是我的妈妈。可她的爱,真的让我窒息。

“你……你说什么?”她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看着她瞬间苍老下去的脸,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可我知道,我不能退。

今天我退了,明天,后天,往后的每一年,我们都还要在这样的拉扯和折磨里度过。

我扶着墙,走到她的卧室,拉出一个小行李箱。

“妈,我帮你收拾。你常穿的衣服,还有降压药,我都给你带着。”

我的动作很慢,因为浑身都在疼。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我妈就那么站在客厅里,一动不动,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木雕。

我打开她的衣柜,把几件厚实的毛衣和外套叠好放进行李箱。又去卫生间,把她的洗漱用品、毛巾都装进一个袋子。最后,我走到客厅的抽屉里,拿出她的医保卡和常吃的降压药。

整个过程,我没再看她一眼。

我怕我一看她那张绝望的脸,我就会立刻缴械投降。

收拾好箱子,我拉着它走到门口。

“妈,走吧。”

她还是不动,眼泪终于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滚而下。

“林岚……你不能这么对我……”她哽咽着,“我是你妈啊……”

我的心,被这句话狠狠地攥住了。

疼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闭上眼,再睁开,眼里已经没有了犹豫。

“正因为你是我妈,我才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俩,最后变成仇人。”

“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你需要,我更需要。”

我走过去,半扶半拖地,把她带出了门。

她没有再激烈地反抗,只是浑身发抖,不停地哭。

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照着我们母女俩,一个决绝,一个悲伤,像一出无比荒诞的默剧。

把她塞进车里,我开车驶向林涛家。

一路无话,车里只有她压抑的哭声。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发白。

我知道,我做了一件无比“大逆不道”的事。

但我也知道,如果我不这么做,我们这个家,迟早要被这种令人窒కిన ప్రేమ (choking love) 给毁掉。

第三章 弟弟家的“一地鸡毛”

林涛家住在城东的新区,开车过去要四十分钟。

一路上,我妈的哭声就没停过。从一开始的压抑抽泣,到后来的嚎啕大哭,再到最后的无声流泪。

我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把车里的暖气开到了最大。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飞速倒退,像一场流光溢彩的梦。可车内的空气,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到了林涛家楼下,我停好车,给我弟打了个电话。

“我们到了,下来接一下。”

“啊?姐,你真把妈送来了?”林涛的声音听起来又惊又怕。

“不然呢?我给你打电话是闹着玩的?”我的语气很不耐烦。

挂了电话,没两分钟,林涛和李娟就匆匆忙忙地跑了下来。

看到我妈坐在副驾驶上,眼睛肿得像桃子,李娟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arct的尴尬和为难。

我弟倒是没想那么多,拉开车门,一脸关切。

“妈,您怎么了?姐,你跟我妈吵架了?”

我没理他,解开安全带,对我妈说:“妈,到了,下车吧。”

我妈不动,扭头看着窗外,好像要把自己变成一块石头。

李娟比林涛有眼力见多了。她绕到副驾驶这边,脸上挤出笑容,声音放得又轻又软。

“妈,来都来了,快上楼吧。外面多冷啊。我给您铺好了床,房间也开着暖气呢,就跟家里一样。”

说着,她就去扶我妈的胳膊。

我妈像被针扎了一下,猛地甩开她的手。

“别碰我!我没你这个儿媳妇!”

李娟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林涛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妈!您这是干什么!李娟好心好意地接您,您怎么说话呢?”

“我怎么说话了?我说错了吗?”我妈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他们身上,“你们俩!串通好了!都合起伙来欺负我这个老婆子!一个把我往外赶,一个假惺惺地来接!你们安的什么心啊!”

她这一嚷嚷,楼上几户人家的窗户后面,都有了看热闹的影子。

我头疼得更厉害了,只觉得太阳穴一根筋一根筋地抽着疼。

“妈!你小点声!”我喝止她,“你想让全小区的人都来看咱家的笑话吗?”

许是我的脸色实在太难看,我妈的声音小了下去,但还是委屈地撇着嘴。

李娟深吸一口气,脸上又挂上了笑,只是那笑意,怎么看怎么勉强。

“妈,您误会了。姐是病了,身体不舒服,怕传染给您,才让您过来住几天的。我们怎么会欺负您呢?您快上楼,我给您熬了小米粥,养胃。”

说着,她又去扶我妈。

这一次,我妈没再甩开她。

我下了车,从后备箱里拎出那个小小的行李箱,递给林涛。

“妈的降压药,一天一次,早上吃。别忘了。”我交代道。

林涛接过箱子,看着我,眼神复杂。

“姐,你……真就这么把妈扔这儿了?”

“什么叫扔?”我瞪了他一眼,“这是咱妈!在你家住几天,天塌下来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林涛挠了挠头,“我是说,妈这个样子,我跟李娟……怕是搞不定啊。”

我看着已经被李娟半劝半哄着往楼门走的母亲的背影,心里也不是滋味。

“搞不定也得搞。林涛,你记住,这是你的责任。”

我没再多说,转身上了车。

从后视镜里,我看到林涛拎着箱子,一脸愁容地跟在后面。李娟搀着我妈,还在耐心地说着什么。

我一脚油门,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回到家,一开门,那股熟悉的、让我压抑的鸡汤味已经散去了。屋子里空荡荡的,冷冰冰的。

我第一次觉得,这种安静,是如此的宝贵。

我把自己扔在沙发上,连灯都懒得开。

黑暗中,我终于可以卸下所有的伪装和坚强。

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流了下来。

我到底在干什么?

我把生我养我的亲妈,像个包袱一样,甩给了弟弟和弟媳。

我算个什么东西?

我就是那个传说中的“不孝女”吧。

手机响了,是陈阳打来的视频电话。

我胡乱抹了把脸,清了清嗓子,才接通。

屏幕上出现他那张写满疲惫却依旧关切的脸。

“老婆,怎么样了?烧退了吗?看医生了没?”

一连串的问题,让我的鼻子又是一酸。

“看了,输了液,好多了。”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

“那就好,那就好。”他松了口气,“妈呢?没给你添乱吧?”

他太了解我妈了。

我沉默了。

陈阳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

“怎么了?是不是妈又说什么了?”

我再也绷不住了,把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从那十八个催饭电话,到我把我妈送到林涛家,全都跟他说了。

我说得语无伦次,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陈阳……我是不是很过分?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她毕竟是我妈啊……”

视频那头,陈阳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

等我说完,他才叹了口气,柔声说:“岚岚,你听我说。”

“你没有错。”

“你只是病了,累了,你需要休息。你把自己照顾好,才有能力去照顾别人。这一点,你必须明白。”

“至于妈那边,”他顿了顿,“你把她送到林涛家,是对的。第一,你确实需要静养。第二,也该让林涛承担起他做儿子的责任了。这些年,妈一直住在我们这儿,他习惯了当甩手掌柜。这样下去,对他,对我们这个家,都不好。”

“你不是把妈当包袱甩了,你只是做了一个在当时情况下,最合理,也最无奈的决定。”

他的话,像一剂镇定剂,慢慢抚平了我内心的恐慌和自责。

是啊,我不是圣人。

我也会累,会病,会崩溃。

“可是……妈肯定恨死我了。”

“她现在是生气,但她心里明白,你才是最疼她的那个人。等她气消了,会想明白的。”陈阳安慰我,“你现在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天大的事,等病好了再说。”

挂了电话,我感觉心里堵着的那块大石头,被搬开了一点。

我挣扎着去洗了个热水澡,吃了退烧药,然后一头栽在床上,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林涛的电话吵醒的。

我一看时间,才早上六点半。

“姐!你快来!我快不行了!”电话一接通,林涛就跟哭丧似的嚎了起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了?妈出事了?”

“妈倒是没事!她快把我跟李娟折腾死了!”

林涛开始大倒苦水。

原来,我妈昨天晚上到了他们家,就一直拉着个脸,晚饭一口没吃。李娟给她铺床,她说被子太硬。李娟给她倒水,她说水太凉。

折腾到半夜十二点才睡。

结果,今天早上五点,天还没亮,我妈就起床了。

她起来的第一件事,不是上厕所,也不是喝水,而是冲进厨房,开始叮叮当当地做早饭。

林天跟李娟被吵醒,跑出去一看,好家伙,我妈正围着李娟新买的围裙,在厨房里大展拳脚。

“妈,您怎么起这么早?早饭我来做就行了。”李娟客气地说。

我妈眼皮都没抬一下:“你做的能吃吗?一个个都瘦得跟猴儿似的,就是没吃好!”

然后,她就开始指挥林涛。

“去,把那个最大的碗拿出来!”

“盐呢?你们家盐放哪儿了?怎么什么东西都乱七八糟的!”

“油别放那个,那个是转基因的,吃了致癌!我带了自己家榨的菜籽油来!”

六点钟,一顿丰盛得堪比年夜饭的早餐就做好了。

小米粥,油条,豆浆,还有四个炒菜。

我妈把林涛和李娟按在饭桌上,盯着他们吃。

“吃!都给我吃完!不许剩!”

林涛说:“妈,这也太多了,早上哪儿吃得下这么多啊。”

我妈眼睛一瞪:“吃不下也得吃!早上不吃饱,一天都没精神!你们看你们俩那脸色,蜡黄蜡黄的,就是饿的!”

结果,林涛和李娟,一人被逼着喝了两大碗粥,吃了三根油条,外加半盘子菜。

“姐,我跟你说,我现在撑得都快吐了。”林涛在电话里哀嚎,“李娟班都上不了了,请假在家躺着呢。我这还要去公司开早会,我感觉我走到半路就得进医院洗胃。”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他压低了声音,“最可怕的是,我妈已经开始计划午饭和晚饭了。她说中午要包饺子,晚上要炖排骨。姐,救命啊!再这么吃两天,我跟李娟就得双双进ICU了!”

我听着林涛的哭诉,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同情他。

这就是我过去十年的日常啊。

现在,终于轮到你了,我的好弟弟。

“挺着。”我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啊?姐,你说啥?”

“我说,你给我挺着。这是你当儿子应尽的‘食’责。”我故意加重了那个“食”字。

“你不是说妈是关心我们吗?她现在这么关心你,你应该感到幸福才对。”

“我……我幸福得快要窒息了!”

“那就对了。”我挂了电话,心情莫名地好了一点。

原来,把自己的痛苦,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是真的可以让人快乐的。

第四章 失控的爱与危险的信号

接下来的两天,我彻底开启了“屏蔽”模式。

手机调成免打扰,除了陈阳和儿子的电话,谁的都不接。微信也关了提醒,眼不见心不烦。

我给自己叫了外卖,吃了药就睡,睡醒了就看看电影,刷刷剧。

身体在高烧和药物的作用下,依旧很虚弱,但我的精神,却前所未有地放松。

没有了无时无刻的催促,没有了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关怀”,我终于可以按照自己的节奏,喘一口气了。

这期间,林涛给我打了无数个电话,发了无数条微信。

我偶尔点开看一眼,内容大同小异,全是诉苦和求救。

“姐,妈把李娟新买的裙子给洗了,缩水了,现在只能给芭比娃娃穿了。”

“姐,妈非说我们家风水不好,把客厅的沙发和电视柜给换了个位置,我现在回家都找不到北。”

“姐!救命!妈今天买了二十斤猪肉,说要给我们灌香肠!我们家冰箱都塞不下了!”

“姐你再不把妈接回去,李娟就要跟我闹离婚了!”

我看着这些消息,心里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这些年,我一个人承受这些的时候,你在哪儿呢?

你只会说:“姐,你多担待点,妈年纪大了。”

“姐,妈也是为你好。”

现在,轮到你了,你也尝尝这“为你好”的滋味吧。

我承认,我有点幸灾乐祸。

但更多的是一种悲哀。

我妈的爱,就像一场洪水,不分青红皂白地淹没一切。她以为她给的是甘泉,却不知道,对于我们这些快要溺死的人来说,那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病好了大半,烧也退了。

我寻思着,也该去看看我妈了。不管怎么说,她是我妈。把她扔在弟弟家这么久,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而且,我也想看看,我那个一向养尊处优的弟弟,被“磨炼”成什么样了。

我没提前打招呼,直接开车去了林涛家。

开门的是李娟。

几天不见,她整个人憔悴了一圈,眼底下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看到我,像是看到了救星,眼睛都亮了。

“姐!你可算来了!”

她把我拉进屋,压低声音说:“你快去看看吧,妈今天一天没吃饭,就坐在阳台上发呆,谁跟她说话她都不理。”

我心里一沉。

客厅里,林涛正坐在沙发上唉声叹气,看到我,也是一脸的生无可恋。

“姐,你可得给我评评理。”他一见我就开始倒苦水,“昨天晚上,我就说了句排骨汤有点咸,妈‘哇’的一声就哭了。说我们全家都嫌弃她,说她做的饭是猪食,说她活着没意思,还不如死了算了……”

“我跟李娟哄了半宿,今天早上起来,她就不吃饭了,也不说话了,就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抹眼泪。”

我皱了皱眉,穿过客厅,走向阳台。

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暖洋洋的。

我妈就坐在一个小马扎上,背对着我们,肩膀一耸一耸的,看样子还在哭。

她的背影,在阳光的映衬下,显得那么瘦小,那么孤单。

我心里那点幸灾乐祸,瞬间就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疼。

我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

“妈。”

她身子一僵,没回头。

“妈,我来接你回家了。”我放柔了声音。

她还是不理我,只是用手背胡乱地擦着眼泪。

我看到她的手,那是一双布满了老年斑和皱纹的手。就是这双手,曾经牵着我学走路,为我缝补衣服,给我做过无数顿热腾腾的饭菜。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妈,别生气了,跟我回家吧。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她终于有了反应。

她慢慢地转过头,看着我,眼睛又红又肿。

“回家?”她冷笑一声,“我还有家吗?你不是嫌我烦,把我赶出来了吗?”

“我没有赶你……”

“你就有!”她打断我,声音嘶哑,“你亲口说的!你说你嫌我烦!你说你快被我逼疯了!”

“林岚,我白养你这么大了。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扯大,我容易吗我?到头来,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插在我的心上。

我知道,我那天的话,伤她太深了。

“妈,对不起。”我低下头,“那天是我病糊涂了,口不择言,你别往心里去。”

“口不择言?我看那是你的真心话!”她不依不饶。

就在这时,李娟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走了过来。

“妈,您别生气了,先喝点粥暖暖身子吧。您一天没吃东西了,胃会受不了的。”

我妈看都没看她一眼,猛地一挥手。

“拿开!我不吃!你们都想饿死我这个老婆子,我偏不如你们的愿!”

“啪”的一声,那碗粥被她打翻在地,碎瓷片和滚烫的粥,溅得到处都是。

有几滴,溅到了李娟的手背上,瞬间就红了一片。

李娟“啊”地叫了一声,疼得直抽气。

林涛见状,火气“噌”地就上来了。

“妈!你干什么!”他冲过来,一把将李娟拉到身后,“有火你冲我来!你冲李娟发什么脾气!她这几天尽心尽力地伺候你,你还想怎么样!”

“我怎么样了?”我妈也站了起来,像一只被激怒的母狮,“我让她伺候我了吗?是你们!是你们把我骗到这儿来的!你们一个个的,都没安好心!”

“我们没安好心?”林涛气得脸都白了,“妈,你讲点道理好不好!姐病了,让你过来住几天,我们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你还不知足?”

“我不知足?我稀罕你那点吃的喝的?我告诉你林涛,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儿子的份上,我一天都不想在你这儿待!你看看你这个家,乱得跟猪窝一样!你再看看你媳妇,天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做的饭跟喂猪似的!我看着都来气!”

“你!”林涛气得说不出话来。

李娟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嫁给林涛这几年,一直对我妈恭恭敬敬的。没想到,在我妈心里,她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妈,你怎么能这么说李娟?”我也忍不住了,“李娟哪里对不起你了?”

“她哪里都对不起我!”我妈开始口不择言,“她就是个!把我儿子迷得五迷三道的!连亲妈都不要了!”

“够了!”

一声暴喝,不是我,也不是林涛,而是李娟。

一直温顺贤良的弟媳妇,此刻脸色煞白,浑身发抖,眼睛里却燃烧着一团火。

“妈,我受够了!”她指着我妈,一字一句地说,“我嫁给林涛,是想跟他好好过日子的!不是来给你当出气筒的!”

“我尊敬您,是因为您是长辈,是林涛的妈!但这不代表您可以肆无忌惮地侮辱我,践踏我的尊严!”

“您说我懒,说我做的饭难吃,可以!我认!但我哪里对不起您了?您住过来的这几天,我哪一点慢待您了?”

“您半夜想喝水,我给您倒!您说被子不舒服,我连夜给您换了新的!您想吃什么,我跑遍了半个城给您买!”

“可您呢?您是怎么对我的?不是挑刺,就是骂人!今天,您还当着所有人的面,打翻我给您熬的粥,烫伤我的手!”

她举起自己被烫红的手背,眼泪再也忍不住,滚滚而下。

“这个家,我待不下去了!林涛,我们离婚吧!”

说完最后一句,她转身冲进了卧室,“砰”地一声摔上了门。

整个客厅,死一般的寂静。

林涛傻了。

我也傻了。

我妈,也愣住了。她大概也没想到,一向好脾气的儿媳妇,会突然爆发,甚至提出了离婚。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我看着眼前的一地狼藉,看着失魂落魄的弟弟,再看看一脸错愕的母亲。

我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我妈,可能不只是“控制欲强”那么简单。

她的情绪,她的言行,已经超出了一个正常老年人“作”的范畴。

她固执,偏激,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听不进任何人的话。她会因为一点小事,就爆发出不成比例的愤怒和委屈。她伤害着最爱她的人,却又表现得像个最大的受害者。

这不正常。

这绝对不正常。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里闪过。

我看着我妈那张茫然又无措的脸,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

第五章 真相与觉醒

李娟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任凭林涛在外面怎么敲门,怎么道歉,就是不开。

林涛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最后没办法,一拳捶在墙上,蹲在地上,一个大男人,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妈也被这阵仗吓到了。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那副样子,不像是一个刚刚大发雷霆的“胜利者”,倒像一个做错了事,不知所措的孩子。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扶着我妈坐到沙发上,给她倒了杯温水。

“妈,你先喝口水。”

她很听话地接过去,小口小口地喝着。

我看着她,试探着问:“妈,你还记得……你昨天晚上为什么哭吗?”

她愣了一下,眼神有些迷茫。

“我……我哭了吗?”她想了想,“哦,对了,林涛……林涛嫌我做的汤咸。”

“那……那你今天早上为什么不吃饭?”

“我……”她又卡住了,好像在努力回忆一件很遥远的事情,“我……我忘了。”

忘了?

怎么可能?

早上发生的事情,她竟然忘了?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我又问了她几个问题。

比如,今天是几号,星期几。

她答不上来。

比如,林涛家的具体门牌号。

她也说不清楚,只说是“我儿子家”。

我拿出手机,翻出一张我和林涛小时候的合影,问她:“妈,你看看,这是谁?”

她凑近了看,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不确定地说:“这是……岚岚……旁边这个……是你弟弟吧?”

她的语气,充满了不确定。

我的手,开始发抖。

这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妈。

我妈虽然固执,脾气不好,但她的记性,一向好得惊人。谁家欠了她五毛钱,二十年前的事情,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可现在,她连昨天发生的事情都忘了。

我拉着林涛,走到另一个房间,把门关上。

“林涛,你别哭了,听我说。”我的声音很严肃。

他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我。

“姐……”

“妈的情况,不对劲。”我一字一句地说,“她可能……生病了。不是身体上的病,是脑子。”

林涛愣住了:“姐,你什么意思?”

“我怀疑,妈有老年痴呆的前兆,或者……是别的什么认知障碍。”

我把我的观察和怀疑都跟他说了。

林涛听得目瞪口呆。

“不……不会吧?”他难以置信,“妈平时看着挺精明的啊,骂起人来,思路清晰得很。”

“那只是表象!”我加重了语气,“你没发现吗?她最近是不是特别健忘,特别固执,情绪也特别不稳定?为了一点小事就大发雷霆,过后又跟没事人一样?”

林涛仔细地回想了一下,脸色越来越白。

“好像……是有点。她经常跟我说,她把东西放在哪儿了,一转头就找不到,还赖我跟李娟给她藏起来了。”

“还有,她现在做饭,放盐总是没个准。有时候咸得发苦,有时候又淡得没味。我们一说,她就发脾气。”

“她还总说一些我们小时候的事,翻来覆去地说,可很多细节,都跟我们记的不一样。”

他说得越多,我的心就越凉。

所有的症状,都指向了那个我最不愿意承认的可能。

“我们得带妈去医院看看。”我做了决定,“现在就去。”

“可是李娟她……”

“李娟那边,我等下会去跟她谈。现在最重要的是妈的病。”我看着他,“林涛,这件事,我们不能再拖了。”

林涛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去敲李娟的门。

“李娟,开门,我是姐姐。”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开了一条缝。

李娟眼睛红肿,显然是刚哭过。

我没进去,就站在门口,把我的猜测和决定,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她听完,也愣住了。

“姐……你是说,妈她……可能病了?”

“嗯,只是怀疑,但可能性很大。”我看着她,诚恳地说,“李娟,我知道,这几天委屈你了。妈说的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她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你是个好儿媳,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现在家里出了这种事,我希望……你能跟我们站在一起,先帮妈把病看了,好吗?”

李娟沉默了很久。

她看着我,又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像个木偶一样的婆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姐,我知道了。”她吸了吸鼻子,“我不是真的想跟林涛离婚,我就是……太委屈了。”

“我懂。”我拍了拍她的手,“等这件事过去了,我让林涛给你负荆请罪。”

一场家庭风暴,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猜测,暂时平息了。

我们带着我妈去了市里最好的三甲医院,挂了神经内科和老年病科的专家号。

经过一系列的问诊、量表测试和头部CT检查,结果出来了。

医生把我们叫到办公室,指着CT片子,对我们说:“你们看,老人家的大脑,有明显的海马体萎缩迹象。”

“结合认知功能量表的评分,可以初步诊断为——阿尔茨海默病,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老年痴呆。目前,处于早期阶段。”

阿尔茨海默病。

当这五个字从医生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塌了。

尽管来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当猜测被证实的那一刻,我还是觉得天旋地转,几乎站不稳。

林涛扶住了我。我看到,他的眼圈也红了。

“医生,那……那这个病,能治好吗?”他颤抖着问。

医生摇了摇头,神情凝重。

“这是一种神经退行性疾病,目前,全世界都没有可以根治的办法。我们能做的,就是通过药物和康复训练,延缓病情的发展,尽量维持她现有的生活质量。”

医生又说了很多。

他说,我妈之所以会情绪失控,固执己见,甚至说出伤人的话,都不是她的本意。

是疾病,在控制她的大脑。

她会慢慢地忘记事情,忘记回家的路,忘记如何吃饭、穿衣,甚至,忘记我们是谁。

那个强势的、能干的、用她自己独特的方式爱着我们的妈妈,正在一点一点地,从我们的生命里消失。

医生还说,我妈之所以对“吃饭”这件事有这么强烈的执念,很可能跟她早年的经历有关。

“很多这个年纪的老人,都经历过吃不饱饭的年代。饥饿,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恐惧。当认知功能下降时,这种早年的创伤记忆,就可能会被放大,成为一种强迫性的行为。她不停地做饭,催你们吃饭,其实是她在用自己唯一熟悉的方式,来对抗内心的不安和恐惧,来证明自己还有用,还能照顾你们。”

听到这里,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

我想起了那十八个催饭电话。

我想起了那锅从中午放到晚上的鸡汤。

我想起了她说的“我怕你饿死在医院里”。

原来,那不是控制,不是逼迫。

那是一个正在被疾病吞噬的老人,用尽全身力气,发出的爱的信号。

可我,都做了什么?

我嫌她烦,跟她吵架,甚至,把她一个人丢在了医院,把她送到了弟弟家。

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用最伤人的方式,推开了她。

我蹲在医院的走廊上,哭得像个孩子。

林涛和李娟,一左一右地陪着我。

我看到,他们的眼睛里,也闪着泪光。

这一刻,我们之间所有的埋怨、隔阂、委屈,都烟消云散了。

我们只有一个共同的身份——一个即将慢慢失去母亲的,孩子的身份。

第六章 迟来的拥抱与新的开始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车里一片死寂。

我妈坐在后排,手里拿着医生开的药,像个听话的小学生。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只是觉得我们今天有点奇怪。

“岚岚,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又哪里不舒服了?”她关切地问。

我从后视镜里看着她,她脸上的皱纹,好像比昨天又多了几条。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发酸。

“没事,妈。我就是有点累。”我挤出一个笑容。

回到林涛家,李娟已经把地上的狼藉收拾干净了。

她看着我们,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委屈和怨怼,只剩下一种复杂的、带着怜悯的温柔。

“姐,林涛,你们……先坐会儿吧。我去给妈做点吃的。”

她转身进了厨房。

林涛把我妈扶到沙发上坐好,然后走到我身边,低声说:“姐,对不起。”

我摇了摇头。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我们都错了。

我们只看到了她行为上的“不可理喻”,却从来没有想过去探究,这背后深层的原因。

我们把她的病态,当成了她对我们的“折磨”。

我们用自己的标准,去要求一个病人。

这太不公平了。

晚饭,李娟做得很清淡。小米粥,蒸蛋羹,还有几样爽口的小菜。

吃饭的时候,气氛不再像之前那么剑拔弩张。

我给我妈夹了一筷子蛋羹,放到她碗里。

“妈,尝尝这个,李娟做的,很软和。”

我妈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李娟,拿起勺子,默默地吃了起来。

吃完饭,我对我妈说:“妈,我们回家吧。”

她愣了一下,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

“回……回哪个家?”

“回我们的家。”我说。

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帮她收拾行李的时候,林涛和李娟也过来帮忙。

林涛把那个小小的行李箱递给我,说:“姐,以后……我们轮流来吧。妈不能总让你一个人照顾。”

李娟也说:“是啊,姐。以后妈在我们这边住一周,在你那边住一周。我们一起想办法。”

我看着他们,心里暖暖的。

一场危机,像一场大浪,冲垮了我们家看似坚固的围墙,却也冲刷掉了我们彼此之间的隔阂与猜忌,让我们前所未有地团结在了一起。

回到家,我给我妈放好了洗澡水,找出了她最喜欢的睡衣。

等她洗完澡出来,我把医生开的药,就着温水,让她吃下。

她很配合,没有问这是什么药。

我扶她躺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

就在我准备关灯离开的时候,她忽然拉住了我的手。

她的手,很干,很瘦,但很有力。

“岚岚。”她看着我,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清明和温柔。

“今天……医生是不是说……我得了什么不好的病?”

我心里一惊,没想到她竟然感觉到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却笑了,那笑容,有些无奈,也有些释然。

“其实,我自己也感觉到了。”她说,“脑子越来越不管用,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一转眼就忘了。脾气也越来越大,总是控制不住,说一些伤人的话……”

“我知道,我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

她的眼角,有泪光闪烁。

“岚岚,对不起啊。妈妈……可能是要变糊涂了。”

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扑到她怀里,放声大哭。

我抱着她瘦弱的身体,感觉就像抱着我整个世界的珍宝。

“妈,对不起,对不起……”我哽咽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是我不好,我不该跟你吵架,不该把你一个人丢下……”

她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就像小时候我受了委屈,她哄我那样。

“傻孩子,哭什么。”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妈不怪你。妈知道,你心里有我。”

“只是以后……妈要是真的糊涂了,不认识你了,你可别不要妈啊。”

“不会的!”我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无比坚定地说,“我永远都不会不要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我妈!”

她笑了,眼泪顺着眼角的皱纹滑落。

“那就好,那就好……”

那个晚上,我和我妈聊了很久很久。

我们聊起了我小时候的趣事,聊起了爸爸还在世时的点点滴滴,聊起了她年轻时的梦想。

我才知道,她年轻时,也曾是个爱美、爱笑的姑娘。她最大的梦想,是当一名老师。可为了我们这个家,她放弃了所有。

她把一辈子的心血,都倾注在了我和林涛身上。

而我们,却常常忽略了,她也是一个需要被爱、被理解的,独立的个体。

天快亮的时候,她才沉沉睡去。

我看着她安详的睡颜,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力量。

我知道,接下来的路,会很长,会很艰难。

我可能会面对一个越来越陌生的母亲,她会忘记我是谁,会失去生活自理的能力,会像个孩子一样,需要我无微不至的照顾。

但我不再害怕了。

因为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我的身后,有我的弟弟,有我的弟媳,有我的丈夫和孩子。

我们是一个家。

第二天,我给公司请了长假。

我开始学习关于阿尔茨海默病的一切知识。

我买了专业的书籍,加入了病友家属群,学习如何与病人沟通,如何进行家庭护理,如何做对大脑有益的康复训练。

我把家里所有尖锐的边角都包上了防撞条。

我在门上装了智能门锁,可以随时监控门的开关状态。

我给我妈买了一块带GPS定位功能的手表,以防她走失。

我还把她所有的药,都分门别类地装在药盒里,贴上标签,写清楚用法用量。

林涛和李娟也行动了起来。

他们周末会把妈接过去,带她去公园散步,陪她做一些简单的手工。

李娟还报了一个烹饪班,学着做适合老年人的、营养均衡的菜肴。她说,要让我妈尝尝,她做的饭,不是“猪食”。

陈阳出差回来后,也把照顾我妈的责任,主动分担了过去。

他会耐心地陪我妈看她最喜欢的革命老电影,哪怕一部片子已经看了不下二十遍。

他会给我妈读报纸,跟她讨论国家大事,尽管我妈常常前言不搭后语。

我们家的氛围,变得越来越好。

我们不再因为“吃饭”这件事争吵。

我妈还是会执着于做饭,但我们学会了用另一种方式去应对。

她要做,我们就陪她一起做。

她炒菜,我就在旁边帮她洗菜、切菜。

她放多了盐,我们就偷偷地倒掉一半,再加点水。

饭做好了,我们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夸张地称赞:“妈,你做的菜,是全世界最好吃的!”

每当这时,她就会露出孩子般满足的笑容。

我知道,她的记忆,正在像沙漏里的沙子一样,一点点地流逝。

有时候,她会对着我,叫出我小姨的名字。

有时候,她会把林涛,错认成我过世多年的爸爸。

但更多的时候,她会拉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问:“岚岚,你吃饭了吗?”

我会握紧她的手,笑着回答她:“妈,我吃了。吃得很饱,很暖和。”

是啊,很暖和。

因为我知道,那一句简单的“你吃饭了吗”,是她穿越了遗忘的迷雾,依旧没有忘记的,对我的爱。

那一天,我把她送到弟弟家,曾经以为,那是我对她最狠心的一次“抛弃”。

但现在我才明白,那不是抛弃。

那是一次“出走”,一次“求救”,更是一次让我们整个家庭得以“重生”的契机。

它让我和我弟,真正学会了什么是责任。

它让我们一家人,真正懂得了,爱的真谛,不是控制和索取,而是理解,是接纳,是无论发生什么,都紧紧站在一起的,那份不离不弃的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