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插队我和村花不慎滚进瓜地,干柴遇烈火,后悔终生
发布时间:2025-10-05 10:28 浏览量:1
那年夏天的风,是黏的。
带着一股子沤熟的庄稼秆子味儿,还有猪圈里飘出来的、经久不散的氨水气。
我,陈明,一个从上海被扔到这穷乡僻壤的知识青年,每天闻着这味儿,感觉自己肺叶子都要被腌入味了。
我们这批人,被叫做“知青”,听着挺有文化,其实就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
说白了,就是来当免费劳动力的。
我们住在村东头的知青点,一排泥坯房,夏天漏雨,冬天灌风。
日子像磨盘,一圈一圈,磨掉你的锐气,磨平你的念想。
直到我遇见了李春花。
春花是村西头老李家的闺女,也是十里八乡公认的“村花”。
她不是城里姑娘那种细皮嫩肉的白,是麦子色的健康,眼睛亮得像沁在溪水里的黑石子。
她一笑,露出两排白得晃眼的碎米牙,脸颊上两个浅浅的酒窝,能把人的魂儿都给盛进去。
我第一次见她,是在村口的大榕树下。
那天收工,我累得像条死狗,扛着锄头往回挪。
她正和几个妇女在纳鞋底,一根红头绳利落地扎着乌黑的马尾,阳光从树叶缝里漏下来,在她身上跳跃,像碎金。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不带城里姑娘的审视,也没有村里大婶的麻木,就是纯粹的好奇。
像山里的小鹿,看见了外来的物种。
那一瞬间,我感觉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撞了一下。
从那天起,我的眼睛就像装了雷达,总能在人群里第一时间捕捉到她的身影。
她在河边洗衣,棒槌起落,水花四溅。
她在田里插秧,弯着腰,身段窈窕得像一株刚抽穗的稻子。
她身上有种生命力,野蛮又蓬勃,是在我们这些“知青”身上看不到的。
我们是被拔了根的植物,蔫头耷脑,她是土里生土里长的,根扎得又深又稳。
可我知道,这朵花,我碰不得。
村长的儿子赵铁柱,早就把她当成了自己的盘中餐。
赵铁柱人如其名,长得跟个铁塔似的,浑身都是腱子肉,看人的眼神横冲直撞。
他在村里横着走,仗着他爹是村长,谁都得让他三分。
他看我的眼神,尤其不善。
那种眼神我懂,是雄性动物看守自己领地时,对闯入者的警告。
我只能把那点心思,死死地摁在心底,连个泡都不敢让它冒出来。
可年轻人那点心事,哪是摁得住的?
越是压抑,它越是像地下的野草,疯了一样往上窜。
那天下午,天阴得像一块脏抹布,又闷又热。
队长派我去后山看瓜地,防止有人偷瓜。
这是个轻省活儿,也是个得罪人的活儿。
我提着一盏煤油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瓜地走。
空气里弥漫着瓜藤和湿土混合的生涩气味,让人昏昏欲睡。
我刚在瓜棚里坐下,就听见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心里一紧,抄起旁边一根木棍,压低身子,悄悄地摸了出去。
“谁?”我吼了一声。
草丛里一阵骚动,一个黑影猛地站起来,撒腿就跑。
我哪肯放过,拔腿就追。
那黑影跑得飞快,在田埂上左拐右绕。
我仗着年轻,死死地跟在后面。
突然,脚下一滑,好像踩到了什么圆溜溜的东西。
“哎哟!”
我整个人失去了平衡,直直地朝前扑了过去。
前面那黑影听到我的叫声,一回头,也被我这一下吓到了,脚下一绊。
于是,两个人像滚地葫芦一样,咕噜噜地滚下了田埂。
我们滚进了一片瓜地里。
周围全是比人还高的玉米秆子,把我们遮得严严实实。
我被摔得七荤八素,感觉自己压在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
一股淡淡的、像皂角一样的清香钻进我的鼻子。
我一愣,这味道……
我低头一看,整个人都僵住了。
我身下压着的,竟然是李春花。
她也吓坏了,一双黑亮的眼睛在昏暗中瞪得大大的,像受惊的小鹿。
“你……”她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脑子一片空白,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夏夜的闷热,刚才追逐带来的喘息,她身上传来的温软和香气,还有周围密不透风的玉米秆子……
所有的一切,都像一根根被点燃的引线。
我能听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快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胸口微微起伏。
“干柴遇烈火”,老辈人这话,真是一点不假。
我当时脑子一热,什么知青,什么村花,什么赵铁柱,什么前途命运,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俯下身……
事后,我们俩都傻了。
像两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坐在黑暗的瓜地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夜风吹过玉米地,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人在窃窃私语。
我心里又慌又怕,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甜。
“对不起。”我声音嘶哑,像被砂纸磨过。
她没看我,把头埋在膝盖里,肩膀一抽一抽的。
她在哭。
我心疼得像被针扎一样。
“春花,你别哭,我……我会对你负责的。”我急切地说。
这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我拿什么负责?
我一个“黑五类”的子女,一个前途未卜的知青,连自己的明天在哪儿都不知道。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还含着泪,却带着一股子决绝。
“陈明,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我们俩,谁也别再提。”
“不然,我们都得死!”
她说完,站起来,头也不回地钻出玉米地,消失在夜色里。
我一个人在瓜地里坐了很久很久,直到煤油灯里的油都快烧干了。
那一晚的瓜是甜的,可我感觉,自己往后的人生,都要尝到苦味了。
从那天起,我和春花就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在村里碰见,我们都像躲瘟神一样,远远地绕开。
眼神偶尔不小心对上,也立刻像被烫到一样弹开。
可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惦记。
那晚瓜地里的温软和清香,像烙印一样,刻在了我的脑子里,怎么也挥之不去。
赵铁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他看我的眼神,从之前的不善,变成了淬了毒的刀子。
干活的时候,他总是有意无意地给我使绊子。
不是“不小心”把粪桶撞翻在我脚边,就是分给我最难干的活。
我心里恨不得给他一脚,可我不能。
在这里,他是地头蛇,我就是条过江龙,还得盘着。
有一次,我们去修水渠,在山里抬石头。
赵铁柱和我抬一块大青石,下坡的时候,他故意一松手。
那几百斤的石头猛地往我这边一沉,我没扛住,连人带石头滚下了山坡。
我感觉自己的腿被石头砸了一下,疼得我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知青点的几个兄弟把我抬了回去,一个个气得脸都红了。
“陈明,这赵铁柱就是故意的!我们找队长去!”张伟喊道。
我躺在床上,腿钻心地疼,心里却一片冰凉。
找队长?
队长是赵铁柱的亲叔叔,找他有用吗?
“算了。”我摇摇头,“胳膊拧不过大腿。”
张伟气得一拳砸在土墙上,“妈的!这帮孙子!太欺负人了!”
我看着屋顶漏下来的光斑,心里又苦又涩。
这就是现实。
没有道理可讲。
晚上,我疼得睡不着,一个人睁着眼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我挣扎着想起来去上工,腿一动就疼得我直抽冷气。
我知道,这活儿是干不成了。
就在我绝望的时候,门口探进来一个小小的身影。
是春花她弟弟,狗蛋。
他手里捧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里面是两个还冒着热气的红薯。
“我姐……我姐让我给你的。”狗蛋怯生生地说,把碗往我床头一塞,转身就跑了。
我捧着那碗滚烫的红薯,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我知道,她家也很穷,这红薯,可能是她省下来的口粮。
她还在关心我。
这个认知,像一道暖流,瞬间冲散了我心里的所有委屈和冰冷。
我掰开一个红薯,那股子香甜,比我这辈子吃过的任何山珍海味都香。
腿上的伤,好像也不那么疼了。
为了春花,我得撑下去。
我不能就这么被赵铁柱给踩死。
我开始偷偷地看书。
白天上工,晚上别人都睡了,我点着一小截蜡烛,躲在被窝里看我从上海带来的数理化课本。
这是我唯一的希望。
我相信,这个时代不会一直这样下去。
总有一天,知识会重新变得有用。
我的行为,很快就被赵铁柱发现了。
一天晚上,他带着几个人,一脚踹开我们知青点的门。
“陈明!你个小白脸,大晚上不睡觉,偷偷摸摸干什么呢?”
他一把掀开我的被子,看到了我藏在下面的书。
“哟,还看书呢?想考大学啊?”赵铁柱怪笑起来,一把抢过我的书。
“你想回城里当你的少爷,把我们春花扔在这儿?”
他这话一出,我心里咯噔一下。
他知道了。
他肯定知道了什么。
“你胡说什么!”我急了,撑着要起来。
“我胡说?”赵铁-柱把书狠狠地摔在地上,一脚踩上去,“村里都传遍了!说你跟春花在瓜地里……不要脸!”
我脑子“嗡”的一声,炸了。
完了。
这下全完了。
在那个年代,这种事,是能要人命的。
“你血口喷人!”我气得浑身发抖,眼睛都红了。
“我血口喷人?那你敢不敢跟我去见队长,让春花当面对质?”赵铁柱一脸的得意和狰狞。
我被他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不能去。
我去了,就是把春花往火坑里推。
我死死地咬着牙,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怎么?不敢了?你个孬种!”赵铁柱看我这样,更加嚣张。
他身后的几个混混也跟着起哄。
知青点的兄弟们想上来帮忙,被他们拦住了。
“陈明,我告诉你,春花是我的女人,你敢动她一根手指头,我废了你!”
赵铁柱指着我的鼻子,一字一句地说。
说完,他把我的书撕得粉碎,扬在空中,像一场白色的雪。
“再让我看见你看这破玩意儿,我打断你的腿!”
他们走了,留下满地狼藉和呆若木鸡的我。
我看着那些碎纸片,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碎了。
这件事,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二天,村里就开了批斗会。
我和春花,像两个罪犯,被押到村里的晒谷场上。
村里所有人都来了,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他们的眼神,有好奇,有鄙夷,有幸灾乐祸。
像无数根针,扎在我身上。
我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尤其不敢看春花。
我能感觉到,她就在我旁边,浑身都在发抖。
村长,也就是赵铁柱他爹,站在一张桌子后面,满脸的义正词严。
“陈明!李春花!你们两个,伤风败俗,败坏我们红旗村的名声!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
我咬着牙,一言不发。
说什么?
说什么都是错。
承认了,我们俩都得完蛋。
不承认,赵铁柱手里有“证据”,我们还是完蛋。
这是一个死局。
就在这时,春花突然抬起了头。
她的脸苍白得像纸,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村长,这件事,是我的错。”
她一开口,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也猛地抬头看她,满眼的不可置信。
“是我……是我勾引陈知青的。”
她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锤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我看他是个城里人,有文化,就……就想攀高枝儿,想让他带我回城里……”
她一边说,一边流泪,那样子,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我脑子都要被气炸了!
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她这是在往自己身上泼脏水,保全我啊!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疯了一样大喊,“是我!是我强迫她的!”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赵铁柱更是一脸的鄙夷,“行了,陈明,别演了。你个城里来的小白脸,有那个胆子吗?”
“春花都承认了,就是她不要脸,想薅你们知青的羊毛!”
人群里发出一阵哄笑。
“对,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肯定是这女的不检点!”
“小小年纪,心眼就这么多,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呢?”
那些污言秽语,像刀子一样,一句句割在春花身上。
她却像没听见一样,只是低着头,任由眼泪往下掉。
我看着她单薄的肩膀,在人群的指指点点中微微颤抖,心如刀割。
我明白了。
她是在用自己的名声,来赌我的前程。
她知道,如果我也被定罪,那我这辈子就真的毁了。
而她,一个农村姑娘,名声坏了,大不了嫁不出去,或者嫁个歪瓜裂枣,总还能活下去。
我,一个知青,要是背上这个污点,档案里记上一笔,那我就永无翻身之日了。
“够了!”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了一声。
全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一步步走到春花面前,脱下自己身上那件还算干净的衬衫,披在她身上。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
我转过身,直视着村长和赵铁柱。
“我喜欢春花,是我追的她。瓜地那晚,也是我……我没控制住自己。”
“你们要罚,就罚我一个人。跟她没关系。”
“她是好姑娘,是我配不上她。”
赵铁柱气得脸都紫了,“陈明,你他妈的……”
“怎么?你还想打人吗?”我挺直了胸膛,迎上他的目光,“打啊!往这儿打!你今天不打死我,我陈明就跟你没完!”
我豁出去了。
大不了一死。
反正这样的日子,我也过够了。
赵铁柱被我这副不要命的架势给镇住了。
他没想到,我这个平时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小白脸”,竟然还有这么硬的时候。
村长看场面要失控,赶紧敲了敲桌子。
“行了!都别吵了!”
他眯着眼睛,像一只老狐狸,在我跟春花之间来回打量。
他心里那点算盘,我清楚得很。
他想让春花嫁给他儿子,这件事要是闹大了,他儿子的名声也不好听。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所有罪名都安在我头上,把我这个“外人”处理掉,然后他再以一个“宽宏大量”的姿态,让他儿子“不计前嫌”地娶了春花。
这样一来,他家既得了人,又得了名声。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陈明,”村长开口了,语气缓和了一些,“念你是个初犯,又是城里来的,不懂我们农村的规矩,这次就……从轻发落。”
“你,写一份深刻的检查,在村里广播三天。”
“另外,罚你去后山采石场,劳动改造三个月。”
采石场!
那是村里最苦最累最危险的活儿,就是个变相的劳改营。
去那里三个月,不死也得脱层皮。
“至于李春花……”村长顿了顿,看了一眼赵铁柱。
赵铁柱立刻会意,站了出来。
“爹,叔,各位乡亲。春花她……她也是一时糊涂。我还……我还喜欢她。”
他装出一副情深义重的样子。
“我愿意娶她,以后好好过日子,不让大家看笑话。”
人群里立刻响起一片赞扬声。
“铁柱真是个好样的!”
“宰相肚里能撑船啊!”
“春花真是走了狗屎运了,出了这种事还有人要。”
我听着这些话,气得直想笑。
真是颠倒黑白,无耻至极!
我看到春花的身子晃了一下,脸色比刚才更白了。
我知道,这是她早就预料到的结局。
她用自己的清白,换了我的“从轻发落”,然后把自己,卖给了赵家。
我的心,疼得快要无法呼吸。
我被带走了。
去采石场的路上,我回头看了一眼。
春花还站在原地,像一尊没有灵魂的木雕。
赵铁柱站在她身边,脸上是得意的笑。
那画面,像一把刀,永远地刻在了我的记忆里。
采石场的日子,是地狱。
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抡着十几斤重的大锤,在震天的“咣咣”声中,把一整座山,一点点敲碎。
手上的血泡磨破了,结了痂,又磨破,最后变成一层厚厚的老茧。
汗水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
每天收工,我累得连抬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但我没有倒下。
我心里憋着一股劲。
我不能死在这里。
我死了,就正中赵铁柱的下怀。
我死了,就对不起春花的牺牲。
我每天晚上,都用烧黑的木炭,在石壁上划“正”字。
一个“正”字,是五天。
我要数着日子,熬过这九十天。
这期间,知青点的张伟他们偷偷来看过我几次,给我带点吃的,和几本被撕烂了又粘好的书。
他们告诉我,春花嫁给赵铁柱了。
没有办酒席,就是把她接到了赵家。
听说,她嫁过去以后,一句话都没跟赵铁柱说过。
赵铁柱喝醉了,就打她。
我听着,心像被放在油锅里煎。
可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只能更用力地抡起大锤,把所有的愤怒和不甘,都砸向那些坚硬的石头。
石头被我砸开,我的心,也变得越来越硬。
三个月,九十天,我熬过来了。
从采石场出来那天,我瘦得像根竹竿,但眼神,却像狼一样。
我回到了知青点。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我不再是那个有点清高、有点天真的上海学生了。
我变得沉默寡言,每天除了干活,就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我还在看书。
比以前更疯狂地看。
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出路。
我跟春花,偶尔还是会碰到。
她变得更瘦了,眼神也黯淡了下去,像蒙了一层灰的星星。
我们依然不说话,只是在交错的瞬间,用眼神,交换彼此的痛苦和无奈。
有一次,我在河边挑水,看到她也在洗衣服。
她身边没有别人。
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你……还好吗?”我问。
她手里的棒槌停住了,没有抬头。
“我有什么好不好的。”她的声音,像古井里的水,没有一丝波澜。
“他……对你不好,是不是?”
她突然笑了,那笑声,比哭还难听。
“好不好,不都这样过一辈子吗?”
她抬起头,看着我,“陈明,你走吧。”
“离开这儿,回你的上海去。”
“这里不属于你。”
她说完,端起木盆,和我擦肩而过。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空荡荡的。
是啊,我该走了。
可我走了,她怎么办?
我陷入了巨大的矛盾和痛苦之中。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1977年的冬天。
一个消息,像惊雷一样,炸响在神州大地。
恢复高考了。
知青点一下子就沸腾了!
所有人都疯了!
大家把藏在箱底、床下的书全都翻了出来,一个个眼睛里都放着光。
那是希望的光。
是回家的光。
我也一样。
我把我那些被撕碎了又粘好的宝贝课本拿出来,一遍遍地看,一遍遍地算。
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这是我唯一能改变命运的机会。
考试那天,我揣着两个冰冷的红薯,跟着一大群人,走了几十里山路,才到了县城的考点。
坐在考场里,我握着笔的手,微微发抖。
这支笔,承载的,是我全部的未来。
考完试,回村的路上,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不知道考得怎么样。
如果考不上,我该怎么办?
难道真的要在这里,耗一辈子?
回到村里,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春花。
我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我就是想见她。
我偷偷地跑到赵铁柱家院墙外。
天已经黑了,他家屋里亮着灯。
我听到里面传来赵铁柱粗暴的骂声,和东西被摔碎的声音。
然后,是春花压抑的哭声。
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我一拳砸在土墙上,指关节都磕破了。
我恨!
我恨赵铁柱,恨他爹,恨这个不讲道理的世道!
更恨我自己的无能为力!
我像个小偷一样,在墙外站了很久,直到里面的声音渐渐平息。
我失魂落魄地回了知-青点。
那一刻,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一定要考上。
我一定要离开这里。
只有我出去了,变得强大了,才有可能,把她也带出去。
等待放榜的日子,是漫长而煎熬的。
每一天,我都像在火上烤。
终于,录取通知书下来了。
邮递员骑着自行车,一路喊着我的名字,冲进了村子。
“陈明!陈明!上海来的陈明!你的录取通知书!”
那一刻,整个村子都轰动了。
我们村,出了第一个大学生!
还是上海的重点大学!
知青点的兄弟们把我抱起来,抛向空中。
我拿着那张盖着红章的纸,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做到了。
我真的做到了。
村长和赵铁柱的脸,比锅底还黑。
他们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我这个被他们踩在脚底的“臭老九”,竟然还有翻身的一天。
村里给我开了欢送会。
还是那个晒谷场。
只不过,这一次,我成了主角。
村长满脸堆笑地给我戴上大红花,说着一些言不由衷的祝贺词。
赵铁柱也来了,站在人群里,脸色阴沉地看着我。
我看到了他眼神里的不甘和嫉妒。
我心里一阵快意。
这就是对你最好的报复。
我用你最看不起的方式,堂堂正正地走出了这个你以为能困死我的地方。
可是,我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春花的身影。
她没来。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她是在躲我吗?
还是……她根本就不想看到我?
欢送会结束,我一个人悄悄地溜了出来,往河边走去。
我知道,她可能会在那里。
果然,在河边那棵大柳树下,我看到了她。
她还是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一个人,静静地看着河水。
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
“你来了。”她很平静。
“嗯。”我走到她身边。
我们俩沉默了很久。
“恭喜你。”她先开了口。
“谢谢。”
“什么时候走?”
“后天。”
又是一阵沉默。
风吹过柳梢,发出“呜呜”的声音。
“春花,”我终于鼓起勇气,“等我。”
“等我安顿好了,我就回来接你。”
她没有看我,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陈明,别傻了。”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你回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就这样吧。”
“我不!”我急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我不管什么阳关道独木桥!我只知道,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她的手很凉。
她用力地想挣脱,但没挣开。
“你放开我!”她声音里带了哭腔,“你让我怎么办?我已经是赵铁柱的女人了!我还能跟你走吗?你让村里人怎么看我?让我爹娘怎么做人?”
一连串的反问,像鞭子一样,抽在我的心上。
是啊。
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这个时代,这个地方,有太多无形的枷锁。
不是我考上大学,就能轻易挣脱的。
“我们可以离婚!可以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她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重新开始?陈明,你太天真了。”
“你以为这是你们城里,说离就离?”
“在这里,嫁了人,就是一辈子的事。除非我死,否则我永远都是赵家的鬼。”
她的话,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把我浇了个透心凉。
我松开了手。
我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幻想,在这一刻,被现实击得粉碎。
“忘了我吧。”她擦干眼泪,转过身,“就当……我们从来没认识过。”
“就当,那晚的瓜地,只是一场梦。”
她走了。
背影决绝,没有一丝留恋。
我一个人站在河边,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
河水倒映着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的。
可我眼里的那颗星,却永远地熄灭了。
离开村子的那天,天还没亮。
知青点的兄弟们都来送我。
我们一个个拥抱,说着保重。
坐上村里去县城的牛车,我忍不住回头望。
整个村子还笼罩在晨雾里,安安静-静的。
我没有看到春花。
我知道,她不会来送我了。
牛车吱吱呀呀地走着,我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往下沉。
就在牛车快要拐出村口的时候,我突然看到,远处山坡上,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是她!
是春花!
她就那么远远地站着,像一棵树。
我们的目光,在清晨的薄雾中,遥遥相望。
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我知道,她一定在看着我。
我拼命地向她挥手。
她没有动。
牛车拐过一个弯,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我的人生,从这一天起,被分成了两半。
一半,留在了那个叫红旗村的地方,留在了那个夏夜的瓜地里。
另一半,跟着火车,奔向了一个全新的未来。
回到上海,我像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知识。
我以优异的成绩毕了业,留校当了老师,后来又读了研究生,博士,成了一名教授。
我结婚了,妻子是我的同事,一个温婉的知识女性。
我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我的生活,在外人看来,是美满的,是成功的。
我从一个被下放的“黑五类”子女,靠着自己的努力,成了一个受人尊敬的大学教授。
这是一个励志的故事。
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里,永远有一个填不满的洞。
那个洞里,住着一个叫李春花的姑娘,住着一个闷热的夏夜,和一片青涩的瓜地。
这些年,我不是没想过回去找她。
可是,我没有勇气。
我怕看到她被岁月和苦难磨损的脸。
我怕她问我,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我更怕,她已经忘了我。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也是最毒的毒药。
它会抚平伤口,也会让记忆变得模糊。
直到几年前,我带学生去乡下采风,无意中,又回到了那个省份。
鬼使神差地,我跟当地人打听起了红旗村。
他们告诉我,红旗村早就没了。
十几年前,那里修了一个水库,整个村子都搬迁了。
村民们被安置到了各个地方,早就散了。
我的心,一下子空了。
唯一的线索,就这么断了。
我和春花,这辈子,大概是再也见不到了。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喝了很多酒。
几十年来,我第一次喝得酩酊大醉。
在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夏夜的瓜地。
春花还是那么年轻,眼睛亮得像星星。
她对我笑,脸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陈明,”她说,“你后悔吗?”
我看着她,喉咙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后悔吗?
我无数次地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如果那天晚上,我们没有滚进瓜地,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如果我当初没有选择离开,而是留下来陪她,我们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
我们都只是时代洪流里的一粒沙,被命运推着,身不由己地往前走。
我选择了我的前程,她承担了所有的后果。
这是我欠她的。
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去年,我退休了。
女儿给我报了一个社区的老年大学,让我去学学书法,写写回忆录,打发时间。
我拿起笔,铺开纸,想写下我这波澜壮阔的一生。
可我写下的第一个字,却是:
春。
那个春天里,开得最灿烂,也败得最凄凉的花。
我这一生,看似圆满,其实,从离开她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终生的缺憾。
前几天,我收到了一个陌生的快递。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包用土布包着的东西。
我解开布包,里面是晒干的红薯干。
还有一张纸条。
纸条上的字,歪歪扭扭,像是小孩子写的。
上面写着:
“外公,我外婆说,这是她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让您也尝尝。”
“她说,她不后悔。”
落款是:狗蛋。
我愣住了。
狗蛋?
是春花她弟弟?
不,不对,他喊我外公……
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我拿起一块红薯干,放进嘴里。
还是那股熟悉的,带着泥土芬芳的香甜。
我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面前的宣纸上,洇开了一片模糊的水渍。
原来,她一直都知道。
她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我这些年过得怎么样,知道我成了教授,知道我有了家庭。
她甚至,还让她的外孙,给我寄来了红薯干。
她说,她不后悔。
这四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击中了我的心脏。
我一直以为,我是那个被辜负的人,我是那个带着遗憾和愧疚活了一辈子的人。
我一直以为,她是在怨我,恨我的。
可她却说,她不后悔。
我突然明白了。
在她心里,那个夏夜,那片瓜地,不是耻辱,不是错误。
而是她贫瘠、灰暗的生命里,唯一亮过的一束光。
是她对抗命运,做出过的,最勇敢的一次选择。
而我,却用我所谓的“前途”,所谓的“责任”,辜负了她的这份勇敢。
我才是那个懦夫。
我才是那个,应该被鄙视的人。
我趴在桌子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几十年的委屈、思念、愧疚、不甘,在这一刻,全部决堤。
我后悔了。
我真的后悔了。
我后悔的,不是那晚的冲动。
我后悔的,是后来的退缩。
我后悔的,是没有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坚定地站在她身边。
我后悔的,是让她一个人,扛下了所有的风雨。
那晚的瓜是甜的,可我,却让她尝了一辈子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