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56岁,嫌哥嫂不敬,亲自去照顾80岁母亲,结果不到三天我就想跑

发布时间:2025-10-03 22:08  浏览量:1

那一刻,我正站在母亲床前,手里捏着一块湿透了的尿垫,一股混杂着药味和排泄物的刺鼻气味,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我的神经。

窗外,凌晨三点的城市死一般寂静,只有楼下路灯投射出一方昏黄的光晕,照着几片飘零的落叶。

我,陈卫国,一个在厂里跟精密仪器打了半辈子交道的高级技工,此刻只想扔掉手里这玩意儿,推开门,逃出去。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来这儿,才不到三天。

来之前,我是怎么跟我哥说的?

我在电话里,声音绷得像一根拉满的弓弦:“哥,妈也是我妈!你们要是觉得累,觉得烦,就直说!我来!”

电话那头,我哥陈卫军沉默了半晌,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卫国,这事儿……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冷笑一声,心里的火“噌”地就上来了。

不简单?能有多不简单?

不就是伺候一个八十岁的老太太吗?自己的亲妈,含辛茹苦把我们拉扯大的亲妈!

我挂了电话,心里憋着一股气。这股气,一半是对哥嫂的怨,一半是对自己的恼。怨他们不尽心,恼自己这些年只顾着自己的小家,对母亲关心太少。

我跟老婆淑芬说了这事。

淑芬正摘着豆角,闻言停下手,抬头看我,眼神里有些复杂:“卫国,你真想好了?妈现在那情况,跟以前可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的?”我梗着脖子,“我自己的妈,我还能照顾不好?我就是看不惯我嫂子那张脸,每次视频,妈的头发乱得跟鸡窝一样,嘴角还沾着饭粒子。她就不能上点心?”

淑芬叹了口气,把摘好的豆角扔进盆里,水花溅起几滴。

“你嫂子伺候多少年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哪能没点情绪。你这一去,是把他们俩都得罪了。”

“我得罪他们?他们先把妈得罪了!”我把胸脯拍得“砰砰”响,“我陈卫国,说到做到。我请一个月假,让他们也歇歇,看看我是怎么照顾妈的!”

就这样,我像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将军,带着满腔的豪情和一点点自以为是的悲壮,收拾了行李,踏上了回老家的火车。

我以为我回来,是来拯救母亲于“水火”,是来给哥嫂树立一个“孝子”的榜样。

可我万万没想到,这场“仗”,我连对手是谁都没搞清楚,就已经溃不成军。

第一章 豪情满怀的“救世主”

火车“哐当哐当”地响着,我的心也跟着这节奏,一阵阵地发热。

我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村庄,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着到了家之后的“施政纲领”。

第一条,必须改善伙食。我妈年轻时就爱吃鱼,现在牙口不好,得做成鱼茸粥,营养又好克化。还有,每天得保证一个鸡蛋,一杯牛奶。我哥那个糙汉子,我嫂子又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肯定想不到这么细。

第二条,个人卫生必须搞好。每天早晚洗脸擦身,三天洗一次头,一个礼拜洗一次澡。衣服要天天换,床单被褥也要勤晒,让妈身上、屋里都清清爽爽的。视频里妈那个样子,我看着都心酸。

第三条,精神生活也要跟上。白天天气好,就推着轮椅带她去楼下公园转转,晒晒太阳,跟老街坊聊聊天。晚上呢,就陪她看看电视,给她读读报纸。人老了,最怕的就是孤单。

我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计划周密无比,简直就是一本教科书级别的“养老指南”。

我甚至在心里预演了一下哥嫂看到我把妈照顾得白白胖胖、精神焕发时,他们脸上那种既惭愧又佩服的表情。

到时候,我也不说重话,就淡淡地来一句:“哥,嫂子,照顾妈,得用心。”

光是想想,就觉得通体舒畅。

我,陈卫国,在厂里是技术标兵,解决难题的专家。我相信,伺候老妈这件事,只要我肯下功夫,拿出对待那些精密零件一半的耐心和细致,就绝对没有办不成的。

下了火车,转了汽车,再走上一段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土路,终于看到了那个我从小长大的家属院。

院子还是老样子,红砖墙上爬满了不知名的藤蔓,只是墙皮剥落得更厉害了。

我哥陈卫军正在院门口等着,看见我,他那张被生活磨得有些粗糙的脸上挤出一丝笑,但那笑意没到眼底。

“回来了。”他接过我的行李,手臂上的青筋绷了起来。

“嗯。”我应了一声,眼睛却往屋里瞟。

我嫂子李琴正在厨房里忙活,听见动静,探出头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地喊了一声:“卫国来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看吧,这就是态度。小叔子大老远回来,连个笑脸都没有。

我把行李往墙角一放,径直走向里屋。

妈就躺在床上,眼睛半睁半闭,嘴里发出一些模糊不清的呓语。

房间里有一股味道,说不上来是什么,像是旧木头、药水和老人身体混合在一起的气味,闷闷的,让人有点透不过气。

我走到床边,轻轻喊了一声:“妈,我回来了,我是卫国。”

她好像听见了,眼珠子动了动,慢慢转向我。

那双曾经清亮有神的眼睛,现在蒙着一层灰翳,像蒙了尘的玻璃珠。她看了我好一会儿,眼神里一片茫然。

“妈,是我,卫国啊!”我提高了点声音,心里一阵发酸。

她咧开嘴,笑了,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含混不清地说:“吃饭……吃饭……”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这就是我妈,那个曾经能一个人扛起一袋米,那个在我发烧时能背着我走十里山路去卫生所的妈。

现在,她连我都不认识了。

嫂子端着一碗面糊糊走进来,看见我站在床边,脚步顿了一下,说:“刚醒,正要喂她吃饭呢。你坐了半天车,也饿了吧?饭马上就好。”

我看着那碗面糊糊,白乎乎的,上面飘着几点葱花,眉头就皱起来了:“嫂子,怎么天天给妈吃这个?没营养。”

嫂子脸上的那点客气瞬间就没了,她把碗往床头柜上重重一放,发出“当”的一声。

“不吃这个吃什么?陈大专家,你给说说?”她双手抱在胸前,斜着眼看我,“做的硬一点,她嚼不动,咽不下去,回头呛到了,送医院抢救的不是你。做的花样多了,她肠胃受不了,半夜拉肚子,起来给她擦屎擦尿的也不是你!”

一连串的话,像机关枪一样,打得我哑口无言。

我哥在门口听见了,赶紧走进来打圆场:“行了行了,少说两句。卫国刚回来,还不了解情况。”

他又转向我,语气缓和了些:“卫国,你嫂子就这脾气,你别往心里去。妈现在,只能吃点流食。”

我心里那股火又烧了起来。

什么叫不了解情况?我再不了解,也知道人得吃点好的。这根本就是敷衍,是懒!

但我忍住了。

我对自己说,陈卫国,别跟他们吵。从今天起,用行动说话。

我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没事,哥,嫂子。你们辛苦了。从今天起,妈就交给我,你们俩好好歇歇,出去旅旅游都行。”

嫂子“哼”了一声,没说话,转身出去了。

我哥看着我,眼神复杂,张了张嘴,最后只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那你……先试试。”

“试试”?

我心里冷笑。等着瞧吧。

这第一天,我就要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孝顺”。

第二章 一地鸡毛的“新官上任”

晚饭是我做的。

我特地去菜市场买了条新鲜的鲈鱼,想着给妈做一道清蒸鱼。可转念一想,鱼刺是个大问题。于是我改变主意,小心翼翼地把鱼肉剔下来,用刀背反复捶打,剁成细腻的鱼茸,混上一点蛋清和淀粉,做成了一碗鲜美的鱼丸汤。

我还用豆浆机打了五谷米糊,配上几样切得极碎的青菜末。

自我感觉,这顿饭,无论从营养搭配还是卖相上,都堪称完美。

我哥和我嫂子坐在饭桌上,看着我端上来的那两碗“儿童餐”,表情都有些微妙。

“卫国,你这……太讲究了。”我哥说。

我嫂子没说话,只是撇了撇嘴。

我没理会他们,端着那碗精心制作的鱼丸汤,意气风发地走进妈的房间。

“妈,吃饭了。看看我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我用勺子舀起一个雪白的鱼丸,吹了吹,递到她嘴边。

妈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勺子,张开了嘴。

我心里一喜,看吧,谁说她没食欲?还是得看谁来喂。

可那鱼丸刚进嘴,她眉头就皱了起来,随即“噗”的一声,连带着口水,把鱼丸整个吐了出来,溅了我一身。

“不……不吃……”她含糊地说着,把头扭到一边,像个闹脾气的孩子。

我愣住了。

“妈,这鱼丸好吃的,没刺,你尝尝。”我耐着性子,又舀了一个。

她干脆闭上了嘴,任凭我怎么哄,就是不张开。

我没办法,只好又去端那碗米糊。

米糊她倒是肯吃了,但吃得极不安分。一勺喂进去,半勺会从嘴角流出来,弄得下巴和衣襟上到处都是。她还总是不耐烦地用手去挥,好几次都差点把碗打翻。

一碗米糊喂完,我累出了一身汗,身上、地上,一片狼藉。

我嫂子站在门口,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幽幽地说了一句:“她就这样,有时候喂进去的,还没吐出来的多。我们平时都给她围个大围兜。”

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像是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

晚上,轮到洗漱了。

我打了盆热水,拿了新毛巾,准备给妈擦身。

她倒是不抗拒,乖乖地让我擦。可当我准备给她换上干净的睡衣时,问题来了。

她的胳膊是僵的,腿也是僵的,像一截枯木,怎么也弯不过来。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又是抬又是拽,才勉强把睡衣给她套上。整个过程,她嘴里一直“哼哼唧唧”地叫着,听着像是痛苦,又像是烦躁。

等我终于把她安顿好,我的腰已经直不起来了,后背的衣服全被汗湿透了。

我哥走进来,递给我一支烟。

“累了吧?”他说,“妈前年摔了一跤,之后就有点肌肉萎缩,关节也硬。给她穿衣服得顺着劲儿来,不能使蛮力。”

我接过烟,没说话,心里五味杂陈。

我以为的“简单”,在现实面前,被撞得粉碎。

我那套写在纸上的“施政纲领”,在执行的第一步就遇到了巨大的阻力。

原来,喂饭不是把饭送到嘴里那么简单。

原来,换衣服也不是脱下穿上那么轻松。

这些看似最基本的生活日常,每一步都藏着我不知道的“门道”和“雷区”。

而这些“门行”,我哥我嫂,已经默默地走了好几年。

那一晚,我睡在客厅的沙发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妈的房间里,时不时传来一阵咳嗽声,或者是一声梦呓。每一点声响,都像小石子一样投进我心里,激起一圈圈的涟漪。

我开始有点明白,我哥说的那句“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但我还是不服输。

我觉得,这只是开始,我还没适应。等我摸清了规律,掌握了技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陈卫国,连误差零点零一毫米的零件都能搞定,难道还搞不定一个老太太?

我给自己打气,明天,明天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第三章 漫漫长夜的煎熬

第二天,我起得特别早。

我想赶在哥嫂起床前,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证明给他们看,我能行。

我轻手轻脚地走进妈的房间,想看看她睡得怎么样。

一推开门,那股熟悉的、更浓烈的气味扑面而来,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床上,一片狼藉。

妈尿床了。

棉被、褥子、床单,湿了一大片,黄色的污渍在昏暗的晨光里显得格外刺眼。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所有的计划和决心,在这一瞬间都变成了笑话。

我僵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从何下手。是先处理人,还是先处理床?

就在我手足无措的时候,我嫂子进来了。她像是对这一切早就习以为常,看都没看我一眼,径直走到床边,熟练地掀开被子,嘴里念叨着:“哎哟,我的老祖宗,又画地图了。”

她的动作麻利得让我眼花缭乱。先是拿来干净的隔尿垫和旧床单铺在地上,然后半抱半扶地把妈弄到床边坐着,三下五除二地扒下湿透的裤子,用温水毛巾给她擦干净下身,换上干净的衣裤。

整个过程,妈像个木偶一样任由她摆布,嘴里还不停地嘟囔:“不去……不去……”

我站在一旁,像个多余的摆设,插不上一丁点手。

嫂子把妈安顿好,又开始收拾床铺。她把湿的被褥一层层卷起来,抱到卫生间,然后拿出备用的干净床品,迅速地铺好。

等她做完这一切,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直起腰,捶了捶后背,这才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麻木的平静。

“她现在控制不住了,晚上得用尿不湿。我昨天跟你哥说,让他告诉你,他估计是忘了。”

我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脸颊火辣辣的,比昨天被吐了一身鱼丸时还要烫。

原来,他们早就有了应对之策。而我这个自作聪明的“救世主”,连最基本的问题都发现不了。

早饭,我没再搞什么花样,老老实实地熬了白粥。

喂饭的时候,我学着嫂子的样子,给妈围上了大围兜。情况果然好了很多,但她还是不老实,吃到一半,突然就把头埋进碗里,弄得满脸都是。

我手忙脚乱地给她擦脸,心里那股烦躁的情绪,像野草一样疯长。

白天的情况,更是让我始料未及。

妈几乎没有一刻是安靜的。

她一会儿要喝水,刚喝完,又说要上厕所。

一会儿指着电视机,说里面的人在骂她。

一会儿又把抽屉里的东西全都翻出来,扔得满地都是,嘴里念叨着在找她的红头绳。

我刚把地上的东西收拾好,一转身,她又把桌上的水杯打翻了。

我的耐心,就在这一次次的折腾中,被一点点地消磨殆尽。

我感觉自己不像是在照顾一个人,而是在看管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危险品。我必须时刻保持警惕,眼睛一刻都不能离开她。

到了下午,我实在筋疲力尽,想趁她午睡的空档,在沙发上眯一会儿。

刚闭上眼,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

我一个激灵从沙发上弹起来,冲进房间。

妈把床头柜上的暖水瓶给推到了地上,玻璃内胆碎了一地,热水流得到处都是,冒着腾腾的热气。

幸好,她没被烫到。

我看着那一地的狼藉,再看看她那张茫然无辜的脸,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

我第一次,对她吼了出来。

“妈!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声音很大,带着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和崩溃。

她被我吓到了,愣愣地看着我,然后,嘴一瘪,“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哭得像个孩子,那么伤心,那么委屈。

那一瞬间,我的火气,瞬间被一盆冰水浇灭了。

我看着她满是皱纹的脸,看着她浑浊的泪水,心里只剩下无尽的悔恨和自责。

我这是在干什么?

我在对我的亲妈发火。

对一个脑子已经不清楚,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老人发火。

我走过去,蹲下身,轻轻地抱住她,一遍又一遍地说:“妈,对不起,对不起,是儿子不好……”

她还在哭,小声地抽泣着,像个受了委屈却不知道该向谁诉说的孩子。

我抱着她瘦弱的肩膀,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

这一刻我才明白,照顾她,最难的不是身体上的劳累,而是精神上的煎熬。

你必须把她当成一个“病人”,一个“孩子”,去接受她所有的不可理喻,去包容她所有的麻烦。

而这个过程,需要的是钢铁一样的神经,和海洋一样的耐心。

而我,显然两样都没有。

我引以为傲的那些“技术”、“方法”、“原则”,在她混乱的世界里,根本不堪一击。

第四章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真正的崩溃,是在夜里。

自从我回来后,我哥和我嫂子就搬去了隔壁的小房间睡,说是让我能专心照顾,也让他们俩能睡个安稳觉。

我当时还觉得他们是在偷懒,现在才明白,这是一种解脱。

第二天的夜里,我几乎没合眼。

妈像上了发条一样,一个小时醒一次。

十二点,她喊口渴,我给她喂水。

一点,她喊肚子疼,我扶她上厕所,结果什么也没拉出来。

两点,她开始在床上翻来覆去,嘴里念叨着我爸的名字。我爸已经去世快十年了。

三点,她突然坐起来,指着窗户,惊恐地说:“有人!有人在外面!”

我拉开窗帘,外面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我跟她解释了半天,她才将信将疑地躺下。

四点,她又开始喊冷,我给她加了一床被子,她又嫌热,把被子踢开。

我就这样,在她一次次的折腾中,穿梭于床和厕所之间,意识在清醒和迷糊的边缘反复横跳。

我的身体像是被灌了铅,每动一下都觉得费力。眼皮沉得像挂了两个秤砣,只想立刻倒下,睡个天昏地暗。

可我不敢。

我怕我一睡着,她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我就这样睁着眼睛,一直熬到天亮。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时,我感觉自己像是刚从一场溺水的噩梦中挣扎出来,浑身虚脱。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憔生生的脸,布满血丝的眼睛,还有下巴上冒出来的青色胡茬,感觉自己一下子老了十岁。

原来,这就是我哥嫂每天都要面对的生活。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没有节假日,没有喘息的机会。

我嫂子那张总是显得不耐烦的脸,我哥那双总是透着疲惫的眼,在这一刻,我好像都读懂了。

那不是不孝,不是不耐烦。

那是被无休止的琐碎和熬人的长夜,磨光了所有力气和表情后,剩下的一具空壳。

我开始怀疑自己。

我当初的那些指责,是不是太轻飘飘了?

我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那些豪言壮语,是不是太可笑了?

我以为我能做得比他们好,可事实是,我连两天都撑不下来。

第三天,也就是我彻底想逃跑的那一天,是从一个黏糊糊的早晨开始的。

我给妈换尿不湿的时候,发现她拉肚子了。

情况比前一天尿床还要糟糕。

我强忍着恶心,给她清理干净,换了衣服和床单。等我把所有东西都清洗完,晾在院子里,已经快中午了。

我累得连饭都不想做,就想泡碗面对付一下。

我刚烧上水,就听见妈在屋里大喊大叫。

我跑进去一看,她正把一碗核桃往嘴里塞。那是我老婆让我带来的,说给妈补脑子。我放在桌上,忘了收起来。

她牙口不好,根本嚼不动,就那么囫囵个地往下咽。

我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冲过去,掰开她的嘴,把她嘴里的核桃往外抠。

她不配合,死死地咬着,还用手打我。

我急得满头大汗,生怕她呛到气管里。好不容易才把几块大的给抠了出来,我的手指也被她咬出了血印。

我看着她那张因为憋气而涨得通红的脸,再看看自己流血的手指,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惧感,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怕了。

我真的怕了。

我怕她下一秒会从床上摔下来。

我怕她下一秒会把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塞进嘴里。

我怕她在我打个盹的功夫,就出了什么我无法挽回的意外。

这种恐惧,比身体的疲惫更折磨人。它像一根绳索,二十四小时都紧紧地勒在我的脖子上,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终于明白,照顾她,需要的不仅仅是耐心和体力,更需要一颗强大的心脏,去承担那份随时可能发生的意外所带来的巨大压力。

而我,这个在车间里指挥若定,处理过无数次机器故障的老师傅,在这份责任面前,脆弱得像一张纸。

晚上,我给她喂完饭,她难得地安静了一会儿,坐在床边,看着窗外发呆。

夕阳的余晖照在她花白的头发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她突然回过头,看着我,眼神里有了一丝少见的清明。

她叫我:“卫国。”

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我愣住了,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哎,妈,我在呢。”我赶紧应道。

她看着我,慢慢地说:“你……瘦了。”

就这三个字,让我瞬间破防。

这几天所有的委屈、疲惫、煎熬,都值了。

我以为,她会一直这样清醒下去。

可下一秒,她脸上的那点清明就消失了,又变回了那种熟悉的、茫然的表情。

她指着我的鼻子,大声说:“你这个坏人!你把我儿子藏到哪里去了?你还我儿子!”

她开始用手打我,用脚踢我,嘴里不停地咒骂着。

我没有躲,也没有还手,就那么站着,任由她捶打。

因为我知道,她又糊涂了。

在她混乱的记忆里,眼前的这个我,成了一个抢走她儿子的坏蛋。

那一刻,我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塌了。

我不是累,不是烦。

是绝望。

一种看不到尽头的绝望。

我照顾她,她却不认识我,甚至把我当成仇人。我所有的付出,在她那里,都得不到任何正面的回应。这就像往一个无底洞里填东西,永远也填不满,永远也看不到希望。

那天深夜,就发生了开头的那一幕。

我站在她床前,捏着那块湿透的尿垫,闻着那股让我窒息的气味,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逃。

离开这里。

我受不了了。

我拿出手机,颤抖着拨通了我哥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我哥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喂?卫国?怎么了?妈又闹了?”

我张了张嘴,那句“哥,我不想干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说不出口。

我怎么有脸说?

我当初是怎么义正言辞地指责他们,怎么信誓旦旦地夸下海口的?

现在才不到三天,我就要当逃兵?

我的骄傲,我的自尊,我那点可怜的“面子”,在这一刻,成了一个巨大的枷锁,把我牢牢地困在了原地。

我对着电话,沉默了良久,最后,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哥,家里……还有尿不湿吗?”

第五章 推心置腹的“败军之将”

挂了电话,我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冰凉的地板,让我的脑子清醒了一点。

我看着床上熟睡的母亲,她的呼吸均匀而绵长,脸上带着一种孩子般的安详。

就在几分钟前,她还把我当成仇人,对我又打又骂。

我忽然觉得,我和她,都挺可怜的。

她被困在了混乱的时间里,失去了记忆,失去了尊严,成了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而我,被困在了自己一手搭建的“孝子”牌坊下,进退两难。

没过多久,门被轻轻推开了。

我哥陈卫军穿着睡衣,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包新的尿不湿,还有一支药膏。

他看到我坐在地上,愣了一下,然后走过来,把东西放在床头柜上。

“起来吧,地上凉。”他声音很低,怕吵醒妈。

我没动。

他叹了口气,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我们兄弟俩,就这么并肩坐在地上,谁也没说话。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空气中那股复杂的气味,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刺鼻了。

良久,我哥开口了,声音沙哑:“我刚来的时候,也跟你一样。”

我抬起头,看着他。

他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沧桑。眼角的皱纹,像刀刻的一样深。

“那时候,妈刚开始糊涂。前一秒还拉着我的手,叫我‘大军’,后一秒就问我是谁,让我滚出去。我也跟你一样,觉得委屈,觉得憋屈。自己亲妈,怎么就这样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你嫂子,比我更难。她是儿媳妇,很多事,她做,别人觉得是应该的。做不好,就是不孝。有一回,她给妈洗澡,妈不配合,把她胳膊都抓破了,流了好多血。她没吭声,给妈洗完穿好,自己一个人跑到厨房里,哭了半天。”

我哥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

“从那以后,我就知道了。伺候这样的妈,不能把她当妈,得把她当个‘任务’。你每天要做的,就是保证这个‘任务’吃饱、穿暖、干净、安全。你不能跟她讲道理,不能指望她体谅你,更不能指望她夸你。你把这些都看淡了,心里才能好受点。”

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疲惫和坦诚。

“卫国,我知道你心疼妈,也知道你对我和你嫂子有意见。我们做得确实不够好,有时候会不耐烦,会发脾气。可我们……也是人啊。我们也会累,会烦,会崩溃。”

“你嫂子有高血压,前段时间累得住了院。我呢,厂里效益不好,下了岗,现在在外面打零工,一天不干就一天没钱。我们不是不想把妈照顾得更好,是实在……有心无力。”

我哥的话,像一把锤子,一锤一锤地砸在我心上。

我一直以为,他们是“不愿”,是“懒惰”,是“不孝”。

我从来没想过,他们是“不能”,是“无奈”,是“力不从心”。

我只看到了视频里母亲凌乱的头发,却没看到嫂子被抓破的手臂。

我只听到了电话里哥哥疲惫的声音,却不知道他早已失去了稳定的工作。

我像一个高高在上的法官,只凭着自己看到的冰山一角,就轻易地给他们定了罪。

我真是……太混蛋了。

“哥……”我开口,嗓子干得发疼,“对不起。”

我哥摆了摆手,眼圈红了。

“说这些干啥,一家人。”他拍了拍我的膝盖,“你拿来的那支药膏,给我看看。”

我把药膏递给他。

他拧开盖子,挤了一点,小心翼翼地涂在我被妈咬破的手指上。

药膏凉凉的,但我的心,却像是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包裹住了。

“这几天,你也看到了。妈这个情况,不是一个人能扛得住的。”我哥说,“我跟你嫂子商量了,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我们俩都快被拖垮了,你也不能把工作辞了来照顾她。”

我心里一紧:“那……怎么办?”

“我们想……送妈去养老院。”

“养老院?”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在我的观念里,送父母去养老院,那就是不孝的代名词。

我哥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不好听。街坊邻居肯定得戳我们脊梁骨。可是卫国,你想想,在家里,我们能给她什么?我们俩都得出去挣钱,白天大部分时间她都是一个人在家,万一出点什么事,谁知道?”

“而且,我们不懂护理,她身上起了褥疮,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处理。她晚上闹,我们也睡不好,第二天哪有精神干活?长此以往,我们俩也得倒下。到时候,谁来管她?”

“我去看过了,现在有那种专门针对失能老人的护理院。有专业的护工,二十四小时看着。有医生,能随时处理突发情况。伙食也是营养师搭配的。比在咱们这儿,强多了。”

我沉默了。

我哥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扎在我固有的观念上。

是啊,什么才是真正的“孝”?

是把她绑在身边,让她跟着我们一起受罪,最终把所有人都拖垮?

还是放开手,把她交给更专业的人,让她能得到更好的照顾,也让我们能喘口气,能更好地生活下去?

我一直以为,孝顺就是亲力亲Gong,就是端茶倒水。

可我这三天的经历告诉我,对于失能失智的老人来说,专业的护理,安全的环璄,可能比子女廉价的、笨拙的、甚至带着情绪的陪伴,要重要得多。

我看着床上母亲安睡的脸,心里翻江倒海。

也许,我哥是对的。

也许,放手,才是对她,对我们所有人,最好的选择。

第六章 一次艰难的家庭会议

第二天一早,我嫂子看到我通红的眼睛,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地给我盛了一碗热粥。

饭桌上,气氛有些凝重。

我哥清了清嗓子,把昨晚跟我说的话,又对我嫂子重复了一遍。

“……卫国也体验了这几天,他知道不容易。我的意思是,不能再拖了。找个好点的护理院,把妈送过去吧。”

嫂子李琴拿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中,她抬起头,看了看我哥,又看了看我,眼神里有惊讶,有犹豫,还有一丝不易察ार觉的……解脱。

“真的?”她问,声音有点不确定。

“真的。”我哥斩钉截铁地说,“钱的事,我跟卫国一起想办法。不能再让你一个人这么熬着了。”

嫂子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低下头,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好半天才说:“我……我不是怕累。我就是怕……怕别人说闲话。说我们把老的撵出去……”

我的心,又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原来她一直承受着这么大的心理压力。既要面对日复一日的辛劳,又要担心外界的指指点点。

而我,作为她的亲人,非但没有体谅她,反而成了那个指责她最起劲的人。

我站起身,走到嫂子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嫂子,对不起。之前是我混蛋,是我不了解情况,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嫂子愣住了,连忙站起来扶我:“卫国,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我哥也过来拉我:“一家人,说这些就见外了。”

我直起身,看着嫂子,诚心诚意地说:“嫂子,你受委服了。这些年,辛苦你了。”

嫂子再也忍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她不是个爱哭的人,这些年,我几乎没见她掉过泪。

我知道,她这眼泪里,有委屈,有辛酸,也有被理解后的释然。

这场迟来的道歉,虽然不能弥补我之前的混账,但至少,解开了我们之间那个因为误解而结下的疙瘩。

家庭会议的气氛,从沉重变得开诚布公。

我们三个人,第一次像成年人一样,坐下来,平静地、理性地,讨论如何解决这个家里最大的难题。

我把我的想法也说了出来:“哥,嫂子,送养老院我同意。但是,不能随便找一家。我们得亲自去考察,要找那种环境好、护理专业、口碑好的。钱方面,不能只让你一个人出,我工资比你高点,我出大头。”

我哥摇摇头:“那不行。妈是咱俩的妈,得一人一半。”

嫂子擦干眼泪,也插话道:“不能让你出大Gao头。你也有家,有孩子。咱们一起想办法。”

我们开始在网上搜索附近的护理院,一家家地看介绍,看评价。

有的价格便宜,但环境看着就不好。

有的环境不错,但评价里说护工态度很差。

我们筛选了很久,最后定下了三家口碑比较好的,准备第二天就去实地看看。

讨论到最后,我提出了一个问题:“妈这个情况,她能同意去吗?”

我哥和我嫂子都沉默了。

是啊,虽然她大部分时间都糊涂,但偶尔也有清醒的时候。如果她不愿意,我们难道还能硬把她绑去?

“先别跟她说。”我哥最后决定,“等我们看好了,确定下来了,再想办法,慢慢跟她沟通。实在不行……也只能硬着心肠了。总比她在家里出事强。”

我点了点头。

我知道,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也是一个无奈的选择。

我们都爱我们的母亲。

但生活,有时候不会给你一个两全其美的选项。你只能在两个都不那么完美的答案里,选择一个伤害更小的。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好像一下子长大了。

不是年龄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我不再是那个凭着一腔热血和想当然,就对别人的生活指手画脚的愣头青。

我开始懂得,生活里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和无可奈何。

我也开始明白,真正的“孝顺”,不是一种固定的模式,不是做给别人看的表演。它没有标准答案。

它是在认清现实的残酷之后,依然愿意为亲人,去寻找那个最不坏的结局。

第七章 尘埃落定后的新生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我哥跑遍了我们筛选出来的那几家护理院。

我们像两个最挑剔的客户,考察着每一个细节。

从房间的采光,到卫生间的扶手;从食堂的菜单,到护工的资质;从院里的活动安排,到紧急呼叫系统的反应速度。

我们甚至会装作不经意,跟院里的其他老人和家属聊天,打听最真实的情况。

最后,我们选定了一家离家不算太远,各方面条件都相当不错的护理院。

院长是个很和善的中年女人,她带着我们参观,详细地介绍了他们针对失智老人的“记忆家园”专区。

那里布置得像一个温馨的家,墙上贴着怀旧的老照片,角落里摆着缝纫机、收音机这些老物件。护工们都经过专门的培训,对老人说话轻声细语,很有耐心。

我看到一个护工,正带着几个老人做手指操,老人们的脸上,都带着笑容。

那一刻,我心里的最后一点疑虑,也打消了。

这里,确实比我们那个被折腾得一团糟的家,更适合母亲。

回家的路上,我哥开着他那辆半旧的电动车,风从耳边吹过。

“卫国,”他突然说,“定了这事,我心里……松快多了。”

我“嗯”了一声。

我又何尝不是呢?

就像一个背负了很久重担的人,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卸下的地方。

这并不意味着不负责任,而是为了能让这条路,走得更长久一些。

回到家,我们面临着最后一个,也是最难的挑战:怎么跟妈说。

我们决定,由我来开口。

因为这几天,妈对我似乎没有那么排斥了。有时候她清醒过来,看到我,还会笑一笑。

那天下午,我推着轮椅,带她在院子里晒太阳。

阳光暖洋洋的,洒在身上很舒服。

我蹲在她面前,握住她那双干枯的手,酝酿了很久,才开口。

“妈,儿子跟你商量个事。”

她看着我,眼神有些迷茫,但没有抗拒。

“我们……给你找了个新家。那里有很多人陪你玩,有专门的人给你做饭、洗衣服,还有医生天天给你检查身体。好不好?”

我尽量用一种哄孩子的语气,说得轻松又美好。

她好像没听懂,只是“啊啊”地应着。

我心里一沉。

我哥走过来,也在她身边蹲下。

“妈,”他说,“我们不是不要你了。是我们……怕照顾不好你。卫生国他得回去上班,我也得出去挣钱。把你一个人放家里,我们不放心。”

嫂子也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件刚晒干的、带着阳光味道的衣服。

她把衣服轻轻地搭在妈的膝盖上,说:“妈,我们每个礼拜都去看你。给你带你爱吃的桂花糕。”

我们三个人,就这么围着她。

她看看我,看看我哥,又看看我嫂子。

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一丝光。

她突然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脸,又摸了摸我哥的脸。

然后,她咧开嘴,笑了。

她说了一句,我们谁也没想到的话。

“家……好……”

我们都愣住了。

我们不知道,她说的这个“家”,是指我们现在的家,还是指我们为她找的那个“新家”。

我们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听懂了我们的话。

但看着她脸上那个纯粹的、孩子般的笑容,我们都觉得,她应该是……同意了。

也许,在她内心深处,她也厌倦了那个总是给子女带来麻烦和拖累的自己。

也许,她也渴望着一种,能让自己活得更有尊严,也让子女活得更轻松的生活。

送妈去护理院的那天,天气很好。

我们给她收拾了她最喜欢的几件衣服,还有她一直宝贝着的一个小木匣子,里面是她和爸的结婚照。

办手续的时候,妈很安静,没有哭,也没有闹。

护工过来接她,她也很顺从地跟着走了。

只是在进门的那一刻,她回过头,看了我们一眼。

就那一眼,她的眼神,是清明的。

那眼神里,有不舍,有留恋,还有一种……我读不懂的释然。

我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我哥和我嫂子,也都别过头去,偷偷地抹着眼泪。

我们知道,从这一天起,这个家,不一样了。

第八章 远方的牵挂与脚下的路

妈住进护理院之后,我回到了自己的城市。

生活好像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我每天按时上下班,跟车间的师傅们讨论图纸,调试机器。

老婆淑芬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晚饭后,我们俩会一起去散散步。

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但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彻底改变了。

我和我哥的联系,变得频繁起来。

以前,我们可能一两个月才通一次电话,说的也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客套话。

现在,我们几乎每周都会视频。

视频里,不再是我单方面地指责,也不是他无奈地辩解。

我们会聊聊妈最近的情况。

“哥,妈这周吃饭怎么样?”

“挺好!护工说她一顿能吃一小碗米饭,还爱上了食堂的南瓜羹。”

“那晚上还闹吗?”

“好多了。那边晚上有专人巡夜,她一有动静就有人过去看。咱俩总算能睡个整觉了。”

我哥的脸上,有了久违的笑容。他的背,似乎也挺直了一些。

我嫂子偶尔也会出现在镜头里。她气色好了很多,甚至还去跳起了广场舞。

她会笑着跟我说:“卫国,你上次寄过来的那个护膝,挺好用的。下次别乱花钱了。”

我们不再是那个剑拔弩张、互相埋怨的家庭。

我们成了一个真正的,能够互相体谅、共同分担的联盟。

每个周末,我哥和我嫂子都会去看妈。他们会拍很多照片和视频发给我。

视频里,妈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她有时候在跟别的老人一起晒太阳,有时候在护工的带领下做着简单的康复运动。

她的脸上,大部分时间还是那种茫然的表情。

但偶尔,她会笑。

那种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

我知道,她过得比在家里好。

我也知道,我们当初那个艰难的决定,是正确的。

我也变了。

回到厂里,我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埋头干活,对人情世故不闻不问的技术狂人。

我开始关心身边的同事。

车间里的小李,家里也有个生病的老人。我把我找护理院的经验告诉他,还帮他分析利弊。

他特别感激我,说:“陈师傅,以前觉得您挺高冷的,没想到您这么热心。”

我笑了笑。

有些事情,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真正地感同身受。

那不到三天的“逃跑”经历,像一把刻刀,在我的人生里,刻下了深深的印记。

它让我明白了,生活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和沉重。

它也让我懂得了,亲情不是一句响亮的口号,而是无数个日夜里,磨人的细节和琐碎的堆砌。

它更让我领悟到,真正的孝顺,不是自我感动式的牺牲,而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父母,也为自己,找到一个最体面的、可持续的解决方案。

有时候,我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如果我没有那一次冲动地回家,如果我就一直活在自己想当然的世界里,会怎么样?

可能,我会一直怨恨着我的哥嫂。

可能,我们兄弟之间的情分,会慢慢被消磨殆尽。

可能,我永远也不会明白,在那一张张疲惫的面孔背后,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辛酸和挣扎。

我很庆幸,我回去了。

虽然那三天,是我人生中最狼狈、最煎熬的三天。

但它也像一场高烧,烧掉了我身上所有的傲慢和偏见,让我脱胎换骨,让我重新认识了我的家人,也重新认识了自己。

前几天,我哥给我发来一张照片。

是妈在护理院过八十大寿的照片。

照片上,她戴着寿星帽,坐在一个大蛋糕前,被一群老人和护工围着。

她的脸上,洋溢着我许久未见的、灿烂的笑容。

我把照片设成了我的手机壁纸。

每次看到,我都会觉得,心里很暖,很踏实。

我知道,无论我们身在何方,我们对她的爱和牵挂,都不会改变。

而我们,也终于可以卸下沉重的包袱,去过好我们自己的人生。

这,或许就是生活最终教会我们的智慧吧。在沉重的责任和无奈的现实之间,找到一条可以继续走下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