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出轨,没有争吵,多少人的婚姻,竟毁在这两个字上:

发布时间:2025-09-30 12:18  浏览量:1

婚姻,是大多数成年人不得不面对的话题。

有人终成眷属,步入幸福的殿堂;有人被柴米油盐耗尽,只剩“搭伙过日子”的想法;也有人想冲出围城,决定离婚——老李就是这样。

财政所职员老李,一心想追求点诗意,厌烦妻子的无知,憎恶同事的虚伪,被一地鸡毛的生活耗得疲惫不堪,只想逃出牢笼,透一口气。然而朋友的劝阻,工作的高压,家庭的开支,都让他在现实面前却步,放弃离婚。同时,他也看透了婚姻的本质:

“婚姻便是将就,打算不将就,顶好取销婚姻制度。”

这就是老舍小说《离婚》里的故事。没有狗血出轨,没有大吵大闹,只有无数个“将就”的瞬间。

电视剧《离婚》剧照(1999年)

这故事像极了许多人的生活缩影不甘,无奈,被现实狠狠套牢,又不敢轻易挣脱。

老舍用幽默又扎心的文字,把婚姻里的不甘、迷茫和妥协写得入木三分。同时从婚姻纠葛写到生活百态,在鸡毛蒜皮里道出了人生哲学。

“好人”张大哥处处留心,不愿得罪任何人,把人情做到极致,为儿子到处请托,最终儿子被捕,自己陷入窘境,朋友却袖手旁观,苦心维护的“人情”散了一地;职场投机者小赵,油嘴滑舌苦心钻营,一面讨好上司,一面挑拨同事关系,还觊觎张大哥女儿,处处作“恶”,最终也遭到“恶报”;老李妻子李太太,每日柴米油盐、家长里短,说话心直口快,难免粗口,然而被视作“俗人”的她,不过是早些被生活磨平罢了……

读这本书,不是看别人的故事,而是更像照镜子——看清自己在关系里的挣扎,也读懂“将就”背后的人生真相。

当然,正像老舍所说:“《离婚》是本小说,不提倡离婚。”小说在道尽人生真相的同时,也给予人们以更多的力量直面生活,走进光明。

《离婚》精彩片段

01 “诗意”和“常识”的论争

“你的都是常——”老李本来是这么想,不觉的说了出来;连头上都出了汗。

“不错,我的都是常识;可是离开常识,怎么活着?吃涮羊肉不用卤虾油,好吃?哈哈……”

老李半天没说出什么来,心里想,“常识就是文化——皮肤那么厚的文化——的一些小毛孔。文化还不能仗着一两个小毛孔的作用而活着。一个患肺病的,就是多长些毛孔又有什么用呢?但是不便和张大哥说这个。他的宇宙就是这个院子,他的生命就是瞎热闹一回,热闹而没有任何意义。不过,他不是个坏人——一个黑暗里的小虫,可是不咬人。”想到这里,老李投降了。设若不和张大哥谈一谈,似乎对不起那么精致的一顿涮羊肉。常识是要紧的,他的心中笑了笑,吃完羊肉站起告辞,没有常识!不过,为敷衍常识而丢弃了真诚,许——呕,张大哥等着我说话呢。

可不是,张大哥吸着烟,眨巴着右眼,专等他说话呢。

“我想,”老李看着膝上说,“苦闷并不是由婚姻不得意而来,而是婚姻制度根本就不该要!”

张大哥的烟斗离开了嘴唇!

老李仍然低着头说,“我不想解决婚姻问题,为什么在根本不当存在的东西上花费光阴呢?”

……

老李还是慢慢的说,可是话语中增加了力量。“我并不想尝尝恋爱的滋味,我要追求的是点——诗意。家庭,社会,国家,世界,都是脚踏实地的,都没有诗意。大多数的妇女——已婚的未婚的都算在内——是平凡的,或者比男人们更平凡一些;我要——哪怕是看看呢,一个还未被实际给教坏了的女子,情热像一首诗,愉快像一些乐音,贞纯像个天使。我大概是有点疯狂,这点疯狂是,假如我能认识自己,不敢浪漫而愿有个梦想,看社会黑暗而希望马上太平,知道人生的宿命而想象一个永生的乐园,不许自己迷信而愿有些神秘,我的疯狂是这些个不好形容的东西组合成的;你或者以为这全是废话?”

“很有趣,非常有趣!”张大哥看着头上的几圈蓝烟,练习着由烟色的深浅断定烟叶的好坏。“不过,诗也罢,神秘也罢,我们若是能由切近的事作起,也不妨先去作一些。神秘是顶有趣的,没事儿我还就是爱读个剑侠小说什么的,神秘!《火烧红莲寺》!可是,希望剑侠而不可得,还不如给——假如有富余钱的话——叫花子一毛钱。诗,我也懂一些,《千家诗》,《唐诗三百首》,小时候就读过。可是诗没叫谁发过财,也没叫我聪明到哪儿去。我倒以为写笔顺顺溜溜的小文章更有用处;你还不能用诗写封家信什么的。哎?我老实不客气的讲,你是不愿意解决问题,不是不能解决。因此,你把实际的问题放在一边,同时在半夜里胡思乱想。你心中那个妇女——”

“不是实有其人,一点诗意!”

“不管是什么吧。哼,据我看诗意也是妇女,妇女就是妇女;你还不能用八人大轿到女家去娶诗意。简单干脆的说,老李,你这么胡思乱想是危险的!你以为这很高超,其实是不硬气。怎说不硬气呢?有问题不想解决,半夜三更闹诗意玩,什么话!壮起气来,解决问题,事实顺了心,管保不再闹玄虚,而是追求——用您个新字眼——涮羊肉了,哈哈哈!”

“你不是劝我离婚?”

“当然不是!”张大哥的左眼也瞪圆了!“楞拆七座庙,不破一门婚,况且你已娶了好几年,一夜夫妻百日恩!离婚,什么话!”

“那么,怎办呢?”

“怎办?容易得很!回家把弟妹接来。她也许不是你理想中的人儿,可是她是你的夫人,一个真人,没有您那些‘聊斋志异!’”

02 不是事业的事业,

不得不敷衍的敷衍

老李上衙门去。

张大哥确是有眼力:给老李租的房正好离衙门不远——也就是将到二里地。省车钱是一,可以来往运动运动是二,午饭能在家里吃是三。

老李虽然没有计算一月可以省多少车钱,可是心中微微有点可以多储蓄下点的光亮与希望。想到储蓄,不由得想到:家眷来了,还能剩钱?张大哥永远劝人结婚和接家眷,唯一的理由似乎是:“两口儿并不见得比一个人费钱。”好像女人天生来的不会花钱,没有任何需要,也不准有需要!老李看女人也是个人。可是,英的妈……即使是养只鸡也得给小米吃呀!老李觉得接家眷这回事有点错误。一家之长?越看自己越不像。

快到了衙门,他更不痛快了。怎么当上了科员?似乎想不起。家长?当科员或者不是件坏事。没有科员的薪水怎能当家长?科员与家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什么?看见了衙门,那个黑大门好似一张吐着凉气的大嘴,天天早晨等着吞食那一群小官僚。吞,吞,吞,直到他们在这怪物的肚子里变成衰老丑恶枯干闭塞——死!虽然时时被一张纸上印着个红印给驱逐出去,可是在这怪物肚中被驱逐,不是个有刺激性的事。这里免职,而去另起炉灶干点新的有意义的事,绝对想不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衙门不止一个。吃衙门的虫儿不想,不会,也不肯,干别的。可恨的怪物!

可是老李得天天往怪物肚中爬,现在又往里爬呢!每爬进一次,他觉得出他的头发是往白里变呢。可是他必须往里爬:一种不是事业的事业。不得不敷衍的敷衍。现在已接来家眷,更必得往里爬了。这个大嘴在这里等着他,“她”在家里等着他;一个怪物与一个女魔,老李立在当中——科员,家长!他几乎不能再走了,他看见一个衰老丑恶的他,和一个衰老丑恶的她,一同在死亡的路上走,路旁的花草是些破烂的钱票与油腻的铜钱!然而他得走,不能立在那里不动;诗意?浪漫?自由?只是一些好听的名词。生活就是买炉子,租房……炉子送去没有?她会告诉怎样安铁管子呀?

03 儿子——

张大哥永远的“心病”

张大哥的“心病”回了家。这块心病的另一名称是张天真。暑假寒假的前四五个星期,心病先生一定回家,他所在的学校永远没有考试——只考过一次,刚一发卷子,校长的脑袋不知怎么由项上飞起,至今没有下落。

天真从入小学到现在,父亲给他托过多少次人情,请过多少回客,已经无法计算。张大哥爱儿子的至诚与礼貌的周到,使托人情和请客变成一种艺术。在入小学第一年的时候,张大哥便托校长的亲戚去给报名,因为这么办官样一些,即使小学的入学测验不过是那么一回事。入学那天,他亲自领着天真拜见校长教员,连看门的校役都接了他五角钱。考中学的时候,钱花得特别地多。考了五处,都没考上,虽然五处的校长和重要的教职员都吃了他的饭,而且有两处是校长太太亲手给报的名。五处的失败使他看清——人情到底没托到家。所以在第六回投考的时候,他把教育局中学科科长恳求得直落泪,结果天真的总分数差着许多,由科长亲自到学校去给短多少补多少,于是天真很惊异地纳闷这回怎会及了格,而自己诅咒命运不佳,又得上学。入大学的时候——不,没多少人准知道天真是正式生还是旁听生;张大哥承认人情是托到了家,不然,天真怎会在大学读书?

天真漂亮,空洞,看不起穷人,倾向共产,钱老是不够花,没钱的时候也偶尔上半点钟课。漂亮:高鼻子,大眼睛,腮向下溜着点,板着脸笑,所以似笑非笑,到没要笑而笑的时候,专为展列口中的白牙。一举一动没有不像电影明星的,约翰·巴里穆尔是圣人,是上帝。头发分得讲究,不出门时永戴着压发的小帽垫。东交民巷俄国理发馆去理发,因为不会说英语,被白俄老鬼看不起;给了一块五的小账,第二次再去,白俄老鬼敢情也说中国话,而且说得不错。高身量,细腰,长腿,穿西服。爱“看”跳舞,假装有理想,皱着眉照镜子,整天吃蜜柑。拿着冰鞋上东安市场,穿上运动衣睡觉。每天看三份小报,不知道国事,专记影戏园的广告。非常地和蔼,对于女的;也好生个闷气,对于父亲。

回家了,就是讨厌回家,而又不得不回家来。学校罢了课,不晓得为什么,自然不便参加任何团体的开会与工作。上天津或上海吧,手里又不那么富裕,况且胆子又小,只好回家,虽然十二分不痛快。第一个讨厌的是父亲,第二个是家中的硬木椅子,封建制度的徽帜。母亲无所谓。幸而书房里有地毯,可以随便烧几个窟窿,往痰盂里扔烟卷头太费事。

张大嫂对天真有点怕,母亲对长子理当如是,况且是这么个漂亮、新式吕洞宾似的大儿子。儿子回来了,当然给弄点好吃的。问儿子,儿子不说,只板着脸一笑,无所谓。自己设计吧,又怕不合儿子的口味,儿子是不好伺候的,因为儿子比爸爸又维新着十几倍。高高兴兴地给预备下鸡汤煮馄饨,儿子出去没回来吃饭。张大嫂一边刷洗家伙,一边落泪,还不敢叫丈夫看见,收拾完了站在炉前烤干两个湿眼睛。儿子十二点还没回来,妈妈当然该等着门。

一点半,儿子回来了。“喝,妈,干吗还等着我呢?”露了露白牙。

“你看,我不等门,你跳墙进来呀?”

“好了,妈,赶明儿不用再等我。”

“你不饿呀?”妈妈看着儿子的耳朵冻得像两片山楂糕,“老穿这洋衣裳,多么薄薄!”

“不饿,也不冷——里边有绒紧子。妈,来看看,绒有多么厚!”儿子对妈妈有时候就得宽大一些,像逗小孩似的逗逗。

“可不是,真厚!”

“一十六块呢,账还没还;地道英国货!”

“不去看看爸爸?他还没看见你呢!”妈妈眼中带着恳求的神气。

“明天再说,他准得睡了。”

“叫醒他也不要紧呀,他明天起得早,出去得早,你又不定睡到什么时候。”

“算了吧,明天早早起。”儿子对着镜子向后抹撒头发,光润得像个漆光的槟榔勺儿。“妈,睡去吧。”

妈妈叹了口气,去睡。

儿子戴上小帽垫,坐在床边上哼唧着《一对爱的鸟》,一边剥蜜柑,顺着果汁的甜美,板着脸一笑,想着自己像巴里穆尔。

《离婚》导读(节选)

《离婚》的独特性在于,“它是现代中国历史语境中的普通知识者对生活的体验与认知和构成匿名统治的‘生活哲学’的冲突,及其在冲突中的敷衍、妥协和必然失败的生活轨迹”。而这种“普通知识者对生活的体验与认知”所敞开的存在境界,既有对现实公平合理秩序的呼唤,更有对超越现实规则的诗意生命境界的向往;这“匿名统治的‘生活哲学’”则是放逐心灵内在体验、抹平思想锋芒的平庸的混事态度。

与《二马》《猫城记》《四世同堂》不同,《离婚》的北京文化反思主要不是基于民族存亡这个现实功利目的展开,而是在常态的社会生活背景下探索个体怎样才能活得更加合理的问题。

与《骆驼祥子》《月牙儿》侧重于控诉不合理的社会现实、呼唤社会公平正义的思路不同,《离婚》主要是在超越现实的层面上呼唤生命存在的诗意境界。

《离婚》中的哲学智慧与海德格尔等西哲息息相通,而又完全源自于作家对现代中国人尤其是北京市民生存状态的独到思考;其荒凉无望的生命体验与幽默诙谐的叙事风格水乳交融,也是现代中国文学经典中的一道独特风景。

《离婚》的风格化语言和北京风俗画特征使之成为京味儿文学的代表作,《离婚》的文化反思特征与形而上思想追求又和京派文学与现实生活保持审美距离的态度遥相呼应。这正从一个角度证明了老舍创作“集‘京派’与‘京味’于一身”的特点。

一心向往“诗意”的财政所科员老李在同事劝说下,将异地妻子和一双儿女接到北平,过起了看似完满的家庭生活。然而妻子不懂大城市的“规矩”,频频闹出笑话,又掌管家庭财政,和两位同事夫人一起,质疑丈夫们的忠诚。柴米油盐耗尽了“诗意”理想,徒留一堆生活“常识”,家庭冲突和单位矛盾错乱交织。经历种种人事后,老李的希望最终破灭,选择辞职,带着妻子儿女回到乡下,没有离婚。

作者老舍(1899-1966),本名舒庆春,字舍予,生于北京,满族正红旗人。中国现代著名小说家、剧作家。1924年远赴英国,任教于伦敦大学东方学院,并开始创作长篇小说。归国后曾在齐鲁大学、青岛大学等高校教书。1949年后任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北京市文联主席等职。1966年8月24日,含冤自沉于北京太平湖。著有《老张的哲学》《二马》《赵子曰》《离婚》《猫城记》《骆驼祥子》《四世同堂》《茶馆》《正红旗下》《鼓书艺人》等大量深受读者喜爱的作品。

公号封面图来源:电影《82年生的金智英》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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