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老婆替妹妹下乡受苦,主任懵了:你老婆?人家已是局长夫人!
发布时间:2025-09-30 07:13 浏览量:1
张主任端起那印着红字的搪瓷缸子,吹了吹上面飘着的几粒茶叶末,浑浊的眼珠子在我脸上转了转。
他说:“老李,你那个替妹妹下乡的老婆,叫林晚秋是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点了点头。
他把缸子放下,发出一声闷响,像是敲在我心上。
“那你知不知道,咱们市新上任的周局长,他夫人叫什么?”
我愣住了,这风马牛不相及的,问这个干嘛?
张主任身子往前探了探,声音压得像蚊子哼:“也叫林晚秋。”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车间里那台老冲床猛地砸了下来,眼前直冒金星。二十年的光景,像一盘被人打翻的黑白电影胶片,乱糟糟地在我眼前闪过。那张在昏黄灯光下含着泪却一言不发的脸,那个在绿皮火车窗口里越变越小的身影,那封用钢笔写着“我们离婚吧”的信……
原来,我以为她一直在那个穷山沟里受苦,等着我哪天良心发现去“解救”她。
原来,我才是那个被困在原地,被时间抛弃的人。
第一章 尘封的旧账
事情,还得从二十年前那个秋天说起。
那时候,我叫李卫民,是红星机械厂里数一数二的八级钳工,手上那把锉刀,使得比画家的笔还精细。厂里大大小小的领导见了我,都得客客气气地喊一声“李师傅”。
我爹妈就我一个儿子,下面还有个妹妹,叫卫红。卫红从小身子就弱,三天两头往卫生所跑,风吹一下都能咳嗽半天。我妈常说,卫红是玻璃做的,得捧在手心里。
所以,从小到大,家里但凡有点好东西,都紧着她。我呢,是哥哥,是男人,就得担着。
我老婆林晚秋,是托人介绍的,城南中学的语文老师。人长得清秀,话不多,看人总是安安静静的,眼底像一汪秋天的湖水。她喜欢看书,屋里那口旧木箱子,装的不是衣裳,全是书。
我妈对她其实不算顶满意,嫌她太“文”,不像个能下地干活、能伺候一大家子的媳妇。但我喜欢。我一天到晚跟铁疙瘩打交道,浑身机油味,回到家,能看到这么一个干干净净、身上带着墨水香的人,心里就觉得踏实。
我们结婚第二年,那股风就吹来了。
厂里、街道办,到处都在动员,每家都得出一个名额,到乡下去,到最艰苦的地方去。
我们家,户口本上,除了我爹妈,就是我、晚秋,还有待业在家的卫红。
我爹妈年纪大了,肯定去不了。我是厂里的技术骨干,主任拍着胸脯跟我保证,我的名字绝对不会报上去。
那剩下的,就只有晚秋和卫红了。
那天晚上,家里的空气跟凝固了似的。妈在饭桌上,筷子扒拉着碗里的白饭,一声不吭。卫红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我爹蹲在门槛上,一锅接一锅地抽着旱烟,呛人的烟味弥漫了整个屋子。
晚秋坐在我对面,还是那副安安静静的样子,只是捧着饭碗的手,指节捏得有些发白。
“哭,哭有什么用!”妈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声音尖利,“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养了这么个病秧子闺女!”
卫红哭得更凶了,“妈,我不想去,乡下那么苦,我去了会死的……”
我心里烦躁得不行,吼了一声:“行了!都别吵了!”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我是家里的顶梁柱,这事儿,得我拿主意。
我妈一看有门,立马换了副腔调,拉着我的手,眼泪也下来了,“卫民啊,你可就这么一个妹妹。她那身子骨,你比谁都清楚。这要是去了乡下,有个三长两短,你让妈怎么活啊!”
我看着卫红那张苍白的小脸,梨花带雨的样子,心里那杆秤,不知不觉就偏了。
是啊,她是我妹妹,我从小护到大的妹妹。
我转过头,看着晚秋。
灯光昏暗,她的脸一半在光里,一半在影里,看不真切。
我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点,商量点:“晚秋,你看……卫红她这个情况,要不……”
我话没说完,但意思谁都懂。
晚秋没说话,只是抬起眼,静静地看着我。那眼神,不像湖水了,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我妈见状,赶紧凑过来,拉住晚秋的手,又是哄又是劝:“晚秋啊,你是个好孩子,知书达理。卫民他妹妹就是妹,你帮她一把,我们全家都记你一辈子的好。再说,政策都是暂时的,等过个一两年,卫民在厂里给你活动活动,就把你调回来了。你放心,我们家亏待不了你!”
卫红也挪过来,拉着晚秋的衣角,抽抽搭搭地说:“嫂子,求求你了……我以后给你当牛做马……”
整个屋子的人,都像演一出苦情戏。
而我,是这出戏的导演。
我看着晚秋,心里其实也挺不是滋味。她嫁给我,我没让她过上一天好日子,现在还要让她去替我妹妹受这份罪。
但我转念一想,我们是夫妻,一家人,不就该有难同当吗?她是我老婆,为这个家付出,不是应该的吗?
我把心一横,对晚秋说:“就这么定了。你放心,家里的活我干,你爸妈那边,我也会照顾好。等风头过去,我第一个就把你接回来。”
我说得斩钉截铁,像是在下命令,也是在给自己打气。
晚秋看了我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会掀桌子,会跟我大吵一闹。
可她没有。
她只是轻轻地,轻轻地问了一句:“卫民,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我答得飞快,生怕自己会后悔。
她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再也没说一个字。
那一刻,我心里竟然松了一口气。我觉得晚秋真是个好女人,识大体,顾大局。
可我当时不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嗯”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第二章 站台上的风
送晚秋走的那天,是个阴天。
火车站里人山人海,到处都是哭声、嘱咐声,空气里混杂着汗味、泪水的咸味和老旧车厢的铁锈味。
我们全家都来了。
我妈给晚秋的包裹里塞了两个煮鸡蛋,还拉着她的手,反复说着“到了那边要照顾好自己,缺什么就写信回来”。那情真意切的样子,仿佛晚秋是她亲闺女。
卫红躲在我身后,眼睛红红的,不敢看晚秋。
我给晚秋的兜里揣了五十块钱,那是我当时差不多两个月的工资。我说:“穷家富路,拿着。别省着,该买什么就买什么。”
晚秋没推辞,只是点了点头。
从头到尾,她都很平静,平静得不像个即将要去远方受苦的人。她把自己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好,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背挺得笔直。
汽笛长鸣,催着人上车。
我帮她把行李扛上车厢,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车厢里挤得像沙丁鱼罐头,气味更难闻了。
我嘱咐她:“注意安全,跟同去的人搞好关系,别让人欺负了。”
她“嗯”了一声。
我又说:“我会经常给你写信的。”
她还是“嗯”了一声。
我感觉有点尴尬,好像有千言万语,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干巴巴地说:“那我……下去了。”
我挤下车,站在站台上,抬头看着车窗里的她。
风很大,吹得我的眼睛有点涩。
火车缓缓开动。
我妈和卫红在下面挥着手,喊着:“晚秋,一路顺风!”
晚秋的脸贴在玻璃上,看着窗外。我看见她的目光越过我妈,越过卫red,落在了我的脸上。
她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但我看懂了。
她说的是:“李卫民,我记着你。”
那一瞬间,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疼得我喘不过气。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我好像做错了一件天大的事。
可火车已经带着她,越走越远,最后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灰蒙蒙的天际。
晚秋走了之后,日子好像没什么变化,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家里少了一个安安静静的身影,少了一个人陪我说话。晚上我躺在床上,旁边空荡荡的,总觉得不习惯。
我妈倒是挺高兴,卫红不用去受苦,她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她开始张罗着给卫红介绍对象,说女孩子家,早点嫁人才是正经事。
我遵守了我的诺言,每周都给晚秋写信。信里,我跟她说厂里的事,家里的事,告诉她我评上了先进生产者,奖了一辆飞鸽牌自行车。我让她在那边安心,等我。
晚秋的回信,一开始还挺勤。
她告诉我,她被分到了一个叫“红旗岭”的地方,山多,地少,很穷。住的是牛棚改的知青点,晚上能听见狼叫。
她说,她被安排去教村里的小学。孩子们没读过书,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但眼睛很亮。
她信里从不说苦,但字里行间,我能想象得到。一个城里长大的、拿笔杆子的女老师,要去挑水,要去砍柴,要去面对那些完全陌生的环境和人。
我每次看完信,心里都堵得慌。我把信给我妈看,我妈就叹口气,说:“苦是苦了点,但总比咱们卫红去强啊。”
是啊,总比卫红去强。
我用这个理由,一次又一次地说服自己。
后来,卫红嫁人了,嫁给了隔壁车间一个姓王的工人。婚礼办得很热闹,家里杀了鸡,请了客。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醉醺醺地回到空无一人的房间,突然特别想晚秋。
我想,如果她在,她会给我沏一杯浓茶,会拧一把热毛巾给我擦脸。
可她不在。
我给她写信,告诉她卫红结婚了,家里很热闹,就缺了她。
那封信,我等了很久,都没有回音。
从那以后,晚秋的信,就越来越少了。从一周一封,到一个月一封,再到后来,几个月都没有一封。
我心里开始慌了。我托人打听,那边的人说,林老师挺好的,在村里威信很高,还当上了民办教师的代表。
我听到这些,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我为她高兴,她没有被困难打倒。另一方面,我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
她好像,已经不需要我了。
她在那边,有了自己的世界。
而我,成了那个世界之外的人。
第三章 一纸休书
时间一晃,就是五年。
这五年里,厂子效益时好时坏,我的技术越来越精湛,成了车间里说一不二的老师傅。卫红生了个儿子,三天两头抱着孩子回娘家,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跟她男人吵架。我爹的身体越来越差,抽烟抽得肺都坏了,整天咳嗽。
家还是那个家,但每个人都添了新的烦恼。
那年春天,政策的春风终于吹来了。
下乡的知青,可以陆续返城了。
我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冲到了厂里的劳资科,找张主任。那时候,他还是个科长。
我把家里的情况一说,把晚秋的名字一报,请他无论如何,得想办法把第一个名额给我老婆。
张科长叼着烟,慢悠悠地翻着文件,说:“卫民啊,这事儿不好办。返城名额紧张,得按批次,按表现。你老婆在那边是民办教师,算是扎根了,恐怕排得比较靠后。”
我急了,把兜里准备好的一条好烟塞过去,“张科,您多费心,这事儿办成了,我李卫民忘不了您。”
张科长把烟推了回来,说:“你我什么关系,来这套干嘛。我尽力,你等消息吧。”
我满怀希望地等着。
我觉得,我终于可以弥补晚秋了。我要把她接回来,好好跟她过日子。这五年,她受的苦,我要用一辈子来还。
我甚至开始盘算,等她回来,把家里重新粉刷一遍,再给她买一台新的缝纫机。
可是,我等来的,不是调令,而是一封信。
一封从红旗岭寄来的信。
信封上的字迹,还是那么娟秀,是晚秋的字。
我以为是她知道消息了,写信来问情况,心里还挺高兴。
我撕开信封,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张纸。
纸上,是几行简单的话。
“李卫民:
见字如面。
分别五年,物是人非。返城之事,我已无意。你我之间,缘分已尽。随信附上离婚申请书,烦请签字。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祝好。
林晚秋”
后面,还附着一张打印好的离婚申请书,女方那栏,已经签好了她的名字。那三个字,写得比以前更有力道,像是刻上去的。
我捏着那张纸,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我不相信。
这不可能。
晚秋那么温顺的女人,怎么会提出离婚?她等了我五年,受了那么多苦,眼看着就要回来了,她怎么会放弃?
我拿着信冲回家,像一头发疯的狮子。
我妈和卫红正在客厅里逗孩子,看我这样子,都吓了一跳。
我把信拍在桌子上,“你们看!你们看!这就是你们的好嫂子,好弟媳!”
我妈拿起信,眯着老花眼看了半天,脸色也变了。
“这……这个林晚秋,她反了天了!我们家卫民哪里对不起她了?让她替一下妹妹,她就记恨到现在?白眼狼!真是个白眼狼!”我妈气得直哆嗦。
卫红也凑过来看,看完之后,撇了撇嘴,说:“哥,你别生气。我看啊,她就是在乡下待久了,心野了。说不定,是跟那边什么人好上了,才着急跟你撇清关系。”
卫...红的一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精准地插进了我心里最痛的地方。
是啊,不然怎么解释?
一个女人,在外面五年,孤苦伶仃的……
我的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不堪的画面。愤怒和屈辱,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
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个天大的傻子。我在这里辛辛苦苦地为她奔走,想着怎么补偿她,她却在背后给了我这么一刀。
“离!马上就离!”我抓起桌上的笔,刷刷刷就在离婚申请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我李卫民还怕没老婆吗?离了她,我马上就能找个比她年轻比她漂亮的!”
我的自尊心,我那点可怜的、作为男人的骄傲,在那一刻被彻底点燃了。
我把签好字的信,重重地塞进信封,当天就寄了出去。
做完这一切,我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块。
我以为,她会后悔的。
我以为,她收到信,会哭着跑回来求我。
可我等了很久,什么都没有等到。
我们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断了。
那本红色的结婚证,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我妈收了起来,再也没见过。林晚秋这个人,也成了我们家一个不能提的禁忌。
偶尔,我妈会念叨一句:“真是没良心。”
卫红会附和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
而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里,我没日没夜地待在车间,用锉刀和铁屑的摩擦声,来麻痹自己。
我告诉自己,我没有错。
我为了我的家人,我有什么错?
是她,是她背叛了我。
第四章 各自的轨迹
离婚后的日子,像一碗温吞的白开水,无滋无味地过着。
我妈张罗着给我介绍了好几个对象。有的是厂里同事的闺女,有的是街道办的大姐牵的线。
我见了几个,都提不起兴趣。
那些姑娘,有的太活泼,叽叽喳喳的,让我头疼。有的太现实,一上来就问我工资多少,有没有房子。
跟她们坐在一起,我总是不自觉地会想起晚秋。
想起她安安静静看书的样子,想起她说话时温温和和的语调,想起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墨水香。
比来比去,才发现,原来她那么好。
可她已经不要我了。
后来,我也懒得再见了。我跟我妈说,一个人过也挺好,清净。我妈气得骂我没出息,但拿我也没办法。
卫红的日子,也不怎么顺心。
她嫁的那个姓王的,人老实,但没什么本事,在车间里干了十几年,还是个普通工人。厂里效益不好,几次差点被裁员。
卫红的脾气越来越大,三天两头为了钱的事吵架。每次吵完,就抱着孩子跑回娘家哭。
我妈看着外孙,心疼得不行,就从我的工资里拿钱去补贴她。
我心里不舒服,但也没说什么。毕竟是我亲妹妹。
有时候,看着卫红那张被生活磋磨得失去光彩的脸,我心里会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当初,去下乡的是她,现在会是什么样?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我不敢深想。
那太残忍了。
关于晚秋的消息,我是从一个返城的老乡那里听说的。
他说,林老师在红旗岭,可是个大名人。
她不仅把村里的小学办得有声有色,还带着村民们种果树,搞养殖,把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山沟沟,变得渐渐有了生气。
他说,林老师后来跟一个也是下乡的知青结婚了。那个男的,叫周明远,是个大学生,有文化,有头脑,对林老师特别好。
“人家两个人,那才叫志同道合。”老乡咂咂嘴,一脸羡慕,“后来恢复高考,他们俩一块考上了大学,一起回了城。听说现在都在市里的单位,混得可好了。”
听到这些话,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
原来,她没有堕落,也没有自暴自弃。
她离开我,反而过得更好了。
她就像一颗被我丢在泥土里的种子,我以为她会烂掉,没想到,她自己破土而出,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
而我,还守着我那一亩三分地,守着我那个八级钳工的虚名,守着这个吵吵闹闹、一地鸡毛的家。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我总是在想,如果当初,我能坚定一点,能护着她一点,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如果我没有听我妈的话,如果我能看穿卫红的脆弱只是自私的伪装,如果……
可生活没有如果。
我亲手把她推开了,推向了另一个人,推向了另一种更好的人生。
而我,只能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
这种感觉,比当初在火车站送她,还要难受一万倍。
第五章 现实的耳光
时间是把杀猪刀,它不仅催人老,还会把生活里所有的遮羞布都扯下来,让你看到最真实、最难堪的样子。
一转眼,二十年过去了。
我从一个精神抖擞的青年师傅,变成了一个两鬓斑白、眼角有了皱纹的中年男人。我还是红星机械厂的钳工,只是厂子已经不叫红星了,几经改制,现在叫“新时代机械有限公司”。
八级钳工的名头,在如今这个讲究效益、讲究自动化生产的时代,越来越不值钱了。
我爹已经不在了。我妈的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腿脚不便,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
卫红,最终还是跟她男人离了婚。她带着儿子,搬回了娘家,住在我隔壁那间小屋。她在厂里做个清闲的文员,一个月拿点死工资,日子过得紧巴巴。
我们这个家,就像一台运转了几十年的老旧机器,到处都透着一股衰败和无力的气息。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厂里新一轮的“优化调整”,说白了,就是裁员。
卫红的名字,赫然在第一批名单上。
她拿着那张通知单,哭得天昏地暗。她快四十岁的人了,除了在厂里混日子,什么都不会,这要是被裁了,她和她儿子,以后怎么活?
我妈急得嘴上起了燎泡,拉着我的手,跟二十年前一样,说:“卫民啊,你可就这么一个妹妹。你得帮帮她,你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厂里赶出去啊!”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只是这一次,我没有了可以牺牲的妻子。
我只能硬着头皮,去找厂里的办公室主任,也就是当年的张科长。
我提着两条好烟,一瓶好酒,敲开了张主任办公室的门。
张主任比我老得还快,头发都快掉光了,挺着个啤酒肚,坐在宽大的老板椅里,派头十足。
我把东西放在他桌上,搓着手,把卫红的情况说了。
张主任听完,皱起了眉头,一脸为难。
“老李啊,不是我不帮你。现在形势不一样了,减员增效是市里下的死命令,谁的面子也不好使。妹那个岗位,本来就是个闲职,第一个被砍,很正常。”
我急了,“主任,您再想想办法。卫红她一个女人家,带着个孩子,不容易。只要能让她留下来,干什么都行,哪怕去看大门。”
张主任叹了口气,弹了弹烟灰,“难啊。现在的坑,一个比一个金贵。除非……有上面的人说话。”
“上面的人?”我愣了。我一个大头兵,上哪儿去认识上面的人?
张主任看着我,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奇怪。
他端起那个熟悉的、印着红字的搪瓷缸子,吹了吹茶叶末,慢悠悠地问:“老李,我问你个事儿。你那个……当年替妹下乡的老婆,叫什么来着?”
我心里一抽,像被针扎了一下。
“林晚秋。”我低声说。
“对,林晚秋。”张主任点了点头,又问,“后来,你们离了?”
“离了。”我的声音更低了。
“唉,可惜了。”张主任摇了摇头,脸上是一种说不清的表情,像是同情,又像是嘲讽,“你知不知道,人家现在是什么身份?”
我茫然地看着他。
然后,他就说出了那句让我如遭雷击的话。
“那你知不知道,咱们市新上任的工业局周局长,他夫人叫什么?”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也叫林晚秋。”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周局长……夫人……林晚秋……
这几个词,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天灵盖上。
我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张主任那张一开一合的嘴,耳朵里却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嗡嗡的轰鸣声。
办公室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空气中形成一道道光柱,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飞舞,旋转,像我此刻混乱的思绪。
我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昏黄的夜晚。
那个女人,也是这样安安静静地看着我,问我:“卫民,你可想好了?”
我想好了。
我用我的“想好了”,亲手毁掉了我本可以拥有的一切。
张主任还在说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我只知道,我这辈子,就是一个笑话。
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让我的老婆去替我妹妹受苦,我以为那是我对家人的担当。
结果,她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靠自己,活成了我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模样。
而我求爷爷告奶奶,想要保住我妹妹一个看大门的岗位,却不知道,我当年随手抛弃的那个女人,如今,已经是能决定我们全厂命运的人的妻子。
这记耳光,扇得真响,真疼。
第六章 遥远的重逢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张主任办公室的。
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我踉踉跄跄地走在厂区的水泥路上,两旁的白杨树叶子在风里哗哗作响,像是在嘲笑我。
我回到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句话也不想说。
我妈和卫红在外面敲门,问我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我隔着门板,吼了一句:“办不了!让她自己想办法!”
外面瞬间安静了。
过了一会儿,传来我妈的哭骂声和卫红的抱怨声。
“白眼狼,没良心的东西!自己妹妹都不管!”
“哥他就是变了,看我落难了,就不管我了……”
这些声音,在过去二十年里,我听了无数遍。每一次,我都会心软,会妥协。
但这一次,我只觉得无比的讽刺和疲惫。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剥落的墙皮,一夜没合眼。
我想了很多。
我想起了我和晚秋刚结婚的时候。那时候我们没钱,但日子过得有滋味。她会给我读诗,会给我讲书里的故事。我听不懂,但看着她说话时眼睛里闪着的光,就觉得心里特别亮堂。
我想起了她走后,我一个人守着这个空房子的那些夜晚。
我想起了那封离婚信。
我一直以为,是她背叛了我。
现在我才明白,是我,从一开始就背叛了我们的婚姻,背叛了她对我的信任。
我把她当成我的附属品,可以为了我的家人,随意牺牲。
我从来没有真正地问过她,她愿不愿意。
我甚至,没有真正地了解过她。我不知道,在她那安静的外表下,藏着多么坚韧和强大的灵魂。
第二天,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想见她一面。
不是为了求她帮忙,我没那个脸。我只是想……亲口跟她说一句“对不起”。
这句迟到了二十年的道歉。
打听她的消息,比我想象中要容易。周局长的履历是公开的,他夫人林晚秋的名字,也偶尔会出现在一些报道里。她现在是市妇女儿童活动中心的主任。
我换上了一身最干净的衣服,那件只在逢年过节才穿的蓝色中山装,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然后坐公交车去了市里。
妇女儿童活动中心是一栋漂亮的小白楼,门口有花园,有喷泉。
我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走进去。
我跟门卫说,我找林主任,是她的老乡。
门卫打了个电话,过了一会儿,让我进去了。
我在一间明亮的办公室里见到了她。
她正坐在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戴着一副眼镜,正在看文件。听到声音,她抬起头。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她变了,又好像没变。
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眼角有了细微的皱纹,但她的眼神,还是那么清澈,像秋天的湖水。只是,湖水里多了几分从容和睿智。
她穿着一身得体的套裙,头发盘在脑后,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沉静而强大的气场。
她不是我记忆里那个穿着蓝布褂子、逆来顺受的小媳妇了。
“是你?”她先开了口,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是我,晚秋。”我的声音有些干涩,“我……我来看看你。”
她站起身,给我倒了一杯水,“坐吧。”
我拘谨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们之间,是长久的沉默。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准备了一路的道歉,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最后,还是她打破了沉默。
“你找我,是为了妹工作的事吧?”她问得很直接。
我愣住了,脸瞬间涨得通红。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后苦笑了一下,“是,也不是。”
“如果是为了这个,那你白跑一趟了。”她的语气很淡,但很坚定,“明远有他的原则,我也有我的。我们不会为任何人开后门,坏规矩。”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急忙解释,“我就是……就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这三个字说出口,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晚秋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她轻轻叹了口气,说:“李卫民,都过去了。当年的事,我不怨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选择。”
她顿了顿,继续说:“其实,我还要谢谢你。如果不是当初去了红旗岭,我可能一辈子就是个中学老师,守着一方小小的讲台,看不到外面的世界。是那段经历,让我明白,女人不能只依附男人,依附家庭,得有自己的根,自己的天。”
她的话,像一把温柔的刀,剖开了我的胸膛,让我看到了自己内心的贫瘠和狭隘。
“路,是我自己选的,也是我自己走出来的。”她看着窗外,目光悠远,“妹的路,也该让她自己走。”
那天,我们聊了很久。
她跟我说了她在红旗岭的那些年,说了她和周明远是怎么认识的,怎么一起学习,一起考上大学,一起奋斗到今天。
她的故事里,没有抱怨,没有仇恨,只有一种历经风雨后的淡然和坚韧。
我静静地听着,像是在听一个陌生人的传奇。
直到她丈夫,那个传说中的周局长,来接她下班。
他是个温文尔雅的中年男人,戴着眼镜,看晚秋的眼神里,充满了欣赏和爱意。
他客气地跟我握了握手,说:“你就是卫民同志吧,晚秋常提起你。”
我不知道晚秋是怎么提起我的,但我能感觉到,在这个男人面前,我自惭形秽。
他们站在一起,是那么的和谐,那么的般配。
我终于明白,我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妻子。
我失去的,是一个本可以和我并肩站在一起,共同面对风雨的灵魂伴侣。
而这一切,都是我亲手造成的。
第七章 迟来的清醒
从市里回来,我像丢了魂一样。
一进家门,就看见我妈和卫红坐在客厅里,一脸焦急地等着我。
“怎么样了?哥,你见到她了?她怎么说?她答应帮忙了吗?”卫红一看到我,就冲了上来,连珠炮似的问。
我妈也拄着拐杖,紧张地看着我。
我看着她们那两张写满“索取”和“理所当然”的脸,二十年来积压在心里的那股无名火,终于爆发了。
“帮?她凭什么要帮我们?”我一把甩开卫红的手,声音大得我自己都吓了一跳,“二十年前,我们是怎么对她的?我们把她一个人丢到山沟里去受苦,我们把她当成可以随意丢弃的垃圾!现在人家过得好了,你们就想舔着脸凑上去?你们的脸呢?!”
我这一吼,把她们都吼懵了。
我妈反应过来,拐杖在地上使劲一顿,气得浑身发抖:“李卫民!你疯了!你怎么跟妹说话呢!她是你亲妹妹!”
“亲妹妹?”我冷笑一声,指着卫红,“就是因为她是亲妹妹,你们就觉得别人为她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妈,你从小就告诉我,我是男人,是哥哥,就得让着她,护着她。我做到了!我把我老婆的前途,我老婆的幸福,都拿去给她垫背了!结果呢?换来了什么?”
我转向卫红,一字一句地问她:“卫红,你告诉我,这些年,你为你自己的人生,努力过一分一秒吗?你上学的时候不好好学,工作了不好好干,结婚了不好好过日子!你永远都在指望别人!指望妈,指望我!现在厂里不要你了,你又想指望一个被你害了半辈子的嫂子?你觉得公平吗?”
卫红被我说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你……你是我哥,你不帮我谁帮我……”她最后,还是挤出了这么一句。
“我帮不了你。”我摇了摇头,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从今天起,你自己的路,你自己走。就像……就像你嫂子当年一样。”
说完,我不再理会她们的哭闹和咒骂,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把门反锁了。
我靠在门板上,听着外面的声音,心里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片荒芜的悲凉。
这个家,从根子上就烂了。
烂在那种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的偏爱里,烂在那种毫无底线的、对亲情的绑架里。
而我,是这个腐烂家庭最忠实的执行者,也是最终的受害者。
我失去了爱情,失去了本可以更美好的人生。
而卫红,在我二十年的“保护”下,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没有独立生存能力的废物。
我以为我是在保护她,实际上,我害了她,也害了我自己。
那天晚上,我想了一整夜。
我拿出纸笔,给我妈和卫红,写了一封信。
信里,我没有指责,也没有抱怨。我只是把我这二十年的心路历程,原原本本地写了下来。
我写了我对晚秋的愧疚,写了我对这个家的反思。
我告诉她们,我错了。错得离谱。
我在信的最后写道:“妈,卫红,我们不能再这样活下去了。这个家,不能再成为彼此的拖累。从明天起,我要为自己活了。卫红,你也该学着长大了。”
第二天一早,我把信放在桌上,收拾了一个简单的行李包,离开了这个我生活了四十多年的家。
我没有告诉她们我去哪儿。
我需要离开,需要呼吸一点新鲜的空气。
我需要找到,属于我李卫民自己的,那条路。
第八章 锉刀与新生
我搬到了厂区附近一个单身宿舍里,租了一个小小的床位。
环境很差,但我心里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开始把所有的精力,都重新投入到我的手艺上。
厂里的效益越来越差,很多老师傅都走了,或者提前退休了。年轻人又不愿意学我们这套又脏又累的老手艺。
车间里那几台老旧的机床,常常只有我一个人在用。
我不再去想什么升职,什么人情世故。我每天就是对着那些冰冷的铁疙瘩,画线,锯割,锉削,钻孔,攻丝……
我的那把老锉刀,被我摩挲得锃亮。
当我的手握住它,当锉刀在零件表面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当一个粗糙的毛坯,在我的手下,慢慢变成一个尺寸精准、光洁如镜的成品时,我才能感觉到,自己是真实存在的。
我的心,是定的。
我开始琢磨一些新的东西。我把一些现代的设计理念,和我传统的手艺结合起来,做一些小玩意儿。比如,用废旧的轴承和螺丝,做一个可以旋转的金属陀螺;用不锈钢板,做一个镂空的、可以当笔筒的埃菲尔铁塔模型。
我把这些东西放在宿舍的窗台上,没想到,被厂里一个来联系业务的南方老板看中了。
他很惊讶,说:“老师傅,您这手艺,现在可找不到了。您做的这些东西,不是产品,是艺术品啊。”
他当场就高价买下了我所有的“作品”,还跟我签了一个长期的订单,让我专门为他们公司做一些高端的金属工艺品和定制的精密模具。
我的生活,就这样,在我快五十岁的时候,意外地迎来了转机。
我有了自己的工作室,还收了两个踏实肯干的徒弟。
我不再是那个在工厂里混日子的李卫民,我成了别人口中,那个受人尊敬的“李大师”。
期间,卫红来找过我几次。
她没有被裁掉。不知道是谁打了招呼,她被调到了厂里的档案室,一个更清闲,但也更没有前途的岗位。
我想,应该是晚秋。
她终究,还是念了那一点旧情。
但她做得很有分寸,只是给了卫红一个自食其力的机会,而不是让她继续 паразитировать。
卫红跟我哭诉,说档案室的工作太无聊,工资太低,儿子要上学,花销太大。
我没有再像以前一样,直接拿钱给她。
我给了她一个地址,那是一个职业技能培训学校。我说:“你去学个会计,或者学个电脑。学费我出。但以后的路,得你自己走。”
她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最后,她还是去了。
听说,她学得还不错。
我妈后来搬去跟她一起住了。我每个月会给她们寄生活费,不多,但足够她们生活。
我跟她们的关系,就保持着这样一种不远不近的距离。
我没有再婚。
一个人,一把锉刀,一间工作室,我觉得很充实。
有一次,我在市里的一个工业展览会上,又见到了晚秋。
她是作为嘉宾,来给展览剪彩的。周局长也在。
他们站在台上,郎才女貌,光彩照人。
我站在台下的人群里,远远地看着。
剪彩结束,她好像无意间,朝我这个方向看了一眼。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零点几秒。
我看到她,微微地,对我笑了一下。
那笑容,很淡,很远,像天边的云。
但那笑容里,没有怨恨,没有怜悯,只有一种释然。
我也笑了。
我转身,离开了会场,走进外面的阳光里。
我知道,我们的人生,就像两条相交后又分开的直线,各自延伸向了不同的远方。
她走向了她的康庄大道,而我,也在我的羊肠小道上,找到了属于我自己的风景。
我这辈子,做错过,后悔过,也糊涂过。
但好在,人生的下半场,我终于活明白了。
一个男人,真正的担当,不是牺牲谁,去成全谁。
而是,尊重每一个独立的个体,让他们都能活出自己的样子。
同时,也找到自己的位置,用自己的手,去打磨属于自己的人生。
就像我手里的这把锉刀,它存在的意义,不是去破坏,而是去创造,去把一块粗糙的铁,变成一个有价值的、闪闪发光的东西。
我的人生,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