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第7天,她在雪山遇险,他却说:“我从没想过放手”(完)
发布时间:2025-09-28 02:59 浏览量:1
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正用砂纸打磨一块老榆木的边角。那块料子,是给一个老主顾的孩子做摇篮的,我答应了人家,满月酒之前一定送到。
听筒里那个陌生的、焦急的声音,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毫无征兆地扎进我耳朵里:“请问是陈辉先生吗?您是林晚的……家属?”
家属。这两个字,七天前,我们刚刚亲手把它从法律意义上抹掉了。
“我是。”我的手停在半空,木屑的粉末还在指尖簌簌地掉。
“林晚在贡嘎雪山徒步,失联了!救援队已经上山了,但是天气很不好……”
后面的话,我一个字都听不清了。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根弦被人狠狠地拨断。手里的砂纸飘到地上,无声无息,我却感觉整个木工房的刨子、凿子、锯子,都在那一瞬间砸在了我的心上。
离婚证上那个崭新的钢印,烫得我灵魂都在发抖。我们分开了,我应该感到解脱,甚至,按某些人的说法,我该庆幸。可那一刻,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一个疯了一样的念头:我得去,我得把她找回来。
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以一个“前夫”的身份,去奔赴一场我妻子的生死之局。
可我更没想过,我们之间那份被柴米油盐磨得快要看不见颜色的感情,会在海拔五千米的冰雪里,重新烙上滚烫的印记。
有人说,婚姻是坟墓。可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有些人的坟墓里,埋的不是爱情,是两个嘴硬心软的傻子,谁也不肯先低头,最后把自己活活憋死在了里面。
而我,陈辉,就是那个最傻的。
第1章 尘埃落定
七天前,民政局。
那天的天色,就像一块没洗干净的灰抹布,闷闷地压在城市上空。我们俩并排坐着,中间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谁也没看谁。
工作人员是个年轻姑娘,戴着眼镜,说话公事公办:“两位考虑清楚了?没有财产纠纷?没有子女抚养问题?”
我俩几乎是同时点头,又同时沉默。
那点头的动作,像是排练过无数次,默契得让人心酸。
林晚那天穿了一件米色的风衣,头发挽了起来,露出干净的脖颈。她瘦了,下巴尖尖的,显得那双眼睛更大了。从我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紧紧抿着的嘴唇,和我刚认识她时一样,透着一股倔强。
我们之间,早就没什么好吵的了。就像一堆烧到尽头的柴火,连最后一丝烟都散干净了,只剩下灰烬,风一吹,就什么都没了。
离婚协议是我拟的。房子归她,车子归她,存款一人一半。我没什么意见,或者说,我根本没心思去想这些。我只要我的木工房,那是我吃饭的家伙,也是我半辈子的念想。
林晚也没意见。她从头到尾只看了一遍,然后就拿起了笔。
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沙沙的,像蚂蚁在啃噬我的心。我看着她的手,那双手,曾经会挽着我的胳膊,会在冬天塞进我的口袋取暖,会给我包扎被刨子划伤的口子。现在,它正决绝地,签下结束我们十年婚姻的名字。
“林晚”两个字,写得比平时要用力,最后一笔的捺,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轮到我了。我拿起笔,感觉有千斤重。我的手,常年跟木头打交道,布满了老茧,稳得很。可那天,签“陈辉”这两个字的时候,我手抖了。
我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眼,她正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好像那上面有什么顶重要的东西。
我们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我也说不清楚。没有第三者,没有家庭暴力,甚至连一次掀桌子砸碗的激烈争吵都没有。我们的婚姻,是慢慢冷下来的。像冬天忘了关窗的屋子,一点一点,耗尽了所有的暖气。
我是个木匠,一辈子就认一个死理:活儿得干得漂亮,对得起手里的木头,对得起吃饭的良心。我的时间,大半都泡在了木工房里。木屑的香味,比家里的饭菜香更能让我安心。
林晚是会计,心思细,人也感性。她喜欢花,喜欢旅行,喜欢我能陪她聊聊天,哪怕只是说说今天厂里又来了什么新料子。
可我,偏偏是个锯嘴葫芦。我觉得,我把钱都交给你了,把这个家扛起来了,不就是爱吗?还需要说什么?
她生日,我给她打了个结实的橡木梳妆台,光打磨就花了我半个月。她收到的时候,眼圈红了,抱着我,半天没说话。我以为她高兴。后来我才知道,她那天其实订好了餐厅,等了我一晚上。
她喜欢的那部电影,票都买好了,我却因为一个老主顾的急活,让她一个人去了电影院。
这样的事,太多了。多到最后,她连抱怨都懒得说了。
家里的话越来越少。她不再问我什么时候回家吃饭,我也不再问她今天工作顺不顺心。我们像合租的室友,客气,疏离。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我们的结婚十周年纪念日。
那天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我正在赶制一个很复杂的榫卯结构。那是个传承下来的老手艺,我想把它做到极致。我忘了时间,忘了所有事。
等我满身木屑回到家,已经是深夜。桌上,菜是凉的,蛋糕动都没动。林晚就坐在沙发上,没开灯,像一尊雕塑。
她没哭,也没骂我。她只是平静地看着我,说:“陈辉,我们离婚吧。我累了。”
那一刻,我所有的解释,所有的“对不起”,都堵在了喉咙里。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用了。那块被我忽略了太久的木头,已经从里到外,彻底凉透了。
“好了,两位。这是你们的离婚证,收好。”
工作人员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两本暗红色的本子,递到我们面前。
我接过来,感觉那本子薄得像张纸,又重得像块铁。
走出民政局大门,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毛毛雨。不大,但很密,像无数根细针,扎在人脸上。
“我……我叫个车送你。”我开口,声音干涩得厉害。
“不用了。”她摇摇头,拉了拉风衣的领子,“我自己回去。你……也早点回去吧。”
她顿了顿,又说:“陈辉,你是个好人。只是,我们不合适。”
她说完,就转身走向了公交站台,没有回头。那个米色的背影,很快就融入了灰蒙蒙的雨雾里,像一滴水汇入了大海,再也找不到了。
我站在原地,站了很久。雨水打湿了我的头发,顺着脸颊流下来,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什么。
好人?或许吧。
可一个好人,怎么就把自己的家,弄丢了呢?
我回到那个已经不能称之为“我们家”的房子,收拾我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的,除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就是我那些宝贝工具。
我把工具箱一个个搬下楼,每搬一个,心就空一块。搬到最后一个箱子时,我在箱子底,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拿出来一看,是一把没做完的木梳。
那是用一块上好的小叶紫檀做的,我想给她一个惊喜,偷偷做的。梳齿已经磨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最后的抛光。我本来打算,在十周年纪念日那天送给她的。
可我忘了。
我握着那把粗糙的木梳,坐在冰冷的楼梯上,像个傻子一样,坐了一夜。
第2章 空荡的家
离婚后的日子,比我想象的要平静,也比我想象的要……空。
我搬回了木工房。后面有个小隔间,放了张床,安了个小灶台,也算是个家了。
每天睁开眼,闻到的就是木头的清香。刨花、锯末、桐油的味道,混在一起,是我最熟悉的气息。我一头扎进活儿里,想用无休止的忙碌,把脑子里那个米色的身影给挤出去。
我接了个大活儿,给一个新开的茶馆做全套的中式家具。工期紧,要求高。我白天黑夜地干,累了就在刨花堆里眯一会儿,醒了就继续。
徒弟小张看我这样,劝我:“师傅,您别这么拼啊,身体要紧。”
我摆摆手,含糊地应一声。我不是拼,我是怕。
我怕一停下来,整个世界就只剩下寂静。
那种寂静,会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把我淹没。我会想起林晚走路时轻轻的脚步声,想起她在厨房里哼着不成调的歌,想起她晚上看电视时,时不时发出的笑声。
这些声音,曾经我觉得是吵闹,是打扰我构思榫卯结构的噪音。现在,我愿意用我最宝贝的那块金丝楠木,去换哪怕一分钟这样的“噪音”。
可没了,什么都没了。
有一天晚上,我收工特别早。洗了个澡,躺在小隔间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胃里火烧火燎的,我想起,我好像一整天就啃了两个馒头。
我爬起来,想给自己下碗面。打开那个小小的冰箱,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根蔫了的小葱。
我忽然就想起了以前的家。那个冰箱,总是被林晚塞得满满当当。她知道我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我晚上加班回来,不管多晚,厨房里总有一碗热汤面等着我。
她说,胃里暖了,心才不会冷。
我的胃,现在就是冷的。心,也像被掏空了一块。
我鬼使神差地穿上衣服,走出了木工房。
已经是深夜了,街上没什么人。我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我们以前住的那个小区。
楼下,那盏我们熟悉的路灯还亮着,昏黄的光,照着一小块地方。我抬头看,我们家的窗户,黑着。
她不在家?这么晚,去哪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心。我掏出手机,想给她打电话,可翻到那个熟悉的号码,手指却怎么也按不下去。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前夫?一个已经没有资格去关心她行踪的人。
我自嘲地笑了笑,把手机揣回兜里。
我在楼下站了很久,像个贼一样。直到腿都站麻了,才转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我路过一家24小时便利店。玻璃窗里透出明亮的光,暖烘烘的。我走进去,买了一桶泡面。
坐在便利店的窗边,我用塑料叉子卷起面条,吸溜吸溜地吃着。热气熏得我眼睛有点模糊。
我看到玻璃窗上,映出一个男人的脸。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头发乱糟糟的,一脸的疲惫和茫然。
那是我。陈辉。一个四十岁的,刚刚失业……哦不,是失婚的男人。
我忽然觉得,自己这半辈子,活得像个笑话。
我以为我给了她一个家,给了她安稳的生活。我以为我用我的手艺,我的汗水,筑起了一道能为她遮风挡雨的墙。
可我忘了,墙,是会把人隔开的。她想要的,或许从来都不是一座坚固的堡垒,而是一扇能随时为她敞开,让她能看到我的门。
而我,亲手把那扇门给焊死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还是拼命干活。但心里那块空洞,却越来越大。
我开始失眠。一闭上眼,就是和林晚在一起的十年。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她穿着白裙子,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到我们挤在出租屋里,分一碗泡面,再到我们买了第一套房子,她兴奋地在毛坯房里规划哪里放沙发,哪里放她的梳妆台……
那些画面,一帧一帧,比我脑子里任何一张图纸都要清晰。
原来,我不是不记得,我只是把它们都压在了心底,压在了那些刨花和木屑下面。现在,风把木屑吹开,它们就全都跑了出来,在我心里横冲直撞。
我开始忍不住地想,她现在在干什么?过得好不好?
离婚的时候,她说她想出去走走。她说,她想去看看雪山,看看那些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的地方。
当时我没往心里去。我觉得,那不过是文艺女青年的一点小矫情。
现在我才明白,她是真的,想把过去的一切,都埋葬在那片冰天雪地里。
包括我。
就在我胡思乱想,几乎要把自己逼疯的时候,那个来自雪山的电话,打来了。
那一刻,所有的悔恨,所有的思念,所有的不甘,都瞬间被一种更原始、更猛烈的情感所取代。
那就是恐惧。
我害怕。我怕那个我刚刚亲手推开的人,会永远消失在那个我从未去过的,冰冷的世界里。
我什么都顾不上了。什么老主顾的摇篮,什么茶馆的家具,什么我引以为傲的“工期”和“信誉”,在那一刻,都变得无足轻重。
我冲出木工房,甚至忘了锁门。我只有一个念头:去贡嘎。
我要把她带回来。
不管是以什么身份。
第3章 雪山的消息
“师傅!师傅!你去哪儿啊?茶馆那边催活儿了!”
徒弟小张在后面追着喊,声音被我甩在了身后。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那个地名,贡嘎,像个烙铁一样,烫在我的神经上。
我冲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报了机场的名字。司机看了我一眼,我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还穿着沾满木屑的工作服,头发乱得像个鸟窝。
“师傅,赶飞机?”
“嗯,赶飞机。”我含糊地应着,掏出手机开始查航班。
最近的一班飞往成都的飞机,在一个半小时后。我立刻订了票。订完票,我才想起,我身上除了手机和钱包,什么都没带。身份证还在木工房的抽屉里。
“师傅,麻烦掉个头,回刚才那个地方,我拿个东西。”
司机有点不耐烦,但还是打了方向盘。
回到木工房,我像一阵风一样冲进去,拉开抽屉,抓起身份证和钱包里所有的现金,胡乱塞进口袋。小张还站在门口,一脸的不知所措。
“师傅,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倒是说句话啊!”
我看着他焦急的脸,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小张,茶馆的活儿,你先看着。能做的先做,做不了的……就跟老板说,我家里出了急事,得耽搁几天。定金,不行就退给他。”
“到底什么事啊?师娘……哦不,林晚姐她……”小张欲言又止。
我和林晚离婚的事,他知道。他是我带出来的,跟了我快十年,也算是看着我们俩一路走过来的。
“她……她出事了。”我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嗓子眼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又干又疼,“在雪山,失联了。”
小张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那……那您快去!快去!厂里的事您别管了,有我呢!钱要是不够,我这儿还有点……”他说着就要掏手机。
“不用,够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是我第一次觉得,这个平时有点愣头青的徒弟,肩膀这么可靠,“厂子,交给你了。”
说完,我转身就走。
第二次坐上出租车,我的心稍微安定了一点,但随即又被更大的焦虑攫住。
失联,天气不好。
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意味着什么,我不敢深想。
我拿出手机,想再给那个打来电话的人回拨过去,问问具体情况。可我发现,刚才一慌,我根本没存号码。通话记录里,一串陌生的座机号,区号是四川的。
我拨了回去。
响了很久,才有人接。还是那个年轻的声音,但背景音很嘈杂,有风声,还有很多人说话的声音。
“喂?哪位?”
“你好,我叫陈辉,林晚的……朋友。我刚接到你们的电话,说她失联了。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我把“家属”两个字,换成了“朋友”。
“哦,是你啊。情况不太好。她是一个人徒步的,昨天下午就该到下一个营地了,但一直没出现。我们联系了她预定的客栈,也说没见人。今天一早,救援队就上山了,但是山上起了大雾,能见度很低,风也大,搜救难度很大。”
我的心,一寸一寸地往下沉。
“她……她有经验吗?她以前爬过雪山吗?”
“这个我们不清楚。登记信息上只写了她的基本情况。不过听客栈老板说,她好像是第一次来这边。”
第一次……
我闭上眼睛,仿佛能看到那个倔强的身影,一个人,背着行囊,走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她为什么要一个人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是为了散心,还是……为了彻底告别过去?
告别我?
“那个……先生,你是她最亲近的人吗?我们可能需要家属过来一趟,有些情况需要当面沟通,也……也好做准备。”对方的语气很委婉。
“我正在去机场的路上,最快今天晚上能到成都,然后再转车过去。”我立刻说道。
“好的,那你到了之后,直接来磨西镇的救援指挥部,我们在这里。”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感觉自己像是在一个不真实的梦里。
几天前,我们还在为柴米油盐,为谁先开口说句话而冷战。现在,我们之间,却隔了千山万水,隔了生死。
到了机场,我以最快的速度换了登机牌,过了安检。坐在候机大厅里,周围人来人往,喧嚣热闹,我却感觉自己像被一个无形的罩子隔绝了,什么都听不见。
我脑子里反复回想着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在民政局门口。
她说:“陈辉,你是个好人。”
她说:“我们不合适。”
她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我当时在想什么?我在想,终于结束了。这种互相折磨的日子,终于结束了。我甚至,有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
可现在,我只希望时间能倒流。倒流回那个雨天,我一定会冲上去,拉住她的手。我不会让她走,我不会让她一个人去什么雪山。
我会告诉她,我不是不爱,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说。我会告诉她,那个梳妆台,我打磨了多久。那把没送出去的木梳,我选了最好的一块料子。
可是,没有如果。
飞机起飞的时候,巨大的轰鸣声和失重感,让我的心脏猛地一缩。我透过舷窗,看着身下的城市越来越小,变成一片模糊的光点。
我不知道,等着我的,会是什么。
我只知道,我必须去。
活要见人,死……
不,没有死。我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剧烈的疼痛让我清醒了一点。
她不会有事的。那个女人,比谁都倔,比谁都犟。她跟我冷战能冷一个星期不说话,这点风雪,算得了什么。
我一遍一遍地在心里对自己说,像是在念一道护身符。
飞机穿过云层,窗外是刺眼的阳光。可我感觉不到一丝温暖。我的世界,在那通电话响起的时候,就已经变成了一片冰天雪地。
而林晚,就在那片冰天雪地的中心。
等着我。
第4章 千里奔赴
从成都双流机场出来,一股湿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和北方干燥的寒冷完全不同,像是能钻进骨头缝里。
我顾不上感受这些,拉住一个机场工作人员就问去磨西镇怎么走。
“磨西镇?贡嘎山脚下那个?现在太晚了,没有直达的大巴了。你得先坐车到康定,明天再转车过去。或者,你看看有没有人拼车。”
我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多。等明天,黄花菜都凉了。
我跑到出租车等候区,挨个问司机,有没有愿意跑长途去磨西的。大部分司机一听地名,都摇着头摆手。路太远,而且晚上跑山路不安全。
问到第十几个的时候,一个看起来很精干的老师傅,叼着烟,打量了我几眼:“小伙子,这么急去磨西,有啥事啊?”
“我爱人……我家人在那边出事了,失联了。”我喉咙发紧。
老师傅吐了个烟圈,沉默了一下,把烟头在地上摁灭:“上车吧。加钱。”
“钱不是问题。”我拉开车门就坐了进去。
车子驶出市区,上了高速。窗外的灯火越来越稀疏,最后只剩下漆黑一片,只有车灯能照亮前方的一小段路。
司机师傅话不多,但车开得很稳。他可能看出了我的焦急,车速一直保持在限速的上限。
“是去旅游的?”他忽然开口。
“嗯。”
“一个人?”
“……嗯。”
“唉,你们这些城里人,就是喜欢往我们这种山沟沟里跑。觉得风景好,刺激。可不知道这山,是会吃人的。”他叹了口气,“特别是贡嘎,天气说变就变。本地人没啥事都不敢轻易上山。”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小锤子,一下一下敲在我的心上。
我不敢接话,只能把头转向窗外,看着黑暗中一闪而过的反光路标。
从成都到磨西,三百多公里,平时开车也要五六个小时。夜里开,只会更慢。
车里很安静,只有发动机的嗡嗡声和轮胎压过路面的声音。我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我的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开始回放我和林晚的过去。
我想起我们刚结婚那会儿,租了个很小的房子。我那时候手艺还不精,接不到什么好活儿,收入很不稳定。林晚从来没抱怨过。她下了班,就去菜市场买最便宜的菜,回来想方设法给我做好吃的。
有一次我病了,发高烧,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她一个人,那么瘦小的个子,把我背下五楼,送到了医院。我趴在她背上,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发抖,汗水湿透了她的衣服。
那时候,我就在心里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对这个女人好,要让她过上好日子。
后来,我的手艺越来越好,名气也渐渐有了。我们换了大的房子,买了车。我以为,好日子来了。
可我们之间的话,却越来越少了。
我忙,忙着给客户赶工,忙着琢磨更复杂的工艺。我总觉得,我多挣一点钱,她就能过得更好一点。
我忘了,她想要的,可能从来都不是这些。
有一次,我们难得一起去逛商场。她看上了一件大衣,在镜子前比了又比,眼睛里亮晶晶的。我一看价签,抵得上我做一个柜子的工钱了。
我说:“这料子不行,华而不实。回头我给你买块好料子,找人做一件,比这个好。”
她当时就放下了衣服,什么也没说。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在我面前,提过想要什么东西。
现在想来,我真是个蠢货。她哪里是喜欢那件大衣,她只是想和我一起,享受一下普通夫妻逛街的乐趣。她想要的,是我的陪伴,是我的“我给你买”。而不是我那套自以为是的“木匠理论”。
我总以为,我是爱她的。我用我的方式,笨拙地,沉默地爱着她。
我给她打的家具,都用最好的木料,最牢固的榫卯结构,我希望它们能陪她一辈子。
我把挣来的钱,都交给她,我希望她能衣食无忧。
我以为这就是爱。
可我忘了,爱,是需要回应的。是她看着我的时候,我能给她一个微笑。是她跟我说话的时候,我能放下手里的活儿,认真地听。是她累了的时候,我能给她一个拥抱。
这些,我都没做到。
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高速,开始在盘山公路上行驶。路越来越窄,弯也越来越急。外面黑漆漆的,一边是山壁,一边就是悬崖。
司机师傅的神情也专注了起来。
我看着窗外,隐约能看到远处连绵的,巨大的黑色山影,像蛰伏的巨兽。那就是贡嘎山脉吗?林晚,就在那里面?
凌晨三点多,车子终于开进了一个小镇。镇子很安静,大部分店铺都关了门,只有几盏路灯亮着。
“磨西镇,到了。”司机师傅把车停在一个挂着“应急救援指挥部”横幅的平房门口。
我付了车费,连声道谢。师傅摆摆手:“快去吧,希望人没事。”
我跳下车,冲进了那个灯火通明的平房。
里面有很多人,穿着统一的冲锋衣,围着一张大地图在讨论着什么。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烟味和方便面的味道。
一个看起来像负责人的中年男人看到我,走了过来:“你是陈辉?”
“是,我是。我妻子……林晚,她怎么样了?找到了吗?”我的声音都在抖。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脸色很凝重:“你先别急。我们今天派出了两拨人,搜寻了一天,但还是没有发现她的踪迹。山上的气候太恶劣了,大雾弥漫,能见度不到五米。我们的人也是冒着很大的风险。”
“那……那怎么办?”我的腿一软,差点站不住。
“我们分析了她的行进路线,圈定了几个可能的区域。一个是她可能为了躲避风雪,偏离了主路,进入了某个山谷。另一个是……可能失足滑坠。”
“失足滑坠……”这四个字,像四把刀,插进了我的胸口。
“你先别往坏处想。只要还没找到,就还有希望。”他安慰道,“我们已经制定了明天的搜救计划,会增派人手,扩大搜救范围。你先去旁边休息一下,喝口热水。有什么情况,我们第一时间通知你。”
我被一个年轻队员领到旁边的休息室。他给我倒了杯热水,杯子是那种很厚的搪瓷缸子,但我捧在手里,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我的身体,从里到外,都是凉的。
我看着墙上那张巨大的贡嘎山地图,上面用红色的笔,画着各种各样的标记。那些线条,那些等高线,在我眼里,变成了一张吞噬人的巨口。
林晚,你到底在哪里?
你是不是在怪我?怪我把你弄丢了?
你回来,你回来骂我,打我,都行。
只要你回来。
第5章 生死一线
天还没亮,救援指挥部里就再次忙碌了起来。新的搜救队员集结完毕,准备出发。
我一夜没合眼,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我找到昨天的那个负责人,我说:“队长,让我跟你们一起上山吧。”
他皱着眉头打量了我一下:“你?不行。你没有高海拔徒步经验,也不是专业救援人员,上山只会给我们添乱。”
“我体力好,我常年干体力活,不怕累。”我急切地解释,“我是个木匠,手稳,眼神也好。说不定我能看到你们没注意到的地方。而且……她是我妻子,我必须去。”
“正因为她是你妻子,你才不能去。你的情绪不稳定,在山上很容易出判断失误。”他态度很坚决。
“队长!”我几乎是在恳求他,“我保证不添乱,我一切行动听指挥。就让我在山下营地等着也行,至少让我离她近一点。我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会疯的。”
他看着我通红的眼睛,沉默了很久,最终叹了口气:“好吧。你可以跟我们到大本营,但是绝对不能再往前了。有任何情况,必须马上返回。”
“好,谢谢队长!”
我跟着救援队出发了。车子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我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到了徒步的起点,我们下了车。刺骨的寒风夹杂着冰碴子,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我抬头望去,远处是巍峨的雪山,笼罩在厚厚的云雾里,看不真切。这就是林晚看到的风景吗?
她一个人,是怎么有勇气走进这样一片苍茫的天地?
我们开始徒步向大本营前进。海拔在不断升高,我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肺里像着了火一样,每走一步,腿都像灌了铅。
我咬着牙,死死地跟着队伍。我不能倒下,林晚还在等我。
走了大概三个小时,我们才到达大本营。这里已经扎了几个帐篷,作为前线指挥点。
队长安排好任务,带着一队人继续向山上进发。我被留在了大本营。
我看着他们消失在雾气中的背影,心里是无尽的煎熬。我只能在这里,像个废物一样,等着消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对讲机里时不时传来搜救队的声音,报告着方位和情况。
“A组到达一号区域,没有发现。”
“B组正在搜索冰川裂缝,目前没有发现。”
每一次“没有发现”,都让我的心沉下去一分。
到了中午,天气似乎变得更糟了。风更大了,甚至开始飘起了雪花。
对讲机里传来队长的声音,带着急促的风声:“各单位注意,天气恶化,准备分批下撤!安全第一!”
下撤?那林晚怎么办?她还在上面啊!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对讲机里突然传来一个年轻队员惊慌的声音:“报告!报告!C组的绳索固定点发生松动,我……我看到下面好像有东西!红色的!像……像是个背包!”
指挥部里所有人都围了过来。
“C组!稳住!报告你的具体位置!”队长吼道。
“在一处背风的悬崖下面,大概……大概五十米深!这里坡度很陡,全是积雪和碎石,非常滑!”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红色的背包!我记得,林晚走之前,新买了一个红色的登山包!
“我去!”我猛地站起来,冲向帐篷外。
“你干什么!回来!”有人拉住我。
“那是她!一定是她!”我挣脱开,眼睛死死地盯着C组报告的那个方向,“让我去!我以前在老家采过药,爬过山,我知道怎么在这种地方走!”
“胡闹!你这是去送死!”
“队长!”我抓住他的胳膊,指着自己因为常年使用工具而布满老茧和伤疤的手,“我这双手,会使力气,也知道怎么找借力点。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想让她活下来!我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因为我的命,还要用来把她带回家!”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队长看着我,又看了看远处那片白茫茫的悬崖。他犹豫了几秒钟,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
“给他一套装备!再派两个经验最丰富的队员跟他一起去!记住,安全第一!有任何不对,立刻撤退!”
我以最快的速度穿上装备,系好安全绳。两个救援队员一左一右地护着我,我们开始向那个悬崖靠近。
越走近,地势越险峻。脚下是松软的积雪,一脚踩下去,不知道下面是实地还是空洞。
终于,我们到了那个队员报告的位置。往下看,是一个陡峭的雪坡,下面是深不见底的雾气。
“就在那下面!”C组的队员指着一个方向。
顺着他指的方向,我隐约看到,在一块岩石的缝隙里,卡着一抹刺眼的红色。
是她!
那一刻,我什么都忘了。忘了危险,忘了恐惧。我只知道,她在下面,等我。
“我下去!”我对身边的队员说。
“我们来,你在这里等着!”
“不,我比你们轻,也比你们熟悉这种地形。把主绳固定好,我下去看看。”我的语气不容置疑。
他们看我态度坚决,又看我确实动作麻利,不像是个门外汉,便不再坚持。
他们用冰镐在岩石上砸了几个固定点,把主绳牢牢系好。我把安全锁扣在主绳上,深吸了一口气。
“林晚,等我。”我在心里默念。
然后,我纵身一跃,开始顺着绳子向下滑。
风雪扑面而来,冰冷的雪花打在我的脸上。我的身体悬在半空中,脚下是万丈深渊。
但我一点都不害怕。
因为我知道,我正在向她靠近。
下滑了大概五十米,我终于看清了。
那是一个小小的平台,被一块突出的岩石挡住了。红色的背包就卡在岩石缝里。背包旁边,缩着一个身影。
是林晚。
她穿着厚厚的冲锋衣,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的心跳几乎停止了。
“林晚!”我大喊了一声,声音在山谷里回荡,显得那么微弱。
她没有反应。
我加快了下滑的速度,稳稳地落在了那个小平台上。
我跪倒在她身边,颤抖着手,去探她的鼻息。
微弱的,几乎感觉不到的……但还有!
她还活着!
我欣喜若狂,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和脸上的雪水混在一起。
我小心翼翼地把她抱进怀里。她的身体冰冷得像一块石头,嘴唇发紫,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林晚,醒醒!我是陈辉!我来接你回家了!”我贴着她的耳朵,一遍遍地喊着。
也许是我的声音,也许是我怀抱的温度,她的眼睫毛,轻轻地,动了一下。
第6章 病房里的对峙
林晚被送到山下医院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凌晨。
诊断结果是严重冻伤和体力透支,万幸的是,没有危及生命。
我守在病房外,看着医生和护士进进出出。走廊里的灯光白得刺眼,照得我一阵阵发晕。从接到电话到现在,我几乎没合过眼,全靠一股意念撑着。
现在,知道她没事了,那股气一泄,排山倒海的疲惫就涌了上来。我靠着墙,慢慢滑坐到地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
队长走过来,递给我一瓶水,在我身边坐下。
“兄弟,你这次,真是……不要命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不过,还好,人救回来了。”
我拧开瓶盖,猛灌了几口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让我稍微清醒了一点。
“谢谢你们。”我由衷地说。
“要谢,就谢你自己吧。”他笑了笑,“你抱着她上来的时候,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木梳’,‘回家’。我们都听见了。那股劲儿,不是谁都有的。”
木梳……回家……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满是划痕和冻疮的手。这双手,能做出最精巧的榫卯,却差点弄丢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林晚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的下午。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白色的被子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斑。
我推门进去的时候,她正睁着眼睛,茫然地看着天花板。听到声音,她缓缓地转过头。
四目相对。
我们都愣住了。
她的脸色还是很苍白,嘴唇干裂,但那双眼睛,却异常地明亮,像被雪山洗过一样。
“你……”她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怎么会在这里?”
我走到床边,拉开椅子坐下。我有很多话想说,想问她为什么一个人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想告诉她我有多害怕,想说对不起。
可话到嘴边,却只变成了一句:“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她没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看着我,眼神里有探究,有疑惑,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
“是你……救了我?”
“是救援队。我只是……跟着去了。”我不敢居功。
病房里陷入了沉默。只有仪器发出的滴滴声,单调而清晰。
这种沉默,我很熟悉。在离婚前的最后那段日子里,我们之间,就只剩下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你回去吧。”她忽然说,把头转向了窗外,不再看我,“医药费,我会还给你。谢谢你。”
她的语气很平静,客气得像是在对一个陌生人说话。
“谢谢你”这三个字,像一根针,扎在我心上。我们做了十年夫妻,到头来,只剩下了一句“谢谢”。
我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不是对她,是对我自己,对我们之间这种该死的局面。
“林晚!”我站了起来,声音也提高了八度,“你到底想干什么?一个人跑到那种地方去,你不要命了?你知不知道,接到电话的时候,我……”
我说不下去了。我怕再说下去,就会暴露自己所有的脆弱和恐惧。
她慢慢地把头转了回来,看着我,眼睛里有了一丝波澜。
“你?你会在乎吗?”她轻轻地说,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问她自己,“我们已经离婚了,陈辉。我的死活,跟你没有关系了。”
“没关系?”我自嘲地笑了,“林晚,你看着我的眼睛。如果真的没关系,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抛下厂里所有的活儿,跑了几千公里,跟着救援队爬上随时可能掉下去的悬崖,就是为了一个‘没关系’的人?”
我的声音在空旷的病房里回响,带着压抑了太久的委屈和愤怒。
她被我问得怔住了,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我看着她苍白的脸,心又软了下来。我走上前,坐在床沿,声音也放缓了。
“我知道,过去十年,是我不好。我就是个木头疙瘩,除了做活儿,什么都不会。我不知道怎么哄你开心,不知道怎么说好听的话。我以为我把家扛起来,就是对你好。我错了。”
“我总觉得,我们之间,就像我做的那些家具。榫卯结构,严丝合缝,牢固得很,能用一辈子。可我忘了,家具是死的,人是活的。人是需要交流,需要陪伴的。”
“离婚那天,你说我们不合适。我想了很久,你说得对。我这样的男人,配不上你。”
林晚静静地听着,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遮住了眼里的情绪。
我看到有晶莹的液体,从她眼角滑落,滴在白色的枕头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她哭了。
这是我们冷战这么久,闹到离婚,我第一次见她哭。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攥住了,疼得喘不过气。
我伸出手,想去擦掉她的眼泪,可手伸到一半,又停在了半空。
我还有这个资格吗?
就在这时,她忽然抓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很冷,还在微微发抖,但抓得很用力。
“陈辉,”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我,“你知不知道,我等你说这些话,等了多久?”
我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一个人去雪山,不是为了寻死。我只是……只是想找个地方,把过去的一切都放下。我想,站在最高最干净的地方,也许就能把心里那些委屈和不甘,都吹散了。”
“可我躺在雪里,快要冻僵的时候,我脑子里想的,全是你。”
“我想起你给我做的第一个梳妆台,想起你笨手笨脚地给我熬红糖水,想起你半夜起来给我盖被子……我想,如果我就这么死了,你会不会……会不会有一点点难过?”
她的声音哽咽着,每一个字,都敲在我的心坎上。
我反手握住她的手,紧紧地,用我所有的力气。
“我会的。”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从没想过放手。离婚证上盖的章,能撕掉我们的结婚证,但撕不掉我们这十年的感情。林晚,那天在民政局,我签下名字的时候,我就后悔了。”
第7章 未完的木梳
我们在医院又待了三天。
林晚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只是冻伤还需要时间慢慢养。
这三天,我们说的话,比过去一年加起来都多。
我们聊起刚认识的时候,聊起出租屋里的日子,聊起那些被我们遗忘在岁月里的,细碎的温暖。
原来,她还记得我第一次给她做饭,把盐当成了糖。
原来,我还记得她喜欢的那首歌,虽然我从来没跟着唱过。
我们像两个重新学习如何相处的孩子,笨拙地,试探地,把彼此心里的那堵墙,一点一点地拆掉。
出院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驱散了多日来的阴霾。
我们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镇上的一个小饭馆。
我给她点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酥油茶,还有一些当地的特色菜。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茶,脸颊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有了血色。
“陈辉,”她忽然开口,“我们……以后怎么办?”
这是一个我们都刻意回避,但又必须面对的问题。
我们已经离婚了。法律上,我们是两个独立的个体。
我放下筷子,看着她:“我想……重新把你追回来。如果你愿意的话。”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那笑容,像雪山顶上融化的第一捧雪水,清澈,干净。
“那我可得好好考虑考虑。你这个木头疙瘩,毛病可不少。”她嘴上这么说,眼睛里却闪着光。
我知道,她同意了。
回到家,已经是几天之后了。
推开门,屋子里的一切还是老样子,但我的心境,却完全不同了。
我放下行李,让林晚在沙发上坐好,给她盖上毯子。
“你等我一下。”
我转身进了我的房间——以前的书房,现在被我改成了临时的卧室。
我从我那个随身的工具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个用软布包着的东西。
我走回客厅,在她面前蹲下,把那个布包打开。
里面,是那把未完成的木梳。
小叶紫檀的颜色,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深沉温润的紫红色。梳齿已经基本成型,但梳背上的花纹,还只刻了一个雏形。整个梳子,还带着一种未被打磨的粗糙感。
林晚看着那把木梳,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上面的纹路。
“这是……”
“本来,是想在十周年纪念日送给你的。”我低着头,声音有点闷,“我忘了。那天……我光顾着跟一块木头较劲,把你忘了。”
“我想在上面刻一朵晚香玉,你名字里的‘晚’。你说过,你喜欢晚香玉的味道。可我手艺不精,试了好几次,都觉得刻不出你喜欢的样子。就一直拖着,拖着拖着……就……”
林晚没有说话。
她只是拿起那把木梳,放在手心里,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抬起头,看着我,笑了。
“没关系。”她说,“现在,它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因为它虽然没做完,但它告诉我,你心里,一直有我。”
我看着她的笑容,感觉心里那块最硬的疙瘩,也跟着融化了。
原来,她要的,从来都不是一个完美无瑕的礼物。她要的,只是礼物背后那份被看见,被惦记的心意。
而我,这个蠢货,花了十年的时间,走了一趟鬼门关,才明白这个最简单的道理。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
我就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拿出我的刻刀和砂纸,当着林晚的面,开始继续完成那把木梳。
她就靠在沙发上,盖着毯子,安安静静地看着我。
房间里,只有刻刀划过木头的声音,和砂纸摩擦的沙沙声。
这种声音,她曾经听了十年。以前,她觉得那是把我从她身边抢走的噪音。
但现在,她说,这是她听过的,最安心的声音。
我一点一点地,把那朵晚香玉的轮廓刻画出来,把每一个梳齿都打磨得圆润光滑。
我的动作很慢,很专注。
就像是在修补我们之间,那些曾经出现的裂痕。
我知道,这把梳子,不可能梳平岁月在我们心里留下的所有褶皱。
我们的婚姻,就像这块珍贵的木料,有过伤痕,有过瑕疵。
但没关系。
只要我们用心去打磨,用爱去滋养,它总会重新焕发出,温润而坚实的光芒。
第8章 炉火旁的低语
冬天很快就过去了。
林晚的身体彻底好了起来。我们没有去复婚,谁也没提。那两本红色的离婚证,被她收在一个盒子里,放在了床头柜。
她说,就让它在那儿吧。它提醒我们,我们曾经差点弄丢了对方。也提醒我们,现在的每一天,都来之得多么不容易。
我们的生活,好像回到了从前,又好像跟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我还是每天去木工房。但不管多忙,晚上六点,我都会准时回家。
我会系上围裙,学着做饭。一开始,不是盐放多了,就是火候没掌握好。林晚也不嫌弃,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然后,她会拉着我的手,告诉我,下次哪个步骤可以改进。
我的厨艺,就像我的木工活儿一样,在她的指导下,慢慢有了长进。
她也变了。
她不再把所有的心事都藏在心里。她会跟我聊她工作上的烦心事,会跟我分享她看到的一篇有趣的文章。
有时候,她会跑到我的木工房来。不说话,就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看我干活。
她说,以前,她总觉得是这些木头抢走了我。现在她才明白,这些木头,也是我的一部分。当我专注地看着它们,抚摸它们的时候,我的眼睛里,有光。
而她,爱上了那束光。
茶馆的家具,我最终还是按时交了货。老板很满意,又给我介绍了不少新客户。我的生意,比以前更好了。
徒弟小张总开玩笑说:“师傅,你这趟雪山没白去啊,回来之后,整个人都跟开了光一样。”
我笑了笑。
他不知道,给我开光的,不是雪山,是那个差点被我弄丢的女人。
是她让我明白,一个男人的成功,不是看他能做出多好的家具,挣多少钱。而是看他,能不能守护好自己的家,能不能让心爱的女人,发自内心地笑。
那天,是我们的……不知道该算第十一个,还是第一个结婚纪念日。
我没有做什么特别的准备。我只是提前收了工,去菜市场买了她最爱吃的菜,亲手做了一桌饭。
饭后,我们坐在阳台上。我给她泡了一壶她喜欢的花茶。
夜色很美,城市的灯火在远处闪烁,像一片星海。
“陈辉,”她靠在我肩膀上,轻声说,“还记得你做的第一把椅子吗?”
我当然记得。那是我刚学手艺的时候,用最差的木料,做的第一件成品。歪歪扭扭,坐上去还咯吱响。
“那时候,你把它送给我,我高兴了好几天。我觉得,那是我收到的最浪漫的礼物。”
“后来,你做的家具越来越好,越来越贵。可我……却再也找不回当初那种心动的感觉了。”
我握住她的手,放在我的手心里。
“对不起。”我说。
“不。”她摇摇头,“也怪我。我总想要你陪,想要你懂。却忘了,你也有你的热爱,你的坚持。婚姻,是两个人互相成全,而不是一个人去改变另一个人。”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亮晶晶的:“我们,都学到了很多,不是吗?”
我点点头,把她搂得更紧了。
是啊。
我们都曾是那个固执的,只肯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
我们都曾以为,爱,就是我给你我最好的,而不管那是不是你想要的。
我们花了十年的时间,走了一条长长的弯路。我们争吵,我们冷战,我们分离。
我们甚至,用一场生死的考验,才换来了今天的顿悟。
代价很大。
但值得。
因为我们终于明白,最好的婚姻,不是严丝合缝的榫卯,不是牢不可破的堡垒。
它更像是一棵树。
需要两个人一起,用耐心去浇灌,用理解去施肥,用沟通去修剪枝叶。
它会有风雨飘摇的时候,会有枝叶枯黄的季节。
但只要根还紧紧地连在一起,它就总能等到下一个春天,开出新的花,结出更甜的果。
我低头,看着怀里的林晚。
她闭着眼睛,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我知道,我们的春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