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 我死后,高冷帝王一夜白头 上

发布时间:2025-09-27 22:10  浏览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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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无声的囚笼

碎玉轩的梅花开了。

沈清辞坐在窗边,指尖捻着一枚银针,正往素白的绢布上绣着什么。窗棂漏进几缕初冬的光,落在她微垂的眼睫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倒让那张过分苍白的脸,添了几分近乎透明的柔和。

“娘娘,风凉了,奴才把窗关上些吧?”贴身侍女晚翠捧着件素色披风进来,见她只穿了件单薄的湖蓝色宫装,忍不住轻声劝道。

沈清辞抬眸,目光掠过院角那株孤零零的梅树。枝头刚缀了些米粒大的花苞,青灰色的枝干在冷风中抖索,像极了被遗弃在荒野里的孤魂。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晚翠手脚麻利地关了半扇窗,又将披风搭在她肩上,小声嘟囔:“这碎玉轩偏得跟冷宫似的,炭火总不够用,内务府的人也真是……”

“晚翠。”沈清辞打断她,语气平淡无波,“少说两句。”

晚翠抿了抿唇,不敢再抱怨。她跟着自家小姐入宫三年,太清楚这位静嫔娘娘的性子了。看似温顺得像滩水,骨子里却藏着股韧劲,再难的日子,也从没见她掉过一滴泪,只是这性子,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实在太吃亏了。

三年前,沈家倒了。曾经权倾朝野的镇国公府,一夜之间成了谋逆的罪臣之家。父亲腰斩于市,兄长流放三千里,而她这个镇国公府唯一的嫡女,本该殉家,却被一道圣旨接入了宫,成了新帝萧彻后宫里的一个不起眼的嫔位。

人人都说,陛下是念及旧情,才留了她一命。只有沈清辞自己知道,哪是什么旧情。萧彻是亲手扳倒沈家的人,留着她,不过是想看看这罪臣之女的落魄模样,是想让天下人看看,他这个帝王有多“仁慈”。

正想着,院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太监尖细的唱喏:“陛下驾到——”

沈清辞手一抖,银针猝不及防刺进指尖,钻心的疼。她下意识地攥紧绢布,指腹很快洇开一小团暗红的血渍。晚翠也慌了,忙扶着她起身:“娘娘,快接驾。”

她定了定神,将那枚染血的银针悄悄藏进袖口,然后理了理衣襟,随着晚翠一起跪伏在地。

明黄色的龙靴停在她眼前,带着一股清冽的龙涎香,却比碎玉轩的寒风更让人刺骨。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像淬了冰的刀子,一寸寸刮过她的脊背。

“在做什么?”萧彻的声音响起,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他似乎总是这样,无论何时何地,语气里都带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

“回陛下,臣妾在绣些东西。”沈清辞的声音压得很低,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地面。

“哦?”萧彻似乎来了点兴致,“抬起头来。”

她依言抬头,视线却不敢与他对视,只落在他腰间悬挂的玉佩上。那玉佩是上好的和田暖玉,雕刻着繁复的龙纹,在微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与他整个人的冷冽格格不入。

萧彻的目光落在她手边的绢布上。素白的料子上,几枝梅枝已经成型,线条孤峭凌厉,笔尖勾勒的花瓣带着种近乎决绝的傲气,竟隐隐有几分他常穿的玄色龙袍的影子。

他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罪臣之女,”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也配绣这国花?”

沈清辞的心猛地一沉,像被巨石砸中。她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掩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声音平静得近乎麻木:“臣妾知错。”

“知错?”萧彻冷笑一声,弯腰拾起那块绢布。他的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方才刺出血的地方,那点暗红的血渍落在雪白的梅枝上,像一滴凝固的泪,突兀又刺眼。

他的动作顿了顿,眸色深了深,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沈清辞屏住呼吸,指尖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冷天,在京郊的猎场。那时他还不是太子,只是个不得宠的皇子,被刺客追杀,是她凭着父亲教的几招防身术,将他从死人堆里拖了出来。

他那时伤得很重,躺在她身后的草垛里,攥着她的手,声音虚弱却带着少年人的执拗:“沈小姐,今日之恩,萧彻必当报答。若有朝一日……”

她那时只是笑着打断他,从怀里掏出一枚自己打磨的狼牙,塞进他手里:“殿下吉人天相,这点小事不算什么。若真有难处,凭这个来找我便是。”

那枚狼牙,她亲手刻了个小小的“彻”字。后来他回京,她还偷偷盼过几日,却终究杳无音信。再后来,他成了太子,成了帝王,而她成了罪臣之女。

那枚狼牙,如今被她藏在枕下,磨得光滑温润,像她藏在心底,不敢触碰的旧梦。

“陛下?”见萧彻盯着绢布出神,旁边的总管太监李德全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

萧彻回过神,将绢布扔回她面前,像是丢弃什么污秽之物。“以后,别再让朕看见这些东西。”他丢下这句话,转身便走,龙袍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寒风。

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彻底消失在院门外,沈清辞才敢缓缓松了口气。她瘫坐在地上,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晚翠慌忙扶她起来:“娘娘,您没事吧?陛下他……他太过分了!”

沈清辞没说话,只是拾起那块染了血的绢布。血渍落在梅枝上,红得触目惊心。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道孤峭的线条,指尖冰凉。

晚翠见她神色恍惚,担忧地问:“娘娘,这梅花……还绣吗?”

沈清辞望着窗外那株光秃秃的梅树,良久,才轻轻点了点头。

“绣。”她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为什么不绣?”

她要绣完它。绣出这深宫的寒,绣出这帝王的冷,绣出她这三年来,无声无息,却又痛彻心扉的日子。

只是她没看见,走出碎玉轩很远的萧彻,忽然在宫道上停住了脚步。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座被宫墙隔绝的偏僻院落,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烦躁,有不耐,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刺痛。

李德全跟在后面,见陛下驻足,也不敢多问,只低着头,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陛下紧握的拳头上,指节已经泛白。

风更冷了,吹得宫道两旁的宫灯摇晃不定,将帝王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第二章:雪夜的裂痕

碎玉轩的炭盆又空了。

沈清辞裹紧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袍,指尖还是冻得发僵。窗外的雪下了整整一日,起初是细密的雪沫,后来渐渐变成鹅毛大雪,将整个宫苑都裹进一片刺目的白里。晚翠捧着最后一小捧碎炭,蹲在角落里,用铁钎子小心翼翼地拨着炭盆里的余烬,试图燃起一点火星。

“娘娘,要不……奴婢去求求内务府?”晚翠的声音带着哭腔,“再这样下去,您会冻出病来的。”

沈清辞摇了摇头,目光落在窗棂上凝结的冰花上。那冰花层层叠叠,像极了沈家被抄那日,天空中裂开的惨白纹路。“求也无用。”她轻声道,“陛下近日忙于边关战事,后宫诸事本就松懈,他们巴不得咱们冻死在这里,好省些嚼用。”

晚翠咬着唇,将那点微弱的火星护在怀里,终究是没敢再说话。

边关急报是三日前送到的。北狄铁骑突袭雁门关,守将战死,粮草被劫,战报雪片似的送进养心殿。这几日,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片低气压里,萧彻几乎是以殿为家,连朝会都延长了数个时辰,后宫更是无人敢去触他的霉头。

沈清辞是在送饭的小太监口中听到这些消息的。那小太监是个心善的,见碎玉轩实在可怜,偶尔会偷偷塞些御寒的旧衣,或是讲些外面的事。他说,陛下这几日脾气格外暴躁,已经有三个大臣因为进言不合心意,被拖下去杖责了。

“听说……北狄的首领是个狠角色,当年跟着先帝打过仗的老将军都说,这仗难打。”小太监缩着脖子,压低声音,“娘娘,您说……陛下会不会出事啊?”

沈清辞当时正在给窗台上的一盆枯草浇水,闻言,水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溅了她一裙摆的水渍。她慌忙捡起水壶,指尖却抖得厉害。

她不该担心他的。那个将她家破人亡,将她囚禁深宫的帝王,他的生死,与她何干?

可夜深人静时,听着窗外呼啸的风雪,她总会想起猎场那个浑身是血的少年。那时他躺在她身后,呼吸微弱,却还是攥着她的衣角,说“别怕,我会护着你”。

如今,他成了需要护着万里江山的帝王,而她,成了他最想抹去的存在。

后半夜,沈清辞发起了高烧。

浑身滚烫,意识却异常清醒。她能感觉到晚翠在一旁急得团团转,用帕子蘸着冷水给她擦额头,一声声地唤着“娘娘”。可她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只觉得冷,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像是要把她整个人冻成冰雕。

迷迷糊糊中,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猎场。少年萧彻挡在她身前,手里握着一把生锈的匕首,对着步步逼近的刺客,声音虽抖,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不准碰她!”

刺客的刀砍下来时,他猛地将她推开,自己却被划中了后背,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青色长衫。她扑过去抱住他,眼泪止不住地掉:“你傻不傻!”

他却笑了,笑得虚弱又灿烂:“我说过,会护着你。”

“殿下……”她喃喃出声,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很快就在枕上结成了薄冰。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风雪被撞开的呼啸声。沈清辞费力地睁开眼,只看到一道明黄色的身影闯了进来,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瞬间驱散了殿内稀薄的暖意。

是萧彻。

他身上还穿着朝服,玄色的龙纹被雪打湿,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挺拔却紧绷的线条。他的头发上落满了雪,眉峰上甚至凝结着冰碴,显然是刚从养心殿过来,连换衣的时间都没有。

晚翠吓得赶紧跪下去:“奴婢参见陛下!”

萧彻没理她,目光直直落在床榻上的沈清辞身上。她烧得脸颊通红,嘴唇却干裂发白,眉头紧紧蹙着,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他几步走到床边,伸手探向她的额头——指尖触到的温度烫得惊人,让他心口猛地一缩。

“为什么不传话给朕?”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压抑的怒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沈清辞艰难地转动眼珠,看清了眼前的人。是他。那个冷硬如冰的帝王,此刻眼底竟有她看不懂的情绪,像被风雪搅乱的湖面。

“臣妾……不敢劳动陛下。”她的声音细若蚊蚋,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喉咙的疼痛。

萧彻盯着她,眸色沉沉:“沈清辞,在你眼里,朕就如此不堪?连让你求一句的资格都没有?”

他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她强撑的平静。她忽然笑了,笑得咳起来,胸腔里一阵翻江倒海的疼:“陛下是天子,臣妾是罪臣之女……本就云泥之别,谈何‘求’字?”

萧彻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他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云泥之别?”他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里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那你告诉我,当年在猎场,是谁抱着浑身是血的朕,说‘别怕,我会救你’?是谁把贴身的狼牙塞给朕,说‘凭此寻我’?”

沈清辞浑身一震,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

他记起来了。

他竟然……记起来了。

她怔怔地看着他,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那些被她深埋在心底,不敢触碰的过往,那些以为早已被他遗忘的片段,原来他都记得。

“陛下……”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萧彻的手指微微颤抖,他看着她泪眼朦胧的样子,心头的怒火忽然就散了,只剩下密密麻麻的疼。他松开她的手腕,看到上面留下了几道清晰的红痕,越发觉得烦躁。

他转身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一饮而尽。茶水的冰凉顺着喉咙滑下去,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情绪。

他不是忘了。

从沈家倒台那日起,他就没忘。

他记得猎场的草垛有多暖,记得她递来的狼牙有多沉,记得她那时的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可他是帝王,帝王不能有软肋,不能被旧事牵绊。沈家谋逆的证据确凿(那时他还不知道是伪造的),他必须铁面无私,才能坐稳这龙椅。

他把她接入宫,是私心,也是折磨。他想看着她,又怕看到她,怕看到她眼底的恨,更怕看到她眼底……早已没有了当年的光。

“李德全!”萧彻对着门外喊了一声。

总管太监像早就候着似的,立刻应声进来:“奴才在。”

“传太医!”萧彻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还有,把养心殿的暖炉和炭火,都搬到碎玉轩来。”

李德全愣了一下,随即赶紧应道:“奴才遵旨!”

萧彻没再看床榻上的沈清辞,转身就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他停了一下,背对着她,声音低沉:“安分些,好好活着。”

说完,他大步踏入风雪中,明黄色的身影很快就被漫天大雪吞没。

沈清辞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眼泪流得更凶了。

好好活着……

她也想啊。

可这深宫,这帝王,这早已被碾碎的人生,她还能好好活着吗?

不知过了多久,太医来了,给她开了方子。晚翠煎药的时候,惊喜地发现,殿里多了好几个烧得旺旺的暖炉,墙角堆着半人高的银炭,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暖意。

“娘娘,是陛下让人送来的!”晚翠端着刚煎好的姜汤进来,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笑意,“陛下心里还是有您的!”

沈清辞接过那碗温热的姜汤,指尖触到碗壁的温度,微微发怔。

他心里……真的有她吗?

还是说,这只是帝王一时兴起的怜悯?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姜汤,辛辣的暖意顺着喉咙流进胃里,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

窗外的雪还在下,仿佛要下到天荒地老。沈清辞望着窗外那片苍茫的白,忽然觉得,这场雪,或许会改变些什么。

又或许,什么都不会改变。

她不知道的是,养心殿内,萧彻站在空旷的大殿里,手里摩挲着一枚光滑的狼牙。那是他从沈清辞枕下找到的,一直带在身边。

他望着窗外同样的风雪,眼底是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挣扎。

他对自己说,这只是愧疚,是对过往的交代。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当他看到沈清辞烧得迷迷糊糊,却喊着“殿下”时,他有多怕。

怕她真的就这么死了。

怕他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来得及说。

第三章:暗涌的杀机

雪停了三日,碎玉轩的暖炉却始终没熄过。

沈清辞的病渐渐好转,只是身子依旧虚,稍一活动便气喘。晚翠每日用银炭煨着汤,把她养得气色好了些,连眼尾那点常年的青黑都淡了。

这日午后,她正坐在窗边翻一本旧棋谱,忽闻院外传来环佩叮当声,伴随着宫女尖细的通报:“皇后娘娘驾到——”

沈清辞握着棋子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皇后梁氏,出身将门,是萧彻登基后亲自册封的正妻。她性子骄纵,又极善妒,从前便因萧彻偶尔踏足碎玉轩,明里暗里给过不少难堪。如今自己病中得陛下照拂,炭火暖炉不断,想来早已传到她耳中。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沈清辞扶着晚翠起身,屈膝行礼时,能感觉到皇后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针,扎在她背上。

梁皇后没叫她起身,只由宫女扶着,慢悠悠地打量这简陋的偏殿。目光扫过墙角堆着的银炭,又落在沈清辞身上那件半旧的棉袍上,嘴角勾起一抹讥诮:“妹妹倒是好福气,病了一场,竟劳动陛下把养心殿的炭火都搬来了。”

“皇后娘娘说笑了,不过是陛下体恤,臣妾不敢当‘福气’二字。”沈清辞垂着头,声音平静无波。

“不敢当?”梁皇后忽然提高了声音,几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妹妹是罪臣之女,能活着已是天恩,竟敢占着陛下的心思,这不是恃宠而骄是什么?”

晚翠急了,刚想辩解,就被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厉声喝止:“大胆奴才,皇后娘娘说话,有你插嘴的份?”

沈清辞按住晚翠的手,抬头迎向梁皇后的目光:“臣妾从未恃宠,更不敢奢求陛下的心思。若娘娘觉得臣妾碍眼,臣妾自请移居冷宫便是。”

“你以为哀家不敢?”梁皇后被她这副不卑不亢的样子激怒了,眼底闪过一丝狠厉,“沈清辞,别以为陛下给你几分颜色,你就能蹬鼻子上脸。这后宫,还轮不到一个罪臣之女撒野!”

她说完,狠狠甩了甩袖子,带着宫女们扬长而去,临走前,那掌事宫女还故意撞了晚翠一下,将案上的药碗扫落在地,青瓷碎裂的声音在殿内格外刺耳。

晚翠气得发抖:“娘娘!这皇后也太欺人太甚了!”

沈清辞望着地上的药渍,指尖微微发凉。她太清楚梁皇后的性子,今日这番敲打,绝不会是结束。

果然,两日后的深夜,变故陡生。

沈清辞刚睡下,就被殿外的喧哗声惊醒。晚翠披衣出去查看,很快惊慌失措地跑回来,脸色惨白:“娘娘!不好了!禁军……禁军包围了碎玉轩,说……说要搜人!”

“搜人?”沈清辞心头一紧,“搜什么人?”

话音未落,殿门已被粗暴地踹开。李德全带着一队禁军闯进来,为首的侍卫长手里捧着一个绣着兰草纹样的香囊,脸色凝重地走到沈清辞面前:“静嫔娘娘,方才巡逻侍卫在禁军营房外,发现了这个。”

沈清辞看清那香囊的瞬间,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那是她去年亲手绣的,针脚疏朗,兰草的叶片上还缺了一角——是她当时不小心被针扎了手,匆忙间没补全。这香囊她一直放在妆奁里,怎么会出现在禁军营房?

“这……这不是臣妾的……”她声音发颤,连自己都觉得这辩解苍白无力。

“不是?”李德全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一块腰牌,“可这香囊,是在侍卫赵六的枕下找到的,而赵六……已经畏罪自尽了。”

沈清辞猛地抬头,眼底满是震惊。

自尽了?

好一个“畏罪自尽”,死无对证。

“陛下有旨,”李德全避开她的目光,声音干涩,“静嫔沈氏,德行有亏,秽乱宫闱,即刻起打入冷宫,听候发落。”

晚翠“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着抓住李德全的衣角:“李总管!我们娘娘是被冤枉的!您去告诉陛下,求陛下明察啊!”

“晚翠。”沈清辞拉住她,声音平静得可怕,“不必了。”

她知道,这是冲着她来的。梁皇后要的,就是让她永无翻身之日。而萧彻……他会信吗?

那个既记着猎场旧情,又能狠心将她囚于深宫的帝王,在“证据确凿”面前,会选择相信一个罪臣之女,还是维护后宫的规矩?

沈清辞被带走时,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素衣。冷风吹过,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挺直了脊背。路过宫道时,她远远看见养心殿的灯火亮着,明黄的光晕透过窗纸,在雪地上投下模糊的影子。

她不知道,此刻的养心殿内,萧彻正死死盯着那枚兰草香囊。

“查清楚了?”他声音低沉,指尖捏着香囊上那根歪斜的流苏——那是沈清辞独有的绣法,针脚总是偏左,带着点笨拙的认真。

侍卫长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金砖:“回陛下,赵六确是禁军侍卫,家中有老母重病,昨日还向同僚借钱。今日午后,皇后娘娘身边的掌事宫女曾与他在角门处见过面,塞给他一个布包……”

萧彻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眸底翻起骇人的风暴。

他怎么会信?

沈清辞那个人,看着温顺,骨子里却比谁都傲。当年沈家倒台,她宁愿在府中自请殉节,也不肯向他低头求饶;如今就算被他冷待三年,也从未说过一句软话,怎么可能做出秽乱宫闱的事?

梁皇后……

他捏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知道她善妒,却没想到她竟敢如此大胆,用这种阴毒的手段构陷沈清辞。

“陛下,”李德全小心翼翼地开口,“静嫔娘娘已被送往冷宫,要不要……”

“送都送了,还能怎样?”萧彻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按规矩办。”

李德全愣了,却不敢再多言,只能躬身退下。

殿内只剩下萧彻一人。他将那枚香囊扔在桌上,转身走到窗边,望着冷宫的方向。那里是皇宫最偏僻的角落,终年不见天日,比碎玉轩更像一座坟墓。

他不能立刻为沈清辞翻案。

梁氏背后是梁家军,如今边关战事正紧,他不能在此时动梁家,寒了边关将士的心。

他只能暂时委屈她。

等他查清一切,等战事平息,他定会给她一个交代。

萧彻这样告诉自己,可心口却像被什么堵住了,闷得发疼。他想起沈清辞被带走时,那双平静得近乎绝望的眼睛,想起她望着养心殿灯火时,那一闪而过的微光。

她会不会以为,他又一次放弃了她?

冷宫比沈清辞想象的更糟。

四面是斑驳的墙,屋顶漏着风,地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稻草,角落里堆着发霉的被褥。唯一的窗户糊着破纸,寒风灌进来,呜呜地像鬼哭。

晚翠被拦在了外面,说是罪臣之女不配带侍女。沈清辞独自一人坐在稻草上,抱着膝盖,听着外面巡逻禁军的脚步声,只觉得浑身发冷。

她不怪萧彻。

从入宫那天起,她就该明白,帝王的恩宠从来都是镜花水月,他的天平上,永远是江山重于一切。她这个罪臣之女,不过是他权衡利弊时,可以随时舍弃的棋子。

只是……心里还是疼。

像被钝刀子割着,一下一下,缓慢而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忽然被推开一条缝,一个黑影闪了进来,动作极快地塞给她一个油纸包,又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沈清辞打开纸包,里面是两个还温热的馒头,还有一小瓶伤药。她认出那黑影的身形,是萧彻身边那个沉默寡言的暗卫。

他终究,还是留了一线生机给她。

沈清辞捏着那瓶伤药,眼眶忽然就热了。她咬了一口馒头,温热的面香在舌尖散开,带着点微甜。

她不能死。

父亲临刑前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清辞,活下去,爹没反。”

她要活着,等一个真相。

哪怕这个真相,要等很久很久。

可她没料到,杀机来得这样快。

次日清晨,一个面生的宫女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进来,说是“陛下怜惜娘娘身子弱,特命人送来的补药”。

沈清辞看着那碗药,鼻尖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苦杏仁味,心头猛地一跳。

是鹤顶红。

她缓缓抬头,看向那宫女。对方低着头,嘴角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沈清辞慢慢伸出手,指尖即将触到药碗时,忽然反手一扬——整碗药都泼在了宫女脸上!

“你是谁派来的?”她厉声问道,声音因愤怒而发颤。

宫女被泼了一脸药汁,又惊又怒,见事情败露,竟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刀,朝着沈清辞刺来:“贱人!给我去死!”

沈清辞病中虚弱,哪里躲得开?只能眼睁睁看着短刀逼近,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

只听“哐当”一声,短刀落地,伴随着一声闷哼。

沈清辞睁开眼,看见昨日那个暗卫正死死扣着宫女的手腕,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胳膊,鲜血正从指缝间渗出——他替她挡了一刀。

暗卫没多说一个字,手刀劈在宫女颈后,将人打晕拖了出去。临走前,他深深地看了沈清辞一眼,那眼神复杂,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安抚。

殿内重归寂静。

沈清辞瘫坐在地上,看着暗卫留下的那摊血迹,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梁皇后在她身上动了杀心,而萧彻的暗卫虽能护她一时,却护不了一世。

这座冷宫,到底是她的避难所,还是……坟墓?

她攥紧了袖中的狼牙,冰冷的触感硌着掌心,却让她稍微冷静了些。

活下去。

无论多难,都要活下去。

她抬起头,望向那扇漏风的窗户。外面的天,已经亮了。

第四章:迟来的真相

冷宫的夜,总是格外漫长。

沈清辞缩在墙角,将那瓶暗卫留下的伤药紧紧攥在手里。药瓶是普通的瓷质,边缘被磨得光滑,想来是那人常年带在身上的。昨夜的惊魂一幕还在眼前晃——短刀的寒光,暗卫渗血的衣袖,还有那宫女倒下时怨毒的眼神。

她知道,自己能活着,全靠萧彻那道未曾说出口的命令。可这份庇护,像悬在头顶的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

天刚蒙蒙亮,冷宫的门就被推开了。这次来的不是刺客,也不是送药的宫女,而是李德全。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抬着一个食盒,脸上堆着小心翼翼的笑:“静嫔娘娘,陛下让奴才给您送些吃食。”

沈清辞没动,只冷冷地看着他。

李德全也不在意,指挥着小太监把食盒里的东西一一摆出来:一碗粳米粥,两碟清淡的小菜,还有一笼热气腾腾的水晶包。香气顺着风散开,在这满是霉味的冷宫里,显得格外突兀。

“娘娘,您多少吃点。”李德全叹了口气,“这几日委屈您了。”

“李总管不必多礼。”沈清辞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刺,“皇后娘娘的人刚来过,陛下这时候送吃的来,是怕我死得不够快,还是想亲自看看我这‘罪妇’的惨状?”

李德全的脸色僵了一下,嗫嚅道:“娘娘,陛下他……他有苦衷。”

“苦衷?”沈清辞笑了,笑声里裹着寒意,“他的苦衷,就是看着我被人污蔑,被人追杀,困在这鬼地方等死吗?”

李德全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什么。有些话,他一个奴才,没资格说。

食盒被留下了,可沈清辞一口没动。她看着那些精致的吃食,只觉得讽刺。在她最需要信任的时候,他给了她猜忌;在她差点被毒死的时候,他送来一碗热粥。这帝王的恩宠,未免太廉价了些。

接下来的几日,风平浪静得诡异。

梁皇后没再派人来,冷宫的门却时常被推开。有时是李德全送来伤药和衣物,有时是暗卫悄悄放下一个暖炉,甚至有一次,她发现窗台上多了一盆小小的雏菊,蔫蔫的,却透着点生机。

沈清辞猜不透萧彻的心思。他既不审她,也不放她,就这么把她晾在冷宫里,像在观察一只笼中的鸟,看她何时会彻底绝望。

直到第七日,冷宫的门被猛地撞开。

萧彻一身玄色龙袍,带着满身的寒气闯了进来。他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显然是好几夜没睡,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刀,直直地看向沈清辞。

她正坐在稻草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手里拿着一根枯枝,在地上画着什么。听见动静,她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早就料到他会来。

“陛下。”她轻轻唤了一声,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萧彻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心脏骤然缩紧。不过七日,她像是瘦了一圈,脸颊凹陷下去,露出发青的颧骨,身上那件素衣沾了不少污渍,头发也乱糟糟的,唯有一双眼睛,还像从前那样,清凌凌的,只是没了光。

“跟朕走。”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沈清辞没动:“去哪?回碎玉轩?还是……换个地方继续囚禁我?”

“沈清辞!”萧彻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疼惜,“你看清楚!”

他将一叠纸狠狠摔在她面前的地上。纸张散落开来,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迹,还有几枚鲜红的指印。

沈清辞低头去看。

那是供词。

皇后身边掌事宫女的供词,承认是奉皇后之命,用白银收买侍卫赵六,伪造私通证据,事后又杀人灭口;还有赵六母亲的证词,说儿子死前曾说过“拿了不该拿的钱,怕是活不成了”;最底下,是一份更厚的卷宗,上面详细记录着当年沈家“通敌”的证据——每一封书信都是伪造的,每一个证人都是被胁迫的,幕后主使,竟是前朝被灭时漏网的余孽,想借萧彻之手除掉手握兵权的镇国公,动摇大靖根基。

真相像一把迟来的利刃,狠狠扎进沈清辞的心脏。

父亲是被冤枉的。

沈家满门的冤屈,终于得以昭雪。

她的手指颤抖着抚过那些字迹,指尖冰凉,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大颗大颗地砸在纸上,晕开了墨迹。

“爹……”她喃喃出声,声音哽咽,“大哥……”

那些日日夜夜的思念,那些深埋心底的不甘,那些支撑着她活下去的信念,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她趴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哭得浑身发抖,仿佛要将这三年来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哭出来。

萧彻站在一旁,看着她哭得撕心裂肺,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查到这些,用了七天七夜。

从赵六的死因查起,顺藤摸瓜找到皇后的人,再用雷霆手段突破防线,最后挖出前朝余孽的线索,一点点拼凑出当年的真相。他几乎是以透支性命的方式在查,只为了能快点,再快点,把这些证据摆在她面前。

他想告诉她,他错了。

错在当初的轻信,错在对她的猜忌,错在让她受了这么多苦。

“清辞……”他蹲下身,笨拙地伸出手,想去碰她的肩膀,却又在半空中停住,怕惊扰了她。

沈清辞哭了很久,直到眼泪流干,声音嘶哑,才渐渐平静下来。她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像核桃,望着萧彻,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悲凉。

“陛下现在告诉我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她轻声问,“我爹能活过来吗?我沈家一百三十七口人命,能回来吗?”

萧彻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能。

再多的真相,再迟的歉意,也换不回逝去的人。

“我累了,陛下。”沈清辞慢慢站起身,扶着墙壁,每动一下,都牵扯着浑身的疼痛,“您走吧,让我一个人待着。”

她的身体晃了晃,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手捂着胸口,指缝间竟渗出了鲜红的血珠。

“清辞!”萧彻脸色大变,连忙冲过去扶住她,“你怎么了?”

他的手触到她的后背,只觉得滚烫,像是在烧。她的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嘴唇毫无血色,刚才还能哭能说,此刻竟连睁眼的力气都快没了。

“传太医!快传太医!”萧彻抱着她,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恐惧,“清辞,撑住!你给朕撑住!”

他不知道,这三年来,她在碎玉轩受的寒,在冷宫里遭的罪,还有日夜积压的郁气,早已掏空了她的身子。昨夜那一场惊吓,更是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太医很快就来了,诊脉后,脸色凝重地跪在地上,声音发颤:“陛下,静嫔娘娘……心脉受损,积郁成疾,已是油尽灯枯……恕臣……无力回天。”

“无力回天?”萧彻重复着这四个字,像是没听懂,“你说什么?朕把太医院所有的药材都给你,你给朕救她!救她啊!”

他第一次在人前失态,双目赤红,像一头濒临绝境的困兽。

太医吓得连连磕头:“陛下息怒!娘娘的病,非药石能医……是心病,是积劳,是……是熬得太久了啊……”

萧彻僵在原地,抱着沈清辞的手微微发抖。

熬得太久了……

是啊。

从沈家倒台那天起,她就在熬。熬着帝王的冷待,熬着后宫的倾轧,熬着心底的绝望。他以为自己查到真相,就能弥补一切,却忘了,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再也无法挽回。

沈清辞在他怀里动了动,缓缓睁开眼。她看着他慌乱的脸,忽然轻轻笑了,笑得很轻,却带着一丝释然。

她伸出手,抚上他的脸颊。他的皮肤很凉,像碎玉轩的寒风。

“陛下,”她的声音气若游丝,“不必了。”

不必救了。

也不必补偿了。

她累了,不想再熬了。

萧彻握住她冰凉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她的手背上,滚烫。

“清辞,对不起……”他哽咽着,“朕错了……你再给朕一次机会,好不好?”

沈清辞看着他,眼神渐渐变得模糊。她好像又看到了猎场那个少年,穿着青色的长衫,对她笑得灿烂。

“陛下……”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

然后,她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殿内一片死寂。

只有萧彻压抑的哭声,和窗外呼啸的寒风,交织在一起,像一曲迟来的挽歌。

他抱着她渐渐变冷的身体,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可那个想听的人,再也听不见了。

李德全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摇了摇头,悄悄退了出去。

天,又开始下雪了。

这一次,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才能停。

第五章:最后的暖意

沈清辞没有死。

太医说,是心口那口气没散透,吊着最后一丝生机。萧彻却觉得,是她还在等,等他一个真正的交代。

他将她从冷宫接回碎玉轩,亲自守着。下旨废除皇后,将梁氏打入她曾用来构陷沈清辞的那座冷宫,又将所有参与构陷的宫人杖毙,尸骨扔进乱葬岗。朝臣们惶恐不安,却无人敢谏——谁都看得出,这位高冷帝王对静嫔的在意,已到了偏执的地步。

碎玉轩被重新修葺过,换掉了漏风的窗棂,铺上了厚厚的地毯,连墙角都摆上了暖炉,融融暖意漫过每个角落。可沈清辞的身子,依旧像风中残烛,清醒的时辰越来越少,大多时候都昏昏沉沉地睡着。

萧彻推掉了所有不必亲理的朝政,日夜守在她床边。他不再穿那身冰冷的龙袍,换上了素色常服,亲自为她掖被角,喂药,甚至笨拙地学着给她擦身。

晚翠被放了回来,看着陛下亲力亲为的样子,红了眼眶:“陛下,这些粗活交给奴婢就好。”

“无妨。”萧彻的声音低哑,目光始终落在沈清辞苍白的脸上,“朕想多陪陪她。”

他知道自己欠她太多。三年冷待,一场构陷,足以将任何情意磨成灰烬。可他还是想做些什么,哪怕只是徒劳,也要让她知道,他不是那个只会猜忌和伤害的帝王。

沈清辞清醒的时候,会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也没有表情,像在看一个陌生人。萧彻不介意,他会絮絮叨叨地跟她讲宫里的事,讲边关的战报(北狄已退,大捷),讲他查到的沈家旧部的下落——他都安顿好了,给了他们良田美宅,让他们远离朝堂纷扰。

“清辞,”他坐在床边,握着她枯瘦的手,那只手曾经绣过寒梅,也曾经攥过狼牙,如今只剩下冰凉的骨感,“等你好了,朕带你去江南。你说过,江南的梅花开得比宫里热闹。”

她的指尖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回应,又像只是无意识的抽搐。

萧彻却像得到了莫大的鼓舞,眼睛亮了起来:“朕还查到,当年救你的那个老郎中还在,他擅长调理女子身子,等你能下床了,朕就带你去找他。还有……”

他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知道这些承诺有多空泛,她的身子,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太医每日来诊脉,神色一次比一次凝重。他私下对萧彻说:“娘娘这是心病难医,若能解开心结,或许还有转机。”

萧彻知道她的心结是什么。是沈家的冤屈,是他的不信任,是这三年来无声的磋磨。他将为沈父平反的圣旨抄了一份,放在她枕边,又把那枚狼牙找出来,放在她手心里。

“清辞,你看,”他拿起圣旨,逐字逐句地念给她听,“你爹是忠臣,沈家是清白的,史书会记下这一切,不会让他们蒙冤。”

她的睫毛颤了颤,眼角沁出一滴泪,顺着鬓角滑进枕中,很快洇开一小片深色。

那是她醒来后,第一次流泪。

萧彻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软。他俯下身,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哽咽:“清辞,朕知道错了。你骂朕,打朕,怎么都好,别不理朕……”

沈清辞缓缓转动眼珠,目光落在他脸上。他眼底的红血丝,下巴上冒出的胡茬,还有那掩不住的疲惫和恐慌,都清晰地映在她眼里。

这个曾经高高在上,冷硬如冰的帝王,如今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在她面前卸下了所有铠甲。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微弱的气音。萧彻连忙凑近:“你说什么?”

“水……”她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萧彻喜出望外,连忙倒了杯温水,用小勺一点点喂进她嘴里。温水润过喉咙,她似乎舒服了些,又轻轻说:“陛下……别再……自责了。”

萧彻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原谅他了?

沈清辞看着他震惊的样子,嘴角牵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像雪地里绽开的第一朵梅。“都过去了……”她轻声说,“爹若知道平反了,也会……安心的。”

萧彻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他别过头,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失态,可肩膀的颤抖却藏不住。

从那天起,沈清辞的精神好了些。有时能靠着软垫坐一会儿,听萧彻读诗,或者看他笨拙地学绣梅花。他的针脚歪歪扭扭,常常扎到手指,血珠滴在绢布上,像极了她当年绣坏的那幅寒梅图。

“陛下,这里该……这样走针。”她会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引导着银针穿过丝线。他的手很大,骨节分明,被她纤细的手指握着,竟显得有些局促。

暖炉里的炭火烧得旺旺的,映着两人交握的手,是这三年来,碎玉轩最温暖的时刻。

萧彻开始相信,或许真的有奇迹。或许她能好起来,或许他们能像普通人一样,守着这一方小院,看梅花开了又谢。

他甚至让人备好了去江南的船,只等她再好些,就带她离开这令人窒息的皇宫。

那是一个雪后初晴的日子,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清辞的精神格外好,让晚翠扶着她走到院子里。

墙角的梅树经过修葺,竟抽出了不少新枝,枝头的花苞鼓胀着,像是随时会绽开。

“陛下,”她望着那些花苞,轻声说,“今年的梅花开得……真早。”

萧彻走过去,从枝头折下一枝最饱满的花苞,小心翼翼地插在她发间。玉色的花苞衬着她苍白的脸颊,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等你好了,朕就把这院子种满梅花。”他笑着说,眼底是藏不住的温柔,“让你日日都能看见。”

沈清辞抬手,抚上发间的花苞,指尖轻轻颤抖。她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忽然觉得很安心。

“陛下,”她轻声说,“那枚狼牙……”

萧彻一怔,从怀中掏出那枚狼牙。岁月将它磨得温润,上面的“彻”字却依旧清晰。“朕一直带在身上。”他说。

“嗯。”沈清辞点头,声音轻得像叹息,“是你的……”

她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变得悠长。靠在他怀里的身体,似乎也轻了些。

萧彻以为她只是累了,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轻声说:“睡一会儿吧,醒了朕给你煮你爱吃的莲子羹。”

怀里的人没有回应。

阳光渐渐西斜,暖炉里的炭火慢慢熄了,空气里的暖意一点点散去。萧彻抱着她,忽然觉得怀里的人轻得不像话,像一片羽毛,随时会被风吹走。

他心里猛地一慌,低头去看。

她的眼睛闭着,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发间的那枝梅花苞,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绽开了一瓣。

只是那笑意,再也不会变了。

她的手垂在身侧,掌心向上,空荡荡的。

那枚狼牙,从她的掌心滑落,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刺耳。

萧彻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他颤抖着伸出手,探向她的鼻息。

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怀里的人,已经没有了呼吸。

晚翠端着莲子羹进来,看到这一幕,手里的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扑过来,跪在地上失声痛哭:“娘娘!娘娘!”

萧彻抱着沈清辞,一动不动。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却空洞得没有一丝神采,仿佛灵魂被抽走了一般。

夕阳的余晖透过梅枝,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困住。

他终于给了她温暖,给了她迟来的歉意,可她却不要了。

碎玉轩的梅花,终究是等不到她一起看盛开了。

风吹过梅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在为谁哭泣。萧彻抱着她渐渐变冷的身体,直到天边最后一丝光亮消失,才缓缓开口,声音嘶哑得不像他自己。

“清辞……”

“你怎么不等朕……”

“朕还有好多话,没跟你说啊……”

夜色渐浓,碎玉轩的灯一盏盏亮起,却照不亮那片突如其来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谁也不知道,那个曾经高冷的帝王,抱着他的静嫔,在冰冷的院子里,坐了多久。

只知道,那夜的风,格外冷。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