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妈妈吃完饺子就跳楼了…有的人光是活着,就已经很了不起
发布时间:2025-09-24 00:36 浏览量:1
引子
“妈,饺子真香。”
我端着碗,热气把我的小脸熏得红扑扑的。
那天的饺子是韭菜鸡蛋馅的,妈的手巧,捏出来的饺子像一个个元宝,饱满又好看。她没怎么吃,就坐在我对面,温柔地看着我,眼里的光,比窗外的阳光还要暖。她说:“小念,多吃点,吃饱了,下午才有精神上学。”
我用力点点头,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地应着。
那是我记忆里,妈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看着我吃完最后一个饺子,仔细地用抹布擦了擦桌子上的油渍,又把我书包的肩带理了理。她的动作很慢,慢得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刻在我脑子里。她手上的皮肤很粗糙,指关节因为常年做针线活,有些变形,可那双手给我整理衣领时,却是我感受过的最轻柔的触碰。
她把我送到门口,蹲下身,摸了摸我的头。“去吧,路上小心。”
我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跑下楼。楼道里回荡着我的脚步声,我还回头朝她挥了挥手。她就站在门口的阴影里,冲我笑着,那个笑容,我后来想了很多年,怎么也想不明白,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那天下午,天变得很快。第一节课刚上到一半,窗外就下起了瓢泼大雨。我看着窗户上汇聚的水流,心里莫名地有些慌。老师在讲台上讲什么,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出门前妈妈那个奇怪的笑容。
放学的铃声一响,我第一个冲出教室。雨还在下,我没有伞,就那么一路跑回了家。老旧的家属楼下,围了好多人,吵吵嚷嚷的。我看到邻居张阿姨,她一见我,眼睛就红了,一把将我搂进怀里,捂住了我的眼睛。
“别看,小念,别看……”
她的声音在发抖。
我从她的指缝里,看到了。那摊刺目的红色,被雨水冲刷着,慢慢散开,像一朵开在水泥地上的,绝望的花。我什么都听不见了,世界在那一刻变成了黑白色。我只知道,那个早上还给我包饺子、叮嘱我路上小心的妈妈,没了。
警察说,她是自己从六楼的阳台跳下去的。
我不信。
我爸从工厂赶回来,一个一米八的汉子,跪在地上,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肩膀在剧烈地抽动。
后来,整理遗物的时候,我在妈的枕头下发现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字迹娟秀,却带着一丝颤抖。
“小念,妈走了。往后的路,你要自己好好走。”
没有解释,没有缘由。
为什么?为什么吃完了那顿饺子,她就选择离开?这个问题,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我的心里。这一扎,就是二十年。二十年来,我反复回忆那个早晨的每一个细节,企图找出答案。那盘饺子,那个笑容,那句“路上小心”,都成了我无法挣脱的梦魇。
有的人光是活着,就已经竭尽全力了。这句话,是我后来才慢慢懂的。而我的妈妈,她是用尽了怎样的力气,才给我包完那顿最后的饺子啊。
第一章 旧箱子里的秘密
二十年后,我又回到了这座北方的小城。
父亲老了,头发白了大半,背也有些驼了。他一个人守着这间老房子,屋子里的摆设,几乎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墙上那口老式挂钟,依旧在滴答作响,声音敲在心上,沉闷又压抑。
“爸,我回来了。”我放下行李,声音有些干涩。
“嗯。”他从厨房里探出头,手里还拿着锅铲,围裙上沾着油星子。“饭马上好。”
我们之间的话,总是这么少。自从母亲走后,这间屋子里的空气就变得稀薄,我和他,像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两个陌生人,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吃过饭,他照例去看他的新闻,我借口收拾屋子,躲进了我原来的小房间。房间很干净,看得出父亲经常打扫。我拉开床下的一个旧木箱,一股樟脑丸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里面,装着母亲留下的一些东西。
我一件件往外拿,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一个针脚细密的布艺玩偶,还有她的针线盒。打开针线盒,里面五颜六色的线团整齐地码放着,旁边是她用惯了的顶针,已经被磨得锃亮。我拿起顶针,仿佛还能感受到她指尖的温度。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闷得透不过气。
我一直觉得,母亲的死,和父亲脱不了干系。他们总吵架,为钱,为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父亲是个钳工,在国营厂里上班,性格固执,嗓门大,总觉得女人的活计上不了台面。而母亲,是个顶尖的裁缝,尤其是做旗袍,十里八乡都有人慕名而来。可父亲总说:“鼓捣那些玩意儿,能挣几个钱?不安分。”
母亲不说话,只是低着头,一针一线地继续她的活。她的沉默,像一潭深水,父亲的指责,就像扔进去的石子,连个响都听不见。
箱子底,我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一件用白布包着的东西,包得很仔细。我解开布包,里面是一件没有完工的真丝旗袍,只缝好了大半。那料子极好,是那种在灯光下会流转着光华的香云纱,上面绣着几枝含苞待放的兰花。
我认得这件旗袍。这是母亲出事前,熬了好几个通宵赶制的。我记得,她做这件旗袍时,眼睛里有光。
就在这时,父亲走了进来,他看到我手里的旗袍,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
“谁让你动这东西的!”他一个箭步冲上来,劈手夺了过去,动作粗暴得让我心惊。
“爸,你干什么!”我站起来,和他对视。
“收起来!以后不准再碰!”他把旗袍胡乱塞进布包,像是要藏起一个罪证。他的手在抖,嘴唇也哆嗦着。
我心里的火一下子就上来了。“为什么不能碰?这是妈的东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妈的死,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你胡说什么!”他暴喝一声,眼睛瞪得滚圆,布满了红血丝。
屋子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像在为我们的对峙数着秒。
我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就是他,一定是他逼死了妈妈。不然他为什么这么害怕我看到这件旗袍?这件未完成的旗袍背后,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父亲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死死攥着那个布包,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看了我很久,眼神里有愤怒,有痛苦,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恐惧。最后,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出了房间,把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我呆立在原地,浑身冰冷。我必须弄清楚,二十年前的那个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了我,也为了那个在天堂里,依旧温柔地看着我的母亲。
第二章 邻居的闲言碎语
第二天,我借口买菜,去了楼下的张阿姨家。
张阿姨是我们的老邻居,和我妈关系最好。她是个热心肠,也是个藏不住话的。我想,她或许会知道些什么。
“哟,小念回来啦!”张阿姨一开门,就热情地把我拉了进去。“快坐快坐,都长这么大了,跟你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给我倒了杯水,坐在我对面,絮絮叨叨地问我的工作,问我有没有对象。我耐着性子,一一回答了。
“阿姨,我……”我看着她,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张阿姨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手。“是想问你妈的事吧?”
我点了点头,眼眶有些发热。
“唉,你妈那个人啊,什么都好,就是要强,什么苦都自己往肚子里咽。”张阿姨的眼神变得悠远起来,“她走前那段时间,我瞧着就不太对劲。人瘦了一大圈,话也少了,整天就埋头做那件旗袍。”
“旗袍?”我心里一紧,“就是那件香云纱的?”
“对对,就是那件。”张阿姨一拍大腿,“那可是个大活儿!听说是市里一个大人物的老婆定做的,给了不少钱呢。你妈高兴坏了,说要把这活儿做成她这辈子最好的作品,还说,等拿到钱,就给你报个好点的补习班。”
我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原来,她熬夜赶工,是为了我。
“可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张阿姨眉头拧成了个川字,“有一天我碰到她,看她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我问她咋了,她也不说,就摇摇头,说没事。第二天,就出事了……”
“那……我爸呢?”我追问道,“那段时间,他和我妈吵过架吗?”
张阿姨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她看了看门口,压低了声音:“你爸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妈接这活儿,他一开始就不同意,说抛头露面的,不像话。为这事,俩人没少拌嘴。你妈出事头一天晚上,我还听见他们屋里有动静,吵得挺凶,好像还摔了东西。”
摔了东西……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我记得,那天早上,我看到厨房的垃圾桶里,有一个摔碎的茶杯。是我爸最喜欢用的那个。
“你爸那个人,就是嘴硬心软。”张阿姨又补了一句,像是在替我爸解释,“他其实心里有你妈,就是不会说。你妈走了,我看他一夜头发就白了不少,整个人都垮了。”
从张阿姨家出来,我的心情更加沉重了。所有线索都指向了父亲。是他不同意母亲接活,是他和母亲大吵了一架。那最后一根稻草,一定就是他压上去的。
我回到家,父亲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戴着老花镜。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显得格外刺眼。我看着他的侧影,这个我叫了三十多年“爸爸”的男人,此刻却让我感到无比陌生和寒冷。
我心里有个念头越来越清晰:我不能就这么算了。我要亲口听他说出真相。不管那个真相有多残酷,我都要知道。
我默默地走到他面前,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开口。我不能再像昨天那样冲动,那样只会让他把心里的门关得更紧。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爸,我们谈谈吧。”
他从报纸后面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疲惫。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摘下眼镜,把报纸叠好,放在了一边。
我知道,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第三章 破碎的茶杯
“你想谈什么?”父亲的声音很沙哑,像被砂纸磨过。
“我想知道,妈走的前一晚,你们到底为什么吵架?”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父亲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避开我的目光,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水。他的手,又在不自觉地轻微发抖。
“都过去二十年的事了,还提它干嘛。”他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因为它过不去!”我提高了音量,压抑了二十年的情绪,在这一刻有些失控,“我每天晚上都会梦到那天!梦到我妈的脸!你不说,我这辈子都过不去!”
父亲猛地抬起头,眼眶通红。“你以为我就过得去吗!”他低吼道,“你妈走了,你把所有错都怪在我头上!我林卫国这辈子,没做过一件亏心事,唯独对你妈……”
他的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喉结上下滚动,脸上满是痛苦和挣扎。
我心里一动。他这句话,像是在承认着什么。
“爸,你告诉我。”我的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恳求,“求你了。那件旗袍,那个摔碎的茶杯,到底是怎么回事?”
提到茶杯,父亲的肩膀垮了下来,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力气。他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屋子里,只剩下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和我们父子二人沉重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那个茶杯……是我摔的。”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那天晚上,”他像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声音飘忽,“你妈在灯下赶活,都凌晨了,还不睡。我让她歇歇,身体要紧。她不听,说客户催得急,明天就要交货。”
“我说,为了那点钱,命都不要了?值得吗?你妈就火了,说我不懂,说那不是钱的事,是脸面,是手艺人的尊严。”
“我们……就吵起来了。”父亲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一辈子都在厂里跟机器打交道,直来直去,说话难听。我说她那是瞎折腾,不当吃不当喝的。她就说我瞧不起她,瞧不起她的手艺。”
“我当时也是气昏了头,顺手就把桌上的茶杯给摔了。”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我说,你要是再做这玩意儿,我就把它给你剪了!”
剪了……
我无法想象,这句话对于把手艺看得比命还重的母亲来说,是多大的打击。那不仅仅是一件旗for袍,那是她的心血,是她的精神寄托,是她在平凡琐碎的生活里,唯一能证明自己价值的东西。
“她当时……什么反应?”我颤抖着问。
“她没哭,也没闹。”父亲摇着头,脸上满是悔恨,“她就那么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那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凉飕飕的,像看一个陌生人。然后,她就默默地把地上的碎瓷片收拾干净,一句话也没说,就回屋了。”
我明白了。压垮骆驼的,从来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每一根。父亲那句狠话,那个摔碎的茶杯,就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母亲心里最柔软,也最骄傲的地方。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原来,我恨了二十年的人,亲手把我的母亲,推下了绝望的深渊。
可就在这时,父亲却突然抬起头,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是,小念,你妈的死,不全是因为我。还有别的原因。”
我愣住了。
“那件旗袍,出问题了。”
第四章 尊严的代价
“旗袍出问题了?什么意思?”我追问道,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父亲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起身走进了他的房间。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一个泛黄的信封出来,递给了我。
“这是你妈留下的,我一直没敢看,也没敢给你。”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
我的手有些发抖,接过了那个信封。信封没有封口,我从里面抽出一张信纸。是母亲的字迹,娟秀,却带着一种仓促的凌乱。
信是写给那个定做旗袍的客户,市里文化局一个领导的夫人,姓王。
信的内容不长,我却看了很久。
“王太太:
展信安。
非常抱歉,您定做的那件香云纱旗袍,我可能无法按时完成了。料子在裁剪时,我发现有一处极细微的抽丝,虽然不影响穿着,普通人也看不出来,但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我的手艺,不允许有任何瑕疵。这件衣服,配不上您的身份,也玷污了我的名声。
定金我会想办法尽快退还给您。万分抱歉。
文澜 绝笔”
我拿着信纸,手抖得更厉害了。抽丝?一处极细微的抽丝?就因为这个,她宁愿违约,宁愿砸了自己的招牌,也要放弃这个能改变我们家生活窘境的机会?
“不可能!”我脱口而出,“妈的手艺那么好,怎么会出这种错!”
“不是她的错。”父亲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一种压抑的愤怒,“是那块料子本身就有问题。是那个王太太,拿了一块次品料子来,想让你妈用手艺给遮过去!”
我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
“那天晚上,我们吵完架之后,我半夜睡不着,去客厅喝水,看见你妈还在台灯下,拿着放大镜,一遍一遍地看那块布料。她的眼泪,就那么一滴一滴地掉在上面。”
“我那时候才知道,她不是在赶工,她是在发愁。她早就发现了那处瑕疵,一直在想办法补救。可是香云纱那东西,金贵得很,一旦抽丝,神仙也难补。她跟我说,‘卫国,我做了一辈子衣服,靠的就是手艺和名声。我不能拿一件有瑕疵的东西出去,砸了自己的招牌,也骗了人家。’”
“我问她,那怎么办?她说,只能实话实说,把活儿退了,定金也退了。可我们家当时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你上学要钱,家里开销要钱,那笔定金,我们早就……”父亲说不下去了,痛苦地别过头。
我全明白了。
一边是手艺人的尊严和底线,一边是家庭的窘迫和现实的压力。我妈被夹在中间,进退两难。退了活,她要背上违约的责任,还要想办法凑钱还定金,家里的经济状况会雪上加霜。不退,交出一件有瑕疵的作品,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我突然想起张阿姨说的话,她出事前一天,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想必就是那天,她去见了那个王太太,谈了退活的事。结果,可想而知。
一个高高在上的官太太,怎么会接受一个穷裁缝的“挑剔”?在她眼里,那或许根本不是什么原则问题,而是不识抬举。
“那个王太太,是不是为难我妈了?”我的声音都在颤抖。
父亲沉默了。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我仿佛看到了那个场景。我那个骄傲的、把手艺看得比天大的母亲,是如何低着头,向人解释,又是如何被人用轻蔑和刻薄的言语羞辱。她的尊严,她视若生命的东西,被人毫不留情地踩在脚下,碾得粉碎。
那天晚上,父亲的不理解和那句“剪了它”,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绝望,在那一刻,彻底吞没了她。
原来,杀死她的,不是贫穷,不是劳累,而是这份无人理解的、沉重到让她无法呼吸的尊严。
我瘫坐在椅子上,信纸从我手中滑落,飘在地上。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如我此刻的心情。
第五章 尘封的真相
“爸,那件旗袍呢?”我抬起头,声音嘶哑。
“在我屋里柜子顶上。”
我站起身,走进父亲的房间。他的房间很简单,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我踩着凳子,从大衣柜顶上,搬下来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盒子。
打开盒子,那件未完成的旗袍静静地躺在里面。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拿出来,展开。灯光下,香云纱流光溢彩,上面的兰花绣得栩栩如生。我凑近了,仔细地寻找母亲信里说的那处抽丝。
找了很久,我才在一个极其隐蔽的接缝处,发现了一根比头发丝还细的线头。如果不是母亲指出来,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
这就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妥协的“瑕疵”。
我抱着那件柔软的旗袍,仿佛还能闻到上面残留的,属于母亲的味道。我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上面,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后来呢?”我走出房间,看着父亲,“那个王太太,就这么算了?”
父亲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怎么可能算了。你妈走了以后,她还找上门来,说你妈骗了她的定金,要我们赔钱。我当时……我当时差点跟她拼了。”
“是我把你妈留下的那封信,还有这件旗袍,拿给了她看。我跟她说,我老婆的命,就断送在这根抽丝上。你要是还有点良心,这事就到此为止。你要是没良心,那我就把这事捅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是怎么逼死一个手艺人的。”
“她怕了?”
“她怕了。”父亲点点头,“她也是要脸面的人。这事要是闹大了,对她丈夫影响不好。她骂骂咧咧地走了,再也没来过。”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背后,父亲曾用他自己的方式,为母亲守住了最后的尊严。而我,却误解了他二十年,怨恨了他二十年。
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的背更驼了,皱纹也更深了。二十年来,他一个人,背负着失去妻子的痛苦,背负着害死妻子的自责,还要背负着来自儿子的怨恨。他把所有的苦,都咽进了肚子里,就像母亲一样。
他们是多么相像的两个人啊。一样的固执,一样的骄傲,一样的不善言辞,用着最笨拙的方式,去爱着对方,爱着这个家。只是,他们谁也不懂谁。
“爸……”我走过去,轻轻地叫了他一声。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
“小念,我对不起你妈……也对不起你……”他哽咽着,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我摇了摇头,蹲下身,握住了他那双布满老茧、微微颤抖的手。“不,爸,不怪你。”
我们父子俩,在这间充满了回忆的老房子里,第一次,离得这么近。窗外的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但我的心里,却好像有一束光,慢慢地照了进来。
真相虽然残酷,但它解开了我二十年的心结。我知道,我该去做一件事了。我要为母亲,完成她未完成的心愿。
第六章 未完的旗袍
第二天一早,我拿出母亲的那个针线盒,坐在了窗前。阳光透过玻璃,暖暖地照在身上。
我把那件香云纱旗袍,平整地铺在桌上。我要把它完成。
我不是专业的裁缝,但从小耳濡目染,母亲做活时,我总爱在旁边看。她教过我怎么穿针,怎么引线,怎么走最平整的针脚。她说,做针线活,最重要的是心要静。
我深吸一口气,学着母亲的样子,穿针,引线。
一开始,我的手很生疏,针脚歪歪扭扭。我拆了,重来。再拆,再重来。我不知道自己重复了多少次,指尖被针扎了好几个小孔,渗出血珠。我没觉得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辜负了这件衣服,不能辜负了母亲。
父亲没有打扰我。他只是默默地把饭菜做好,端到我旁边,又默默地把凉了的饭菜端走。他会站在门口,看我一会儿,眼神复杂。我知道,他在我身上,看到了母亲的影子。
我缝得很慢,每一个针脚,都像是穿越了二十年的时光,在和母亲对话。
我仿佛看到,她就是这样坐在这张桌子前,戴着老花镜,在台灯下,一针一线,把她的热爱,她的匠心,她的喜怒哀乐,都缝进了这件衣服里。这件旗袍,是她的作品,也是她的生命。
缝到领口盘扣的时候,我遇到了难题。母亲的盘扣,做得是一绝,像艺术品。我试了好几次,都做不出她那种精巧的感觉。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父亲走了过来。他拿起一小截布条,手指笨拙,却很有章法地盘弄起来。我惊讶地看着他。
“你……你怎么会?”
“看你妈做得多了,就记住了。”他低着头,声音很轻,“她做活的时候,不喜欢人打扰。我就在旁边偷偷看。想着,要是哪天她累了,我能帮她打打下手。”
我的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
原来,他不是不懂,不是不尊重。他只是用他自己的方式,笨拙地,沉默地,守护着她的热爱。他嘴上说着“瞎折腾”,心里却比谁都珍视她的手艺。
我们父子俩,第一次,为了同一件事,坐在一起,并肩努力。阳光洒在我们身上,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布料摩擦和细微的穿针声。那一刻,我感觉母亲好像就在我们身边,微笑着看着我们。
花了整整三天,我终于,把最后一个盘扣缝好了。
我把旗袍举起来,对着阳光。它完美得像一件艺术品,流光溢彩,找不到一丝瑕疵。那几枝兰花,在胸口悄然绽放,清雅,孤傲,像极了我的母亲。
我把它叠好,小心翼翼地放回木盒里。
“爸,我想去看看妈。”我说。
父亲点了点头,眼眶红了。“去吧。跟她说,我们都好。”
我抱着木盒,走出了家门。我知道,这次去,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这一次,我不再是带着怨恨和不解,而是带着释然和爱。
第七章 迟到的理解
母亲的墓地,在城郊的山坡上。
墓碑上的照片,是她年轻时的样子,梳着两条长长的辫子,笑得温婉。我把那束她最喜欢的白色雏菊,轻轻放在墓前。
“妈,我回来了。”
我跪坐在墓碑前,打开了那个木盒子,把那件完成了的旗袍,小心翼翼地铺开在墓碑上。
“妈,你看,我把它做好了。爸也帮忙了,他做的盘扣,跟你做的一样好看。”
山风吹过,吹动了旗袍柔软的衣角,像母亲在温柔地回应我。
“妈,对不起。这么多年,我一直错怪了爸。也……不理解你。”我抚摸着冰冷的墓碑,眼泪无声地滑落,“我以前总觉得,你为什么那么傻,为了那么一点点所谓的‘瑕疵’,就……就不要我了。”
“我现在才明白,那不是瑕疵,那是你的骨气,你的底线。你是在用生命,捍卫一个手艺人最后的尊严。有的人,光是活着,就已经拼尽了全力。而你,是用尽全力,去活得有尊严。”
“你放心,爸很好,我也会照顾好他。我们都懂你了,妈。我们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那么孤单地骄傲了。”
我絮絮叨叨地,把这二十年的思念,把所有的愧疚和理解,都说给了她听。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地上。我仿佛看到,母亲就站在我对面,还是那个早晨的样子,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温柔地看着我,眼里的光,比这山间的阳光,还要暖。她对我笑着,那个笑容里,再也没有我看不懂的悲伤,只有释然和欣慰。
下山的时候,我接到了父亲的电话。
“小念,晚上想吃什么?爸给你做。”电话那头,他的声音不再那么沉闷,多了一丝暖意。
“吃饺子吧,爸。”我笑着说,“韭菜鸡蛋馅的。”
“好,好。我这就去买菜。”
挂了电话,我回头望了一眼山坡。夕阳下,那片墓地显得格外安宁。
我知道,生活还要继续。伤痛不会消失,但它会以另一种方式,沉淀在生命里,变成我们继续前行的力量。我和父亲之间那堵看不见的墙,已经悄然崩塌。这个家,虽然缺了一个人,但从今天起,它会重新变得完整。
因为,我们终于学会了,如何去理解,如何去爱。
孩子,妈妈吃完饺子就跳楼了。但她留下的,不只是一个悲伤的结局。她用她的生命,给我和父亲上了最后一课,关于尊严,关于匠心,也关于一个家庭里,那份迟到却永不缺席的理解和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