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国的钱袋子:一场打不赢的财政战争

发布时间:2025-09-23 18:49  浏览量:1

咸丰元年(1851 年)金田起义时,洪秀全身边拢共就两万多人,手里的银子连三个月军饷都撑不起。可谁也没想到,这群穿着破烂的太平军,居然能一路打进南京,还定都建了 “天国”—— 这背后藏着的,根本不是什么 “天父下凡” 的神迹,而是一场从头到尾没理顺的财政乱仗。

要聊太平天国的财政,得先看清朝给逼出来的烂摊子。道光二十年(1840 年)鸦片战争打完,清朝赔了 2100 万西班牙银元,相当于 1500 多万两白银,几乎掏光了国库。为了补窟窿,朝廷把赋税往地方摊,各省又层层加码,到了广西这穷地方,一亩地的税从原来的 3 钱涨到了 1 两,还不算 “火耗”“羡余” 这些苛捐(《清实录》里咸丰元年广西巡抚的奏报,说 “民田十亩,输赋一亩”)。

洪秀全老家花县本就穷,后来去广西传教,见的全是被逼得卖儿卖女的农户 —— 有农户为了交粮税,把耕牛卖了还不够,最后只能把女儿卖给地主当丫鬟(杜凤治《望凫行馆宦粤日记》里,记过他在广东见的类似场景,说 “粤西之苦,更甚粤东”)。这种时候,洪秀全喊出 “有田同耕,有饭同食”,其实就是戳中了百姓最痛的地方:不是想反,是实在交不起税,活不下去了。

金田起义

一开始太平军的钱袋子,全靠 “打土豪”。金田起义后,先打永安,抄了当地地主的粮仓,得粮 10 万石;又打武昌,把湖广总督衙门的银库(就是现在的武昌粮道街)搬空,光银子就有 120 多万两(《太平天国文书汇编》里存着太平军将领的奏报,说 “武昌之银,足支全军三年”)。这种 “以战养战” 的法子,初期特别管用 —— 毕竟清朝的官绅地主攒了几百年的家底,一抄一个准。

可等定都天京(南京)后,麻烦就来了。城里几十万人要吃饭,军队要打仗,总不能天天靠抄家过日子。洪秀全和杨秀清琢磨出个 “圣库制度”:不管是士兵还是百姓,所有财产都要上交 “圣库”,吃穿用度全由圣库统一分配。按《天朝田亩制度》里的说法,是 “天下人人不受私,物物归上主”,听着挺公平,可实操起来全是漏洞。

首先是收不上来东西。江南的乡绅要么跑了,要么把财产藏起来,太平军搜半天也搜不到多少;普通百姓自己都没饭吃,哪有东西上交?其次是管不住开销。杨秀清住的东王府,光是伺候的太监就有 1000 多人,每天吃饭要上 108 道菜,这些钱全从圣库里出(英国传教士麦都思在《太平天国亲历记》里,说东王府的开销 “堪比清朝皇帝”)。到了咸丰四年(1854 年),天京的圣库就快空了,洪秀全没办法,只能下令 “照旧交粮纳税”—— 说白了,就是又走回清朝收农业税的老路,之前喊的 “均田” 口号,全成了空话。


“照旧交粮纳税” 一出台,太平天国的财政就开始走下坡路。
不是说收农业税不对,而是他们根本没搞懂怎么收 —— 清朝好歹有县衙、里正这些基层组织,太平军打下一地,先把旧官员杀了,新的税吏又没培养出来,只能靠当地的地主或乡绅帮忙收税,结果就是这些人层层克扣,到圣库里的银子连一半都不到。

比如在苏福省(现在的苏州一带),太平军规定每亩地交粮 3 斗,可乡绅代收时,硬改成交 5 斗,多出来的 2 斗全进了自己腰包。百姓怨声载道,有人直接跑去找太平军告状,可太平军的将领要么不管,要么收了乡绅的好处,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太平天国印书》里有百姓的请愿书,说 “吏胥如虎,民不聊生”)。

更要命的是,太平军还得跟清朝的湘军、淮军拼钱。曾国藩的湘军怎么筹钱?一是 “厘金”—— 在水陆要道设卡,不管是运粮食还是运布匹,都要抽 1%-5% 的税,光是长江沿线的厘金局,每个月就能收 20 万两(《湘军志・饷章》);二是 “劝捐”—— 让富商捐钱,给个 “监生”“同知” 的虚头衔,湖南一省就收了 80 多万两。

反观太平军,除了农业税,就没别的稳定财源。虽然也搞点商业税,比如在天京的商铺收 “店捐”,可商铺大多被战火毁了,收不了几个钱;想跟洋人通商赚点钱,又被清朝和洋人联手封锁 —— 上海的洋行本来想跟太平军买生丝,结果英国军舰直接封锁了长江口,谁敢跟太平军做生意就扣谁的船(英国国家档案馆 TNA 的《中国战争档案》里,有 1861 年英国领事的命令,说 “禁止与叛军通商”)。

到了太平天国后期,财政已经烂到根子里。李秀成在苏州打仗,军饷都发不出来,士兵只能靠抢百姓的东西过活 —— 有百姓跟李秀成告状,李秀成也没办法,只能叹着气说 “我亦无粮,奈何”(《李秀成自述》)。这种时候,太平军早就不是什么 “救苦救难” 的队伍了,跟清朝的官军比,也就是五十步笑百步。

更荒唐的是,太平天国的高层还在忙着内讧。天京事变时,杨秀清、韦昌辉杀来杀去,不光死了几万人,还把圣库里仅存的银子给挥霍了 —— 韦昌辉为了收买人心,给手下的士兵每人发 5 两银子,一下子就花掉了 20 多万两(《太平天国史事日志》里有记载)。经此一闹,太平天国的财政彻底垮了,后面就算有李秀成、陈玉成这样的能打将领,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洋人在这场财政战争里,其实扮演了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的角色。一开始,洋人还喊着 “中立”,其实是想看看哪边能给他们更多好处。咸丰十年(1860 年),太平军打下苏州,英国领事跑去见李秀成,想跟太平军签通商协议,李秀成也答应了,说 “只要你们卖军火给我们,我们就给你们最优惠的关税”。

可英国人转头就变了卦 —— 因为清朝给的好处更多。当时赫德已经掌控了清朝的海关,他跟英国政府说 “帮清朝灭了太平军,我们就能长期控制中国的海关,每年能赚几百万两银子”(《中国海关档案》里赫德的报告)。果然,英国不仅不卖军火给太平军,还派戈登带着 “常胜军” 帮清军打仗,军费全从海关收入里出 ——1863 年,上海海关收入的 60% 都给了 “常胜军”,相当于每年给英国人送 300 多万两。

戈登和洋枪队

有了洋人的钱和军火,清军的底气一下子足了。曾国藩的湘军买了英国的恩菲尔德步枪,李鸿章的淮军配了克虏伯大炮,而太平军手里还是大刀长矛,偶尔有几杆洋枪,也是从清军那里缴获的旧货。同治三年(1864 年),湘军攻天京时,太平军连城墙都修不起,只能靠百姓凑砖,而湘军天天用大炮轰城,最后天京被攻破,太平天国灭亡,说到底,还是输在了钱上。

其实太平天国不是没有机会扭转财政困局。洪仁玕在《资政新篇》里提过,要搞工商业,开矿山、修铁路、办银行,还说要 “与番人并雄”,跟洋人公平通商。可这些想法太超前了,当时太平军连地盘都不稳,哪有心思搞这些?而且洪仁玕在太平天国内部没实权,他的建议根本没人听 —— 李秀成、陈玉成这些将领,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打仗,根本不管什么财政改革。

更根本的问题是,太平天国从一开始就没搞懂 “财政” 的本质。他们以为靠 “圣库制度” 就能实现 “人人平等”,靠 “打土豪” 就能永远有钱花,却不知道财政需要稳定的税源、有效的管理和合理的分配。反观清朝,虽然也腐败,但曾国藩、李鸿章搞出了厘金、海关这些新财源,还争取到了洋人的支持,就算是 “烂船”,也比太平天国的 “无船” 强。


回望太平天国的兴衰,其实就是一场 “钱袋子的战争”。从金田起义时靠抄家凑军饷,到定都天京后搞 “圣库制度”,再到后期靠加重赋税过日子,太平天国的财政始终在 “短期掠夺” 和 “长期稳定” 之间摇摆,最后因为没找到可持续的财源,加上内讧和洋人的干预,彻底崩盘。

湘军攻破天京

这场战争留下的教训,比任何口号都实在:一个政权,不管喊多好听的口号,要是没稳定的财政,就是空中楼阁。清朝虽然赢了,但也没好到哪去 —— 厘金导致地方割据,海关被洋人控制,为后来的甲午战败、辛亥革命埋下了伏笔。而太平天国的失败,更证明了 “光靠激情和口号,解决不了吃饭问题”—— 百姓跟着你造反,是想活下去,不是想天天饿肚子,一旦你连饭都给不了他们,他们就会离你而去。

现在再看这段历史,会发现很多有意思的巧合:明朝因为收不上工商税而灭亡,太平天国因为没搞懂财政而失败,其实都是没跟上时代的脚步。一个政权要想长久,就得学会变通 —— 该改的制度要改,该找的财源要找,不能抱着老一套不放。就像现在,我们会针对电商、直播这些新行业调整税收,就是为了让财政跟上时代,避免重蹈历史的覆辙。

说到底,财政不是简单的 “收钱”,而是 “怎么让钱为社会服务”。太平天国忘了这一点,或者说它压根就没这个概念,所以它失败了;清朝也没做好这一点,所以它最后也灭亡了。历史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我们:钱袋子稳了,政权才能稳;百姓的日子过好了,国家才能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