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惊鸿.哈尔滨百年江湖7

发布时间:2025-05-12 14:29  浏览量:1

一觉醒来,已近黄昏。

阳光照射一天的江面温暖平静,袁克夫顺流漂下,游到芦苇滩涂“三不管”,在好友徐波二叔的小渔船上,取回一网兜小鲫瓜子。豆油紧张,铁锅酱焖,加块豆腐在贴上几个饼子,就是他和王立业一家人的绝美晚餐。

道外二十道街江畔往东,是一整片荒芜地带,老哈尔滨人称为“江坝外”。

当时,一般人整不清这儿属于道外,还是太平,也叫这三不管。

三不管临近沙厂和水泥厂,挖沙造成江底深坑密布,水泥使江水污染严重。满地工业垃圾,到这就游人止步也无人问津。

“江坝外”位置偏僻、环境凌乱,一些犯罪分子在这隐藏犯罪工具,也能掩盖罪行。

紧邻“江坝外”,就是太平区。

太平区名义上邻江,实际上太平人从来都只能望江兴叹。

松花江流过道外,立即转个近乎九十度的弯,折而向北。

阿什河从那注入松花江,河口有大片湿地、厂房、耕地和村舍,说那是东郊,实际就是农村。松花江这个急转弯,让太平人少了与它亲近的机会。

太平核心是太平桥,过了太平桥,“二商店”往东,就是“哈一机”,“龙江电工厂”,“松江罐头厂”。

这些超级大厂的职工和家属构成的庞大生活区。这片区域里參杂着许多失去土地,赤贫的农民和盲流,曾经是散落的村屯和坟地,缺少精美的建筑和文化底蕴,相对来说显得落后。

环境塑造人。

太平从来不乏狠人。

在六七十年代,“太平十八罗汉”大名鼎鼎,几次出现在风口浪尖。

这伙人并非专门作恶的流氓歹徒,他们都有正式工作,个个都是在单位大闹天宫说一不二。

经历1967年血腥的武斗洗礼后,这些人越发凶悍狠毒,摆着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架势。

说是“十八罗汉”,实际这一伙能有二三十人。

1970年夏,太平发生了一件事。

那天,“十八罗汉”聚集在一起,开着两台大卡车去郊区游玩。

太平区继续东行,民主“白鱼泡”一带,江面开阔,树木丰茂,野鸭成群,景色优美。玩扑克,游泳下挂子,撒网捕鱼,打野鸭子,最后就着美味喝酒。

这伙人吃饱喝足,东摇西晃的上车返程。

卡车横冲直撞,碾过垄沟麦地,车上人被颠的七荤八素。不一会,老三保奎连拍驾驶楼,提示停车,这小子喝干一盆啤酒,腹内涨急,嚷嚷着要放水撒尿。

司机刹车,当即跳下十多个,骂骂咧咧站成一行在道边解开裤子。

保奎抬头,眼前竟是片瓜地。

那率先尿完的郭联防早就跳进,摘了一个瓜,按在地上,一拳打烂,见瓜生,一脚踢飞。

见状,所有人都疯了般奔了进去,嘻嘻哈哈,有人掌劈,有人膝顶,脚跺,还有的将瓜直接摔在地上。

闹得正欢,远处已跑来一股人。

原来瓜农就在瓜棚,瞭望许久,早就叫过身旁的小孩,跑回村中喊人。

从屯子里涌出男女老少百多人,手持耙子,铁叉,铁锹,扁担,把两辆卡车团团围住。

村民人多势众,开始是谩骂推搡,接着就有人抡开扁担大打出手。

“十八罗汉”久经阵仗,打群架更训练有素,操起卡车上现成的钢管,角铁,车摇把迅速回击。

老大冷占胜经验丰富,抢先据住制高点,拿着打鸭的猎枪,站在车顶不断鸣放,时而装模作样对着下面瞄准。

这招彻底镇住村民。

有人见黑洞洞枪管指向自己,想到电影里人被枪打惨状,吓得踉踉跄跄、东躲西藏,有不少转身就跑。

一人害怕,带动一帮,瞬时间,田间地头,瓜棚水沟跑满了人。

“十八罗汉”尚不罢手,一路追打,造成多个农民受伤,才跳上汽车扬长而去。

村民们说,这伙人真比旧时的土匪胡子还狠。

村里几乎每家都有受伤的人,在那都是亲戚套亲戚,全都不甘心吃这么一个大亏,村长上报到公社。

公社有明白人,出谋划策,整个村子里全体出动,又带动周边大小村屯沾亲带故侄男舅女,抬着那些受伤的,就围在“省革委”门前静坐。

这种声势,很快引起领导重视,下令迅速破案,从严从快处理。

没多久,“十八罗汉”被如数抓获,无一漏网。

冷占胜,郭联防被定性团伙主犯,判处死刑,其他成员依据情节轻重分别判处有期徒刑、劳动教养,此案在当年轰动一时。

1970年9月23日,空气肃杀,秋老虎余威未尽。

这一天是“十八罗汉”冷占胜,郭联防上路之日。二人五花大绑,背插绝命牌,脸色铁青,神情恍惚。

天空蔚蓝,阳光晴好。

两人贪婪的左顾右看,似乎在留恋这熟悉的街道,也可能寻觅挤在人群中的熟人。可他俩作到了头,再也看不到太阳再次升起。

当天,袁克夫和他那帮人约好,准备坐船去大顶子山捕鱼。

进入九月,他就身边人说,要嗅觉灵敏,国庆前夕,不能轻举妄动。

那两天,他兜里还有二百多块钱,怕同伙闲极无聊铤而走险,找个借口约他们外出。

头一天,他们定好在博物馆六线摩电车站集合,先去九站码头,在那乘船去大顶子山。

当天九点,人陆续赶到。袁克夫肩抗渔网,任玉奇刘运奇俩人合拎半袋大米,“宅子”徐广作左腕缠着一网兜豆角右手提半塑料桶白酒。

“迷迷”王庆忠出血最多,三角兜子裹着一大块猪肉,夹在胳膊下。

就“老阴险”空手,仗着脸皮针扎不透,啥也没带。嘴里嚷嚷着不白吃,甘愿出力,谁累他就替谁拎东西。

说笑间,摩电到站,几人分两门挤了上去。

老旧摩电车,咣咣当当,慢吞吞开到南极街,缓缓停靠,“宅子”眼尖,瞥见车站上一人,像反扒大队侯生,似带人准备上车。

他对这个身影刻骨铭心,车门刚一打开,便如惊弓之鸟,甩开手中东西,纵身一跃,向道外那边飞奔。

临了没忘大吼一声,“山东,快跑!”

徐广作多此一举,侯生那些人并不认识袁克夫。

“老阴险”,“咪咪”等人呆在车里稳如泰山,没事人般纹丝未动,都平安无事。

事后,“老阴险”分析,“宅子”表面玩仁义,实际使心眼,转移候生注意力,调虎离山,故意把袁克夫暴露出来。

侯生听到喊声,循声望去,先看到一张渔网兜头飘落,接着有个高大身影从车上迈下,沿南极街向南逃窜。

那时,侯生正是当年,反应奇快,当即拔开渔网,摸出手枪向天,咣!咣!两声鸣枪示警。

见逃跑那人依旧低头飞奔,料定必有大事在身,瞅着背影蓦地想起一人。

手一挥,五六个人跟上,紧追袁克夫。

“宅子”和袁克夫在车上什么也没做,为什么见到侯生要跑?

半个多世纪前,警察见有可疑人员,就能拦住盘查,要说不清来龙去脉,有被收审的可能。

徐广作扒窃被侯生抓过现行。

当一次小偷,永远是贼,小偷在车里还能干啥,就这一条,不用说别的,就够送“市站”。

袁克夫听到“宅子”那声喊,自然第一反应就是跑。

更主要因为兜里那二百块钱。

那是一笔巨款,全部家当。

如果盘查,一个没有任何职业的人,身上钱来路不清,钱就是罪证,二百足够两年徒刑。

袁克夫低头狂奔,听见后面啪啪作响,心里开骂,这是多大个逼事,还至于那样放枪。

他更不敢停下,再跑几步,眼看旁边有一片砖墙,连忙加速,跳起,双臂用力一搭,腿使劲一蹬,就翻了过去。

刚跳下墙,就愣住了,满操场黑压压的学生,上千双眼睛齐刷刷注视着这个不速之客。

这是南马路小学。

那时,正赶上课间操。小学生们先是一愣,随后意识到“天外来客”是个坏蛋。

都发一身喊,将袁克夫里外三层团团围住。

时光飞逝,当年“抓坏蛋”的小学生,现在都已年过花甲,他们对少年时代发生的这一幕,想必永生难忘。

按现在的剧情,坏蛋不可能束手就范,怎么得拿住个学生当人质,制造出波折又拖沓点时间。

当时的坏人,想都不敢这样想。

阳光像只闪亮的箭,穿透云层。

袁克夫看到,第一个翻墙过来的却是员女将,齐耳短发,腰身纤细。

后来得知女警察叫王红,在警校时就是运动健将。

先和侯生搭档,后期因生活作风问题,从反扒调到“市站”,女班当管教。

袁克夫眼见跑不出去,顺手把兜里的钱塞进一个学生的身上。

王红满脸是汗,赤手空拳奔过来,直接双手薅住袁克夫头发,向下狠拉,屈起膝盖猛地往头碰去。

袁克夫闻出她身上愤怒的汗味,不敢还手,护住头裆,任她发泄。

侯生和几人呼哧带喘赶到,分开学生,反剪袁克夫双臂,在后面将他两掌掰开,扣上拇指铐,接着搜身,从上到下,仔细摸捏一遍。

“跑,跑啊,你他妈跑的这么快!”一人累坏,不解气,从后面猛踢两脚,接着有意用劲掰高袁克夫胳膊。

袁克夫受痛,身子弓成九十度,在全校近千名师生注目下,被押出去。

到市局是中午,侯生没顾上吃饭,兴匆匆跑到楼上,跟大队领导姜庆发汇报,“可能抓到了骆驼!”

反扒那些人明显喜形于色,个个神采飞扬,满走廊嚷嚷。

那阵,全哈尔滨都在抓“骆驼”,这人在外犯了大案,据说手里还有枪。

姜队听说“骆驼”到位,顾不上吃饭,立即赶到反扒队。

“操,这哪是骆驼,这不‘山东子’么!”推开门,姜庆发一眼就认出鼻青脸肿的袁克夫。

“你不是骆驼?你死命的跑啥呀!”侯生脸通红。

“姜叔,我啥事也没有,刚才就是坐车上江边去打鱼,还背着渔网呢。”袁克夫认得姜队,紧忙解释。

“没事?没事你能那么个跑法,你能没事?”侯生本来以为破了个大案,现在从领导的表情看出来了,费这么大劲抓的可能是个小虾米。他不死心,还得诈一诈,诈是他日后屡破大案的看家法宝。

“我能有啥事,走道坐车,吃饭听书都被你们抓来多少次了,”袁克夫说,“见着你们就吓得要死。”

“行了,行了,给他整俩包子,处理一下得了。”姜大队同样失望,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侯生并未照办。端盆包子自顾吃完,躺在床上睡了一觉,起来叼上烟,将袁克夫从暖气管子摘下来,喊了俩人,努努嘴,说句,一会儿把他送去。

听到这话,袁克夫倒吸一口气。从这儿走出去的幻想彻底破灭。他知道,送去的意思,就是送进“市站”。

行啊,山雨欲来,那种心悬的感觉还不如暴风雨来的更猛点踏实。他死了心。

“市站”,位于顾乡半拉城子,全称“哈尔滨市公安局收容审查站”。

袁克夫整整一天滴米未进,到“市站”天色将黑,早过了饭点,肚子里钟鼓轰鸣,裤腰带还被解去。

管教“黑刘”把他扔到二班。

一进屋,先往后看,透过层层人头,瞅见最后一排把角儿处坐着一个瘦瘦的光头,眼窝深陷,鹰钩鼻子。

大山东子乐了,这不是太平老贼刘丙然,他倒成了二班“总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