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瓜不省心
发布时间:2025-09-17 06:02 浏览量:1
转自:辽宁日报
李铭
敖木伦河畔的春天总是来得犹犹豫豫。河面上的冰碴子还没化尽,两岸的柳枝刚冒出鹅黄的芽苞,高娃就提着柳条筐到河滩上取沙土了。
“取沙要取向阳滩,嫁女要嫁勤劳汉。”高娃哼着小调,手指在沙土里细细筛着。这儿的沙土被河水淘洗得格外细腻,捏一把在手里,像捧着流动的金子。当地人管这叫“河神的铺床沙”,栽出来的地瓜比蜜还甜。
巴根见媳妇拎着满筐沙土回来,急得直拍大腿:“河滩上冰都没化透呢!我们蒙古人有句老话——骏马也要歇蹄子,好汉也得养腰子。你这么着急干吗?”
高娃把沙土倒在炕梢,“地瓜炕等着用呢!”她利落地用石块围出个四方块,又招呼两个女儿:“乌日娜、阿娜日,晚上往阿妈这边挤挤睡。”
乌日娜和阿娜日都很高兴,到了晚上,姐妹俩滚着羊皮褥子挪过来,像两只毛茸茸的小羊羔依偎在高娃身边。巴根心里不满,却也没有办法。大炕很大,可是地瓜炕占去的空间不小,要想栽地瓜,睡觉就得将就一下。这叫巴根心里无比惆怅,听宝音爷爷讲,过去土默特右旗来敖木伦河沿岸定居的时候,住的是蒙古包,后来汉族人不断迁移,北方天气严寒,逐渐就跟着改住火炕了。
地瓜从菜窖里运出来时还裹着一层白霜。高娃把它们斜插在沙土里,浇上晒过的温水。巴根往灶膛里添了把火,炕的温度就上来了。地瓜炕这边升腾起细细的水汽,屋子里弥漫着好闻的敖木伦河水的味道。乌日娜读的书多,她纠正道,老师说水是无色无味透明的液体,不可能有敖木伦河水味道的。
巴根不以为然,谁说水是无味的,敖木伦河的水就是甜的,不然我的两个女儿能这样水灵?谁说水是无色的,敖木伦河的水有时候是绿色的,岸上的草木给染绿的;有时候是白色的,那是天空飘过了白云,那是岸边走过了羊群。谁说水是透明的?高娃洗洗涮涮的勤劳,我们是能够看得见的……
高娃和两个女儿本来是想攻守同盟怼爱抬杠的巴根,可是听巴根娓娓道来,好像说得也有……也有那么一点道理。
夜里,乌日娜突然推醒妹妹:“你闻,像不像宝音爷爷火盆里埋着的地瓜味道?”姐妹俩抽着鼻子,在暖融融的地瓜香里睡着了。梦里,她们追着翡翠色的地瓜秧跑过整片草原。
地瓜秧冒头那天,高娃天没亮就起来了。嫩芽顶着沙土鼓出小包,像婴儿攥紧的拳头。高娃嘴里念叨着:“芽锥锥儿快抬头,看看外面多风流。”
才三五日工夫,地瓜秧就蹿得老高,心形的叶子层层叠叠,把整个地瓜炕都铺成了翡翠台。高娃劈下秧苗去赶集,回来时带来满园的笑声。
巴根看着高娃贴满膏药的腰,心疼得直咂嘴:“一头骆驼驮不动两座山,你一个人干三家活。”
卖了四五个集市以后,地瓜炕上的地瓜秧渐少。粗壮高大的地瓜秧都劈下来卖掉了,剩下品相不佳的地瓜秧,高娃决定留下来自己家栽种。
老关本来想来高娃家买地瓜秧的,老关老婆说“货卖熟人钱”,咱们没有办法跟高娃讲价。老关就听了老婆的话,去集市上绕过高娃摆摊的地方。高娃其实也看见了老关,没好意思喊老关。
老关家300棵地瓜秧刚栽下,第二天就被野鸡刨得七零八落。这红脸汉子气得直跳脚,在村委会门口堵着村干部讨说法:“野鸡是保护动物。那野鸡把庄稼祸害完了,您倒给地瓜秧子也保护起来啊。”
老关再去集市上买地瓜秧子已经来不及了,巴根回来当笑话讲。没有想到高娃听见上了心,晚上叫乌日娜挎着两筐劈下来的地瓜秧给老关家送去了。
搞得老关很愧疚,把老婆好一顿埋怨。
宝音爷爷天天坐在地头拉马头琴,悠扬的调子飘出去老远。巴根神秘兮兮地说:“野鸡这是被琴声镇住了。”
到了夜里防野鸡才叫热闹。巴根扎的稻草人足有真人高,乌日娜偷偷给稻草人系上蓝哈达,阿娜日则往它手里塞了把木刀。月光下,这个卫士的袍角被风吹得哗哗响,录音机里循环播放着音乐,别说野鸡,就是老虎来了,估计也不敢近前。
这些地瓜秧终于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候,秧子长大了,匍匐了满地。这个时候就是没有人看护,野鸡也不会光顾了。
盛夏时节,姐妹俩忍不住扒开地垄瞧。嗬!沙土里卧着好些披着红袄胖娃娃似的地瓜。阿娜日掰开一个,乳白的浆汁立刻涌出来,甜香勾得树上的山雀直扑棱翅膀。
“阿妈!”乌日娜举着地瓜往家跑,“咱家的地瓜会淌蜜!”
敖木伦河在远处闪着粼光,像条银链子绕着山丘。
巴根嚼着新挖的地瓜说:“看马要看牙口,种地要看茬口,明年咱们还在这块地栽地瓜。”
高娃心想:“这地瓜确实不省心,可要是不种,蒙古营子该多寂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