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返聘回去当技术顾问,看到新来的总工,竟是当年我带的徒弟

发布时间:2025-05-24 11:39  浏览量:1

(下面都是单独一个故事,每一篇故事都是完结篇,没有连载,来源于生活,为了方便大家阅读,本文采用的第一人称书写,人物姓名都是化名,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我退休金6000,不多,但够我逍遥了。 儿女都已成家,不用我 操半点心。 老伴身体硬朗,还能陪我跳广场舞。 我以为我的晚年,就是喝茶养花,含饴弄孙。 谁知道,一个电话,把我后半辈子的安宁,全打乱了。 老厂长亲自打来的,说厂里遇到天大的难题,请我出山。 返聘?还当技术总顾问?我这把老骨头,值这个价? 直到我在会议室里,看到那个新来的总工程师,我才明白,这不是荣归故里,这是一场迟到了二十年的“鸿门宴”。

我叫耿建国,今年68岁,一个在红星机械厂干了四十年的老技术员。从青丝到白发,我把一辈子最好的年华,都献给了那些轰鸣的机器。退休前,我是厂里的技术一把手,人送外号“耿阎王”,不是说我脾气多坏,而是我对技术的较真,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谁在我手底下干活,都得脱层皮。

退休后的日子,说实话,挺舒坦。我和老伴秦秀莲住在单位分的老房子里,侍弄侍弄阳台上的花草,去公园跟老伙计们杀两盘象棋,日子过得比蜜甜。我这人,一辈子没别的爱好,就爱钻研技术,现在虽然退了,但心里那股劲儿还在。有时候看到电视上说哪个国家又搞出了什么新设备,我还会忍不住跟老伴念叨几句,说想当年,我们也是怎么怎么攻克难关的。

秦秀莲总笑我:“行了行了,我的耿大工程师,你那点光辉事迹,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了,你就好好享你的清福吧。”

我嘴上应着,心里却总有那么点不甘。我觉得我这脑子,还能再转个十年八年。

那天下午,我正在阳台上给我的宝贝兰花浇水,电话响了。我一看,是厂长王振华。我心里还纳闷,这小子,当了厂长就日理万机,平时逢年过节发个短信就不错了,今天怎么有空亲自给我打电话?

我接起电话,开了句玩笑:“王大厂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是不是厂里又发福利了,忘了我这个退休老干部啊?”

电话那头的王振华声音却很沉重,一点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耿师傅,您就别拿我开涮了。我这儿,是真遇到过不去的坎了,想请您老人家出山,帮我们掌掌舵啊。”

我一听,心里“咯噔”一下。红星厂是什么地方?那可是我们省数一数二的大型机械厂,技术力量雄厚,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能让厂长亲自开口叫“过不去的坎”,那问题肯定小不了。

我收起玩笑的心思,严肃地问:“振华,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说,别急。”

王振华在电话里长话短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原来,厂里最近从德国引进了一条全新的智能生产线,号称是工业4.0的尖端设备,能让我们的生产效率翻两番。为了这个项目,厂里投了血本,几乎是押上了未来十年的发展。可没想到,设备安装调试好了,一开机就出问题,生产出来的零件,精度总是差那么一点点。就这一点点,在普通人看来微不足道,但在我们这行,就是废品和精品的区别,是天上地下的差距。

厂里请了德国专家来,人家里里外外检查了个遍,硬是说设备没问题,是我们自己的工艺流程或者原材料有问题。厂里的技术员们熬红了眼,试了各种方法,问题还是解决不了。眼看交货日期一天天逼近,如果不能按时生产出合格产品,不仅要赔付巨额的违约金,整个红星厂的声誉都得毁于一旦。王振华是真急了,病急乱投医,想到了我这个“老古董”。

听完他的话,我沉默了。我那颗早已沉寂的心,又开始不争气地“怦怦”直跳。一方面,是四十年来对工厂的感情,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它陷入绝境;另一方面,是我骨子里那股技术人员的傲气,越是难啃的骨头,我越想啃一啃。

“振华,你先别急。这样,我明天去厂里看看。” 我对着电话说道。

“哎哟,太好了!耿师傅,我代表全厂三千多名职工感谢您!我明天派车去接您!”王振华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如释重负。

挂了电话,秦秀莲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走过来,看我眉头紧锁的样子,关切地问:“老耿,出什么事了?”

我把事情跟她说了一遍,她听完,也皱起了眉头。

“你都快七十的人了,还去操那个心干嘛?厂里那么多年轻人,还有新来的总工程师,难道离了你这个地球就不转了?你可别忘了,你这血压……”

我知道她是心疼我,我拍了拍她的手,说:“秀莲,你放心,我心里有数。我就去看看,出出主意,具体的活儿还是他们年轻人干。我在厂里干了一辈子,总不能看着它出事,袖手旁观吧?那会让我一辈子良心不安的。”

秦秀莲了解我的脾气,知道我决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只好叹了口气,给我找出了我那身压箱底的蓝色工作服,又把我的老花镜、放大镜、游标卡尺都一一擦拭干净,整整齐齐地放在我的公文包里。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我心里一阵温暖,也有一丝说不清的预感,总觉得这次回厂,不会那么简单。

第二天一早,厂里的小车准时停在了楼下。我穿上那身熟悉的工作服,拎上公文包,感觉自己好像年轻了二十岁,又回到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

车子开进厂区,看着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厂房和道路,我感慨万千。厂区变了,绿化更好了,楼也更高了,但空气中那股熟悉的机油味,却一点没变。

王振华带着几个副厂长,早早地就在办公楼下等我。看到我下车,他一个箭步冲上来,紧紧握住我的手。

“耿师傅,您可算来了!您就是我们的主心骨啊!”

我摆摆手,说:“行了,别给我戴高帽子了。先带我去车间看看。”

我们一行人直接去了那条出问题的生产线。车间里灯火通明,巨大的德国机器像一头钢铁巨兽,安静地趴在那里,透着一股冰冷的傲气。几个年轻的技术员围在机器旁,个个面色凝重,眼圈发黑,显然是熬了好几个通宵了。

我戴上老花镜,弯下腰,仔细地查看机器的每一个部件,又拿起几件刚生产出来的残次品,用我的老伙ga伴——游标卡尺,一遍遍地测量。数据和厂里技术报告上的一样,总是在一个关键尺寸上,有零点零几毫米的误差。

我围着机器转了整整一上午,脑子里把所有可能的原因都过了一遍。最后,我直起腰,对王振V华说:“问题应该不出在机器本身,德国人的东西,还是信得过的。问题可能出在我们的配套工艺上,或者是我们对机器的理解还不够深。”

王振华连连点头:“耿师傅,您跟我们新来的总工想到一块儿去了。他也说问题在软件和工艺的结合上。走,我带您去见见他,你们俩可是我们厂现在最大的希望了。”

他一边说,一边引着我往车间角落的一间临时办公室走去。我心里也有些好奇,能让王振华如此看重的新总工,会是何方神圣?听说是个海归博士,年纪轻轻就才华横溢。我心想,正好,我也想看看现在的年轻人,到底有多大本事。

推开办公室的门,王振华热情地介绍道:“耿师傅,给您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从美国高薪聘请回来的总工程师,岑浩辉博士。浩辉,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我们厂的定海神针,你的大师傅,耿建国耿老!”

我脸上的笑容,在听到“岑浩辉”这三个字的时候,瞬间凝固了。

我抬起头,看向那个从办公桌后站起来的人。他还和二十年前一样,个子高高的,人很清瘦,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显得文质彬彬。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岁月磨砺出的沉稳和沧桑。

他看到我,似乎也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局促,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但他很快恢复了平静,朝我伸出手,声音有些干涩。

“师傅……您好。”

我站在原地,没有伸手,也没有说话。我的脑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二十年前的那些往事,像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涌上心头,冲得我头晕目眩。

岑浩辉,这个名字,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提起了。他是我亲手带出来的徒弟,也是我这辈子心里最深的一根刺。

那还是九十年代末,岑浩辉大学毕业,分配到我们厂,分到了我的班组。这小子,脑子聪明,学东西快,一点就透,是我带过的所有徒弟里,最有灵气的一个。我对他倾注了全部的心血,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儿子一样看待,手把手地教他看图纸,操作机床,传授我几十年的经验和诀窍。我那时候总跟人说,我耿建国的衣钵,将来就传给岑浩辉了。

那时候的师徒关系,比现在的亲父子还亲。他家里条件不好,我老伴秦秀莲就经常让他来家里吃饭,给他改善伙食。他的工服破了,秦秀莲就给他补好。我看得出来,这孩子,是真心把我当师傅,当父亲一样尊敬。

可谁能想到,就是我最看好的这个徒弟,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给了我最狠的一刀。

那年,厂里也搞技术革新,上了一台新的数控机床。那可是个宝贝疙瘩,全厂上下,只有我能玩得转。我带着岑浩辉,没日没夜地泡在车间里,研究图纸,摸索编程。就在我们即将攻克一个关键技术难关的时候,出事了。

因为一个编程参数的错误,机床在加工一个重要零件时,主轴突然抱死,刀具直接崩断,把机床的一个核心部件给打坏了。那损失,在当时是天文数字。

全厂都震动了,厂领导要追究责任。所有人都知道,那个程序是岑浩辉编的。我知道他年轻,想给他一个机会,准备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就说是我让他那么编的,是我审核不严。

可我万万没想到,就在厂里开会调查的前一天晚上,岑浩辉,我最器重的徒弟,竟然不辞而别,人间蒸发了!他托同宿舍的人给我带了张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师傅,对不起,我走了。”

他跑了!在最关键的时候,他把我一个人扔下,自己跑了!

我当时的心情,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那是彻骨的失望和寒心。我觉得自己像个天大的笑话,把一颗狼子野心的石头,当成了宝贝疙瘩捂在怀里。

后来,厂里看我一个人扛下了所有,又念在我过去劳苦功高,只是给了我一个严重警告的处分,扣了半年的奖金。但这件事,成了我一辈子的心病。从那以后,我再也不带徒弟了。

再后来,我听说岑浩辉去了深圳,又出了国,混得风生水起。我心里冷笑,这样的人,为了自己的前途,可以抛弃恩师,背信弃义,他能有什么好下场?

我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没想到,二十年后,他竟然以这样一种方式,重新出现在我的面前。他是功成名就的海归博士,是厂里寄予厚望的总工程师,而我,只是一个被返聘回来的糟老头子。

这算什么?命运的嘲弄吗?

办公室里的空气,尴尬得几乎要凝固了。王振华也看出了不对劲,他看看我,又看看岑浩辉,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呃……耿师傅,您和浩辉……认识啊?”

岑浩辉伸在半空中的手,慢慢地收了回去,他推了推眼镜,低声说:“王厂长,耿师傅……是我的授业恩师。”

我冷哼了一声,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声音:“我可不敢当。我耿建国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我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办公室里最后的伪装。岑浩辉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王振华是个聪明人,立刻打圆场:“哎呀,看我这脑子,我早该想到了!浩辉刚来的时候就跟我打听过您,说您是他最尊敬的师傅。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耿师傅,浩辉,过去的事,咱们都让它过去。现在最要紧的,是解决生产线的问题,这可是关系到咱们厂生死存亡的大事啊!”

他给我俩一人倒了杯热茶,硬是把我们按在了沙发上。

“耿师傅,浩辉,你们俩是我们厂技术上的两座高峰,一个是经验丰富的老将,一个是掌握前沿科技的先锋。只要你们俩强强联手,就没有攻克不了的难关!这件事,就拜托二位了!”

王振华说完,找了个借口,就溜出了办公室,把空间留给了我们。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死一般的寂静。我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热气,眼睛却始终不去看他。

是他先开的口,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师傅,这么多年……您还好吗?”

我把茶杯重重地放在茶几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声。

“我好不好,就不劳岑总工挂心了。我一个糟老头子,死不了。倒是岑总工,春风得意,衣锦还乡,可喜可贺啊。” 我的语气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讽刺。

岑浩辉的脸更白了,他攥紧了拳头,似乎想解释什么,但最终还是松开了。

“师傅,我知道,您还在为当年的事生我的气。当年的事……是我不对。”

“不对?” 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忍不住笑出了声,“何止是不对?岑浩辉,我耿建国自问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吧?我把你当亲儿子一样教,你呢?你在背后捅了我一刀,然后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你知道那些年,厂里的人是怎么看我的吗?他们说我耿建国瞎了眼,养了条白眼狼!”

我的情绪有些激动,声音也大了起来。这二十年的委屈和怨恨,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

岑浩辉低着头,任由我责骂,一言不发。他那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更让我火大。

“怎么不说话了?当年不是挺能耐的吗?现在当了总工,翅膀硬了,连句解释都不屑于说了?”

他终于抬起头,看着我,镜片后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也充满了痛苦。

“师傅,不是我不想解释。只是……有些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我们还是先谈工作吧。生产线的问题,迫在眉睫。”

他竟然想岔开话题!

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工作?我告诉你,岑浩辉,有你没我,有我没你!只要你在这个厂里一天,我就一天不会踏进这个门!王振华那边,我自会去说清楚!”

说完,我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我听到身后传来他急切的声音:“师傅!师傅!”但我没有停下脚步。我怕我再多待一秒,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做出更失态的事情。

我怒气冲冲地找到王振华,把我的决定告诉了他。王振华急得满头大汗,一个劲儿地劝我。

“耿师傅,您消消气,消消气!我知道你们师徒俩肯定有误会。但现在真是火烧眉毛的时候,您不能撂挑子啊!您是咱们厂的功臣,浩辉也是我好不容易请回来的人才,你们俩要是闹掰了,那厂子可就真完了!”

“他是不是人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个小人!” 我固执地说,“振华,不是我不给你面子。让我跟他合作,比杀了我还难受!你另请高明吧!”

说完,我不等王振华再开口,就径直走出了办公楼,自己坐公交车回了家。

回到家,秦秀莲看我脸色铁青,就知道事情不顺利。我把在厂里遇到岑浩辉的事,原原本本地跟她说了一遍。她听完,也沉默了。

良久,她才叹了口气,说:“老耿,你说,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浩辉那孩子,我看着不像是个坏人啊。当年他走得是蹊跷,但二十年过去了,人都变了。也许,他有什么苦衷呢?”

“苦衷?他能有什么苦衷?” 我余怒未消,“天大的苦衷,也不能让他做出那种背信弃义的事!秀莲,你别替他说话了。这件事,没得商量!”

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好。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岑浩辉那张脸,和他那句“师傅,是我不对”。我的心里,像堵了一块大石头,闷得我喘不过气来。理智告诉我,我应该以大局为重,但情感上,我无论如何也过不去这个坎。

第二天,我把自己关在家里,哪儿也没去。王振华的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我一个都没接。到了下午,门铃响了。我以为是王振华找上门来了,没好气地去开门,没想到,门口站着的,竟然是岑浩辉

他手里提着一些水果和补品,局促地站在门口,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师傅……”

我一看到他,火气又上来了。我堵在门口,冷冷地说:“你来干什么?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东西拿回去,我们家不缺!”

“师傅,您让我进去,跟我说几句话,行吗?说完我就走。” 他的声音里带着恳求。

秦秀莲在屋里听到了,赶紧走出来,把我拉到一边,对岑浩辉说:“浩辉啊,快进来,快进来坐。外面热。”

她热情地把岑浩辉让了进来,又给他倒茶,又给他拿水果,搞得我非常尴尬。

我黑着脸,坐在沙发的另一头,一言不发。

岑浩辉在沙发上坐立不安,几次想开口,都被我冰冷的眼神给瞪了回去。还是秦秀莲打破了僵局。

“浩辉啊,听振华说,你现在是大博士,大总工了,真给咱们厂争光啊!你师母为你高兴!”

岑浩辉勉强笑了笑,说:“师母,您过奖了。在您和师傅面前,我永远是那个学徒。”

秦秀莲叹了口气,看了我一眼,意有所指地说:“浩辉,你是个好孩子,师母知道。当年的事,肯定是有什么误会。你跟你师傅好好聊聊,把话说开了就好了。他呀,就是个犟脾气,嘴硬心软。”

说完,她找了个借口,就进厨房忙活去了,把客厅留给了我们。

岑浩辉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看着我说:“师傅,我知道您恨我。当年我不辞而别,是我的错。我今天来,不是求您原谅,我只是想把当年的事情,跟您解释清楚。”

我没说话,算是默许了。我也想听听,他到底能编出什么花来。

“师傅,您还记得那台出事的数控机床吗?” 他问。

我点点头。那件事,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其实,在出事的前一个星期,我就发现那个机床有点不对劲。”岑浩辉的声音很沉,“它的主轴在高速运转的时候,有非常轻微的异响,而且温度也比正常值高了零点几度。我当时跟您提过一次,您还记得吗?”

我皱起了眉头,努力在记忆里搜索。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当时我正全神贯注地研究一个新的加工工艺,觉得他一个毛头小子,懂什么,可能是他自己听错了,就没当回事,让他别疑神疑鬼的,好好干活。

看着我的表情,岑浩辉知道我想起来了。他苦笑了一下,继续说:“您没在意,但我心里一直不踏实。我偷偷查了很多资料,还给德国的生产厂家发了邮件咨询。后来我发现,我们那批机床,存在一个设计上的微小缺陷。在特定的转速和负载下,主轴的散热系统可能会出现问题,导致局部过热,时间长了,就有抱死的风险。”

“我把我的发现写成了一份详细的报告,准备交给您。但是,还没等我交给您,就出事了。那天,您让我编的那个程序,恰好就触发了那个特定的工况。所以,机床抱死,不是因为我的程序错了,而是因为机床本身就有隐患。我的程序,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听得目瞪口呆。这个说法,我从来没有想过。

“那……那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要把报告藏起来?为什么要在调查前跑掉?” 我急切地追问。

岑浩辉的眼圈红了,声音也哽咽了。

“师傅,我当时也想把真相说出来。但是,我不能。”

“为什么不能?!”

“因为那台机床是您力主引进的!整个项目从头到尾都是您在负责!如果我把报告交上去,说机床有设计缺陷,那责任就全成了您的了!厂里的人会怎么说您?他们会说您刚愎自用,听不进年轻人的意见,造成了重大损失。您一辈子的英名,就全毁了!我不能……我不能那么做。”

我的心,像是被一把重锤狠狠地击中。我呆呆地看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所以,我就把那份写着真相的报告撕了,又连夜写了一份假的检查,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说是我学艺不精,编程出了错。” 他顿了顿,声音里充满了痛苦的回忆,“我把那份假的检查,和我的辞职信一起,放在了厂长办公室。我当时想,我还年轻,犯了错,大不了就是被开除。可您不一样,您是厂里的顶梁柱,您不能倒下。”

“那……那你为什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了?你去了哪里?” 我的声音已经开始发颤。

岑浩...辉低下头,过了很久,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师傅,我当时……家里出了点事。我妈……我妈被查出得了重病,需要一大笔钱做手术。我当时一个月工资才几百块,根本拿不出那笔钱。就在那个时候,深圳一家外企通过我的大学老师找到了我,愿意出高薪聘请我,并且可以预支一部分工资。为了给我妈治病,我只能走。”

“我不敢跟您告别,我怕我一看到您,就舍不得走了。我也没脸见您,我觉得我像个逃兵,背叛了您对我的期望。所以,我只能给您留下一张纸条,不辞而别。”

说到这里,他再也控制不住,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而我,耿建国,一个自诩坚强了一辈子的老头子,也早已是泪流满面。

原来是这样……原来竟然是这样!

二十年的怨恨,二十年的心结,在这一刻,轰然倒塌。我恨了他二十年,骂了他二十年,却原来,我才是那个最糊涂,最愚蠢的人!

我误会了他,我错怪了他!他不是背信弃义的小人,他是一个有情有义,有担当的好徒弟!他为了保全我的名声,宁愿自己背上黑锅;他为了给母亲治病,宁愿远走他乡,忍受所有的误解和委屈。

而我呢?我这个当师傅的,都做了些什么?我不分青红皂白地给他定了罪,我用最刻薄的语言伤害他,我甚至在他回来想为工厂效力的时候,还想着要跟他划清界限!

我真是个混蛋!

秦秀莲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厨房里出来了,她也红着眼眶,手里拿着纸巾,递给我一张,又递给岑浩辉一张。

她拍着岑浩辉的肩膀,哽咽着说:“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苦了你了……”

我站起身,走到岑浩辉面前,伸出颤抖的双手,扶住了他的肩膀。

“浩辉……我的好徒弟……是师傅对不起你!是师傅……错怪你了!”

我泣不成声。一个快七十岁的老头子,在徒弟面前,哭得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岑浩辉也哭着摇头:“不,师傅,不怪您。是我没有跟您解释清楚。在我心里,您永远是我的师傅。没有您当年教我的那些本事,我也不可能在国外站稳脚跟,赚到钱给我妈治病。说到底,是您救了我妈的命。我这辈子,都感激您!”

我们师徒二人,抱头痛哭,将二十年的隔阂与委屈,都化作了滚烫的泪水。

哭过之后,我们俩的情绪都平复了很多。我拉着岑浩辉,问起了他这些年的经历,问起了他母亲的病情。他告诉我,他母亲的手术很成功,现在身体很好,还在老家安度晚年。他在国外打拼了些年,积累了技术和资金,但心里始终惦记着红星厂,惦记着我这个师傅。所以当王振华联系他,希望他能回来主持技术工作时,他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他说:“师傅,我是从红星厂走出去的,我的根在这里。现在厂里有困难,我理应回来。而且,我也想当面跟您把当年的事说清楚,我不想让您误会我一辈子。”

我听着他的话,心里是翻江倒海的愧疚和感动。我拍着他的手,郑重地说:“浩辉,从今天起,什么都别说了。咱们师徒俩,一起干!我就不信了,咱们俩联手,还治不了一台小小的德国机器!”

岑浩辉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好!师傅,我们一起干!”

第二天,我重新回到了工厂,和岑浩辉并肩作战。我们成立了一个技术攻关小组,我担任总顾问,他担任总指挥。我把我这几十年的经验,毫无保留地贡献出来,从材料的热处理,到刀具的角度,再到冷却液的配比,每一个细节,我都亲自把关。而岑浩辉,则发挥他懂技术、懂外语的优势,带着年轻的技术员们,重新研究那套复杂的德国系统,用计算机模拟各种工况,分析海量的数据,寻找最佳的工艺参数。

我们俩,一个代表着传统的经验主义,一个代表着现代的科学方法,一开始也免不了有碰撞和争论。有时候,我凭经验觉得应该这样,他用数据分析出来却应该是那样。

但这一次,我学会了放下我的固执和骄傲。我会耐心地听他讲解他的数据模型,他也会虚心地请教我那些经验里的门道。我们不再是二十年前那种简单粗暴的“师傅说了算”,而是一种真正的,相互尊重,相互学习的合作。

我们吃住都在厂里,累了就在办公室的行军床上眯一会儿。整个技术团队,在我们的带领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战斗力。

终于,在一个星期后的深夜,经过无数次的失败和尝试,我们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那是一个极其隐蔽的软件兼容性问题,德国人提供的标准程序,和我们厂自己配套的辅助系统之间,存在一个微小的冲突,导致指令在传输过程中,会产生一个肉眼无法察觉的延迟。就是这个比眨眼还快的延迟,造成了那零点零几毫米的致命误差。

岑浩辉修改了软件代码,第一件完美无瑕的零件从生产线上缓缓下线时,整个车间都沸腾了!大家欢呼着,拥抱着,许多人的眼里都闪着泪花。

王振华厂长激动地握着我们俩的手,说:“耿师傅,浩辉!你们俩,是我们红星厂的英雄!是我们的大功臣!”

我看着身边同样激动不已的岑浩辉,看着他脸上那熟悉的,灿烂的笑容,我欣慰地笑了。我知道,这一次,我没有看错人。我耿建国的徒弟,是天底下最好的徒弟。

危机解除了,我也该功成身退了。但王振华岑浩辉却坚持要我留下来,继续当这个技术总顾问。

岑浩辉对我说:“师傅,您别走。厂里需要您这样的老将坐镇。您的经验,是再先进的电脑也替代不了的财富。有您在,我心里才踏实。”

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睛,点了点头。我不是为了那点顾问费,我是真的舍不得这个地方,舍不得这个失而复得的好徒弟。

项目庆功宴那天,厂里特意把我跟岑浩辉安排坐在一起。席间,岑浩辉端起酒杯,走到了我的面前,当着全厂中层干部的面,深深地给我鞠了一躬。

“师傅,这第一杯酒,我敬您。没有您,就没有我的今天。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您,让您受了二十年的委屈。我自罚三杯,给您赔罪!”

说完,他真的连喝了三杯白的。

我赶紧扶住他,眼眶又湿了。我端起自己的酒杯,对在场的所有人说:“大家今天都在,我耿建国也说几句心里话。我这辈子,最骄傲的,不是攻克了多少技术难关,不是得了多少荣誉,而是我收了岑浩辉这么一个好徒弟!他有情有义,有担当,比我这个当师傅的强!当年,是我老糊涂,是我心胸狭窄,错怪了好人。该道歉的,是我!”

我也干了杯中酒,然后拉着岑浩辉的手,说:“浩辉,从今往后,咱们师徒俩,再也不提过去那些不愉快了。咱们一起,把红星厂,做得更大,更强!”

“好!”岑浩辉重重地回答。

我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故事到这里,似乎就该圆满结束了。但还有一个小小的后续。

庆功宴后的一个周末,岑浩辉开着车,专程来接我和老伴秦秀莲。他说,要带我们去一个地方。车子一路向西,开出了市区,来到了郊区的一个山清水秀的疗养院。

在一个种满了花草的院子里,我们见到了一个正在晒太阳的,面色红润,精神矍铄的老太太。

岑浩辉走上前,拉着老太太的手,对她说:“妈,您看谁来了。这就是我跟您念叨了一辈子的,我的恩师,耿师傅和师母。”

然后,他又回过头,对我们说:“师傅,师母,这是我母亲,梁玉芬。”

梁玉芬阿姨颤巍巍地站起来,拉着我的手,眼含热泪,嘴里不停地说:“恩人呐,恩人呐……要不是您当年教了浩辉一身的本事,我这条老命,早就没了啊……”

那一刻,阳光洒在我们几个人的身上,温暖而祥和。我看着眼前这幸福的一幕,看着我那早已不再年轻,却依然挺拔如松的徒弟,我心里最后的一丝芥蒂,也彻底烟消云散了。我终于明白,一个人的价值,并不仅仅在于他自己取得了多大的成就,更在于他培养出了怎样的人,他的善良和技艺,是否得到了传承和光大。

我以为我返厂,是去拯救工厂的。到头来才发现,是我的徒弟,用他的善良和执着,拯救了我这个老头子偏执狭隘的灵魂。

人生在世,草木一秋。我们总在追求自己的功成名就,却常常忽略了身边那些真心待我们的人。有时候,一句温暖的关怀,一个坚定的信任,比任何的物质奖励都来得珍贵。

各位老朋友,你们这辈子,有没有因为一时的意气用事,或者固执的偏见,深深地误会过一个真心待你好的人?那份深埋心底的愧疚,那句迟迟没有说出口的“对不起”,现在,是否还沉甸甸地压在你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