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一生忘不了的女人,往往具备这3种“致命魅力”
发布时间:2025-09-08 01:41 浏览量:1
引子
林卫东把那封信塞进口袋时,手心出了汗。
信封是米白色的,很普通,上面没有寄信人地址,只有一行打印的收信地址和他的名字。邮戳模糊,只能看清是从本市投递的。可就是这么一封信,让他觉得像揣了块烧红的烙铁。
“老林,发什么呆呢?水都开了!”
厨房里传来妻子张秀梅的喊声,带着惯常的急躁。
“哦,来了!”
林卫东应了一声,快步走进厨房,拿起暖水瓶。沸水冲进瓶胆,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白色的水汽瞬间蒙住了他的眼镜。他摘下眼镜,用衣角胡乱擦了擦。镜片后面,他的眼神有些飘忽。
“你今天怎么魂不守舍的?”张秀梅一边利索地切着墩子上的白菜,一边斜睨着他,“刚才在门口跟谁说话了?磨叽半天。”
“没谁,就一个发传单的。”林卫东把暖水瓶放到墙角,声音有点干。
“发传单的能让你看那么久?”张秀梅手里的刀停了一下,菜墩上发出“笃”的一声闷响,“是不是又是什么保健品,跟你说了多少次,别信那些,都是骗咱们这种工薪阶层钱的。”
“不是,不是,”林卫东赶紧摆手,“就是一张小广告,我早扔了。”
他说着,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子口袋。那封信的棱角隔着布料,硌得他心里发慌。
这是个典型的老式工人小区,楼龄比他们的儿子小不了几岁。房子是单位分的,六十平米,两室一厅。墙皮有些地方已经泛黄起泡,阳台上晾着洗得发白的床单,风一吹,带着一股淡淡的肥皂味儿。日子就像这股味道,闻着熟悉,却也寡淡。
林卫东在一家老国营造纸厂干了快三十年,是个维修钳工,手上功夫厂里数一数二。可如今厂子效益不好,半死不活,每个月拿到手的工资也就四千出头。张秀梅在超市做理货员,一个月三千多,俩人的工资加起来,要供儿子上大学,要应付人情往来,还得为双方老人的身体担着心,每一分钱都得掰成两半花。
晚饭是白菜炖豆腐,里面放了几片五花肉。儿子林小远在学校寄宿,一周才回来一次,饭桌上只有他们夫妻俩。
“多吃点豆腐,今天特价。”张秀M梅夹了一筷子菜到他碗里。
“嗯。”林卫东心不在焉地扒拉着米饭。
(内心独白)这都二十多年了,怎么还会是她?陈晓月……这个名字像一根埋在肉里多年的刺,平时感觉不到,一碰,就扎得心尖疼。信封上没有署名,可我就是知道,一定是和她有关。除了她,还有谁会用这种方式来找我?秀梅要是知道了,这个家非得翻了天不可。我该怎么办?
“老林,我跟你说话呢?”张秀梅的筷子在碗沿上敲了敲。
“啊?你说什么?”林卫东猛地回过神。
张秀梅叹了口气,把筷子放下,脸上带着一丝疲惫:“我说,下个月你爸的生日,咱们怎么弄?是回老家,还是把他们接过来住两天?”
“接过来吧,省得来回折腾,他那腿脚也不方便。”林卫东说。
“接过来住哪?小远的房间乱得跟猪窝一样,咱这沙发床又旧了,睡一晚腰都得断。”张秀梅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再说,你妈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住不了两天就得跟我们闹别扭。”
这些都是老问题,像窗户缝里透进来的风,不大,但常年吹着,让人筋骨都泛着凉意。往常,林卫东会耐心地跟她商量,或者干脆沉默地听她抱怨。可今天,这些家长里短的话钻进他耳朵里,只觉得格外闹心。
他的思绪,全被口袋里那封信拽着。
晚饭后,张秀梅照例去看八点档的家庭伦理剧,男女主角正为了点鸡毛蒜皮的事吵得不可开交。林卫东说厂里有点事,要回车间一趟,抓起外套就出了门。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几天了,一直没人修。他摸着黑下了楼,晚风一吹,脑子清醒了些。他没有去工厂,而是走到了小区花园的角落,那里有一条石凳。
他掏出那封信,借着远处路灯昏黄的光,颤抖着撕开了封口。
里面不是信纸,而是一张打印的通知单。
抬头的几个黑体字,像锤子一样砸在他眼球上——“病危通知单”。
他往下看,患者姓名:陈晓月。
林卫东的呼吸瞬间停滞了。他感觉自己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他扶着石凳的靠背,才勉强站稳。通知单下面还有一行手写的小字,字迹娟秀,但有些无力:
“卫东,如果还能这么叫你的话。请来见我最后一面。我在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B栋,703床。”
没有落款,也不需要落款。这字迹,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内心独白)最后一面……这四个字像刀子一样。她怎么了?得了什么病?这二十多年,她到底过得怎么样?我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可现在,她却用这种方式,把我生生拽回了过去。我能去吗?我该怎么跟秀梅说?说我去见我的初恋,那个我差点就娶了的女人?
他把那张纸攥在手里,纸张被手心的汗浸得又湿又软。周围是邻居家的谈笑声、电视机的声音、远处马路的汽车声,这些熟悉的生活噪音此刻听起来却那么遥远。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陈晓月”和“最后一面”这几个字在反复回响。
他想起二十多年前,同样是在一个这样的夜晚,陈晓月也是这样,用娟秀的字迹给他写了一封信。
那是一封分手信。
第1章 那封分手信
二十五年前,林卫东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在造纸厂当学徒。那时候的他,瘦高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口袋里总是插着一把扳手和一把改锥。虽然只是个学徒,但他肯钻研,老师傅都说他是个天生干技术的料。
陈晓月是厂办的文员,高中毕业,白净斯文,说话细声细气,一笑起来眼睛像弯弯的月牙。她是厂里所有小伙子心里的“白月光”。
谁也没想到,这个“白月光”会看上林卫东这个浑身机油味的穷小子。
他们的相识,源于一次机床故障。厂办的老式打印机坏了,修了几次都没好,耽误出报表。主任急得跳脚,有人提议:“让维修车间的林小子来看看?他脑子活。”
林卫东被叫过去,在众人怀疑的目光中,他没急着动手,而是趴在那听了半天声音,又问了陈晓月几个问题,关于平时卡纸的位置,异响的频率。然后他才不慌不忙地拆开机器,用随身带的工具捣鼓了半个多小时,打印机居然奇迹般地恢复了运转。
陈晓月给他递上一杯热茶,满眼都是崇拜:“林师傅,你太厉害了!”
那一刻,林卫东觉得那杯茶比蜜还甜。他看着她白皙的脸颊,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不……不客气,有……有事再叫我。”
从那以后,厂办的饮水机“坏”了,电风扇“不转”了,陈晓月总会第一时间想到他。一来二去,两个人就熟了。
那是一个还没有手机和微信的年代,感情的传递全靠眼神、书信和那份心照不宣的默契。林卫东会把自己省下来的饭票换成苹果,偷偷塞到陈晓月的办公桌抽屉里。陈晓月会把他满是油污的工装要过去,洗得干干净净,再叠得整整齐齐地还给他。
(内心独白)那时候的日子真穷啊,一个月工资才几十块钱。可心里是满的,像是揣着个小太阳,走哪都亮堂。我总觉得,只要有晓月在,再苦的日子都有奔头。她不一样,她能看懂我那些别人看不懂的图纸,能听懂我说的那些关于齿轮和轴承的怪话。她总说,我天生就该吃这碗饭。
这份来自“白月光”的肯定,是林卫东贫瘠青春里最宝贵的财富。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普通的工人,他是一个有价值的匠人。他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泡在车间里,研究各种进口设备。他想,等他技术再好一点,工资再高一点,就风风光光地把陈晓月娶回家。
他甚至都计划好了,要在厂子后面的那片空地上,盖一间属于他们自己的小屋子。
然而,现实给了他重重一击。陈晓月的父母知道了他们的事,坚决反对。她父亲是市里教育局的一个小领导,母亲是中学老师,他们怎么也看不上林卫东这个只有初中学历、家在农村的穷工人。
他们给陈晓月介绍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对象,一个大学毕业,在政府机关工作的年轻人。
为了拆散他们,陈家父母甚至找到了厂领导。林卫东的师傅私下里找他谈话,叹着气说:“小林啊,听师傅一句劝,算了吧。你斗不过人家的。别为了这个,把自己的前程也耽误了。”
那段时间,林卫东感觉天都要塌了。他去找陈晓月,她总是哭,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他能看到她眼里的挣扎和痛苦。
他想带她走,去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可他又能带她去哪呢?他连一张去南方的火车票都买得起,却给不起她一个安稳的未来。
男人一生中最无力的,莫过于在最没有能力的年纪,遇到了最想照顾一生的姑娘。
终于,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傍晚,他收到了陈晓月托人带来的那封信。信纸是带着淡淡香味的粉色信纸,可上面的字,却冰冷得像冬天的铁。
“卫东,我们分手吧。我累了,我不想再让我爸妈为了。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忘了我吧。”
信的最后,还附了一句:“对不起。”
林卫东捏着那封信,在雨里站了整整一夜。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衣服,也浇灭了他心里那团火。他觉得自己的青春,在那一夜就结束了。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见过陈晓月。听说她很快就辞了职,离开了这座城市。再后来,经人介绍,他认识了同在一个厂、踏实肯干的张秀梅。张秀梅不漂亮,也没什么文化,但她不嫌他穷,不嫌他家里负担重,就觉得他是个老实可靠的男人。
他们结了婚,生了孩子,就像这个城市里千千万万的普通夫妻一样,在柴米油盐的琐碎里,把日子一天天过下去。
他以为,陈晓月这个名字,连同那段无疾而终的青春,早就被他埋进了记忆的坟墓里,永不见天日。
可现在,这张病危通知单,就像一把铲子,毫不留情地掘开了那座坟墓,让里面的枯骨和尘埃,全都暴露在惨白的光线下。
林卫东坐在冰冷的石凳上,直到双腿都麻了。他把那张纸条折了又折,最后塞回了口袋最深处。
他站起身,朝家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
他该去吗?
理智告诉他,他不该去。他现在是有妇之夫,是一个父亲。陈晓月已经是过去式,他去见她,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只会给自己的家庭带来无尽的麻烦。
可情感上,有个声音在他心底反复呐喊:她要见你最后一面!那是陈晓月啊!那个在你最落魄的时候,唯一相信你、鼓励你的女孩!你怎么能不去?
两种念头在他的脑海里激烈地交战,像两头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撕咬得他头痛欲裂。
推开家门,客厅的电视还开着,张秀梅靠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上搭着一件旧毛衣。电视里的婆婆正声泪俱下地控诉着儿媳妇的不孝。
林卫东轻轻走过去,关掉了电视。他看着妻子熟睡的脸,眼角已经有了细密的皱纹,两鬓也夹杂着几根刺眼的白发。这些年,她跟着自己,没享过一天福,每天都在为这个家操劳。
如果她知道自己此刻心里的挣扎,她会怎么想?
他不敢想。
他拿起沙发上的薄毯,轻轻盖在张秀梅身上。就在这时,张秀梅的眼皮动了动,醒了。
“你回来了?”她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厂里事忙完了?”
“嗯,忙完了。”林卫东的声音低沉。
“快去洗洗睡吧,明天还得早起呢。”张秀梅打了个哈欠,准备起身回房。
“秀梅,”林卫东忽然叫住了她。
“嗯?”
林卫东张了张嘴,那句“我有个老同学病了,想去看看”在舌尖滚了又滚,最终还是咽了下去。他换了个说法:“明天……我想请一天假。”
“请假?干什么?”张秀梅警觉地看着他,“厂里不是正忙着吗?你那个岗位又没人能替。”
“就是……有点不舒服,想去医院看看。”林卫东不敢看她的眼睛。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对妻子撒谎。
第2章 谎言的重量
张秀梅狐疑地打量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没发烧啊。哪儿不舒服?要不要紧?我明天陪你去。”
“不用不用,”林卫东连忙躲开她的手,“就是老毛病,胃有点不舒服。我自己去就行,你还要上班呢。”
“你那胃还不是年轻时候喝酒落下的病根。”张秀梅絮絮叨叨地念叨起来,“跟你说了多少次,少喝点,就是不听。行吧,那你自己去,拿上医保卡,别忘了。”
“知道了。”林卫东松了口气,心里却沉甸甸的。
一个谎言,往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圆。他感觉自己像是背上了一个无形的包裹,并且这包裹的重量,正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增加。
第二天一早,林卫东破天荒地起晚了。他一夜没睡好,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陈晓月和张秀梅的脸,一会儿是陈晓月写分手信时决绝的眼神,一会儿是张秀梅为他盖上毯子时疲惫的面容。
“赶紧的,早饭在桌上了,我先走了!”张秀梅在门口换着鞋,匆匆交代。
“哎,路上小心。”
门“砰”的一声关上,家里瞬间安静下来。
桌上是一碗小米粥,一碟咸菜,还有两个热腾腾的馒头。这是他们家二十多年雷打不动的早餐。林卫东拿起馒头,咬了一口,却觉得味同嚼蜡。
他换上一件干净的夹克,对着镜子照了照。镜子里的男人,头发已经有些花白,眼角的皱纹像刀刻的一样深。常年和机器打交道,让他看起来比同龄人要苍老一些。他忽然觉得有些自卑,不知道陈晓月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会是什么表情。
(内心独白)她记忆里的我,应该还是那个穿着工装、眼睛里有光的年轻小子吧。二十多年了,岁月把我们都变成了什么样子?她病得那么重,我去了,又能说些什么呢?是该安慰她,还是该和她一起回忆过去?不,不能提过去,那对秀梅不公平。我只是去完成一个临终的愿望,仅此而已。
他反复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这才揣着那张揉得发皱的通知单,走出了家门。
市第一人民医院离他家不远,坐公交车只要五站地。可这短短的路程,他却觉得无比漫长。公交车上挤满了去买菜的老人、赶着上班的年轻人,空气中混合着包子味和汗味。这种熟悉的人间烟火气,此刻却让他感到一丝不真实。
他像一个即将奔赴刑场的囚犯,内心充满了恐惧和一种莫名的、不该有的期待。
住院部B栋,703床。
林卫东站在病房门口,却迟迟不敢推开那扇门。门上有一块小小的玻璃窗,他踮起脚,小心翼翼地往里看。
这是一个双人病房,靠窗的病床上躺着一个老人,身上插着各种管子。而靠门的这张床,帘子拉着,看不清里面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手放在门把手上,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轻轻推开了门。
“请问,您找谁?”一个穿着护工服的中年女人站了起来,警惕地看着他。
“我……我找陈晓月。”林卫东的声音有些发颤。
护工指了指拉着帘子的那张床:“在里面呢。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老同学。”林卫东说。
他走到床边,心跳得像擂鼓。他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拉开那张蓝白格子的帘子。
床上躺着一个女人。
她很瘦,瘦得脸颊都凹陷了下去,颧骨高高地凸起。头发被剃光了,苍白的头皮在灯光下泛着光。她的眼睛紧紧闭着,嘴上戴着氧气面罩,每一次呼吸都显得那么费力。如果不是那依稀还能辨认出的眉眼轮廓,林卫东根本无法将眼前这个憔悴枯槁的病人和记忆里那个神采飞扬的陈晓月联系在一起。
岁月的刀,实在太残忍了。
林卫东站在床边,一动不动,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他预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场景,却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
“她……她这是怎么了?”他转过头,声音沙哑地问护工。
“癌症,晚期。”护工叹了口气,“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扩散了,没得治了。医生说,也就这几天的事了。”
也就这几天的事了……
林卫东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缓缓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陈晓月。
她的手放在被子外面,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手背上布满了针眼和淤青。林卫东的目光,落在了她的手腕上。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他的心猛地一抽。
那道疤,是他留下的。
那是有一年夏天,他刚学会骑自行车,载着她去郊外的水库。路上一个不小心,车子倒了,她的手腕被划了一道口子,流了很多血。他吓坏了,撕下自己的衬衫下摆,笨拙地给她包扎。她却一点没哭,还笑着安慰他:“没事,正好留个纪念。”
没想到,这个“纪念”,她带了一辈子。
就在这时,陈晓月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起初有些迷茫,像蒙着一层雾。当她的目光聚焦在林卫东脸上时,那层雾瞬间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言的光。有惊讶,有欣慰,还有一丝淡淡的、久别重逢的羞涩。
她想张嘴说话,但因为戴着氧气罩,只能发出模糊的“唔唔”声。她挣扎着想抬手,似乎是想摘掉面罩。
“你别动,别动。”林卫东连忙按住她的手,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来了,晓月,我来了。”
陈晓月的眼角,滑下两行清泪。
林卫东再也控制不住,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他一个快五十岁的男人,在工厂里再苦再累都没掉过一滴泪,此刻却哭得像个孩子。
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护工递过来一张纸巾:“先生,节哀。她能等到你,也算没有遗憾了。”
林卫东擦了擦眼泪,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他握住陈晓月的手,她的手冰冷得像一块冰。
“你……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他哽咽着问。
陈晓月看着他,眼睛里满是歉意。她用尽全身力气,从枕头下摸索着,掏出一个小小的、布满了划痕的MP3。
她把MP3递到林卫东手里,然后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他。
林卫东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拿起耳机,塞进了耳朵里。
按下播放键,一阵熟悉的旋律响了起来。是罗大佑的《光阴的故事》。
“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
沙哑的歌声里,还夹杂着一个女人的声音,是陈晓月的声音。她在录音。
“卫东,听到这个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了。别难过,人总有这么一天的。我这辈子,没什么亲人,也没什么朋友。想来想去,最放不下的,还是你。”
“当年……是我对不起你。我爸妈用你的前途逼我,我没办法。我以为我离开,你会过得更好。这些年,我一直没结婚,也不是在等你,就是……觉得没意思。心里装过一个人,就再也装不下别人了。日子就像那碗没放盐的白开水,喝着也能活,就是没滋味。”
“我得了这个病,没告诉任何人。一个人治,一个人扛。直到最后,我才发现,原来我还是那么胆小。我怕一个人孤零零地走。所以,我自私地叫你来。只想让你知道,当年我不是不爱你,是太爱你了。”
录音到这里,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林卫东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第3章 妻子的怀疑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林卫东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脑子里全是陈晓月那张憔悴的脸和录音里的那些话。
“心里装过一个人,就再也装不下别人了。”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他的心。他一直以为,当年的分手,是陈晓月嫌贫爱富,是她屈服于家庭的压力。他甚至为此怨恨了她很多年。直到今天,他才知道真相。
原来,她不是不爱,而是太爱。
这种迟到了二十多年的真相,非但没有让他感到释然,反而让他更加痛苦和愧疚。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小偷,偷走了陈晓月一生的幸福。
(内心独白)如果当年我再勇敢一点,再坚持一下,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我们会不会有自己的小屋,有自己的孩子?她是不是就不会孤零零一个人,走到今天这一步?可是,生活没有如果。我娶了秀梅,有了小远,我的人生轨迹早已确定。现在想这些,除了折磨自己,又有什么用?
他回到家时,已经是下午。张秀梅还没下班,家里空荡荡的。他把自己摔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口袋里的那个MP3,像一块烙铁,烫得他坐立不安。
他把它拿出来,想藏起来,却又不知道该藏在哪里。这个六十平米的家,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张秀梅的气息。他觉得,无论藏在哪里,都会被她发现。
最终,他把它塞进了床头柜最里面的一个旧铁盒里。那个盒子里,放着他的一些荣誉证书,还有几枚早就过时的奖章。那是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基地”。
做完这一切,他才稍稍松了口气,但心里那份负罪感却更重了。
晚上,张秀梅下班回来,一脸疲惫。
“今天怎么样?医生怎么说?”她一边换鞋一边问。
“哦,没什么,就是老胃病,开了点药。”林卫东心虚地回答。
“药呢?”
“放……放房间了。”
“拿来我看看,是什么药,可别是医生乱开的。”张秀梅说着就要往房间走。
“哎,不用了,就是些胃药,都一样的。”林卫东赶紧拦住她,“你累一天了,快歇着吧,饭我来做。”
张秀梅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但也没再坚持。她太累了,超市今天搞促销,她站了一整天,腿都快断了。
饭桌上,林卫东一反常态地殷勤,不停地给张秀梅夹菜。
“你今天怎么了?奇奇怪怪的。”张秀梅扒拉着碗里的饭,没什么胃口。
“没什么,就觉得你辛苦了。”林卫东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我哪天不辛苦?”张秀梅放下筷子,盯着他,“老林,你跟我说实话,你今天到底干什么去了?”
林卫东心里一咯噔:“不都说了吗?去医院了。”
“去哪个医院了?看的哪个医生?病历本呢?”张秀梅一连串的问题抛了过来。
女人的直觉,有时候比侦探还敏锐。
“我……我没带病历本,就直接去挂的号。”林卫东的额头开始冒汗。
“挂号单呢?药呢?你一样都拿不出来。”张秀梅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林卫东,我们做了二十多年夫妻,你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拉什么屎。你撒谎了。”
“我没有!”林卫东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
“你就有!”张秀梅也站了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你从昨天收到那封信开始就不对劲!那信到底是谁寄来的?你今天到底去见了谁?”
“都说了是广告!你这人怎么疑神疑鬼的!”
“我疑神疑鬼?林卫东,你摸着良心说,你今天是不是去见什么不三不四的人了?”张秀梅的眼圈红了,“是不是看我现在人老珠黄了,你就动了外心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林卫东被“不三不四”这几个字刺痛了。在他心里,陈晓月是圣洁的,不容亵渎的。他脱口而出:“你别把人想得那么龌龊!”
“人?是‘她’吧!”张秀梅抓住了他话里的漏洞,冷笑一声,“行啊,林卫东,长本事了,敢在我面前护着别的女人了。她是谁?我认识吗?是不是你那个忘不掉的初恋,陈晓月?”
林卫东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他没想到,张秀梅竟然还记得这个名字。他更没想到,她会把这件事和陈晓月联系在一起。
看到他的反应,张秀梅什么都明白了。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晃了晃,扶着桌子才站稳。
“好……好啊……原来是她。”她喃喃自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她回来了?她回来找你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林卫东急忙想解释。
“那是哪样?”张秀梅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和愤怒,“你们是不是又联系上了?你今天就是去见她了,对不对?林卫东,你对得起我吗?我跟你吃了这么多年的苦,为你生儿育女,操持这个家,我图什么?就图你背着我跟老情人旧情复燃吗?”
她的每一句质问,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林卫东的心上。
(内心独白)我该怎么解释?告诉她陈晓月快死了?她会信吗?她只会觉得这是我为了脱罪编造的借口。或者,她会觉得我是在可怜陈晓月,那份可怜里,掺杂着多少旧情?无论我说什么,在她看来,都是一种背叛。这个家,因为我的一个谎言,已经出现了裂痕。
“秀梅,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她……”
“我不想听!”张秀梅捂着耳朵,歇斯底里地喊道,“你给我滚!我不想看见你!”
她抓起桌上的碗,狠狠地摔在地上。
“啪”的一声脆响,碗摔得粉碎,白色的米饭和菜汤溅得到处都是。
这声音,像一个开关,瞬间引爆了林卫东压抑了一天的情绪。他觉得委屈,觉得憋闷。他只是想去完成一个临终者的愿望,为什么就变成了背叛家庭的罪人?
“你闹够了没有!”他也吼了起来,“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道理?你跟别的女人不清不楚,还回来跟我讲道理?”张秀梅哭着喊,“林卫东,我们离婚!”
“离婚”两个字,像一颗炸弹,在林卫东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他看着满脸泪痕、歇斯底里的妻子,看着一地狼藉的厨房,第一次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和疲惫。
这个他用半辈子心血维系的家,似乎在这一刻,摇摇欲坠。
第4章 一盒旧磁带
那一晚,林卫东和张秀梅分房睡了。这是他们结婚二十多年来的第一次。
林卫东在客厅的沙发上躺了一夜,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沙发又短又硬,稍微一动就咯吱作响。他能听到卧室里传来张秀梅压抑的哭声,一阵一阵的,像小猫的爪子,挠得他心烦意乱。
他想去敲门,想把一切都和盘托出。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也不知道说出来之后,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天快亮的时候,他才迷迷糊糊地睡着。梦里,他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个下雨的夜晚,手里捏着陈晓月那封冰冷的分手信。而在他对面,站着的却是满脸泪痕的张秀梅,她指着他的鼻子,一遍遍地喊着:“我们离婚!”
他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天已经亮了。他起身走进卧室,张秀梅已经不在了,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她总是这样,不管心里有多大的火,手上的活儿还是会做得一丝不苟。
桌上留了一张纸条,是超市的购物小票,背面写着几个字:“我今天上早班,晚上不回来吃饭了。”
字迹潦草,能看出写字人当时的心情很糟糕。
林卫东叹了口气,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他没有胃口吃早饭,胡乱洗了把脸,就去了工厂。
车间里,机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往常,这种声音能让他感到安心,但今天,他只觉得烦躁。他心不在焉地给一台老旧的切割机做保养,差点被飞转的砂轮伤到手。
“老林,你今天怎么了?不在状态啊。”老师傅王强拍了拍他的肩膀,递过来一根烟。
林卫东摇了摇头,没接。他戒烟很多年了,是张秀梅逼着他戒的,说对身体不好,还浪费钱。
“跟嫂子吵架了?”王强是厂里的老人,跟林卫东关系不错。
林卫东苦笑了一下,算是默认了。
“夫妻哪有不吵架的,床头吵架床尾和。”王强吸了口烟,吐出一个烟圈,“女人嘛,哄哄就好了。你嫂子那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林卫东没说话。他知道,这次不一样。这次的结,没那么容易解开。
他满脑子都是陈晓月。他担心她,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护工有没有好好照顾她。他想去医院看看,可他又怕,怕张秀梅会跟踪他,怕事情会闹得更僵。
一整天,他都处在一种煎熬之中。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他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喂,请问是林卫东先生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我是,你哪位?”
“我是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护士。703床的病人陈晓月,她……她情况不太好,一直叫着你的名字。你看你方便过来一趟吗?”
林卫东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怎么了?我马上过去!”
他跟王强打了声招呼,连工作服都没换,抓起外套就往外跑。他骑着厂里那辆破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一路狂蹬,风在耳边呼呼作响,像是在为他送行。
赶到医院时,他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病房里,医生和护士正在对陈晓月进行抢救。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那条代表心跳的曲线,正在一点点变平。
“病人肾功能衰竭,准备注射肾上腺素!”
“血压持续下降!”
林卫东被护士拦在门外,他扒着门框,眼睁睁地看着里面的一切,却无能为力。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被人揪住了,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剧痛。
他看到陈晓月的嘴唇在微微翕动,似乎在叫着他的名字。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见她一面!”他冲着护士喊。
“先生,请您冷静!我们正在抢救!”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病房里的警报声,突然变成了一条长长的、刺耳的“嘀——”声。
医生摘下听诊器,摇了摇头。
世界,在那一刻,安静了。
林卫东的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护工走了出来,把一个塑料袋递给他:“先生,这是陈小姐的遗物。她之前交代过,如果她走了,就把这些东西交给你。”
林卫东木然地接过袋子,里面东西不多,就是那个MP3,还有几件换洗的旧衣服,以及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小盒子。
他打开那个小盒子,里面是一盒磁带。
是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磁带的壳子已经泛黄,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两个名字:晓月,卫东。
他的眼泪,再一次决堤。
这盒磁带,是他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那时候他刚发了第一个月的工资,三十六块五毛钱。他花了五块钱,买下了这盒当时最流行的磁带。他记得,他把磁带送给她的时候,她高兴得像个孩子,拉着他在厂里的广播室里,用那台老旧的录音机,听了一遍又一遍。
他以为她早就扔了,没想到,她竟然一直留着。
(内心独白)二十多年了,我以为我们之间只剩下那封冰冷的分手信,没想到,她却为我保留了这么多温暖的回忆。我送她的磁带,我给她留下的伤疤,我曾经对她许下的诺言……她都记得。而我呢?我给了她什么?除了无尽的等待和痛苦,我什么都没给。
他抱着那个塑料袋,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来来往往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这个穿着油污工装、满脸泪痕的中年男人。
他不在乎。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无尽的悔恨和悲伤。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家,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张秀梅。陈晓月走了,带着他们所有的青春回忆,也带走了他心里最后一点念想。可她留下的这些东西,却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引爆他的家庭。
他想把这些东西扔掉,一了百了。可他伸出手,却怎么也松不开。
这是她留在这世上,唯一的念想了。
他把磁带和MP3揣进怀里,贴着胸口,那里还残留着她的体温。他站起身,一步一步,走进了无边的夜色里。
这一晚,林卫东没有回家。
第5章 摊牌的前夜
林卫东在外面游荡了一夜。
他去了他们曾经约会过的公园,那里的长椅已经换成了新的。他去了他们曾经一起看电影的电影院,那里已经拆了,盖起了一栋高档的商场。他还去了造纸厂后面的那片空地,那里曾经是他梦想开始的地方,如今却长满了半人高的荒草。
物是人非。
这个词,他以前只在书上见过,现在才真切地体会到其中的残酷。
天亮的时候,他找了个路边摊,吃了一碗馄饨。热汤下肚,冰冷的身体才恢复了一点知觉。他知道,他不能再逃避了。他必须回家,必须面对张秀梅。
推开家门,张秀梅正坐在沙发上,眼睛红肿,显然也是一夜没睡。看到他回来,她没有像昨天那样歇斯底里,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你还知道回来?”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嘲讽。
“我……”林卫东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夜没回,是跟她在一起吗?”张秀梅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害怕。
林卫东摇了摇头:“她……走了。”
“走了?”张秀梅愣了一下,随即冷笑起来,“什么意思?嫌你人老钱少,把你甩了?还是你们俩私奔,没成功?”
“她去世了。”林卫东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张秀梅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她怔怔地看着林卫东,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
“你说什么?”
“我说,陈晓月,她昨天下午在医院去世了。癌症。”林卫东一字一顿地说。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老式挂钟滴答滴答的走动声,每一下,都像敲在人的心上。
过了很久,张秀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说的是真的?”
“我没有必要骗你。”林卫东从怀里掏出那盒磁带和那个MP3,放在茶几上,“这是她的遗物。”
张秀梅的目光落在磁带上,当她看到上面那两个紧紧挨在一起的名字时,她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
她当然认得这盒磁带。当年,林卫东追求她的时候,也给她放过这首歌。那时候她还开玩笑说:“这歌你是不是也放给别人听过?”林卫东当时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没有。
原来,他早就放给别人听过了。那个人,就是陈晓月。
自己这么多年的婚姻,原来一直活在一个女人的影子里。她以为自己是主角,到头来,却可能只是一个替代品。
巨大的屈辱和悲哀瞬间淹没了她。
“所以,你昨天不是去看病,是去医院看她了?”
“是。”
“你前天收到的信,也是她寄来的?”
“是她的病危通知单。”
“你一夜不回,是在医院陪她?”
“是。”
林卫东的每一个“是”,都像一把刀,插在张秀梅的心上。她以为的背叛,原来是另一种形式的“深情”。而这份“深情”,却与她无关。
她忽然觉得很可笑。她在这里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情敌”大吵大闹,而人家,却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自己这两天的行为,像一个十足的泼妇,一个笑话。
“她……还有什么人吗?”张秀梅的声音有些发颤。
“没有了。她一直一个人。”
“她为什么不结婚?”张秀梅问出了那个她最想知道,也最害怕知道答案的问题。
林卫东沉默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转述陈晓月录音里的那些话。他怕那些话会彻底摧毁他和张秀梅之间仅存的信任。
他的沉默,在张秀梅看来,就是默认。
“是因为你,对吗?”张秀梅惨然一笑,“林卫东,你可真有本事。让一个女人为你守身如玉二十多年。”
“秀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张秀梅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敢说你对她没有一点旧情?你敢说你这两天跑前跑后,不是因为你心里还惦记着她?你敢说,如果她没有生病,如果她回来找你,你不会动心?”
林卫东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不敢说。
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内心独白)我动心了吗?也许吧。当我知道她为我做了那么多,当我知道她一生未嫁的真相时,我的心确实动摇了。那是一种混杂着愧疚、感动和心疼的复杂情感。但这不代表我会抛弃秀梅,抛弃这个家。我和秀梅之间,有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分,有儿子,有柴米油盐磨出来的亲情。这和对晓月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你看,你不敢说。”张秀梅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林卫东,我跟你过了半辈子,我太了解你了。你就是个念旧的人。一块破手表你都舍不得扔,更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指着茶几上的磁带:“把这些东西,都扔了。从今往后,我不希望再在这个家里,看到任何跟她有关的东西,听到任何跟她有关的名字。”
“秀梅……”
“你扔不扔?你要是不扔,我来扔!”张秀梅说着,就要去拿那盒磁带。
“你不能扔!”林卫东下意识地护住了磁带,“这是她留下的唯一的东西了!”
他的这个举动,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好,好,好。”张秀梅连说了三个“好”字,脸上的表情从悲伤变成了绝望,“林卫东,为了一个死人,你要跟我作对,是吗?在你心里,她就那么重要,比我和儿子还重要?”
“我不是那个意思!”林卫东百口莫辩。
“你就是那个意思!”张秀梅指着门口,一字一顿地说,“你拿着你的宝贝,给我滚出去!这个家,容不下她的东西,也容不下你!”
窗外,阴沉了几天的天空,终于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一场更大的暴风雨,正在这个小小的家里,酝酿着。
第6章 真相的代价
“滚出去!”
张秀梅的声音在狭小的客厅里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林卫东看着她,这个和他同床共枕了二十多年的女人,此刻却显得那么陌生。她的眼睛里,不再有往日的温情,只剩下冰冷的失望和愤怒。
“秀梅,你冷静点。”他试图做最后的努力。
“我很冷静。”张秀梅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林卫东,我们把话说开了吧。这么多年,我不是不知道你心里有个人。结婚头几年,你喝醉了,喊过她的名字。我没跟你计较,我想着,谁还没个过去呢?只要你人回来了,心慢慢也会回来的。”
“我以为,二十多年的时间,足够你忘了她。我以为,儿子,这个家,能让你彻底收心。现在看来,都是我自作多情。”
“她就像个幽灵,在我们家飘了二十多年。现在她人是没了,可她把魂留下了,留在了你心里。”张秀梅指着林卫东的心口,“你告诉我,我以后怎么跟你过日子?我每天看着你,都会想,你是不是在通过我,看她的影子?我做的每一顿饭,你是不是都在跟她做的比较?这样的日子,我一天都过不下去!”
她的话,像一把锋利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林卫东内心最隐秘的角落,让他无所遁形。
(切换到第三人称视角)
林卫东呆呆地站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看着张秀梅,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每天只知道柴米油盐、斤斤计较的女人,内心深处竟然看得如此通透。她什么都知道,只是她一直在忍,在等。
而他,却一次又一次地让她失望。
张秀梅见他不说话,心中的绝望更甚。她走到卧室,拉开衣柜,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几件半旧的衣服,一个用了多年的钱包,一本存折。她的全部家当,简单得可怜。
“你要干什么?”林卫东跟了进去,慌了神。
“离婚。”张秀梅头也不抬,“房子是单位分的,写的是你的名字,归你。儿子跟你,我净身出户。”
“你疯了!”林卫东一把抓住她的手,“就为这点事,你就要离婚?我们都这把年纪了,离了婚,让别人怎么看?让小远怎么办?”
“面子?到了现在,你还在乎面子?”张秀梅甩开他的手,自嘲地笑了,“林卫东,你不是在乎面子,你是在乎你自己。你怕离婚了,没人给你做饭洗衣,没人照顾你老爹老娘。你怕你那个‘深情’的名声,会变成‘寡情’的笑话!”
“我没有!”林卫东被戳中了痛处,恼羞成怒,“张秀梅,你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我对这个家,对你,难道没有付出吗?我这些年辛辛苦苦,是为了谁?”
“是为了你自己!”张秀梅毫不示弱地顶了回去,“是为了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你觉得你对不起陈晓月,所以你想在我身上加倍补偿!你对我好,不是因为你爱我,是因为你愧疚!”
这场争吵,已经完全失控。两个人把积压了二十多年的怨气、委屈和不满,在这一刻,全部倾泻而出。那些平时不敢说、不愿说的话,像一把把飞刀,毫不留情地射向对方。
就在这时,林卫东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律师号码。他犹豫了一下,按下了接听键。
“喂,请问是林卫东先生吗?我是汇通律师事务所的张律师。关于陈晓月女士的遗嘱,需要跟您当面谈一下。”
“遗嘱?”林卫东愣住了。
电话的声音不小,客厅里的张秀梅也听见了。她停止了收拾东西的动作,难以置信地看着林卫东。
“她……她还给你留了遗嘱?”
林卫东挂了电话,脸色复杂。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明天上午十点,律师让我们过去一趟。”
张秀梅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好啊,真是情深义重啊。人死了,还不忘给你留下一笔钱,是吗?是让你拿着这笔钱,忘了我这个黄脸婆,好去怀念你的白月光吗?”
“秀梅!你能不能不要这样!”林卫东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
“我哪样了?我说错了吗?”张秀梅一步步逼近他,“林卫东,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明天,你要是敢去见那个律师,敢要她一分钱,我们这个婚,就离定了!我说的!”
说完,她不再看他,摔门走进了卧室,把门反锁了。
林卫东站在客厅里,听着门内传来的压抑的哭声,和他口袋里那个冰冷的MP3,感觉自己被夹在了两个世界的中间,进退两难。
一边是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分和现实的家庭责任,一边是迟到的真相和逝去之人的最后嘱托。
他该怎么选?
他缓缓地走到茶几边,拿起了那个MP3,戴上了耳机。
他又听了一遍陈晓月的录音。这一次,他听到了录音最后,那段被咳嗽声掩盖住的、微弱的话语。
“卫东,我还记得,你最大的梦想,是开一间自己的维修工作室,修那些最精密的仪器。你说,那才叫真正的‘匠人’。我没什么能留给你的,我这辈子攒了点钱,不多,但应该够你起步了。别拒绝,就当……就当是我替你,完成了我们当年的梦想。”
“还有,替我跟你爱人说声对不起。是我,打扰了你们的生活。”
林卫东摘下耳机,泪流满面。
他终于明白了陈晓月最后的“致命魅力”是什么。
不是占有,不是纠缠,而是成全。
她用自己最后的方式,维护了他作为一个普通劳动者的尊严,成全了他深埋心底的“匠心精神”。这份理解和支持,跨越了二十多年的光阴,依然炙热。
他走到卧室门口,敲了敲门。
“秀梅,你开门,我有话跟你说。”
里面没有回应。
“秀梅,我知道你恨我,怨我。你说的都对,我混蛋,我不是东西。”林卫东靠在门上,声音沙哑,“但是,有些事,你必须知道。”
他把MP3的音量开到最大,贴在门缝上,按下了播放键。
罗大佑的歌声,和陈晓月那虚弱却清晰的声音,一起从门缝里传了出来。
门内的哭声,渐渐停了。
第7章 厨房里的和解
不知道过了多久,卧室的门锁,“咔哒”一声,开了。
张秀梅站在门口,眼睛肿得像桃子,脸上还挂着泪痕。她没有看林卫东,而是死死地盯着他手里的那个MP3。
“她……说的是真的?”
林卫东点了点头,把MP3递给她:“你自己听吧。”
张秀梅接过MP3,迟疑了一下,还是把耳机塞进了耳朵里。她靠在门框上,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着。
林卫东就站在她面前,看着她的表情随着录音的内容而不断变化。从最初的怀疑、警惕,到中途的震惊、动容,再到最后的沉默、悲伤。
当听到最后那句“替我跟你爱人说声对不起”时,张秀梅的身体猛地一颤,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这一次,泪水里没有了愤怒和嫉妒,只剩下一种复杂难言的酸楚。
她把MP3还给林卫东,转身走进厨房,打开水龙头,用冷水冲了一把脸。
林卫东跟着她走进去,站在她身后,手足无措。
“秀梅,我……”
“别说了。”张秀梅打断了他,背对着他,声音闷闷的,“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林卫东知道,她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一切。他默默地退出了厨房。
那一整个下午,家里都静得可怕。张秀梅把自己关在厨房里,不知道在干什么。林卫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如坐针毡。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怎样的判决。
傍晚时分,厨房里传来了切菜的声音,接着是抽油烟机嗡嗡的轰鸣声。
不一会儿,一股熟悉的饭菜香味飘了出来。是红烧肉的味道,林卫东最喜欢吃的菜。
张秀梅端着两盘菜从厨房走出来,一盘红烧肉,一盘清炒菠菜。她把菜放在饭桌上,又去盛了两碗米饭。
“吃饭吧。”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冰冷。
林卫东看着桌上的饭菜,眼眶一热。他知道,这场仗,算是打完了。
两人默默地吃着饭,谁也没有说话。
(内心独白)这顿饭,大概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安静的一顿饭。没有抱怨,没有争吵,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秀梅做的红烧肉,肥而不腻,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我吃了二十多年,早就刻进了骨子里。也许,这就是生活吧。没有那么多风花雪月,有的只是这一日三餐,一粥一饭的陪伴。
吃到一半,张秀梅突然开口了。
“明天,我跟你一起去。”
林卫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去见律师。
“你也去?”
“怎么?我不能去?”张秀梅白了他一眼,“她留下的钱,是给你的,也是给这个家的。我作为这个家的一份子,有权知道。再说了,她最后不是还跟我道歉了吗?于情于理,我都该去送她一程。”
林卫东的心里,五味杂陈。他没想到,张秀梅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秀梅,谢谢你。”他由衷地说。
“谢我什么?谢我没跟你离婚?”张秀梅哼了一声,但眼圈却红了,“林卫东,我告诉你,这事没完。我原谅你,不是因为我大度,是因为……她是个可怜人。也是因为,你最后跟我说了实话。”
“以后,这个家,不准再有任何秘密。听见没有?”
“听见了。”林卫东使劲点头。
“还有,”张秀梅夹了一块最大的红烧肉放进他碗里,“那笔钱,拿了。用来开你的工作室。你那点手艺,窝在厂里修那些破铜烂铁,是可惜了。”
林卫东看着碗里的红烧肉,再也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滴在米饭里。
他活了半辈子,一直觉得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能扛事,能担责。直到今天他才明白,一个男人真正的脊梁,不是他自己有多硬,而是他身后的那个女人,有多柔软,多坚韧。
陈晓月用她的成全,维护了他作为“匠人”的尊严。
而张秀梅,则用她的包容,守护了他作为一个普通男人的平凡生活。
这两种“致命魅力”,一种是理想,璀璨如烟火,照亮了他的青春;一种是现实,温润如米饭,养育了他的半生。他都忘不了,也不想忘。
第二天,林卫东和张秀梅一起去了律师事务所。
陈晓月留下的遗产,不多不少,正好三十万。是她这些年省吃俭用,加上她父母留给她的一点积蓄。
遗嘱的最后,还有一封她亲手写的信,是写给张秀梅的。
信里,她没有提任何关于她和林卫东的过去,只是很诚恳地讲述了自己这些年的孤单和对家庭温暖的渴望。她说,她很羡慕张秀梅,能拥有一个完整的家,一个爱她的丈夫,一个优秀的孩子。
“张姐,请原谅我的冒昧。卫东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但我知道,他现在更爱的是你和你们的家。这笔钱,请务必收下。就当是一个孤独的女人,对一个幸福家庭的最后祝福。”
张秀梅看完信,早已是泪流满面。
她走出律师事务所,对林卫东说:“走,我们去看看她吧。”
他们买了一束白色的菊花,去了陈晓月安葬的墓园。
墓碑上的照片,是陈晓月年轻时候的样子,扎着两个辫子,笑得灿烂,眼睛像弯弯的月牙。
张秀梅把花轻轻放在墓碑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你。”她轻声说。
林卫东站在她身边,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又看了看身边的妻子,心里百感交集。
他知道,那个叫陈晓月的女孩,连同他那段兵荒马乱的青春,将永远地留在这里了。
而他,将带着两个女人的爱和期望,和身边的这个女人,继续走完剩下的人生。
回家的路上,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老林,”张秀梅突然开口,“等工作室开起来了,咱们把家里的沙发换了吧,再买张好点的床。你爸妈来了,也能睡得舒服点。”
“好。”林卫东握紧了她的手。
她的手,有些粗糙,但很温暖。
这,就是他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