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关何处

发布时间:2025-09-10 22:54  浏览量:2

乡关何处

胡军

古城墙的断壁残垣间,一列火车鸣笛驶过,惊起数只灰鸽振翅。我立于观音嘴山脊,眺望故乡的称钩驿村在秋日阳光下舒展身躯。铁轨如游龙蜿蜒穿行,高速公路盘旋交错,货车正缓缓通过九华沟大桥——这岂是刘鹗笔下"乱峰丛杂一孤村"的荒凉所在?分明是西北大地蓬勃跳动的心脏。

四十余年前离乡时,老墙根的古柳还轻拂土路,而今柏油路面倒映着湛蓝天空。几位坐在墙根闲聊的老者唏嘘"古城被铁路所毁",在我眼中却是另一种新生。那些谓此地荒凉者,想必未曾见过车道岭的杏花一夜春风染红山峦,未尝过九华沟坝水滋润的苹果梨的清甜,更不解观音嘴的落日何以令游子热泪盈眶。

昔年刘鹗谪戍经此,见秋雨凄迷而断魂;林则徐流经此地,却留下"天外无心任卷舒"的旷达。同一方水土,因心境而殊色。驿丞衙门的石阶犹在,旁侧添了便民服务站;关帝庙遗址上新砌庙宇香火缭绕,与移动信号塔遥相呼应。当地老人说得实在:"年轻人不愿留守"——他们乘班车奔向远方,春节时却又带着新观念归来,在热炕头上刷手机看世界。

循着童年记忆漫步,旧驿道已化作观光步道,岩壁间仿佛镌刻着历代过客的诗文。在刘鹗诗碑旁,新立的花岗岩石碑上刻着本地诗人的心声:"铁龙穿云过,杏花照旧红。故道新辙印,春风度陇中。"几位写生学子正描绘古城墙与现代高架桥的交叠,画笔下,明清夯土与钢筋混凝土完成了一场时空对话。

暮色四合时,我立于铁路桥下望列车驶过。车窗里透出的暖光如流星划过,那些奔赴远方或归家的人啊,可知晓这片土地深藏的故事?昔日驿马七十五匹、驿夫四十一名,今已化作物流园里穿梭的货车;经生态治理的流水,滋润出清甜的瓜果。变与不变之间,是这片土地永恒的呼吸。

月光漫上车道岭时,称钩驿笼罩在银辉之中。几家农舍亮起灯火,九华沟的树影伴着游人笑语。我忽然明了:所谓故乡,从来不是地理的存在,而是时间与情感交织的经纬。刘鹗的凄风苦雨是真,我的杏花春雨也是真;古城的残垣断壁是真,新生的交通枢纽也是真。所有诉说都在时光中成为真相的某个侧面,恰如秤钩湾的地形,曲折处藏着别样风景。

下山时遇见一位年轻人,刚大学毕业回乡创办电商。"要把九华沟的杂粮卖遍全国!"他眼中闪烁着启明星般的光彩。那一刻我望见了故乡的未来——它不再是被文人咏叹的荒凉符号,而正在成为自己故事的主人。

站在这片古老而年轻的土地上,我终于领悟:故乡的真正魅力不在于苦甜,而在于它始终在生长。如同石缝间钻出的骆驼刺,带着西北特有的倔强,总会在春风里摇曳出万千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