匍匐进尘埃的烁今之魂——千古圣丐武训长逝祭

发布时间:2025-09-09 22:54  浏览量:2

匍匐进尘埃的烁今之魂

——千古圣丐武训长逝祭

赵远智

第四十一个教师节来临之际,一个轰然炸响的名字,重又响彻在耳畔;他不娶妻、不生子,行乞一生,以一己之力留给了这个世界三处义学遗址。

齐鲁之邦,厥功至伟,真的是一个圣人辈出的丰盈厚重之地。文圣孔子、亚圣孟子、书圣王羲之、商圣管仲、科圣墨子、医圣扁鹊、农圣贾思邈、兵圣孙武等,补天浴日、灿如北斗,映亮了中华文明源远流长的历史长河……

还有一位圣人虽然距我们最近,但也忘却的最为干净,似长封于冰河之下,嘶哑了喉咙也终难唤醒。他就是让倨傲的我们难以躬身相认的先人,一生筚路蓝缕而又倔强地鲜活于世的圣丐武训。

遥远吗,1896年他苦行的一生才走到尽头。

民国初年一次历史考卷中出过这样的考题:你最崇拜的历史人物是谁。大多学生大多回答是武训。

我不知道现在的孩子包括成年人,有多少人哪怕只鳞片爪、依稀模糊的略知武训其人其事。千人中有一二吗?仰慕崇拜的呢?更是凤毛麟角了。未必是漠视,但一定是不经意的忘却。电视屏幕满世界搜肠刮肚的知识问答里,学子们堆满书桌的卷丛中,闪现过这个久违生疏的名字吗?或许,那颗滚烫坚毅的圣心,仍要径自孤行了……

武训是谁,他做了什么?为什么短短百年间,这个和圣雄甘地一并被称为东方近代史上的圣人,就被心为物役的现代人漠然忘却了呢?

一个被世界《教育辞典》誉为“无声教育家”“平民教育家”的乞丐,一个进入中国正史《清史稿》却卑微的连名字也没有的荒野草民,怎么就肩背褡裢、手拿铜勺、衣衫褴褛、一路乞讨着登堂入室继而又销声匿迹于滚滚红尘了呢?

历史本该就当有一次次的断然苛问,而不必待后人拂去积久的厚尘开棺作答。

十多年前,我和电视连续剧《武训》的三位作者有过一段较长时间结识。他们来自聊城冠县,其中一位距武训故里仅不足三华里路程。鸡犬之声相闻,自小的耳濡目染和口口相传,令他们在谈及武训先人时,每每有如数家珍的冲动。

在逼仄窄巷中的小旅馆,幽幽的夜灯下,我和几位作者,啃着冰凉的烧饼完成了20集电视连续剧文学本《武训》。完稿的那天,我躲避着他们盈盈的泪光,带他们来到一个小饭店,用大碗的白酒互敬着,为心中的武训,也为我们这个对武训久失仰慕的民族。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电视连续剧《武训》投拍的消息不胫而走,一度在影视界引起广泛热议和关注,毛遂自荐的导演和主演应接不暇,刊发和转发信息的媒体多达百余家。康熙的微服终归是一种扮相,而武训的丐衣则抖尽了千疮百孔帝国最后的光华。题材的特殊性和重要性毋庸赘言,难怪纷至沓来的掘金者甘冒挑战前辈大师孙瑜、赵丹们的风险了。

历史也曾经是偏执苛刻的。半个世纪前对电影《武训传》的批判,想必也是对一种民族精神的偏执解读。武训倾其一生兴办义学、追求劳苦大众文化翻身的壮举,说到底是一个阶级政治翻身的特殊表现形式。这是三位电视剧作者较之电影《武训传》创作者认识上的最大优势和幸运。

好在对武训毁誉参半的争议本身也已成为历史,那个远逝卑微的背影,如今业已渐渐疏朗清晰继而高耸起来,人们开始相信那里面一定有永示后人的卷帙箴言,虽束之高阁,却时有重击之下的轰然回响……

武训(1838~1896),清末山东堂邑县(今冠县)柳林镇武家庄人,原名武七,自小家境贫寒,七岁丧父,随母亲乞讨为生。十七岁时给地主家做长工,三年下来不仅分文未得,还因不识字遭受百般凌辱、毒打。绝望无助之际,他躲入破庙昏睡三天。醒后的他和过去判若两人;虽愚痴疯癫,却如天启般豁然顿悟、明心见性,他发誓要行乞兴学,让穷苦人家的孩子都能读上书……

很快,他肩背褡裢、手拿铜勺上路了。

为了攒钱,他把长辫子剪掉卖了京钱一吊,然后在头上扎起小辫,逢人便吟唱:“这边剃那边留,修个义学不犯愁。”为了哄小孩子的钱,他让孩子看他拿大鼎,蝎子爬、打车轮、任由孩子当马骑……一次,一个富人牵着骡子捉弄他道:“你若把驴粪蛋吃了,这骡子就归你。”武训二话不说真的吃了,牵骡子就走。

为了攒钱,他风餐露宿足迹遍及山东、安徽、江苏、河南。讨来的干粮碎的烂的自己吃,好些的就拿去卖掉变成现钱。他给人做牛做马打短工——推磨、割麦、拉车、拾粪、轧棉花、捻线头、吃蛇蝎……

为了攒钱,他发誓不娶妻不生子。母亲病故,他不敢回家,害怕好不容易积攒的钱办了丧事。他躲进庄稼地里,远远望着送丧的乡邻心如刀绞,待众人散去,他长跪不起,扑倒在母亲坟前号啕大哭……

寒来暑往一年年过去,武训积攒的钱越来越多,便跪请口碑不错的乡绅帮忙打理存款、放债生息。多年下来,他点滴的积存已相当可观,其兄来借他拒绝了。后来租给兄长的田地,也因其不肯交租被他收回。

其实,痴心攒钱的他并未被铜臭熏染;一年,鲁西北久旱未雨、赤地千里,灾民横尸乡里。武训毫不迟疑,买四十担红高粱赈济灾民……“我积钱,我买田,修个义学为贫寒。谁养家,谁肥己,谁被上天雷神击”,是武训一生最嘹亮动人的放歌——他光可鉴人的金刚之志,感天地泣鬼神,不仅完成了自己平中见奇的救赎,更让膝下的黄金惠及了苦度着的众生……

五十岁那年,第一所义学“崇贤义塾”在柳林镇建成。开学第一天,他跪求教师尽职教学、学生不要调皮旷课。义塾开办后,他依旧居无定所、四处乞讨。稍有闲暇他便来义学探视,对勤于施教老师和调皮孩子均一一跪谢泣求……

武训的大善义举、绝世奇行不胫而走,感动了四方百姓也博得社会上层人士崇仰,山东巡抚张耀闻讯躬身邀见武训,不仅助200两银子做义学基金,还下令免征义学田钱粮和徭役。

光绪十六年(1890)武训时年53岁,他和捐献香火钱及部分庙宇为资的了证和尚共同创办了馆陶县杨二庄义塾。

光绪二十二年(1896)武训时年59岁,他倾其全部行乞积蓄和基金共3000吊,在临清创办了第三所义学:临清御史巷义塾。

孩子们的朗朗读书声开始在第三所义学响起,自此,59岁的武训也行将走到灯枯油尽的生命尽头——因为害怕买药花钱,他吃了霉变的药丸病倒在床。他走出屋子,颤巍巍依倒在义塾房檐下;他不肯占据哪怕最小的房屋,校舍紧张,那是孩子们用来念书的,反正一辈子都风餐露宿。“闻诸生诵读声,犹张目而笑。”(《清史稿》)自辱苦行的一生,终于风干凝固了他嘴角的最后一丝笑意……

出殡之日,四乡百姓万人云集,堂邑、馆陶、临清三县官绅全体执绋出殡,学子们悲恸欲绝、哭声一片,引得众人纷纷感叹:“谁说武训没有儿子。”

有人做过统计,武训倾其一生行乞所得贡献给义学的,相当于大清政府全年财政收入的8000千分之一,为现今1000余万人民币。

武训的旷世奇行在摇摇欲坠的大清帝国产生了极大震动,不仅当时的学部侍郎(教育部长)解囊捐款助学,光绪皇帝还给武训颁以“乐善好施”匾额并赐穿黄马褂。

一个多世纪过去了,令人欣慰的是,在山东冠县又出现了一位誉满全国的小学教师——当代武训戴修亭。在昔日武训创办的第一处义学“崇贤义塾”原址,赫然伫立起百米碑廊和武训祠墓;这里已成为远近闻名的尊师重教基地和希望工程基地……

一个“为了苦孩,甘为骆驼,与人有益,牛马也做”(陶行知语)的千古奇人,一个跪求了一生的绝世圣丐,一个活在世俗社会拥有了财富却将自己限定在社会最底层的至圣大善,一个忘却舍弃了所有物欲享受的愚痴圣徒,其精神定会穿越幽长的时间隧道被一代代人薪火相传。

亦或如爱因斯坦疑惑的那样:

“在未来的时代,极少有人相信,这样一个血肉之躯曾在地球上匆匆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