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女医生拒绝加班手术,隔天同事们看到她桌上的遗书时泪目

发布时间:2025-09-06 00:33  浏览量:4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像一根精准的绣花针,恰好刺在耳膜最不舒服的地方。我放下碗筷,想说什么,但看着父亲那张被新闻联播的光影映照得毫无波澜的侧脸,又把话咽了回去。

丈夫江涛在旁边用手机处理工作,眉头紧锁,似乎对这不好不坏的音量毫无察觉。

我起身收拾碗碟,走进厨房。哗哗的水流声,暂时盖过了客厅的喧嚣。我从橱柜里拿清洁球,手指无意间碰到最里面的一个铁盒,那是大学毕业时买的,里面放着一张照片——二十二岁的我,穿着学士服,在校门口那棵巨大的银杏树下笑得没心没肺。那时候,我以为读完博士,穿上白大褂,就能治愈世界。

回到客厅,五岁的女儿豆豆举着一张画跑到我面前:“妈妈,你看,这是我们一家人。”画上,三个小人拉着手,旁边还有一个孤零零的小人,豆豆指着她说:“这是你,你在医院。”

我的心猛地一沉。

母亲从房间里走出来,手里拿着她的智能手机,一脸焦急:“林沫,林沫你快来!这个什么健康码又变颜色了,我怎么搞都搞不回来,明天还怎么去跳广场舞?”

我接过手机,熟练地操作着。父亲的目光从电视上移开,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惯常的审视:“一个博士生,天天就知道捣鼓手机,工作上的事怎么样了?你们科室那个主任,上次吃饭不是还说要提拔你吗?”

“爸,那事儿还早。”我低着头,不想多说。

“什么早?你都三十五了,再不抓紧就没机会了!”母亲在一旁帮腔,“你看你王阿姨家的女儿,比你小三岁,都已经是副主任医师了。我跟你爸出去,脸上都没光。”

江涛终于从手机里抬起头,打着圆场:“爸,妈,林沫压力也大,慢慢来。”

“压力大?谁压力不大?”父亲把遥控器往茶几上重重一放,音量没变,那声闷响却让我的心脏跟着一跳,“我们养她到博士毕业,指望她光宗耀祖,结果呢?现在连个副高都还没评上,说出去都嫌丢人。”

我捏着手里的手机,屏幕冰凉。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比如我今年发了两篇SCI,带了三个研究生,做了上百台高难度手术,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一团棉花,堵在喉咙里。

“妈,其实我……”我刚开口。

“其实什么?你就是不上进!”母亲打断我,“让你多跟领导走动走动,你非说没时间。让你下班早点回来,多陪陪豆豆,你也说没时间。你的时间都去哪了?”

我的时间……我的时间在凌晨三点的急诊室,在连续十六个小时的手术台,在堆积如山的病历里,在每一次家属签字时的沉重呼吸里。

“叮铃铃——”

我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是科室的电话。

我走到阳台接起,是护士长焦急的声音:“林医生,不好了,17床的病人突发大出血,情况很危急,家属情绪特别激动,您能赶紧回来一趟吗?刘主任今天不在本市。”

“我马上到。”我挂了电话,几乎没有一丝犹豫。

当我穿上外套准备出门时,客厅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又要走?”父亲的声音冷得像冰。

“医院有急事。”

“什么急事比家里还重要?饭才刚吃完,屁股都没坐热!”

“爸,是病人大出血,随时可能没命。”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那是你的事,是医院的事!”父亲站了起来,指着我,“你也是个人,不是个机器!你看看你,还有个人样吗?黑眼圈掉到下巴了,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我们是让你去当医生,不是让你去卖命!”

“老林!”江涛想上来劝。

“你别说话!”父亲吼了回去,“我们林家的女儿,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了?林沫,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你要是敢踏出这个门,就别再回来了!”

豆豆被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

我看着哭泣的女儿,看着暴怒的父亲,看着一脸为难的丈夫,还有旁边唉声叹气的母亲。整个世界仿佛都缩成了这个不到一百平米的房子,而这房子,像一个巨大的牢笼。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玄关,换鞋。

“你……”父亲气得浑身发抖。

我没有回头,拉开门,走了出去。电梯门合上的瞬间,我听见父亲的咆哮和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声。

我靠在冰冷的电梯壁上,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第一章:旋转的陀螺

回到医院,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焦灼混合的味道。我迅速换上白大褂,冲进抢救室。17床的病人是一位胃癌晚期的老人,此刻,监护仪上的数字正疯狂地跳动闪烁,发出刺耳的警报。

“林医生,你可算来了!”护士长满头大汗,“血压掉到60/40,心率140,已经输了800毫升血了,还是止不住!”

我扫了一眼监护仪,一边戴手套一边下达指令:“准备急诊手术!立刻联系手术室、麻醉科!通知血库备血!小王,你负责跟家属沟通,签术前同意书。”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当我穿上沉重的铅衣,站上手术台,用无影灯照亮那片血肉模糊的视野时,客厅里的争吵、父亲的怒吼、女儿的哭声,都被隔绝在一个遥远的世界。

这里,才是我的战场。这里,只有生与死。

手术持续了四个小时。凌晨一点,当我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走出手术室时,病人的生命体征总算平稳了。家属围上来,一个劲地道谢,握着我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

我微笑着点头,说着“应该的”,然后转身走向办公室。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只有我的桌上还亮着一盏孤零零的台灯。我瘫坐在椅子上,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着,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江涛和母亲打来的。

我没有回。

我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窗外城市的夜景。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是为我而亮的。

我打开抽屉,拿出那个铁盒,摩挲着照片上那个笑得灿烂的女孩。她曾经以为,救死扶伤是天底下最酷的事情。她不知道,这件“最酷的事情”,需要用自己的全部生活去交换。

不知过了多久,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值夜班的王医生探进头来:“林姐,还没走呢?手术顺利吗?”

王医生比我小几岁,刚博士毕业两年,精力旺盛,是我带的组员。

“顺利。”我把照片放回抽屉,“你怎么也在这?”

“睡不着,过来看看文献。”他给我接了杯热水,“林姐,你脸色太差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一台大手术呢。”

“嗯。”我点点头,站起身。

回家的路上,夜深人静。出租车里放着舒缓的音乐,我靠着车窗,看着飞速倒退的街景,脑子里一片空白。

打开家门,一片漆黑。我摸索着换了鞋,客厅里静悄悄的。我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江涛和豆豆已经睡熟了。豆豆的小脸蛋红扑扑的,睡梦中还砸吧着嘴。

我在她床边站了一会儿,轻轻地帮她掖了掖被角。

洗漱完,我躺在床上,身边是江涛平稳的呼吸声。我毫无睡意。我拿起手机,点开家庭微信群。里面,是我走后母亲发的几十条语音。

“你爸气得心脏病都快犯了!你这个不孝女!”

“工作工作,你就知道工作!家都不要了!”

“江涛,你也是,你就不能管管她吗?”

……

我一条条听完,面无表情地删除了。

我仿佛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被一根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不停地转,不能停。家是鞭子,医院也是鞭子。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下来,也不知道停下来之后,会倒向何方。

突然,我想起了一件事。明天是豆豆幼儿园的亲子运动会,我答应了她,要和她一起参加三人四足跑。

我看着手机日历上的红色标记,心里一阵刺痛。

明天上午九点,运动会。

明天下午两点,科室有一台非常重要的联合会诊手术,由我主刀。那是一位从偏远山区慕名而来的病人,病情复杂,手术难度极高。

我该怎么选?

我闭上眼睛,黑暗中,父亲的怒吼、母亲的抱怨、女儿的期待、病人的希望,像无数只手,拉扯着我,要把我撕成碎片。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做出了决定。

我给幼儿园的老师发了一条信息:老师您好,我是豆豆妈妈。非常抱歉,我明天上午医院有紧急手术,无法参加亲子运动会了。麻烦您帮忙照顾一下豆豆,拜托了。

发完信息,我把手机关机,扔到了一边。

黑暗中,我对自己说:林沫,你是个医生。

一个家,总得有个人像个陀螺,不是你,就是我。而我,选择了做那个陀螺。

第二章:一根稻草

第二天一早,我被闹钟叫醒。身边已经空了,江涛应该是去上班了。我走进客厅,餐桌上放着他留下的三明治和牛奶,旁边压着一张纸条:记得吃早饭。我妈今天不过来了。

我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冰冷而干硬。

送豆豆去幼儿园的路上,她一直闷闷不乐。

“妈妈,你今天真的不能陪我参加运动会吗?”她仰着小脸,大眼睛里满是失落。

我蹲下来,帮她整理了一下衣领,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对不起宝贝,妈妈今天有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手术,有个叔叔病得很重,需要妈妈去救他。”

豆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嘴瘪着:“好吧。那……那叔叔会好起来吗?”

“会的,妈妈会让他好起来的。”我承诺道。

“那妈妈,你是不是不喜欢陪豆豆?医院里的叔叔阿姨比我重要吗?”

孩子无意识的话语,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精准地插进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我鼻头一酸,视线瞬间模糊。我用力揉了揉眼睛,笑着说:“怎么会呢?妈妈最爱豆豆了。等妈妈忙完这阵,就带豆豆去游乐园,好不好?”

“拉勾!”豆豆伸出小拇指。

“拉勾。”我勾住她的小手,心里却是一片空洞的悲哀。

这个承诺,我还能兑现吗?

到了医院,气氛比往常更加凝重。刘主任出差未归,我作为组长,自然要承担起所有责任。上午的查房、病例讨论会,一切都紧张而有序。

中午,我正埋头写着下午手术的预案,母亲的电话又来了。

“林沫!你那个健康码到底怎么弄的?我点来点去,现在变成黄色的了!我约了下午要去社康中心拿降压药,黄码进不去啊!”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尖利而恐慌。

“妈,你别急。你先打开微信,找到那个小程序,然后点……”我耐着性子,一步一步地教她。我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信号不太好,说了半天,她还是没弄明白。

“哎呀,什么小程序?在哪啊?我找不到!”

“妈,就是那个绿色的,聊天的软件……”

“我不管!你赶紧回来一趟!给我弄好!不然我今天药都拿不到,高血压犯了,你负责吗?”她开始不讲道理。

我捏着电话,看着电脑屏幕上复杂的人体解剖图,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了上来。

“妈!我现在走不开!下午有台大手术!全科室的人都在等我!”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过了几秒钟,传来母亲带着哭腔的声音:“好,好,你忙,你比谁都忙!你爸说得对,我就是养了个白眼狼!你忙死在医院算了!以后家里什么事都别指望你!”

“啪”的一声,电话被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听着里面传来的忙音,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我趴在桌子上,肩膀微微颤抖。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永远看不到我的难处?

“林姐,你没事吧?”王医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我猛地抬起头,擦了擦眼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事,家里一点小事。手术方案你看过了吗?有什么想法?”

我迅速将自己切换回工作模式,仿佛刚才那个濒临崩溃的人不是我。

下午一点半,我们准时进入手术室。

病人是一位肝脏血管瘤患者,肿瘤巨大,且与周围大血管粘连严重,手术风险极高。我们团队为此准备了整整一周。

“开始吧。”我深吸一口气,下达了指令。

手术刀划开皮肤,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我的世界里,只剩下监护仪的滴答声、电刀的滋滋声,和同事们沉稳的呼吸声。

手术进行到第三个小时,最关键的一步——分离肿瘤与下腔静脉。我手持分离钳,一点一点地,像是在拆除一枚全世界最精密的炸弹。我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纱布。”我沉声说。

护士立刻帮我擦去汗水。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由于肿瘤侵蚀,血管壁薄如蝉翼,在我分离到最后一层包膜时,血管突然破裂,鲜血像喷泉一样涌了出来!

“不好!大出血!”麻醉医生大喊,“血压直线下降!”

“快!吸引器!加大流量!压迫!止血钳!”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整个手术室瞬间陷入了极度的紧张。血袋被一袋袋地拿进来,又被一袋袋地换下去。地板很快被染红。

“血压测不到!”

“心跳停了!”

“准备除颤!”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一片空白。但我知道,我不能慌。我是主刀医生,我是这里所有人的主心骨。

“肾上腺素一支,静推!”我死死地按住出血点,眼睛紧紧盯着监"护仪,“准备心肺复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在持续按压和药物的作用下,监护仪上,一条直线开始出现了微弱的波动,然后,变成了一条有规律的曲线。

“恢复心跳了!”有人喊了一声。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我迅速找到破口,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缝合。

当最后一针缝合完毕,我宣布“手术结束”时,我感觉自己的双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我脱下手术服,走出手术室,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已经是晚上九点。

我靠在墙上,连一步都走不动。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江涛。

“喂?”我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林沫?你怎么才接电话?你知不知道豆豆今天在幼儿园受了多大委屈!”江涛的声音充满了责备。

“怎么了?”我的心一紧。

“运动会,别的小朋友都是爸爸妈妈陪着,就她一个人!老师让她跟着别的家庭,她不肯,一个人在旁边坐了一上午!回来晚饭也不吃,就说要妈妈!我跟你说了多少次,工作再重要,也不能不管孩子!你到底怎么当妈的?”

江涛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扎在我千疮百孔的心上。

我救了一个人的命,却让我的女儿在角落里哭了一上午。

“对不起……”我只能说出这三个字。

“对不起有用吗?林沫,我们能聊聊吗?我觉得我们之间出问题了。”江涛的语气软了下来,但那份软,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判。

“好。”我说,“你在哪?”

“我在医院门口的咖啡馆。”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来到咖啡馆。江涛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已经冷掉的咖啡。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他看着我,眉头紧锁,“林沫,我认识你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你爱笑,爱闹,对生活充满热情。现在呢?你像个被设定了程序的机器人。”

我没有说话,只是搅动着面前的白水。

“我知道你工作累,压力大。”他继续说,“但是家呢?孩子呢?我爸妈,你爸妈呢?你不能只活在你的手术台旁边。这个家,是需要你一起经营的。”

“我怎么没有经营?”我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颤抖,“江涛,我每天早上六点起床,给你们做早饭,送孩子上学,然后去医院查房、出门诊、做手术。晚上不管多晚回来,我都会把豆豆的脏衣服洗了,把家里收拾一遍。周末,我还要去超市采购,陪你爸妈吃饭,陪我爸妈看病。你告诉我,我哪里没有经营?”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看着他,“你觉得我应该辞职回家,做个全职太太,每天围着你和孩子转,是不是?”

“我没有这么说!林沫,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极端?”

“极端?”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知道吗?今天下午,我从鬼门关抢回来一条人命。就在我缝合最后一针的时候,我满脑子想的,是我答应了豆豆的运动会,是我妈那个搞不定的健康码。江涛,我快要被撕裂了,你知道吗?”

他们只看你飞得高不高,没人问你飞得累不累。

江涛沉默了。他大概从未见过我如此失控的样子。

“对不起。”他伸过手,想握住我的手,“我只是……只是心疼你,也心疼豆豆。”

我躲开了。

“我们……都冷静一下吧。”我站起身,“我今晚在医院值班室睡。”

我没有看他的表情,转身走出了咖啡馆。

夜风很凉,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我走在医院的林荫道上,看着住院部大楼里那些亮着灯的窗口。每一个窗口背后,都是一个正在与病魔抗争的生命,和一个焦灼等待的家庭。

我救得了他们,却救不了我自己。

回到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我坐在椅子上,第一次,对自己选择的这条路,产生了怀疑。

桌上的电话,又响了。

是科室主任,刘主任。他出差回来了。

“小林啊,听说今天下午的手术很惊险?”

“是的,主任。不过还好,病人救回来了。”

“辛苦你了。”刘主任的语气很欣慰,“你做得很好。对了,明天上午院里有个紧急会议,是关于新成立的心胸外科中心的,点名让你参加。明天下午,还有一台二期的胸腔镜手术,难度不小,本来是我主刀,但会议可能会拖延,你看你能不能顶一下?”

我握着电话,听着刘主任理所当然的安排,突然觉得一阵眩晕。

又是一台手术。又是“你能不能顶一下”。

我的脑海里,闪过豆豆那张写满失落的小脸,闪过父亲暴怒的表情,闪过江涛那句“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极端”。

一根稻草,轻轻地,落在了骆驼那早已不堪重负的背上。

我沉默了很久。

久到刘主任在那边“喂喂”了两声。

然后,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对不起,刘主任。明天下午的手术,我做不了。”

第三章:那一声“不”

电话那头,刘主任显然愣住了。他大概从未听过我说“不”。

“怎么了?小林,是家里有事?”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qPCR的惊讶和关切。

“嗯。”我含糊地应了一声,没有过多解释,“是一个……很重要的家事,实在走不开。”

“这样啊……”刘主任沉吟了片刻,“好吧,那我协调一下,让小王先顶上,我开完会尽快赶过去。你家里的事要紧,处理好了尽快归队。”

“谢谢主任。”

挂了电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却感觉不到一丝轻松。反而,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内疚,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拒绝了一台手术。

这个认知,像一块巨石压在我的胸口。我仿佛背叛了我的信仰,背叛了那个穿着白大褂、在希波克拉底誓言下庄严宣誓的自己。

我打开手机,想给江涛发个信息,告诉他我明天不去手术了,我们可以好好谈谈。可打出的字,又被我一个一个地删掉。

说什么呢?说我为了这个家,放弃了我的工作?这听起来,更像是一种邀功和示威。

我关掉手机,趴在桌上,试图让自己睡一会儿。可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手术台上那鲜红的血,和监护仪刺耳的警报声。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是王医生。他一脸焦急:“林姐,不好了!你快去看看吧,17床的家属在护士站闹起来了!”

我心里一咯噔,立刻跑了出去。

护士站门口,围了一群人。17床病人的儿子,一个四十多岁的壮汉,正指着护士长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们医院就是这么草菅人命的吗?我爸手术做完了,人还在ICU躺着,你们就跟我说可能醒不过来了?那你们几个小时的手术在干嘛?在里面过家家吗?”

“先生,您冷静点!林医生已经尽了全力,手术中出现了大出血,能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已经很不容易了……”护士长试图解释。

“我不管什么大出血!我只知道我爸送进来的时候还能说话,现在昏迷不醒!你们就是庸医!我要投诉你们!我要去告你们!”男人情绪激动,唾沫星子横飞。

我走上前,把他拉到一边:“我是病人的主刀医生,林沫。我们去我办公室谈,好吗?”

男人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更加激动:“你就是那个主刀的?好,你来得正好!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说法!我爸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们没完!”

在办公室里,我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向他解释手术的风险、术中发生的意外以及我们所有的抢救措施。我把所有的影像资料、手术记录都摆在他面前。

他从一开始的暴怒,到后来的怀疑,再到最后的沉默。

“医生,”他最后开口,声音沙哑,“我爸……真的还有希望吗?”

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睛,一个在外面叱咤风云的中年男人,在父亲的病床前,脆弱得像个孩子。

“有。”我点头,语气坚定,“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们就会尽百分之百的努力。他现在生命体征平稳,只是因为失血过多和麻醉的原因,暂时没有苏醒。我们会用最好的药,做最严密的监护。请你,也请我们,都给他一点时间。”

男人捂住了脸,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

送走他,已经是凌晨四点。

我回到办公室,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小小的行军床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我醒来时,是被窗外刺眼的阳光晃醒的。我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快十点了。

院里的紧急会议,我错过了。

我心里一慌,赶紧爬起来,简单洗漱了一下。手机上有好几个未接来电,有刘主任的,也有王医生的。

我先给刘主任回了过去。

“小林,你怎么回事?开会没来,电话也不接?”刘主任的语气很严肃。

“对不起主任,我……我昨晚处理17床家属的事,太晚了,睡过头了。”

“家属那边怎么样了?”

“已经安抚好了。”

“那就好。”刘主任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你赶紧过来吧,下午的手术,小王一个人我不放心。”

“主任,我……”

“别我我我的了!”刘主任打断我,“我知道你家里有事,但现在是关键时期,科室离不开你!天大的事,等这台手术做完了再说!这是命令!”

电话被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站在窗边,看着楼下花园里散步的病人和家属。阳光很好,洒在他们身上,一片祥和。

可我的世界,却是一片阴霾。

我突然想起了父亲。他有高血压,心脏也不好。昨晚,他是不是真的被我气得犯病了?

我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是母亲接的。

“喂?”

“妈,是我。爸怎么样了?”

“你还知道打电话回来啊?你爸没事,你是不是盼着他有事?”母亲的语气充满了怨气。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他昨天没犯病吧?”

“没有!好得很!还能骂我一晚上呢!”

我松了一口气,又觉得无比心酸。

“林沫,你今天回来吗?”母亲问。

“我……下午有手术。”我终究还是没能说出那个“不”字。

“又是手术!”母亲冷笑一声,“行,你做吧,你做到老死在手术台上吧!家里就当没你这个人了!”

她又一次挂断了电话。

我靠在墙上,缓缓地蹲了下去。

原来,拒绝一次,比答应一百次需要的力气还大。而那一次拒绝带来的后果,我根本承受不起。

,我今天下午还是要手术。你跟豆豆说,妈妈爱她。

发完,我关掉了手机。

我不想再接任何人的电话,不想再听任何人的声音。

我走进更衣室,换上那身熟悉的绿色手术服,戴上帽子和口罩,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当我走进手术准备间,看到王医生和几个同事正在紧张地讨论着手术方案时,他们看到我,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林姐,你可来了!我们都快急死了!”王医生说。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洗手池边,开始一遍又一遍地,仔细地洗手。

冰冷的水流冲刷着我的皮肤,我仿佛想把这世间所有的烦恼和疲惫,都一起冲刷干净。

下午两点,我准时站上了手术台。

这是一台胸腔镜下的肺叶切除术。病人的情况比预想的要复杂,肿瘤和肺动脉粘连得很紧。

刘主任因为会议还没结束,只能通过远程视频指导。

手术室里,只有器械碰撞的清脆声响。

我手持操作杆,眼睛紧紧盯着屏幕上放大了几十倍的影像。我的手很稳,稳得不像一个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并且刚刚经历了一场家庭风暴的人。

“注意,这里是肺动脉,分离的时候一定要小心。”耳机里传来刘主任的声音。

“明白。”我回答。

我感觉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是冷静、精准、不知疲倦的手术机器;另一个,则是一个蜷缩在角落里,浑身是伤,正在流血的灵魂。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两个小时后,肿瘤被完整切除。

“漂亮!”耳机里传来刘-主任的赞叹。

手术室里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我放下器械,转身准备离开。就在这时,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袭来,我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林姐!”

“林医生!”

我听见同事们的惊呼声,然后,就彻底失去了知觉。

第四章:一地鸡毛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手上还挂着吊瓶。

江涛坐在床边,一脸憔悴,眼眶通红。

“你醒了?”他看到我睁开眼,立刻握住我的手,“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怎么了?”我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你晕倒在手术室了。”江涛的声音带着后怕,“医生说是过度疲劳加上低血糖。林沫,你吓死我了!”

我看着他,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病房的门被推开,刘主任和几个同事走了进来。

“小林,醒了就好。”刘主任的表情很复杂,有后怕,有关切,也有一丝愧疚,“你啊你,真是不要命了!身体不舒服为什么不早说?”

我摇摇头:“我没事。”

“还说没事!都晕倒了!”王医生在旁边说,“林姐,你就是太要强了。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我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

他们在病房里待了一会儿,嘱咐我好好休息,然后就离开了。病房里只剩下我和江涛。

“爸妈他们……知道吗?”我问。

“我没敢说。”江涛叹了口气,“我怕他们知道了,又得说你。”

我心里一暖,又是一酸。

“豆豆呢?”

“我让她奶奶接回去了。”江涛帮我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林沫,我们谈谈吧。这次,别再推开我了。”

我点点头。

“辞职吧。”他说。

我愣住了。

“我知道你热爱你的工作。”江涛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但是,你不能为了工作,连命都不要了。这个家需要你,豆豆需要你,我也需要你。钱我们可以少挣一点,房子可以换个小一点的,但是,我不能没有你。”

我看着他,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说这样的话。不是指责,不是抱怨,而是发自内心的心疼和害怕。

“我……”

“你什么都别说,听我说。”江涛打断我,“我已经想好了。你辞职,或者换个清闲点的岗位,比如去体检中心,或者社区医院。我们把现在的房子卖了,换个离我公司近一点的小户型,这样我每天可以早点回家。我跟老板申请了,以后尽量不加班,不出差。我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行吗?”

我看着他为我们规划的未来,那是一个没有手术、没有急诊、没有无休止的加班的未来。那是一个我可以每天陪豆-豆、可以和江涛一起看电影、可以周末去公园散步的未来。

那样的生活,听起来那么美好,却又那么不真实。

“江涛,”我擦干眼泪,“谢谢你。但是,我不能辞职。”

“为什么?”江涛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林沫,你是不是觉得我养不起你?”

“不是。”我摇摇头,“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份工作,对我来说,不仅仅是一份工作。它是我的理想,是我存在的价值。我救了很多人,我看着他们从绝望到重生,那种成就感,是你无法体会的。”

婚姻里最可怕的,不是争吵,是他说“我懂”,但他其实什么都不懂。

“价值?你的价值就是把自己累垮,让全家人为你担心吗?”江涛的音量提高了一些,“林沫,你太自私了!你只想着你的理想,你的价值,你想过我们吗?”

“我自私?”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为了这个家,把自己活成了一个陀螺,你说我自私?江涛,你讲点道理好不好!”

“我怎么不讲道理了?你看看你,你陪过豆豆几天?你跟我爸妈、你爸妈好好吃过几顿饭?你每次回来,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准备去医院!这个家对你来说,不就是一个旅馆吗?”

争吵,又一次毫无征兆地爆发。

在医院的病房里,在我刚刚醒来的时候。

“够了!”我吼了一声,“你出去!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江涛看着我,眼睛里满是失望和受伤。他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门被关上,世界瞬间安静了。

我躺在床上,看着白色的天花板,感觉自己像一个笑话。

我以为我的晕倒,能换来理解和体谅。结果,换来的,只是一场更激烈的争吵,和一句“你太自私了”。

晚上,母亲带着豆豆来了。

她一进门,就拉着我的手,眼泪汪汪:“我的傻女儿,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身体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妈可怎么活啊!”

父亲跟在后面,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脸上虽然还是那副严肃的表情,但眼神里的担忧,却藏不住。

“爸,妈。”我喊了一声。

豆豆扑到我床边,小手小心翼翼地摸着我的脸:“妈妈,你生病了吗?还疼不疼?”

“妈妈没事。”我摸着她的头,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母亲打开保温桶,是她亲手熬的鸡汤。

“快,趁热喝了,补补身子。”

我一口一口地喝着汤,熟悉的味道,温暖了我的胃,也温暖了我的心。

“沫沫,”父亲坐在一旁,开了口,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叫我,“工作……别那么拼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我点点头。

“我跟你妈商量了,”他继续说,“以后,我们白天过来帮你带豆豆,给你做做饭。你晚上回来,也能轻松点。”

我看着他,看着他鬓边新增的白发,和他那双不再锐利的眼睛,突然觉得,他好像老了很多。

“爸……”我喉咙发紧。

“行了,一家人,不说那些。”他摆摆手,标志性地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你好好养病,别的什么都别想。”

那一刻,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疲惫,仿佛都被治愈了。

原来,他们不是不爱我,只是用错了方式。

那一晚,我们在病房里聊了很多。聊我小时候的趣事,聊豆豆的调皮捣蛋,聊未来的打算。没有指责,没有抱怨,只有家人的关爱和温暖。

江涛一直没有回来。

我给他发了信息,他也没回。

我知道,我伤了他的心。

第五章:冷战与温情

我在医院住了三天。

三天里,父母每天都来,给我送饭,陪我聊天。豆豆放学后,也会趴在我的床边,给我讲幼儿园里的趣事。

同事们也陆陆续续地来看我,带来了鲜花和果篮。刘主任特批了我一个月的长假,让我好好休息。

所有人都对我很好。

除了江涛。

他只在第一天出现过。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他会每天按时把我的换洗衣物送到护士站,然后就走,从不进病房。

我给他打电话,他不接。发信息,他不回。

我们陷入了一场彻底的冷战。

出院那天,是父亲来接我的。江涛没有出现。

回到家,家里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我的拖鞋就放在门口,客厅的茶几上,放着我爱吃的零食。

我知道,这都是他做的。

晚上,我躺在床上,听着浴室里传来的水声,心里五味杂陈。

他走出来,身上带着沐浴露的清香。他没有看我,径直走到床的另一边,躺下,关灯。

黑暗中,我们背对背躺着,中间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江涛。”我先开了口。

他没有回应。

“我们……能不能不这样?”我的声音带着一丝祈求。

他还是没有说话。

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很僵硬。

“对不起。”我说,“那天,我不该对你发脾气。”

过了很久,我以为他不会再理我的时候,他突然翻了个身,面对着我。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

“林沫,”他的声音很低沉,“你告诉我,在你心里,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你,豆豆,爸妈,还有我的工作,都很重要。”

“如果,非要排个序呢?”

我沉默了。

这是一个我无法回答的问题。它们就像我的五脏六腑,少了任何一个,我都不再完整。

“你看,你回答不出来。”江涛的声音里充满了失望,“在你心里,我们,可能永远都排在你的手术台后面。”

“不是的!”我急切地反驳,“江涛,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我的工作,不只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这个家!我的工资,是家里最大的一笔收入。我们现在住的房子,豆豆上的国际幼儿园,哪一样离得开我的支持?”

“所以,在你眼里,我就是个没用的男人,需要靠你养着,是吗?”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没有这么想!我从来没有!”

“但你就是这么做的!”

争吵,再一次在深夜的卧室里爆发。我们压低了声音,用最伤人的话,互相攻击着对方最脆弱的地方。

最后,我们都累了。

“睡吧。”他说,“明天再说。”

可是,没有明天了。我们之间的问题,像一个越滚越大的雪球,已经到了无法解决的地步。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们会在餐桌上一起吃饭,但全程零交流。

他会像往常一样,在我洗澡的时候,把一杯温水放在床头。

我也会在他加班晚归的时候,给他留一盏灯,和一碗热汤。

我们用这种无声的方式,维持着一种脆弱的体面,关心着对方,却又固执地不肯低头。

这种感觉,比争吵更让人窒息。

一天晚上,我因为吃了凉的东西,胃痛得厉害。我蜷缩在床上,额头上全是冷汗。

江涛发现了我的异常。

他二话不说,从药箱里找出胃药和热水,递到我面前。

“吃了会好点。”他的语气很生硬。

我接过药,吃了下去。他没有离开,而是坐在床边,用他温热的手掌,一下一下地,隔着睡衣,揉着我的胃。

他的动作很轻,很温柔。

我看着他的侧脸,在台灯昏黄的光线下,显得那么疲惫。他的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

我们有多久,没有这样好好地看过对方了?

胃里的疼痛,渐渐被一种温暖的感觉取代。

“江涛。”我轻轻地喊他。

“嗯?”

“我们……和好吧。”

他揉着我胃部的手,停顿了一下。

然后,他俯下身,轻轻地抱住了我。

“林沫,”他在我耳边说,“我害怕。我真的害怕会失去你。”

我的眼泪,瞬间决堤。

我们紧紧地抱着对方,仿佛要把这些天的委屈、隔阂、思念,都融进这个拥抱里。

“我答应你,”我哽咽着说,“我申请调去体检中心,好不好?以后,我每天都回家陪你和豆豆。”

“真的?”

“真的。”

他把我抱得更紧了。

那一晚,我们聊了很久很久。我们把所有的问题,所有的不满,都摊开来说。

我们约定,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沟通,都不能冷战。

我们约定,要重新找回恋爱的感觉,每周都要有一次二人世界的约会。

我们约定,要给彼此更多的空间和理解。

天快亮的时候,我们才相拥而睡。

我以为,我们的生活,终于可以回到正轨了。

我以为,我已经找到了解决所有问题的办法。

可是,我错了。

当一个人决定要走的时候,她的世界是无声的,连告别都省了。

第六章:最后的晚餐

和江涛和好之后,我度过了一段难得的平静时光。

我向医院递交了调岗申请。刘主任找我谈了两次,极力挽留,但我都拒绝了。他最后叹了口气,同意了,说等我休完假,就去体检中心报到。

我每天的生活,就是买菜,做饭,接送豆豆,陪父母散步。

我开始学着做豆豆爱吃的卡通便当,学着烤江涛喜欢的海绵蛋糕。我教父亲用手机看股票,教母亲在网上团购。

阳光好的午后,我会坐在阳台上,看一本闲书,喝一杯花茶。

江涛也履行了他的承诺。他每天准时下班,陪豆豆做游戏,和我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周末,我们一家三口会去郊野公园野餐,去科技馆看展览。

豆豆的脸上,笑容越来越多了。她说:“妈妈,我好喜欢现在的你。”

父母看在眼里,也喜在心上。母亲拉着我的手说:“这才叫过日子嘛。”

所有的一切,都美好得像一场梦。

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会失眠。

我会不自觉地想起手术台上那道明亮的无影灯,想起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想起病人家属那一张张写满期盼的脸。

我会梦到自己穿着白大褂,奔跑在医院长长的走廊里。

我知道,我的心里,有一块地方,是空的。

一天,我接到了王医生的电话。

“林姐,你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在家当家庭主妇呢。”我笑着说。

“林姐,你真的要去体检中心了?太可惜了!科室里的人都舍不得你。”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对了,林姐,上次你主刀那个肺癌病人,恢复得特别好,今天已经出院了。他特地嘱咐我,一定要替他谢谢你,说你给了他第二次生命。”

挂了电话,我握着手机,愣了很久。

一种巨大的失落感,将我紧紧包围。

我救了别人的命,却好像……弄丢了自己。

江涛看出了我的不对劲。

晚上,他从背后抱住我,问:“不开心?”

“没有。”

“想回手术室了?”

我沉默了。

“林沫,”他叹了口气,“你是个天生的外科医生。让你去做那些简单重复的工作,是在扼杀你。我不该那么自私。”

我转过身,看着他:“那你呢?豆豆呢?”

“我们支持你。”他说,“我们之前说好的,要互相理解,互相支持。我不应该用家庭来绑架你。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以后不许再那么拼命,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好吗?”

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睛,点了点头。

我撤回了调岗申请。

刘主任知道后,高兴得差点跳起来,立刻给我安排了一台复杂的心脏搭桥手术,作为我的“回归之作”。

生活,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不,比从前更糟。

因为经历过那种平静安逸的生活,我变得更加无法忍受现在这种连轴转的日子。

家里的气氛,也渐渐变得微妙。

江涛虽然嘴上说支持我,但他下班回家,看到的是冷锅冷灶,是坐在沙发上等我等到睡着的豆豆,他的脸上,还是会流露出无法掩饰的失望。

父母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支持我,他们觉得我“好了伤疤忘了疼”。

“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听劝呢?”母亲的唠叨又开始了。

我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身心俱疲。

我开始怀疑,我的回归,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我的人,回到了手术室。可我的心,却被撕成了两半。一半在医院,一半在家里。

我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暴躁。

我会因为江涛没有及时回复我的信息而大发雷霆,也会因为母亲的一句唠叨而摔门而出。

我知道,我有问题了。

我去看了心理医生。医生说,我是典型的职业耗竭,伴有中度抑郁。

他给我开了很多药,让我按时服用,建议我休假,远离现在的环境。

我把药带回了家,藏在了抽屉的最深处。

我不敢吃。我怕吃了药,我就再也拿不稳手术刀了。

我也不敢告诉任何人。我怕他们用那种“你果然有病”的眼神看我。

我只能自己扛着。

我像一个走钢丝的人,摇摇欲坠,却还在假装镇定。

直到那天。

那天下午,我做了一台长达十个小时的脑干肿瘤切除手术。手术非常成功。

走出手术室,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虚脱了。

我刚换下衣服,就接到了科室主任的电话。

“小林,辛苦了!手术做得非常漂亮!”刘主任的声音很兴奋,“对了,跟你说个事。今晚临时来了一个急诊,宫外孕大出血,情况很危重。科里其他人都在忙,你看你能不能加个班,把这台手术做了?”

又是“你能不能”。

我握着电话,看着窗外已经黑透的天。

我的脑海里,闪过豆豆的脸,闪过江涛失望的眼神,闪过父母无奈的叹息,闪过心理医生那张写满“中度抑郁”的诊断书。

无数个声音在我的脑子里叫嚣。

去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别去了,你已经撑不住了。

去吧,这是你的职责。

别去了,家人在等你。

我感觉自己快要爆炸了。

“林医生?林医生?你在听吗?”刘主任在那边问。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出了那句话。

那句我曾经说过,后来又收回了的话。

“对不起,刘主任。”

“我拒绝。”

第七章:一封信,两行泪

挂断刘主任的电话后,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没有想象中的如释重负,也没有内疚和恐慌。只有一片空茫的平静,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我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在办公室里静静地坐着。

我打开抽屉,拿出纸和笔。

我想写点什么。

写给谁呢?

写给父母?告诉他们,女儿不孝,不能为他们光宗耀祖了。

写给江涛?告诉他,对不起,我终究还是没能平衡好家庭和事业。

写给豆豆?告诉她,妈妈爱她,胜过爱这个世界。

写给我的病人?告诉他们,很抱歉,我不能再为你们解除病痛了。

我拿起笔,却迟迟无法落笔。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剩下无声的叹息。

我救了很多人,却唯独没想过,怎么救我自己。

最终,我只写了一封很短的信,把它装进一个牛皮纸信封,上面写着:同事们亲启。

我把办公室收拾得干干净净,把所有的病历都整理归档,把桌上的绿植浇了最后一次水。

做完这一切,我关上灯,走出了这间我奋斗了十年的办公室。

我走出了这栋我奉献了整个青春的大楼。

回家的路上,我接到了江涛的电话。

“林沫,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妈过来了,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他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

“在路上了,很快就到。”我说。

那是我对他说的,最后一个谎言。

我没有回家。

我去了我们第一次约会的江边。

夜晚的江风,很冷。我坐在长椅上,看着江面上来来往往的船只,和对岸的万家灯火。

我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小时候,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当一个能治病救人的医生。

想起大学时,我和江涛在图书馆里抢座位的场景。

想起我第一次穿上白大褂,在镜子前照了又照的兴奋。

想起我第一次主刀,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想起豆豆出生时,我抱着她软软小小的身体,感觉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那些美好的,痛苦的,挣扎的,幸福的瞬间,像电影一样,在我的脑海里一帧一帧地闪过。

我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掏出手机,点开家庭相册。里面,是豆豆从出生到现在的照片。

我一张一张地翻看着,仿佛想把她的每一个笑容,都刻进我的骨子里。

最后,我给她发了最后一条信息:

“宝贝,如果妈妈不在了,你要好好长大,要听爸爸的话,要记得,妈妈永远爱你。”

然后,我删除了所有的通话记录和信息,取出了手机卡,连同手机一起,扔进了江里。

再见了,我的爱人。

再见了,我的女儿。

再见了,这个让我疲惫不堪的世界。

(第三人称视角)

第二天一早,王医生像往常一样来到办公室。

他发现林沫的办公室门开着。他走进去,看到她的办公桌上,收拾得异常整洁,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就像一个即将远行的人。

桌子中央,放着一个牛皮纸信封。

上面是林沫清秀的字迹:同事们亲启。

王医生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颤抖着手,拆开了信封。

信很短,只有几行字:

“各位亲爱的同事: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走了。

请不要为我难过。做出这个决定,我考虑了很久。我只是太累了,想休息了。

我热爱我的工作,我为我是一名外科医生而感到骄傲。我无愧于我救治的每一个病人。

但我愧对我的家人,我的丈夫,我的女儿。我不是一个好妻子,也不是一个好妈妈。

我努力过,挣扎过,但最后,我还是输了。

输给了自己。

17床的病人,后续的治疗方案在我的电脑D盘。

下周要手术的那个小女孩,她的情况比较特殊,我已经把注意事项写下来了,放在第一个抽屉里。

还有……

对不起,原谅我的懦弱和自私。

再见了。

林沫”

王医生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信纸从他的指间滑落,飘落在地。

他的眼眶瞬间红了,视线变得模糊。他想喊,却发现喉咙发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冲出办公室,疯了一样地冲向刘主任的办公室。

“主任!不好了!林姐她……”

消息像一颗炸弹,在整个科室,整个医院炸开。

所有人都惊呆了。

那个永远冷静、永远强大、永远无所不能的林医生,怎么会……

江涛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开一个重要的晨会。

他看到是医院的号码,皱着眉挂断了。

电话又响了。

他又挂断。

第三次,电话执着地响起。他走到会议室外面,不耐烦地接起:“喂?”

“请问是林沫医生的家属吗?”

“是,怎么了?”

“她……她出事了。”

江涛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疯了一样地冲向医院。他闯进林沫的办公室,看到那封信,看到她整洁的桌子,看到那盆被浇过水的绿植。

他看到了她留给他的,一个决绝的背影。

他瘫倒在地,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警察在江边,找到了林沫的外套和包。

包里,只有一串钥匙,和一张豆豆的满月照。

照片的背后,写着一行字:我的小太阳。

葬礼那天,天阴沉沉的。

来了很多人。她的同事,她救治过的病人,还有很多素不相识的人。

江涛抱着豆豆,站在最前面。他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豆豆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只是问:“爸爸,妈妈去哪里了?她是不是又去给别人做手术了?”

江涛说不出话,只是把女儿紧紧地抱在怀里。

葬礼结束后,江涛一个人回到了那个空荡荡的家。

家里的一切,都还保持着林沫离开时的样子。

他走进客厅,看着那台黑着屏幕的电视机。

他想起了无数个夜晚,林沫的父亲,都会把音量调到35。而林沫,总是默默地忍受着。

他拿起遥控器,手指在开关键上悬了很久,却始终没有按下去。

他害怕。

他害怕打开电视,那个熟悉的,不大不小的,曾经让他觉得无比烦躁的音量,会再次响起。

他更害怕,打开电视,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

那种死寂,会比任何声音,都更让他崩溃。

他放下遥控器,走到阳台。

林沫养的那盆绿萝,叶子已经有些发黄了。旁边,还放着她看到一半的书,书里夹着一张书签。

他拿起书签,上面是林沫的字:

“当你在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两行清泪,从江涛的脸上,无声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