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满出宫,太子桃花眼一眨,托腮问我:我同意你离宫了吗?

发布时间:2025-09-08 18:03  浏览量:1

本篇故事为虚构内容,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魏天顺二十四年,我在宫中任期满了五载,得以卸任返家。

心情是雀跃无比的,行李是一早收拾好的,车马票是连夜买的。

只要过完最后这三天,我就能重获自由!

雨润无声的春夜,我喜滋滋伏案,写着我的退休养老计划。

倏然,窗外飘来一人影。

红衣墨发,绝世容颜,欠扁的桃花眼袅袅一眨,托腮发问:

“又又,我同意你离宫了吗?”

1

我初见太子那日,心头怒火“噌”地就冒起来了,直恨不得一拳将他脑袋打歪去。

——我年方十五,便入了那长安女子学院,在那学院里浑浑噩噩混了五年。

待到毕业之时,摆在我面前的,竟有两条看似光明实则难选的路。

其一,考那恩科,若能得中,便可入朝为官,在朝堂之上有一席之地。

其二,入内廷,参加那严苛的考核遴选,若能通过,便当那女官,在宫中行走。

当然,还有那第三条路,便是回家嫁人,相夫教子。可这条路,我压根儿就没往心里去,直接便忽略不计了。

当女官有个好处,有明确的期限,干满五年,便能领一笔巨款。

我心想,这有何难,便果断入了宫,打算再混个五年,而后便去那江南水乡,过我想过的日子,啥也不干,就躺着,逍遥自在。

入宫当日,我与同行的姐妹正辩论得热闹,争论那甜粽子好吃,还是咸粽子更胜一筹。

谁承想,那酷爱听墙角的皇后娘娘,竟将我们的对话听了个正着。

皇后娘娘瞧着我,微微皱眉,心中暗自思量:这女子如此无聊,言语间又这般刻薄,还这般冷漠……哼,一物降一物,她定是太子的克星。

于是,我便被分配到了东宫。

那年,太子年方十五。我觐见他的第一面,好巧不巧,竟选在了午膳时辰。

这太子,继承了父母美貌的全部优点,甚至还更胜一筹,那模样,耀眼夺目,站在花园之中,仿若天人下凡。

可他接下来的举动,却让我大跌眼镜。只见他头顶一颗苹果,对着周围跪了一圈的宫人,扬声道:“来,射孤。”

我活了二十来年,见过那上位者不拿人当人,肆意草菅人命的。

却从未见过哪朝哪代的储君,竟如此草菅自己的命,这真是闻所未闻,让我开了眼了。

有一较年长的宫人,急得直跺脚,哀求道:“祖宗,小祖宗,咱先用了膳……这饭凉了可就不好吃了,身子要紧呐。”

少年却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笑容粲焕,如春日暖阳般耀眼:“你们不射孤,孤就不吃饭。”

说完,又一本正经地道:“孤数十个数,不敢拉弓者,罚二十板子,关进大牢。”

众人:“……”

这射了是个死,不射也是个死,可如何是好?

众人犹豫间,少年已自顾自地数开了:“五、四、三……”

我心中暗自思量,这太子如此胡闹,若真出了事,我可担待不起。当下也顾不得许多,抓起一旁的弓,拉箭——

“嗖”的一声,那箭如流星般射出,果肉汁水溅了少年一脸。

少年意外地抬头,满眼惊愕。

满地宫人也纷纷转身,愕然地看着我,那眼神,仿佛见了鬼一般。

我拍了拍手,淡淡道:“行了,吃饭吧。”

少年张了张口,似要发作。我已近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而后拿出帕子,在他脸上狠狠地搓,边搓边道:“不吃饭的孩子长不了大个儿。”

说着,还拿他跟我比了比,嘿,他竟足足矮我半个头。

我望着他头顶,嘲讽一笑,那笑容,满是挑衅。

他当时就急了,被我搓红的面皮又涨红几分,气呼呼地道:“你才不长个儿……不是,你谁啊你?!竟敢如此对孤无礼!”

半个时辰后。

重新洗漱一番的太子殿下,端端正正地坐到了桌前,目光越过满桌新上的膳食,瞪着我,那眼神,仿佛要把我吃了。

“你是我母后派来的?”他冷冷问道。

我恭谨道:“回殿下,是。”

“你坏了孤的好事,你知道吗?”他气呼呼地从宫人手中接过筷子,而后摆摆手,让所有人下去,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孤本来是要抓刺客。”

“宫里有刺客?”我故作惊讶道,“在哪儿?”

少年看了看跟前的米饭,低头,开始挑里头的花生粒,边挑边道:“注意到方才跪在孤正前方,面相憨厚的宫人了吗,叫小甲,他就是。”

我:“当真?”

他专注挑花生,头也不抬地道:“骗你作甚?”

“殿下既知道,为何不禀明陛下和娘娘,或者通知宫中侍卫?”我疑惑问道。

“那多不好玩儿,”他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养着这刺客,逼他自己露出马脚,才有意思。”

“以射死你的方式?”我挑眉问道。

“他若是不想被关进大牢,无功而返,必然会忍不住对孤动手,你不觉得刺激吗?”他得意洋洋地道。

“回殿下,不觉得。”我淡淡道。

“……”少年紧紧皱眉,脸色阴沉得可怕,“你非但坏了孤的好事,还胆敢对孤动手,你不想活了?”

我心中暗自叫苦,跟太子讲理,那等于跟自己的俸禄过不去啊。

当下,我立即伏地,诚惶诚恐地道:“臣知罪。”

“想让孤饶了你也行,”他笑吟吟地打量我,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件有趣的玩意儿,“抬起头来,笑一个。”

“……”我心中虽万般不愿,却也不敢违抗,只得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孤不喜欢看身边人板着一张脸。”他满意地点点头,而后又开始埋头吃饭。

2

这世道,钱难挣得紧呐,那啥难吃得很哟!

若不是皇后娘娘亲口允诺,要给我加钱……

我咬了咬牙,正要舍了这脸面,出卖底线,给这死小孩儿展颜一笑,哄他开心。

谁承想,他口中的所谓“刺客”小甲,竟大喇喇地推门而入了。

我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抓住他,腰身一拧,一个过肩摔,便将他制服在地。

而后,我扬声道:“来人呐,抓刺客!”

小甲痛叫一声,挣扎着道:“姐姐,你这是干什么呀?!”

我义正言辞道:“休想谋害太子殿下!”

小甲一脸无辜,瞪大了眼睛道:“姐姐,我何曾要谋害殿下呀?”

那厢萧砚已经开心地笑了起来,前仰后合,乐不可支,边笑边道:“姐姐,你真好骗呐。”

我闻言,满头雾水,问道:“?殿下此言何意?”

小甲被我放开了,揉着肩膀,欲哭无泪道:“姐姐,时间长了,你便知道了。殿下他啊,就是为了逃避用膳,每日都有新花样,来跟咱们玩耍呢……”

我:“……”

原来如此!

所以刚才满地的宫人,其实就是配合他演戏,就为了求他吃口饭?

我转头看向萧砚,只见他把碗里的花生都挑完了,捧着剩下的米饭,光看着,却不吃。

我皱了皱眉,提议道:“殿下若是不喜欢吃花生,可以让膳房别放。”

他闻言,却道:“可我还偏喜欢饭里有花生的香气,你说说,这多气人呐。”

“……”我心中暗自腹诽,我刚才怎么就没一箭射死他呢?

这件事情,至此尚未结束。

七天后,一名假扮成宫人的刺客,又被萧砚以差不多的方式,揪了出来。

而那时,我已经麻木了。

唉,多离谱的事,放在萧砚身上,我都觉得合理。

五年间,我每日看着萧砚花样作死,也是见怪不怪了。

初见时,他那张脸还略显稚嫩,如今却日渐趋于无可挑剔。

只要有他在的场合,别人一概沦为陪衬,毫无光彩可言。

这么说罢,只要萧砚不犯病,他就是再完美不过的储君,无可挑剔。

可惜,他无时无刻不在犯病。

好比此时,他斜倚窗台,眸光流转,比身后绵绵春雨还要悱恻缠绵。

他轻声道:“又又,没有你在床前唱曲,孤真是辗转难眠呐。”

我面无表情,走过去预备关窗,道:“臣从来没给殿下唱过小曲!”

他笑眯眯道:“你既认识到自己的失职,孤大度,许你从今晚开始弥补。”

说着,他自窗外递手,道:“快来。”

话音未落,萧砚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雨丝时不时随风往廊下扑,虽然不大,但他若是继续站下去,怕也要淋湿了。

萧砚因为打小不爱吃饭,身体算不上康健。

他一旦病起来,整个东宫的人都别想好过,都得跟着遭殃。

“……”我心中暗自翻个白眼,还是关了窗,挑灯走出去,抄起门边一把伞。

我走到他身旁,没好气道:“殿下,我说最后一遍,臣叫李拂双。你要么跟着小甲他们尊重我一声李尚仪,要么叫我全名。再敢给我起外号,我告你家长!”

他却不以为意,笑吟吟抢过伞,道:“好的,又又。”

“……”我无奈至极。

及冠的年轻病患,已然高出我一个头,长手长脚,走一步顶我一步半。

他微微弓腰迁就我,悠然道:“又又啊,你这么不求上进的一个人,当初为何要进女子学院?”

我不知他好端端何故有此一问,只当他扯闲篇儿,便无甚所谓地实话实说道:“包食宿。”

一顿,我又补充道:“外加学院的主理人冯解忧冯祭酒,她是位热衷帮衬女子的好人。比如解救被继母虐待的我。”

3

彼时,我当真已至走投无路之境。

恰在这时,冯祭酒向我抛来橄榄枝,邀我入院读书。

我自是求之不得,当下便应了下来,匆匆入了那书院。

这日,萧砚端坐于前,微微点头,目光落在我身上,问道:

“那你又为何要入宫参加女官的遴选呐?”

我眼皮都不抬,直言道:

“自是钱多事少离家近呐。”

他听闻,眉头微微一挑,接着又问:

“为何宫中别的地方不去,偏来孤的宫里?”

我耸了耸肩,回道:

“这乃是皇后娘娘分配的,我哪能自己做主。”

他听后,默了默,又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从头到尾,跟孤没有一点关系?”

我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道:

“半点也没有。”

他听闻此言,蓦地止步,脸上笑容却丝毫不减,悠悠道:

“虽然你极力否认,但孤从你的言辞间,还是看出了你对孤浓浓的不舍——”

我闻言,心中“咯噔”一下,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他接着道:

“孤掐指一算,你离宫的日子仅剩三天。孤知晓你抹不开脸,已然代你回禀了母后,说你自愿留下,永远陪在孤的身边。”

我听后,瞪大了双眼,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觉一口气堵在胸口:

“……”

“……”

“……”

他见我不语,俯身凑近,仔细端详着我的脸,满意笑道:

“果然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没事,我都理解,你不必太感激孤。”

我心中怒火“噌”地一下冒了起来,暗骂道:我孤你个头!

再也忍不住,大声道:

“你凭什么擅作主张,我几时说我要留下了?”

他双手抱胸,一脸理所当然地道:

“不留下你还能去哪?天底下有比我身边更好的去处吗?”

我竭力扼住怒火,双手紧握成拳,怕一个不小心上手掐死他,怒道:

“合着我就该伺候你一辈子呗?我是来干活拿俸禄的,又不是卖给你了!

连陛下和娘娘都宽以待人,体恤下臣,从没有强留人这等不可理喻之事,怎么偏你每次都要别出心裁,做出这等令人发指之举?”

他听闻,蹙眉道:

“不可理喻?你意思是我强迫你了?”

我毫不退缩,直视他的眼睛,道:

“不然呢?”

他紧紧盯着我,又问:

“你不愿意为我留下?”

我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

“我为什么要愿意?你有多烦人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萧砚听闻,神情如坠冰窖,呆呆地看我良久,一脸难以置信,道:

“……我以为,你在这宫里过得很快活。”

我忍无可忍,大声道:

“离了你我会更快活,明日一早我就去禀了皇后娘娘,我不想再帮她带孩子了,请她开恩,许我提前三天走人。”

萧砚听闻,也恼了,提高音量道:

“你就如此迫不及待?”

我斩钉截铁,一字一顿地道:

“对。”

他沉默片刻,微声道:

“不必,我没跟母后说。”

我愣了一下,问道:

“……”

他勾唇冷笑,道:

“不过先来问问你,心里是如何想的,现在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了。”

话至此,他将伞往我手里一塞,转身便走,只留给我一个孤绝的背影。

我望着他的背影,喃喃道:

“我说什么来着,太子他真的有病。”

4

常言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自是聪慧,怎会去寻那皇后自讨苦吃。

次日,我如常当值,未及宫门近前,忽见小甲鬼鬼祟祟地跑来,神色紧张。

“李姐姐,你可是将殿下给得罪了?”小甲低声问道,眼中满是担忧。

我闻言一愣,诧异道:“何出此言?我昨日并未与殿下有何冲突啊。”

“唉,殿下昨日自你处归来,脸色阴沉如水,直至如今仍未好转。”小甲摇头叹息,继续说道:“清晨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亦是满脸不悦,气得皇后娘娘直言,要将殿下扔到青楼去学那卖笑之技,以惩其过。”

我闻言,嘴角微抽,心中暗道:“如此盛景,我此生竟还有机会得见吗?”

小甲见状,忙道:“李姐姐,我可没说笑,不信你自个儿瞧去。”

言罢,小甲往殿中一努嘴。

我顺势望去,只见萧砚端坐桌前,面前竟排着七碗口味各异的粥。

他手持一根筷子,逐一敲击碗沿,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

“难吃、难吃、难吃、难吃至极……”萧砚边敲边皱眉,满脸不悦。

忽地,他扭头烦躁道:“小甲!”

目光在我身上一闪而过,又故作惊讶道:“哟,这不是李尚仪吗?孤莫不是眼花了?您不是已收拾行囊,准备逃离这束缚自由的牢笼了吗?怎的又回来了?”

“一本正经地前来,莫非还想在走前给旧主留个好印象?有这个必要吗?”萧砚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我闻言,心中暗自咬牙,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多谢殿下提醒,臣这便离去。”

言罢,我转身便走,心中暗道:“说走就走,回头是狗,我岂会食言。”

然,未行几步,身后忽有脚步声响起。

我扭头问道:“殿下跟来作甚?莫非是想挽留臣?”

萧砚闻言,脸色依旧阴沉,冷哼道:“皇宫是你家的?这条路你走得,孤就走不得了?孤偏要走,你待如何?”

我闻言,忙避让一步,笑道:“殿下请便。”

萧砚哼笑一声,长腿一迈,轻松甩下我,大步向前而去。

此时,皇后正于御花园中练那八段锦,练至“体态安详,周身放松”之时,一扭头,远远望见去而复返的太子。

她顿时暴躁起来,怒道:“这已经是我今日第二次看见你这张臭脸了!清晨那会儿,我还没跟你说明白吗?”

“有什么事自己解决,多大个人了还粘着母亲不放,你这样下去,容易变成妈宝男,被我揍死,懂不懂?”皇后边说边挥舞着手臂,似要打人。

身边宫人见状,连忙劝道:“娘娘息怒,您忘了,太医叮嘱过,让您切记勿要躁动,平心静气为主啊。”

皇后闻言,深深吸气,努力平复心情,叹道:“悲哀啊,女人一过四十五,夫君孩子都添堵……算了,来都来了,母亲有事跟你说。”

“眨眼间,你已到了成婚的年纪。礼部尚书的闺女,人家看上你了。”皇后缓缓说道。

“母亲跟她谈妥了,要她家祖传的宝贝给你父皇当寿礼。你收拾收拾,准备迎娶她过门吧。”皇后眼中闪过一丝期待。

萧砚闻言,脸色一变,怒道:“不嫁!我不认识她,为何要娶她?”

皇后闻言,劝道:“可以先婚后爱嘛,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

“先婚后爱没有好下场!”萧砚坚决反对道。

“搁这儿诅咒谁呢?”皇后闻言,立时又炸了,“没有我同你父皇先婚后爱,哪有你今日之荣华富贵!”

言罢,皇后又注意到太子身后的我,忙道:“小李你来评评理,你觉得太子是不是该找个人成亲了?”

我闻言,心中暗自叫苦,忙道:“臣不敢妄言,此事还需殿下自行决定。”

你们母子吵架,别扯上我啊,我只想安安静静地走。

萧砚寒声说道:“我的婚事,自己做主,无需他人插手。”

“你纯纯是废了!”皇后按着额角暴跳的小青筋,怒道:“幸亏本宫当年机警,多生了一个小号的你……我小号呢?”

宫人闻言,忙回道:“二殿下去棋馆了。”

“又去?”皇后怒道,“花一样的少年,天天跟一帮六七十岁的老头儿泡在一起,我这是生了个孩子,还是生了个棋篓子……还得是我长子靠谱。”

言罢,皇后又猝不及防地把话头转了回来,握住萧砚的手,亲切、慈祥、和蔼地说道:

“儿啊,怎么了这是,脸色这么难看呢?母亲最喜欢粘人的乖宝宝了。”

“快,生活的烦恼跟母亲说说,朝堂的事情向母亲谈谈。老人不图儿女为家做多大贡献,一辈子总操心就奔个平平安安。”皇后边说边轻拍着萧砚的手背。

众人闻言,皆是嘴角微抽,心中暗道:“皇后娘娘,您这转变也太快了吧……”

5

萧砚自幼便已惯了亲娘那喜怒无常、深不可测的脾性。

此刻,他竟指着我,对着皇后言道:“你的人,我今日便还给你。放她走,给她五百万两银子,让她离开你儿子身边。”

言罢,他微微一顿,似是略显不服,又补了一句:“你所说的那桩婚事,我……我会考虑。”

语毕,他竟头也不回,抬步便走,仿佛此地有恶犬追咬他一般。

皇后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这倒霉孩子……”

言罢,她转头看向我,问道:“你暴露了?”

我心头一沉,忙问道:“此话从何说起?娘娘何出此言?”

皇后微微一笑,道:“还不明显吗?他怕是早就看出来了。”

萧氏皇族,有一秘密组织,用以监管江湖与朝堂,历来皆由萧氏暗中掌控,从不外宣于人。

此组织,名曰“八方楼”。

我,便是在这八方楼中长大的。

我生来便不知父亲是谁,只与母亲相依为命。

十岁那年,母亲病故,我身无分文,连丧事都无力操办,只得打算卖身葬母。

恰逢八方楼的四领主之一朱雀路过,她见我可怜,便替我埋葬了母亲。

我感恩戴德,遂加入了八方楼,成为其中一名暗探,接受秘密训练,誓要报答朱雀领主的恩情。

十四岁那年,我那生父竟找上门来,与我相认。

我这才知晓,我竟是李家的女儿。

李家认回我,不过是为了替他家嫡女完成一桩不理想的婚约。

我父亲早年间不得志,为获取资助,曾与一商贾许下婚约。

后来,他成了达官显贵,便瞧不起那商贾人家,又不想背负不守信的骂名,这才想起了乡下遗弃十多年的女儿。

而这家商贾,竟有与当地帮派勾结倒卖私盐之嫌,正是八方楼正在调查的目标。

我闻言,心中冷笑,果断回了李家,打算将计就计。

李家打算将我养上两年,待我及笄,便送去那商贾之家。

李家主母恨我父亲瞒着她在外偷腥,将火气尽数撒在我身上,对我百般虐待。

其实,我当时已足以自保,但我却故意挑逗主母,惹得他家鸡飞狗跳,家宅不宁。

我又作出可怜的模样来,想让李大人早些将我送到商贾家,免得在此受罪。

没想到,万万没想到,某天我挨打时,冯解忧冯祭酒竟登门造访,碰见了这一幕。

这位冯祭酒,一腔正义,古道热肠,不管三七二十一,愣是替我出头,让我跟她走。

我闻言,心中暗自嘀咕:“……这,这如何使得?”

朱雀领主暗中找到我,说我的任务她已找别人接替,我本该就是读书上进的年纪,不如趁机安心去读书。

我闻言,摇了摇头,道:“我不想去。”

领主闻言,脸色一沉,道:“这是命令,由不得你。”

我闻言,只得无奈应下。

我临近毕业之时,八方楼的各位前辈问我有何理想。

我闻言,想了想,道:“攒钱,退休,养老。”

他们闻言,集体倒抽一口气,似是对我的理想颇为惊讶。

而后,我们楼主竟亲自召唤了我,说有个大活,问我干不干。

我这才知道,我们楼主,居然是大魏全体女子向往的对象,当今皇后娘娘。

我闻言,心中一动,忙问道:“给钱多吗?”

皇后娘娘闻言,微微一笑,道:“……多。”

她言罢,又道:“太子身边暗藏一刺客,你需悄然将其揪出来。”

6

结果诸位也瞧见了,根本无需我出手,太子殿下自个儿便将那刺客给揪将出来了。

我活至二十岁,向来随波逐流,一事无成,平生之愿,不过是能躺着度日。

深感自己有负八方楼的悉心栽培,待那刺客被揪出之后,我原想着就此告辞,远走高飞,再不沾染这宫廷纷争。

可是,皇后娘娘却道:

“你乃唯一能管住太子吃饭之人,实乃太子的克星也。本宫且留你继续在此,顺便帮本宫监视着太子,莫要让他那病再犯到东宫以外的地方去。”

太子儿时,曾被匈奴细作绑架,险些丧命于那荒郊野外。

当时与他一同被绑走的,还有他的伴读。

人算终究不如天算,这帮细作被追杀之时,慌不择路逃入深山,却不料被大雪封住去路,寸步难行,断水断食,苦不堪言。

后来,太子终被救出,可他的伙伴却永远留在了那冰天雪地之中。

自那以后,太子便开始恐惧进食,每每用餐,皆是心惊胆战。

……

皇后娘娘啧啧称奇,言道:

“某人生怕本宫怪罪于你,还特地亲自跑来跟本宫说,让本宫放了你……啧啧,如此看来,老母亲在他心目中,究竟是个什么形象啊?”

我闻言,连忙屈膝低头,恭敬道:

“请楼主恕罪,臣实非有意为之。”

皇后娘娘轻笑一声,道:

“不怪你,都怪太子太聪明。这孩子,聪慧过人,却不知随了谁?反正不是他爹。”

“……”我无言以对,只得默默低头。

皇后娘娘又道:

“抛开你是八方楼的暗探这层身份不谈,你便是寻常女官,到了日子,想走也是人之常情,合理诉求。

“但是小李啊,你何必非要远下江南呢?长安城如此繁华,难道就没有值得你留恋的人和事了吗?你再仔细想想呢?”

我沉思片刻,坚定道:

“回娘娘,没有。”

皇后娘娘闻言,目露惋惜之色,道:

“本宫送条狗给你作伴,如何?”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道:

“多谢娘娘美意,臣……没有此等需求。”

皇后娘娘叹了口气,道:

“那行吧,许你的报酬,本宫一定会给你。虽然没有五百万两黄金那么丰厚,但本宫保证,定不会让你失望。”

我连忙跪谢道:

“谢娘娘恩典,臣受之有愧。”

皇后娘娘微微一笑,道:

“既然有愧,那便再帮本宫最后一个忙,如何?”

“……”我心中暗自嘀咕,我那句“受之有愧”不过是谦辞罢了。

但面上还是恭敬道:

“请娘娘吩咐,臣定当竭尽全力。”

我终于可以走了,拜别皇后娘娘后,我走出几步,到底还是没忍住,转身问道:

“娘娘,您真要撮合殿下跟礼部尚书之女在一起吗?”

皇后娘娘闻言,轻笑一声,道:

“怎么可能,”皇后娘娘摇头道,“本宫可是位慈母,岂会做那等棒打鸳鸯之事?”

众人:“……”

皇后娘娘又道:

“只不过这熊孩子,大清早便给本宫找不痛快,本宫也只好找他的不痛快,来让自己痛快痛快了。”

说着,皇后娘娘兀自感慨道:

“他喜欢上了宫里的一位姑娘,说先来寻求本宫的同意,再去向那姑娘表明心意。

“本宫问他,若本宫不同意,你就不追了?少年风流,少年风流,你倒是先疯起来再说啊!”

皇后娘娘顿了顿,又道:

“等他们修成正果了,本宫再跳出来说不同意。”

我闻言,不解道:

“为何?让殿下和那女子历经一番艰辛与考验,感情不是会更牢固一些吗?”

皇后娘娘摇了摇头,道:

“不是。”

皇后娘娘狡黠一笑,道:

“当恶婆婆棒打鸳鸯,本宫觉得爽。”

皇后娘娘又叹了口气,道:

“本宫辛苦了半辈子,这份开心,乃是本宫应得的。”

“……”我无言以对,只得默默低头。

皇后娘娘又道:

“他把本宫的好奇心勾起来了,本宫问他那姑娘是谁,他却不说了。

“他还让本宫先端正态度,说那姑娘是个不苟言笑的正经人,经不起本宫的摧残。

“小李,你听听他说的这叫什么话!”

我闻言,连忙附和道:

“过分,殿下怎么可以说娘娘凶残。”

皇后娘娘却坦然道:

“不,我的确凶残。”

“……”我再次无言以对。

皇后娘娘又道:

“他说他喜欢的是个正经姑娘,可在本宫这儿,正经基本等于无趣。你说这扯不扯?”

我闻言,心中暗自嘀咕,是挺扯的。但面上还是恭敬道:

“娘娘所言极是。”

7

我长叹一声,抚掌言道:“我总算知晓,萧砚那疯癫之态,原是随了何人!”

心中又生好奇,蹙眉问道:“能让萧砚那厮看上的姑娘,究竟要倒多大的霉啊?”

“莫不是皇后宫里那沉默寡言的小萱?”我歪头思忖,“每次她奉命来东宫送东西,见了萧砚便脸红如霞,见了萧砚便脸红如霞,偏生萧砚还爱逗弄人家。”

“亦或是东宫负责器物的小董?”我轻敲桌面,“她高冷异常,不懂半分幽默,可萧砚每次对她都和颜悦色,这又是为何?”

“又或者是孙尚宫?”我眉头紧皱,“她为人严谨刻板,不爱笑颜,萧砚在她面前从来不敢造次,总是客客气气。”

“好家伙!”我猛地一拍大腿,“若真是孙尚宫,那可就是一场姐弟恋了。”

“我看话本子,最是不爱看那姐弟恋的桥段。”我撇撇嘴,满脸嫌弃。

总结一圈,我忽地瞪大双眼,惊呼道:“阖宫的女子,萧砚那厮除了对我恶劣至极,对其他人都挺好的啊!”

“难道就因为我是皇后娘娘派去他身边的眼线?”我满脸疑惑,自言自语道。

“可我这个眼线,形同虚设啊!”我无奈摇头,“毕竟只要他作死没有作出圈儿,皇后娘娘懒得管他。”

“帝后共育一女二子,向来奉行女儿要富养,儿子要散养。”我缓缓说道。

“可惜啊,结果却不尽如人意。”我长叹一声。

“长公主自小就野得没边,除了陛下,她谁的话也不听。”我摇头晃脑地说,“皇后娘娘本想让她接手八方楼,奈何她一个冲动,跑到大西北剿马匪去了,在沙漠腹地遨游,乐不思蜀。”

“长子呢,反倒四体不勤,骄奢淫逸,活脱脱一个温室里的娇娇儿,风稍微吹一吹,都能要了他的命。”我满脸不屑。

“心眼子有八百个就不说了,还是个骰子成精,每个时辰都能让你见识他不同的一面。”我咬牙切齿道。

“我跟他斗智斗勇五年,至今也不敢说把他摸透了。”我无奈摊手。

“至于二殿下——”我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二殿下年方十五,在我心中,可用两个字形容,完美。”

“长得好,品行端正,举止有度。”我娓娓道来。

“除了是个棋痴,见人下棋就走不动道儿,没有别的缺点。”我笑着摇头。

“但这些跟我没关系了。”我昂首挺胸,“从今以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萧砚他爱喜欢谁喜欢谁。”

“江南,我来了!”我张开双臂,大声喊道。

江南,李氏祖宅。

李大人夫妇端坐在花厅主位,目光如炬地看着我。

“李大人去年致仕返乡,临走时仿佛忘了还有我这个没有了利用价值的女儿,竟连一声招呼也没打。”我心中暗自腹诽。

“那商贾家被查出倒卖私盐,败落了,婚约自是不作数。”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听说李大小姐嫁进了名门望族,成了父母一时的骄傲。”

“可惜天公不作美,两年前李大小姐的夫君病逝,她在夫家百般受委屈。”我摇头叹息,“李夫人做主将她接回了娘家,一并带回了江南,准备给她再议一门亲事。”

李明之久久地看着我,又看了看我手中牵着的流浪狗,艰难开口:“你……你行李呢?”

我微微一笑,道:“没有行李。”

“你当了太子五年的近侍,一点积蓄都没有?”李明之眉头紧锁。

“回父亲,女儿路上花完了。”我淡淡说道。

“……据我所知,凡是出宫的女官,宫中都给一笔安置费。”李明之目光锐利。

“嗯,”我点点头,“女儿花钱比较大手大脚,可以说是挥霍。”

李夫人脸色瞬间铁青,怒目而视。

这时,狗叫了一声。

“大黄饿了。”我看着二位高堂,问道,“有吃的吗?另外,我住哪儿?”

“……”李明之,我这位血缘上的父亲,面色淡淡,他忽略了身旁夫人那赤裸裸拒绝的眼神,吩咐下人。

“领小姐去客房洗漱。”李明之淡淡说道。

我忽略“客房”二字,微笑福身:“谢父亲。”

转身即变脸,我翻个白眼,心中暗道:“心说要不是为了任务,你当本富婆稀罕登你家的门?”

8

李家祖上亦是声名显赫的书香门第,那底蕴深厚,如陈年佳酿,历久弥香。

只是时光流转,到了李明之这一辈,家族虽早已没了往昔的辉煌,渐渐没落。

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家宅的底子还在,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处处都彰显着世家大族的底蕴与风范。

这府中的下人,最是懂得察言观色、看人下菜碟。

他们瞧着我这个穿着打扮比乞丐好不了多少的所谓“小姐”,神色间满是敷衍与不屑。

那领路的下人,一边在前头匆匆走着,一边不停地催促道:

“要逛这园子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的,小姐还是走快些吧。小的手里可还有一大堆活计等着去忙呢,可没这闲工夫陪您在这儿磨蹭。”

我闻言,忙把目光从那精巧的亭台楼阁上收了回来,对着他温婉一笑,轻声道:

“实在抱歉,是我失礼了。只是我头一回见到如此精致绝伦的园林景致,一时不防,竟被迷了眼,还望小哥莫要见怪。”

那下人听了我的话,斜睨了我一眼,那眼神,就如同看一个头回进城的乡巴佬一般,满是轻蔑。

片刻之后,他似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诧异之色,开口问道:

“不对啊,小姐您不是在宫中当差五年吗?那宫里是什么地方,什么好景色没见过,难道那天家住得比咱们这园子还差不成?”

我轻轻叹了口气,苦笑着说道:

“那自然不是。只是我在宫中的境遇,实在算不得好。太子他……不做人呐,罚我在那偏僻冷宫做苦役,这一干就是五年呐。”

那下人听了,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看着我这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脸上露出“难怪如此”的眼神,撇了撇嘴道:

“定是小姐您笨嘴拙舌,不会说话,惹了太子殿下不快,这才落得如此下场。”

我听了,心中暗自腹诽,但面上却装作一副委屈的模样,适时掩面啜泣起来,哽咽着说道:

“谁说不是呢?都怪我这张嘴,不会讨人欢心,这才……”

那下人见我如此模样,不由得一愣,面色竟渐渐软和了下来。

他犹豫了一下,主动牵过我手中牵着大黄狗的狗绳,说道:

“你……小姐既到了这里,不妨好好侍奉双亲,重新做人……我叫王大年,以后有什么事儿,尽管找我!”

“……”我听了,这才仔细打量起这位家丁王大哥来。

只见他宽额圆脸,一副忠厚老实的面相,让人看了便心生几分好感。

我破涕为笑,低下头,脸上泛起一抹羞涩的红晕,轻声说道:

“谢谢王大哥。以后在这府里,还要多仰仗王大哥照顾呢。”

“别叫我小姐了,府里上下都知道,我哪里算得什么小姐。王大哥若不嫌弃,私下里叫我拂双就是。”

王大年听了,面皮涨得通红,正要开口说话。

我拉过他的手,凑近他,软声说道:

“王大哥,以后在这府里,我人生地不熟的,可就全靠您照顾了。”

我面上装作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内心却郁闷得直腹诽:

“我堂堂二十五的人了,混着混着,居然沦落到要出卖色相的地步。这一幕若是被萧砚那家伙看见,够他笑上半个月的了。早知道如此,当初就该让皇后娘娘多给我加些钱财傍身。”

……等等,我怎么又联想到了萧砚?

我心中一惊,不着痕迹地晃了晃脑袋,努力将心中那股古怪的念头压了下去。

罢了罢了,一个人,一个大活人,一连五年都围着同一个人打转,事事都以他为中心。

如今乍然分开,不适应也是人之常情。便是养个小猫小狗,相处久了也会有感情,不是吗?

等过段时间,自然就会好了。

正想着,手上忽然一热。

我低头一看,原来是王大年反握住了我手,他急促地说道:

“小姐今后有什么吩咐,尽管找我王大年便是,我定不会推辞!”

“……”我心中暗自嘀咕,该说不说,这王大哥手汗还挺重。

但我面上却依旧温柔一笑,说道:

“那拂双在此就先谢过王大哥了。”

这回,他也不再催促我快走了,由着我问了许多问题。

我问道:“李老爷在此地除了这园子,还有没有别的田产别院?家里平时都往来些什么客人啊?”等等。

王大年都一一耐心地回答了我。

送我到内宅外时,王大年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他已将我当成了那孤苦无依,意图回来争一份薄产的有点姿色的可怜女子,满脸同情地说道:

“内宅住着丫鬟女眷,我们这些粗人是不能进去的。我就送小姐到这里了,您进去寻李嬷嬷,她自会替您安排好一切的。”

王大年依依不舍地看着我,又说道:

“过两日老爷要在家里办诗会,邀请城里各世族公子和青年才俊前来赴会。小姐到时也跟着逛逛,开开眼界也是好的。”

我听了,心中一动,问道:

“诗会?这诗会是为何而办啊?”

王大年听了,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注意,便低声说道:

“其实就是替大小姐选夫婿呢。”

我听了,佯装恍然大悟道:

“原来如此。”

不知王大年是为了讨好我,还是真心这么想。

他竟涎笑着说道:

“都二婚了,不是黄花闺女了,老爷夫人还妄想替大小姐找个人中龙凤呢,这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我听了,心中不禁冷笑。

在这当下,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左拥右抱,而女子若是二嫁,就要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指指点点。

好在今上登基之前,“二圣”用了二十年时间,才慢慢改变了这男尊女卑的严酷现状。

如今长安城内,女子为官、做生意的,满大街比比皆是。

近年还出了大魏史上第一位女相,可谓是为女子争了一口气。

只是那遥远的地方上,却还存在如此愚昧的观念,实在令人可叹。

我心中虽如此想着,但面上却不露声色,牵过大黄,转身便步入了内宅。

此时,天色已渐渐暗沉下来,如一块巨大的幕布,缓缓笼罩了整个府邸。

我转过一面花墙,迎面便撞上了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的李若兰。

我对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实在没什么印象。

在京中寄居李府的那段时日,她住在那锦绣闺房之中,享受着荣华富贵。

而我,却住在那僻远的下人厢房,整日为生计奔波,我们很难见上一面。

虽然我知道,我被李家找回来,是替她出嫁,但那也是李氏夫妇的主意。

她一个小小姑娘,又做不了自己的主。

是故,我只恨那李氏夫妇心狠手辣,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牺牲我的幸福,却并不恨她。

9

而今,十年光阴如白驹过隙,匆匆而逝。

她已出落得亭亭大方,身姿婀娜,仪态万千。

虽说身段瞧着娇弱了些,可于我而言,她不过与从前一般,不过是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罢了。

李若兰领着她身后的仆妇们,目光在我身上来回逡巡,最后竟集体将视线落定在我头上。

“?”我微微一怔,随即恍然,哦,想起来了。

我初至江南之时,为掩人耳目,将财物与行李皆存于钱庄,还有那八方楼在此处的踞点。

因要装作落魄模样,我故意将自己拾掇得破破烂烂,身无长物,好似一个穷途末路之人。

唯有发上,留了一根素净的白玉簪,在一片破败中,倒显出几分清雅。

这簪子,白日里看去,丝毫不显眼,普普通通,并无出奇之处。

可到了夜间,却流光溢彩,似有月光在其中缓缓流动,宛如活物一般。

听闻,这是西域番邦进贡的美玉“藏明月”,举世罕见,珍贵无比。

也不知这说法是真是假,反正那萧砚给东宫的宫女,每人都发了一根。

我因日日与这些东西相伴,倒也觉不出什么稀奇之处。

可李若兰等人瞧见,却惊异得说不出话来,眼睛瞪得大大的,满是难以置信。

女子大都喜欢精美首饰,我见状,嘴角微微上扬,伸手拔下这簪子,塞到李若兰手上,笑道:

“姐姐此番前来,也没带什么见面礼,此物便送给妹妹,聊表心意,还望妹妹不要嫌弃。”

李若兰心中实则很想拒绝,可这簪子太过诱人,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得僵硬地道:“谢谢……姐姐。”

两日后,果然如王大年所言,李明之在自家花园办了个诗会。

这两日,我隐约听见李夫人数次在李明之面前念叨,道:“明之啊,你得赶快找户人家,将那丫头打发嫁出去,省得留在家里碍眼。”

我仿若自知命若水中浮舟,飘摇不定,能依附的只剩了父母。

于是,我愈发恭顺可怜,伏低做小,处处小心翼翼。

如此一来,倒越发显得李夫人这后娘苛刻无情,不通情理。

李明之听了,只是微微皱眉,并未多说什么。

而李家的仆人们,由王大年牵头,不自觉地同情起我来。

我故作和善老实之态,又因来自宫里,他们对那天家之事,本就油然好奇,想听些天家秘辛、奇闻轶事。

故而,他们对我还算不错,平日里也多有照拂。

我主动放下身段,为奴做仆,揽下洒扫的差事,与他们打成一片,相处得倒也融洽。

这一日,管家匆匆走来,对我说道:“厨房人手不够,你且把笤帚先放一放,去厨房帮忙吧。”

正值春花烂漫时节,园中繁花似锦,五彩斑斓,宛如一幅绚丽的画卷。

天香城里大半的青年才俊,名门公子、达官子弟,皆被李明之请来了这里。

李夫人为了女儿,也做起了小东,广发请帖,邀请了城中的贵妇小姐们相聚一堂。

国泰民安日久,富人和显贵们早已习惯了铺张奢华。

我端着点心,穿梭于人群之中去送,入目所见,尽是奢华之景。

环佩叮当之声,伴着花香鸟语,笑语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

女眷们隔着薄纱水榭就坐,男客们则随性绕溪设桌,一时间,场面和谐而热闹。

这本该是个其乐融融的大型相亲会,众人本应谈笑风生,互诉衷肠。

然而,众人的目光却都被一个人吸引了去,相亲会竟不知不觉变成了赏美大会。

有些大胆的女客,竟忘了矜持,攀着栏杆,探身来看,扇后一双眼睛竟是定住了,怔然若痴,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

而这样的男客,也不在少数,皆被那人的风采所吸引,目光久久无法移开。

我上次瞧见这许多人这般不约而同地专注凝神,还是看那街头耍猴的热闹场景呢。

再瞧那被众人目不转睛围观的“猴”,半点没有被人围观的局促与不自在,仿佛早已对这般阵仗习以为常。

也难怪如此,他这二十年来,怕是一直都在众人这般注视下生活的。

只见他神态自若,悠然自得地举着酒杯。那普通的酒杯,被他那凝雪般白皙的指尖轻轻握着,竟好似从俗物瞬间变成了仙品一般。

众人皆屏息凝神,就听他微微蹙起眉头,轻启朱唇,道:“难喝。”

这饭难吃,酒难喝,若是放在寻常客人身上,怕是早被主人家拿着扫帚打出去了。可这世上的事儿就是这么不公平,不承认还真不行,这美人啊,就是比普通人要受优待得多。

李明之赶忙好脾气地说道:“想来是世侄初来乍到这南方之地,还不习惯此地的饮食。我已吩咐厨房去做些北边的点心,待会儿世侄不妨先用一些垫垫肚子。”

我心里暗自腹诽,他哪是什么水土不服,他分明是看啥都不顺眼,整一个举世的冤种!

这让人又好气又好笑的冤种,不是别人,竟是萧砚。

也多亏李明之官职不大,在长安的时候没有面圣的机会。今日来的客人大多都是本地世族,没有人能认得出他来。

不然……那场面可就热闹了。

萧砚显然给自己弄了个假身份,我听到旁人都唤他林公子,也不知他究竟是哪门子的林公子。

但他这席位能被安排在李明之这主家旁边,想必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我面无表情地将点心放到他眼前。

萧砚眼波流转,瞬间“唰”地一下展开扇子,笑吟吟地看着我,说道:

“这江南果真是人杰地灵啊,就连世伯家中的侍女都这般花容月貌、仪态大方,当真是让人赏心悦目。”

我:“……”

我权当没听见,心里想着:哼,油嘴滑舌。

李明之赶忙说道:“惭愧惭愧,这是我家大姑娘。原是在宫中当差,忝居东宫尚仪一职,不日前才归家。

“她终归是在东宫侍奉过太子殿下几年,举止自然与别家女孩儿不同。”

我也是离宫以后才知道,各家父母送女儿入宫参选女官,有极大一部分原因,是觉得宫中规矩养人,能博得好名声,这样女儿出来以后也好许配人家。

然而这实在是外人的误解罢了。

别的不说,单说那皇后娘娘,那就是放飞自我第一人,玩得比小姑娘还花哨。

李明之当众将此话一说,想必也是存了将我嫁出去的心思,看看有没有人愿意要我。

“失敬,原来是李尚仪,”萧砚笑道,话锋一转,“巧了,我有位远方表姐也是刚从宫里出来。

“我怎么听说,李尚仪在东宫备受恩宠,连太子都要看她脸色行事,何来的侍奉一说呢?”

我:“……”

这萧砚,分明是故意找茬。

李明之赶忙说道:“世侄说笑了,小女再是大胆,又岂敢越矩。太子殿下贤名在外,体恤身边人也是有的。”

言罢,轻轻推了推跟前的点心,说道:“趁热用一些吧,别凉了。”

萧砚目光在点心上停了停,眉间凝起淡淡愁绪,虽几不可见,但那可是他纠结无比的象征。

他对李明之笑了笑,缓慢地拿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

我心里暗自说道:“该,让你嘴欠。”

但还是没忍住,往他手边空盏倒了杯热茶,这才抽身走了。

10

当天下午,府中上下都在探讨这位林公子。

说他也是京中显贵,来江南探亲,诗会过后,李明之留他在府中多住几日。

林公子推辞不过,欣然接受。

“乖乖我的老天爷,”厨娘赵婶儿磕着瓜子,“我活了一辈子,没过那么漂亮的公子哥,远远看他一眼,险些要了我半条命去。”

赵婶儿捅了捅我,“小姐,你也是京城出来的,何不借口多跟林公子多说话两句,说不定……”

我:“说不定什么?”

“我的傻小姐,这还不明白吗,老爷留下林公子,是为了什么?”

我:“我爹贪图他的美色?”

“……”赵婶儿和周围一杆仆从无言地看着我。

我想了想,“我不喜欢姐弟恋。”

赵婶儿:“要是我再年轻三十岁,我就自己上了。”

“……”

我端着托盘从厨房出来,路过假山,骤然被人一拉,我本能反肘向后捅过去,响起熟悉的闷哼。

萧砚捂着肚子,面色泛白,痛得双眉紧蹙,道:“你要谋反啊你?”

我:“不知是太子殿下在此,民女还以为府里进了贼。”

他贴着身后山石,气笑了。

我:“几时来的?怎么来的?来干什么?明天能回京吗?”

他:“……”

他眨眨眼,“我现在是林公子。”

我:“所以?”

“你正在做的事情,我也要做。”

我挑眉:“我正要去喂狗,林公子一起?”

萧砚面色愈发白了几分,额间覆上一层薄汗。

他怕狗,所以宫里从不让养狗。

他似是站立不住,一手搭上我肩膀借以支撑,“你明知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我拍拍他手背,心软一丝,“你这么调皮,家里人知道吗?”

他:“自然。”

“放屁,”我怒道,“娘娘要是知道你私自出宫,还私自离京,还瞎掺和我办案,回去能扒了你的皮。”

“所以啊,”他笑道,“出都出来了,不把事情办好再回去,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我这么好看,你舍得吗?”

我:“舍得。”

“我信,”他低声,“说走就走,走得那天连声招呼都不打,我一觉醒来,你就不见了,你果然很舍得。”

我心虚,但我嘴硬,“我已经拜别过娘娘了。”

“那我呢?我在你心里算什么?可有可无的小猫小狗?”

“你根本不在我心里。”

“你怎么不说你没有心。”他深吸了口气,陡然弯腰,头抵住我的头。

我心下一惊,怀疑自己方才那一记着实打狠了,假山洞中逼仄,待要拉着他出去查看。

他却亲昵地道,“别推开我,小红。”

“……”我身后一个影子倏然顿住,我只觉后颈发凉。

萧砚两只手也伸了过来,抱住我腰,语带委屈。

“上次怡红院一别,人家想你想得茶饭不思,你却好了,跟隔壁姓王的私奔了,害得人家千里寻你,你个负心薄幸女。”

尾音拖长,醉意十足。

我拖着萧砚出去,面对李明之审视的目光,萧砚恨不得整个人贴在我身上,嘴里“小红”“小红”叫个不停。

(我年满出宫,太子桃花眼一眨,托腮问我:我同意你离宫了吗?,上部分,后续完结在主页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