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米哈游制作人团队再陷困境：获千万投资后仍欠薪，明星项目五个月夭折

一款名为《黄金四目》的二次元手游，在上线仅五个月后悄然停服，服务器无声关闭，玩家无法登录，这款承载着明星团队期待的游戏，最终走向了无声的结局。

最初，玩家们发现无法连接服务器时，还以为是普通的网络波动。但随着社交平台上越来越多的反馈涌现，大家逐渐意识到，这或许是一场无法挽回的停服。没有公告，没有告别，游戏就这样从玩家的视野中消失了。尽管在TapTap等平台上，游戏的下载按钮依然存在，但点击进入后，迎接玩家的只有无尽的加载界面。

这场停服并非毫无预兆。早在五月份，B站上的官方账号动态就停留在了庆祝游戏百日的那条帖子。彼时，团队还满怀希望地表示，要长久运营下去。然而，没过多久，公司内部就传出了欠薪、员工申请劳动仲裁的消息。对于部分老员工来说，这一幕似曾相识——两年前，公司前身“炎喵网络”解散时，也曾经历过类似的困境。

不过，上次危机后，团队迅速获得了蓝鲸网络的1500万投资，保留了核心成员，拿回了版权，将原本的《破祟》项目，改造成了如今的《黄金四目》。团队创始人曹霞，曾是米哈游的早期员工，担任过《崩坏学园2》的制作人，主美Bin也曾在七创社等知名公司任职。这样的阵容，让外界对项目充满了期待。

但现实却远比想象残酷。公测半个月后，市场反响平平，下载量不足10万，TapTap评分仅7.5分，评价两极分化。面对这样的成绩，曹霞在接受采访时却表现得颇为自洽，她认为一切都在预期之中，收入与投入产出比足以维持团队运转。然而，事实证明，崩溃的速度远超想象。

多位前员工透露，游戏的问题早在上线前就已显现。其中最突出的，是团队内部自上而下的理念分歧。策划周强回忆，曹霞对市面上成熟的商业化手游设计不感兴趣，认为“爬塔”等纯数值玩法无聊，更倾向于用单机游戏的思路去打造创新玩法。

这种理念在核心玩法上引发了激烈冲突。《黄金四目》采用即时战略玩法，克制关系复杂，需要精细走位和预判，还有解谜和箱庭大关卡。对于深度玩家来说，这套系统带来的操作快感与成就感极强，但对普通玩家而言，门槛却过高。上线后，玩家强烈要求加入自动战斗功能。

测试阶段，问题就已暴露。去年一年里，游戏进行了四次测试，每次都在修改玩法，但结果始终不理想，部分玩家吐槽设计混乱。最终，在主策和社区的双重压力下，游戏加入了自动战斗和扫荡功能。但多位员工认为，这个妥协的产物问题重重，AI和数值设计都不尽如人意，未能真正解决问题。

更糟糕的是，数值成长体系在此过程中失控了。由于游戏原本是为手动慢节奏玩法设计的，自动战斗的加入提高了资源获取效率，导致玩家养成速度过快，甚至出现了上线第一天就能将角色拉满的情况。这为日后的运营决策埋下了致命的伏笔。

核心玩法的拉扯只是冰山一角。更深层的问题在于，团队内部的沟通渠道几乎失效。美术王伟回忆，在开发过程中，团队并非没有对关键设计提出质疑。例如“咒诰”系统，从设计之初就在公司内部引发了反对，被部分成员形容为“反人类”。

这个系统类似装备附魔，但规则却有悖于玩家直觉。高级咒诰可以覆盖低级的，但不同类型的低级咒诰也能轻易覆盖高级的。更令人崩溃的是，如果不选择覆盖，新咒诰会直接消失。有测试组成员初次测试时甚至以为这是一个Bug。在玩家眼中，咒诰是唯一能拉开差异的设计，但其不自由、更换成本高昂的特点，也引发了大量不满。

尽管整个公司都在反对，这个系统最终还是被强行保留并上线了。当团队成员无法说服曹霞时，她会直接表示：“我有一票否决权。”这种沟通瘫痪还蔓延至整个生产流程，导致内容生产停滞。去年年中，项目组就完成了主线第五章的全部工作，但直到上线，主线剧情依然只有五章。

与此同时，美术资源也存在严重浪费。3D场景制作投入了大量资源，但由于游戏采用固定视角，玩家实际可见的部分有限。对于玩法高度相似的战斗关卡，团队也没有通过复用资源来提升效率，而是制作全新场景。这些问题在行业内并不罕见，但对《黄金四目》来说，影响却格外明显。

缺乏沟通还导致了信息壁垒，进一步加剧了团队的盲目性。周强表示，包括流水在内的关键数据，曹霞并不会同步给策划组。这让他感觉自己的工作就像在孤岛上，只能按照最初的规划一路盲目地排下去，完全不清楚玩家的真实反馈和需求。

在这样的氛围下，有效的双向讨论渐渐沦为单方面的指令下达。就连跟随曹霞多年、从米哈游一同出来创业的主策，在意见屡次被驳回后，也渐渐选择了沉默。如果项目最终成功，这些坚持或许会被传颂为佳话，但在现实中，它们却成了压垮骆驼的稻草。

当研发层面的沟通与效率问题愈演愈烈时，一个更致命的外部危机已经悄然降临——公司快没钱了。多位前员工回忆，从蓝鲸处获得的1500万投资是分两批到位的。在支撑了团队近两年、月均50万的成本后，到去年10月左右，这笔钱已基本见底。

此时，游戏的玩法还在不断修改，团队正处在最需要资金续命的时刻，但公司高层却始终未能在财务决策上达成一致。联合创始人韩韩为此四处奔走，接洽了至少5家发行商，其中一家甚至愿意提供200万的预付款。但这笔钱最终被曹霞以分成比例过高为由拒绝。

曹霞认为，仅靠TapTap的自然流量和独立运营就足以成功，这还可以避免高额的渠道分成。但在团队部分成员看来，这个决定完全脱离了当下竞争激烈的市场环境。两位创始人曾为此事在会议室爆发激烈争吵，声音大到外面的人都能听到。

曹霞则给出了不同的说法。她否认了对合作机会一口回绝的情况，并表示之所以最终未能签约，是因为这些合作机会并不具有真正落地的实际意义，例如只停留在意向阶段，具体合同没有发来，或是对方提出了等游戏上线后再谈付费的条件。

无论如何，外部输血的管道被切断了。去年11月，公司开始停发管理层薪水，一个月后，停薪范围扩大至全体员工。有员工表示，停薪的消息并非由公司层面统一宣布，而是由各组负责人私下传达。这种做法进一步加剧了员工对曹霞的不信任感。

对团队中的许多老员工而言，这一幕也有些熟悉。鸟鸣的前身“炎喵网络”，始于一场由曹霞、韩韩和投资人老冯组的局。当时，老冯声称拉到了一笔来自日本投资方的3000万投资，但资金从未到账，大股东也并未投入分文，导致公司从成立之初就只能依赖联合创始人的前期投入和找B站UP主拉来的资金勉力维持。

不仅如此，那位合伙人还在离开前以应酬为由，掏空了公司账上仅余的四五十万现金。2022年上海封城期间，公司彻底资金断裂，只能以“财务被封控在家”为由，拖欠了团队数月的薪水。那段日子里，许多员工依然在远程办公，维系他们坚持下去的，是“完成项目demo，寻找新投资”的一线希望。

雪上加霜的是，公司与资方蓝鲸网络的关系也在此刻出现了裂痕。导火索来自一家与蓝鲸关系密切的公司。在一次付费测试后，由于数据不理想，这家公司怀疑鸟鸣提供的付费数据造假，并派负责人去到公司，要求核对后台原始数据。

然而，他们听到曹霞对此的解释是，数值策划在操作中不小心手抖，把最原始的数据给删掉了，且无法恢复。尽管员工均表示这确实是一次意外，但这无疑破坏了双方之间的信任。这次意外，也断绝了鸟鸣从资方获得后续发行帮助的可能。

信任的崩塌，让后续的挽救措施变得更加艰难。据员工回忆，在游戏上线后，韩韩曾去和资方做过沟通。尽管游戏成绩不佳，但对方并未完全放弃。蓝鲸表示，希望看到曹霞作为公司负责人的诚意，要求她本人投入资金，与资方共同拯救项目。但这个提议因曹霞只愿意投入公司注册资金实缴的部分，最终没能谈拢。

曹霞则回应称，资方从来没有要求过她出钱，她不仅自愿实缴，还拿出了更多的钱来补贴公司。2024年底，在外部融资彻底断绝、公司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后，对于项目组而言，他们唯一的选择，似乎只剩下一个——把《黄金四目》推上线，做最后一搏。

尽管公司已无力支付薪水，但周强表示，出于对近三年心血的不舍，以及对上线后能扭转局势的一丝希望，团队依然选择了坚守。今年春节期间，游戏定于大年初六上线，但早在大年初三，就有约三分之一的员工提前结束假期，回到了办公室。

因为上线前一天要发布公测PV，团队必须在年前完成定版。这导致部分员工大年三十还在和外包一起改PV。而这条在除夕夜赶工出来的视频，也成了《黄金四目》官方B站账号发布的最后一条视频。

然而，上线并未带来转机。团队曾期望TapTap能带来30万的用户量，但实际上线第一个月的下载量不到10万。上线两个多月的总流水约130万，这笔钱显然不足以覆盖团队每月五十万的开支。即便游戏已经上线，公司的工资发放也不稳定。

在员工看来，更大的问题在于上线后的运营，它进一步加速了游戏的死亡。其一是iOS发布缺乏准备。当时团队没有准备任何宣发资源与上线预告，结果公司高层直接点击了发布按钮。与此同时，当时上线的版本并未接入iOS原生登录方式，而是强制要求用户必须先跳转下载TapTap，再通过TapTap账号才能进入游戏。

其二是更新的玩法不匹配游戏。上线后推出的“公会战”玩法，消耗了6名团队成员近2个月的时间。但其设计却与游戏本体的养成系统相互矛盾，且因奖励分配不合理等问题，在核心玩家社群引发了激烈争吵和大规模退坑潮。

其三是内容消耗过快。为了尽快回笼资金，游戏的UP池更新速度快得惊人，最快时一个月连上四个新角色，迅速耗尽了团队的角色储备。周强认为，这种运营逻辑需要强大的团队去塑造每个UP角色的魅力，但实际情况是，他们没有足够的人力来做这件事。

自游戏上线后，员工便陆陆续续离开。留下来的人没有薪水，却仍被要求按时打卡和追踪工作进度。当管理层向曹霞询问解决方案时，得到的答复是：“我也没有钱，我没有任何办法。”曹霞确认了公司当时的财务困境，并表示为了维持公司，她个人与合伙人都已分别欠下上百万的债务。

今年4月底，在得知公司下个月的社保、公积金也将无法缴纳后，部分留守员工选择了集体办理离职，并申请了劳动仲裁。根据仲裁结果，公司本应于8月开始分期支付欠薪，但据员工所说，他们并未如期收到第一笔款项，也没有得到曹霞的任何回应。他们了解到，曹霞已于7月入职其他公司。

时间来到7月10日，靴子落下。《黄金四目》的服务器，在员工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停止了响应。程序吴涛推测是服务器费用到期未续。曹霞对此回应称，停服是因为公司账上没钱支付服务器费用了。她表示，自己在公司群做过预警，但没有人给她回应。

作为项目亲历者，王伟表示，他们的视角受限于所处环境，难以做到全面客观，但大家还是希望所有的人和事都能有一个体面的收场。这既是给玩家一个交代，也是给团队自己一个交代，好让三年的心血能有一个正式的句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他们依然对这个项目抱有感情，希望能获得投资，盘活游戏。

截至发稿，鸟鸣内部的种种纠葛，当事双方仍各执一词，难有定论。抛开商业上的成败，最终摆在所有人面前的，只有这样的结局：一个上线仅五个月的游戏，和一个无声关闭的服务器。在残酷的行业竞争中，这样的结局，哪怕能预料到，但可能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避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