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江苏副省长管文蔚回忆从扬州监狱押解淮阴见闻:里下河洪水滔天

发布时间:2025-08-24 20:39  浏览量:1

苦水翻腾的路:一九三二年的管文蔚北上记

谁没遇到过说不清的麻烦?天不亮就得搬家,走的还是一条泥泞没底的路。别说流浪奔波,光是凛冬腊月,挂着脚镣,扛着破铺盖在城门洞里等天亮,你想想,那味道――人冷,心更冷。可这一路,总有人在旁边盘算着怎么从你身上抠出几个钱;即便是被当“犯人”押着走的路,也不是没火花。

就像一九三二年初,江南一带的大水正闹得厉害,政府眼里是灾情,百姓脚底下却全是泥水与绝望。我那会儿,被人押着北上,一路水路陆路都困,说实在的,没什么风景,只记得每次抬头看天,都觉得天比水还冷。

扬州的监狱,牢门外头一片汪洋,牢门里面却是一锅烂粥。王亚成、魏其楚这些老伙计,都是丢了联系的旧同志。大家表面上装得波澜不惊,其实心里的荒凉,怕不比大堤上的流民好太多。监狱头头――人送外号“笼头”――狠得很,手底下养活了一帮混混,仗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见风使舵,一有不顺心的,抡拳就砸。什么道理都不用讲。

我到那天,闲不住,情急之下开口就数落几句:“就这点脾气?咱们不是干革命的吗?”王亚成眼一撇,苦笑着压着嗓子跟我说:“你外面人,不知道这里咋回事。这里头人多势众,我们人少,忍忍吧……”

可革命这东西,坐着坐着就淡了?原谅我嘴上不积德,嘴硬心也硬那会儿,偏偏要在牛头马面面前拱火。话还没说全,风声就漏了出去。转头笼头就风风火火顶过来,露着半口烂牙,端着泛黄的英雄腔:“小子,这里是叔的地盘,识趣点!”我也没惯着,挺着胸脯就杠上了。

大家都说狱头怕惹事,其实套路都是半真半假。他看我不软,转弯就换腔调——客气多了,也没再多说什么,大约是怕我这人背后有点靠山吧。其实哪有什么大靠山?一身力气,几分傲气,心里拽着的还就是头顶上那几尺乌云。

监狱的冬夜白天都发冷,风雪钻到骨头缝里。人一旦闲下来,反倒真受罪。南边的牢房里人多,大家伙儿还闹点动静,这扬州的冰冷里,连话都没人想说。上边下了死命令,牢里和外头不能有信,整个监狱成了哑巴牢。话也不敢乱讲,心思慢慢磨,一天比一天发霉。

暂时没什么事做,干坐着被冻坏筋骨,有时睡不着,眼前一片漆黑,就想起魏其楚过往的那些故事。魏是淮阴人,做地下工作时就跟鬼一样,从一个城隍庙钻到另一个烟馆,也没少吃闭门羹。当年“四一二”那一刀切下来,汪精卫跟着蒋跑,很多人打算投奔革命,一进武汉,才发现又被卖了。魏从头到尾都觉着这世界没个靠谱。好在有志气,兜道儿回家,进共青团,倒腾到淮阴中学,一直到党员、特派员转着做,后来沦落到监里,也只是叹了口气,没什么可怨的。他听说我要送到淮阴,嘴上看似随意,实则嘱咐得滴水不漏。说到底,都是江湖里的老相识,苦水喝多了,谁嘴里还没几分咸味。

原本说好两天起解,但这一路水灾路不通,人扔在扬州监牢足足耗了二十多天。到最后一晚,换了个老解差来,看了我两眼,满脸写着“油水”俩字。我再傻也明白点规矩,给了两块钱,算是买个太平。洗了个热水澡,舒服归舒服,周身还是筋骨僵硬。人世间的温情,这时候都要拿钱买。

第二天一早,没天光就被叫醒,扛着床铺,再添一副脚镣,铁链叮当作响。出了牢门,解差前后夹着,不紧不慢,像是提前演好了一出《苏三起解》。街上荒凉得很,湿漉漉的,城门没开,干脆在门洞里枕着铺盖打瞌睡。谁能想到,古城扬州无数繁华夜,留给我的却是脚下这雨打冷砖。

老解差带着我一路折腾,其实不过是趁机多捞几个钱,又是鱼虾豆腐,又是鸦片烟具,捞够一包再走人。船是威逼出来的,鱼是敲诈来的,饭菜是“借”的,连油盐酱醋也是搜刮的。老头每次嘴上念叨“你小子不懂事”,其实就差没喊出来“快拿钱来孝敬我”了。人活到这份上,就剩点苟且。

走水路那一程,确实心惊。大堤难民密密麻麻,一个棚子挨一个棚子,插队喝粥,人人脸上写满了“苦”和“饿”。孩子没裤子,老人冻得发颤,女人没半斤油水筋骨都成了柴火,男人们更是消瘦得连脑袋都撑不住。蒋介石天天喊剿共,官老爷们彼此踢皮球,水利年年说整修,灾民年年等天明。美国的“美麦借款”,“赈灾粮食”,最后有多少进了这些破棚子?一路走着,看着他们用烂泥塑大官的像、当着泥人撒尿,心里闷得要命又莫名畅快。

说起来,遇见劫难的不只百姓。一路解差、押送、换船,见一水苦债,浮在水上的不只是残垣断壁,还有这些水上漂的日子。老解差蹲下拣鱼虾,我看着满地难民破毯烂席,心头那口怨气直冲脑门。恨不得一把抢来解差的棍子,把他们都撵下水。可身边的船家愁苦地跪在地上哀求,家里还有人等着,只好咬着牙压下去。乱世,人命轻似鸿毛,这当口,鲁莽的都是冤家。

船到湾头时天色亮了,我才看清那水的辽阔与无助。有人说:“这是通海的大水!”其实那不是海,是无边无际的绝望。稍远处堤上一道道米饭摊,人人拎着破碗蹲着,“干粮到哪里去了?”没人答得上。

换了船,进到高邮时,才算有了点地气。县府也住在船上,大水没退,镇里靠船做官,算是新学问。这里头换解差更勤,我从扬州换到高邮,再换宝应,一路解差都带着水火棍,嘴里念叨的只有一件事:“花钱怎么花?”上岸余晖照着,街上还是没人,房里霉湿湿的,入夜也得小心,怕着被人暗算。

另一段,一路磨蹭到淮安,才稍微有点陆地。揣着在棉袍里私藏的钱,心里算计着逃还是不逃,可机会始终没有靠边。每到一地,换的人只是换个嘴脸,实际上同一副肠子。怪不得后来说解差就是“水鬼”转世,这年头趁火打劫,早成了一门手艺。

最后被押到淮阴清江,落脚前,解差还得拉我去馆子大吃一顿,四菜一汤加二锅头,全是我埋单。饭后沿街逛,进茶馆混时光,我突然才能喘一口气,偷偷写了封信,家人若久无消息,也好托人来打探。

夜深才被送进监狱,走到门口那一刻,我不由得长出一口气。撑了这么久,到这一步,也不过是又一场新苦的开头。

有人会问,这一路波折,到底图个啥?说大,说为“革命”,说小,说为口气的硬撑。其实在漫天大水、难民遍地的路上,有点骨头的人都想问问老天:苦到这份上,哪天是个头?

也许答案,在下一场风雪下的清晨,才有一丝轮廓。也可能,永远也没个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