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现象:农村女人离婚很少会要孩子,城市女人离婚却会争孩子

发布时间:2025-09-03 11:08  浏览量:1

【引子】

年夜饭的鱼是婆婆清早托人从镇上水库里捞的,足足三斤半,用家里最大的青花瓷盘盛着,卧在浓稠的汤汁里,眼睛还直愣愣地望着屋顶的吊灯。

婆婆用筷子头在鱼肚子最肥厚的那块肉上轻轻点了一下,说:“铁生,来,吃块鱼肚子,吃了长得壮,明年给你爸妈再添个弟弟。”说着,那块肉就稳稳地落在了我儿子铁生的碗里。铁生五岁,正埋头扒饭,头也不抬。

坐在我对面的弟媳林微,轻轻用汤勺撇去碗里鸡汤的浮油,才递给她的女儿悦悦。她笑着对婆婆说:“妈,铁生是长孙,应该的。”她的声音像她的人一样,干净,清亮,带着城市里写字楼中央空调的味道。

婆婆没看她,眼睛还在铁生身上,嘴里却应着:“都是我的孙辈,不分彼此。”话说得敞亮,可那双筷子,却再也没伸向过悦悦。

我丈夫大军,也就是林微丈夫小军的亲哥哥,给我夹了一筷子芹菜,压低声音说:“多吃点,累了一天了。”他的手粗糙,指甲缝里还嵌着白天修拖拉机的黑泥。我点点头,把芹菜默默吃了。芹菜有点老,嚼起来满嘴的渣。

这顿年夜饭,吃得和往年一样,热闹又安静。热闹的是电视里的春节晚会,和两个孩子偶尔的吵闹声。安静的是我们四个大人,像四尊庙里的泥像,各自揣着心事,用一顿饭的功夫,演着一年一度的合家团欢。

我看着林微,她今天穿了一件米色的羊绒衫,衬得皮肤像刚剥了壳的鸡蛋。她正拿着湿纸巾,细细地给悦悦擦嘴角的油渍,动作优雅得像是在绣花。而我,身上是年前赶集买的红棉袄,图个喜庆,袖口却已经沾上了一点洗碗时没注意的油污。

我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像一颗扔进深井的石子,半天听不见回响,却知道它正在往下沉,一直沉。

我想,我和她,明明嫁的是亲兄弟,喝的是一家的水,怎么就活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后来我才明白,有些女人的根,扎在土里,土就是她的命,拔不出来。而有些女人的根,是她自己,走到哪里,根就带到哪里。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听着大军沉重的鼾声,还有窗外偶尔响起的鞭炮声,翻来覆去睡不着。我摸了摸身边铁生温热的小脸,他睡得正香,小嘴微微嘟着。

我突然觉得,这间我和大军结婚时盖的新房,住了六年,却从来没有哪一刻,让我觉得是自己的家。它像一个巨大的壳,我和铁生,是寄居在里面的两只小螺。风雨来了,壳能挡一下,但壳终究是别人的。

离婚的念头,就是从这个万家灯火的除夕夜,从这盘没被所有人公平分享的鱼开始,悄悄发了芽。

我当时还不知道,几个月后,林微也会走上和我一样的路。

只是,我们的结局,会像那块鱼肉的去向一样,泾渭分明。

第一章

开春后,天就没怎么晴过。

家里的花生该下种了,大军和他爹天不亮就下了地。我留在家里,除了要做一家人的饭,洗堆成山的衣服,还要喂猪圈里的两头猪和院子里的几十只鸡。

婆婆坐在院门口的小板凳上,一边择着韭菜,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说话。她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小石子,扔在我心上,激起一圈圈不情愿的涟漪。

“梅啊,你看人家林微,在城里坐办公室,一个月挣的钱比大军一年刨地的收成还多。女人啊,还是得有份正经工作。”

我把猪食倒进槽里,猪哼哼唧唧地抢着吃。我直起腰,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说:“妈,地里的活儿也是活儿。”

“那能一样吗?”婆婆把一根烂了的韭菜叶子嫌弃地扔在地上,“人家那是坐着挣钱,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你这是拿命换钱,一身土腥味。”

我没再接话。这种对话,六年来,我已经习惯了。在她眼里,我这个农村媳妇,永远比不上那个城里来的弟媳。哪怕林微一年到头只回来这么一两次,哪怕她连韭菜和麦苗都分不清。

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军回来了,带了一身泥。他脱了鞋,把脚放在盆里,让我给他加热水。

“今天去镇上,碰到你娘家弟弟了。”他一边搓着脚上的泥,一边说。

我心里一紧,“他……说啥了?”

“还能说啥,问我你爸的药钱凑得怎么样了。”大军的声音闷闷的,“我跟他说,家里刚开春,到处都要用钱,让他再等等。”

我的心沉了下去。我爹去年冬天摔了一跤,腿一直不好,医生说得长期吃药养着。我出嫁时,娘家没要一分彩礼,只说让我婆家对我好点就行。如今,我爹病了,我却连几百块钱的药费都拿不出来。

“大军,”我蹲在他面前,看着他,“咱家账上,不是还有点钱吗?过年时,你不是说……”

“那钱能动吗?”没等大军说话,婆婆尖利的声音就从厨房传了出来,“那是留着给铁生以后娶媳妇盖房子的!你娘家是无底洞啊,填多少都不够!”

大军把脚从水盆里猛地抽出来,水溅了我一身。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行了!一天到晚钱钱钱!烦不烦!”

他站起身,趿拉着鞋就进了屋,把门摔得“砰”一声响。

屋里只剩下我和婆婆。她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拿着锅铲,像拿着一柄尚方宝剑。她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告诉你,这个家,是我当家。钱的事,你少打主意。你要是真有孝心,就自己出去挣!别指望我们老王家!”

那天下午,我没吃饭。我把家里剩下的一点面粉,掺了点玉米面,烙了几张饼。然后,我翻出我出嫁时带过来的一个红布包,里面有我存下的几十块私房钱。

我抱着铁生,在他脸上亲了又亲。他问我:“妈,你去哪?”

我说:“妈去给你姥爷送药,很快就回来。”

我把饼和钱揣在怀里,没敢走大路,从村后的小路走。我怕在村口碰到熟人,问我去哪,我不知道怎么答。

我走了两个小时山路,才到了娘家。我爹躺在床上,脸色蜡黄。我妈在旁边一边抹眼泪,一边给他喂水。看到我,她愣了一下,随即眼泪掉得更凶了。

“你咋回来了?不是让你别回来吗?婆家又有气给你受了?”

我把钱塞到我妈手里,又把饼拿出来,“妈,这是我身上所有的钱了,你们先拿去用。这是我烙的饼,还热乎。”

我爹在床上挣扎着想坐起来,“梅啊,爹对不住你……”

我跪在床边,握着他干枯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在娘家,我没敢多待。天黑前,我必须赶回去,不然又是一场大闹。

回去的路上,下起了小雨。山路湿滑,我摔了好几跤,裤腿上全是泥。当我走到村口,远远看见自家院子里的灯光时,我没有一丝温暖的感觉,只觉得那灯光像一只巨大的眼睛,冷冷地盯着我。

我推开院门,婆婆正坐在堂屋里,大军也在。气氛很压抑。

“去哪了?”婆婆冷冷地问。

“我……我回了趟娘家。”我低着头说。

“拿钱回去了?”

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好啊你!”婆婆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们老王家是欠了你的吗?你把我们家的钱拿去贴补你娘家!大军,你看看你娶的好媳妇!”

大军坐在椅子上,头埋得很低,一言不发。他总是这样,一到我和他妈起冲突的时候,他就变成一个哑巴,一个聋子。

“我没拿家里的钱,”我抬起头,看着婆婆的眼睛,“我拿的是我自己的钱。”

“你的钱?你吃我们家的,喝我们家的,你哪来的钱?你是不是偷家里的钱了?”婆婆的声音越来越高,像一把锥子,一下下扎着我的耳膜。

“我没有!”我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我没偷!那是我自己的钱!”

“你还敢犟嘴!”婆婆冲过来,扬手就要打我。

我没有躲。

就在这时,里屋传来了铁生的哭声。他被外面的吵闹声惊醒了。

我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瞬间瘫软下来。我绕过婆婆,走进里屋,把铁生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铁生不怕,妈妈在。”

那天晚上,大军第一次没和我睡一个屋。他去了另一间小屋。我抱着铁生,睁着眼睛,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一夜未眠。

我知道,这个家,我待不下去了。

不是因为穷,也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在这里,我不是一个人,我只是一个媳妇,一个妈,一个不要钱的保姆。没有人问我累不累,没有人问我委屈不委屈。

我的根,好像被这片土地死死地缠住了,吸干了我所有的养分,却不给我开花的机会。

第二章

林微觉得,她的婚姻就像她公寓里那盆价值不菲的蝴蝶兰。

从外面看,花开得繁盛,叶子油绿发亮,是朋友圈里人人点赞的“岁月静好”。可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了维持这份体面,她每天要精确地计算光照,控制湿度,还要定期施昂贵的营养液。

稍有不慎,它就会从根开始烂掉。

小军是设计院的结构工程师,收入可观,性格温和。在外人看来,林微嫁得很好。他们住在市中心高档小区,开着三十多万的车,女儿悦悦在最好的私立幼儿园上学。

可婚姻这双鞋,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

这天是周五,林微加完班回到家,已经快九点了。屋里一片漆黑,只有客厅的电视亮着,小军靠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悦悦不在家,应该是被她妈妈接走了。

她换了鞋,走到小军身边,轻轻推了推他,“回房间睡吧,会着凉的。”

小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了她一下,眼神里有一丝她看不懂的烦躁。“回来了?”他坐起身,关掉电视,“我给你留了饭。”

林微看了一眼餐桌,上面盖着一个菜罩,里面是两个已经冷掉的菜。她没什么胃口,摇了摇头,“不吃了,我减肥。”

“又减肥?”小军皱了皱眉,“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林微没理他,走进卧室,开始卸妆。镜子里的女人,妆容精致,但掩不住眼底的疲惫。她今年三十二岁,在一家外企做市场总监,每天像个陀螺一样转。

小军跟了进来,靠在门框上,“周末我妈说,让我们带悦悦回趟老家。她说大哥家里的花生该收了,让我们回去帮帮忙。”

林微正在用卸妆棉擦脸的手顿了一下。

“回去干什么?”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我们又不会干农活,回去也是添乱。再说,我周末约了客户,有个项目要谈。”

“推了不就行了?”小军的声音有些不耐烦,“什么项目比回家还重要?我妈都打好几个电话了。她说大嫂最近状态不对,老是一个人发呆,让我们回去看看。”

“状态不对?”林微从镜子里看着小军,“你哥呢?你哥是瞎子吗?自己媳妇状态不对他看不出来?”

“我哥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闷葫芦一个,能看出什么来。”小军叹了口气,“再说了,我妈的意思是,让你这个当弟媳的,多跟大嫂聊聊,开导开导她。”

林微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冷意。“让我去开导她?凭什么?就因为我比她多读了几年书,在城里有份工作?小军,你搞清楚,我和她,不是一种人。她的世界我不懂,我的世界她也进不来。”

“你怎么说话呢?什么叫不是一种人?她是你大嫂!”小军的火气也上来了。

“是,她是我大嫂。”林微转过身,直视着他,“一个过年回家,婆婆当着我的面,把鱼肚子肉只夹给她儿子,她连句公道话都不敢说的女人。一个丈夫在外面跟人喝酒打牌,她一个人在家里带孩子、喂猪、种几亩地的女人。一个连给自己爹买药的钱,都要看婆婆脸色的女人。你让我去开导她?我怎么开导?我告诉她,女人要独立,要爱自己?她听得懂吗?她有条件独立吗?”

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急,像连珠炮一样。

小军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最后憋出一句:“你……你就是看不起我们家是农村出来的!”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林微心里最敏感的地方。

“对,我就是看不起。”她红了眼眶,声音却依然冰冷,“我不是看不起农村,我是看不起你们家那种理所当然的愚昧和懦弱!看不起你哥对媳ťaž的漠视,看不起你妈重男轻女的偏心,更看不起你——王小军,每次一提到你家里的事,就只会用‘我们农村就这样’来道德绑架我!”

“你简直不可理喻!”小军气得脸都白了,转身摔门而去。

林微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卧室里,身体微微发抖。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城市的万家灯火,每一盏灯后面,或许都有一个和她一样,正在用尽全力维持着婚姻体面的女人。

她和小军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了。从悦悦的教育方式,到过年回谁家,再到每个月给双方父母多少钱,几乎所有的事情都能成为他们争吵的导火索。

小军总觉得她太强势,太计较。而她觉得小军太“愚孝”,太没有界限感。

他们的爱,在日复一日的琐碎和争吵中,被慢慢磨损,只剩下了一层薄薄的壳。为了悦悦,他们都在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个壳。

可是,这个壳,还能撑多久?

第二天,小军没有回家。林微给他打电话,他只说在单位加班。

林微知道,他在说谎。她打开电脑,登录了一个她很久没用过的邮箱。里面有一封未读邮件,是她雇的私家侦探发来的。

她点开邮件,里面是几张照片。

照片上,小军正和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在一起。他们在一个西餐厅里,小军正笑着给那个女孩切牛排,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林微的手指在鼠标上,一动不动。她感觉不到愤怒,也感觉不到悲伤,只觉得一阵刺骨的寒冷,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心脏。

原来,她精心呵护的那盆蝴蝶兰,根早就烂透了。

她关掉电脑,拿出手机,平静地拨通了律师的电话。

“张律师,是我,林微。关于离婚的协议,我们可以开始准备了。”

电话那头,律师问她:“孩子呢?”

林微看了一眼床头柜上她和悦悦的合影,照片上,悦悦笑得像个小太阳。她的声音无比坚定:“孩子,必须归我。”

对她来说,房子,车子,存款,都可以分割。

唯有悦悦,是她的底线,是她在这个冰冷城市里,唯一的根。

第三章

压垮骆驼的,从来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每一根。

对我来说,压垮我的,是铁生的一次发烧。

那天半夜,铁生突然发起高烧,浑身滚烫,说胡话。我吓坏了,抱着他就要去镇上的卫生院。

大军被我叫醒,一脸不耐烦,“大半夜的,折腾什么?小孩发烧不是很正常吗?给他盖厚点,捂出汗就好了。”

“都烧到快四十度了!捂什么捂?要去医院!”我急得快哭了。

“去医院不要钱啊?”婆婆闻声也起来了,披着衣服站在门口,“家里那点钱,你爹吃药,你回娘家,都折腾得差不多了。哪还有钱去医院?”

“妈!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我抱着滚烫的儿子,第一次对她吼了出来。

“你敢吼我?”婆婆眼睛一瞪。

我没理她,抱着铁生就往外冲。大军看我来真的,才不情不愿地爬起来,去院子里推那辆破旧的三轮车。

去镇上的路坑坑洼洼,三轮车颠得厉害。我紧紧抱着铁生,眼泪在黑暗中无声地流。我恨自己的无能,也恨身边这个男人的麻木。

到了卫生院,医生说是急性肺炎,要马上住院。

住院就要交押金,五百块。

大军把所有口袋都掏了一遍,才凑出不到两百块钱。他搓着手,一脸为难地看着我。

那一刻,我所有的绝望都涌上了心头。

我把铁生交给他,说:“你看着孩子,我去找钱。”

我跑出卫生院,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拿出那个早就被我淘汰的旧手机,翻到了一个我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打的电话。

是林微的。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林微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喂?哪位?”

“林微,是我,大嫂。”我的声音在发抖。

她似乎愣了一下,“大嫂?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林微,”我几乎是在乞求,“你……你能不能借我点钱?铁生病了,要住院,我钱不够……我……我一定会还你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我能想象到她此刻的表情,一定是惊讶,或许还有点鄙夷。一个连几百块钱都拿不出来的女人,在她眼里,大概是个笑话吧。

“要多少?”她问。

“五百……不,一千吧,我怕后面还要用。”

“把你的银行卡号发给我。”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多问一句。

挂了电话,我靠在墙上,双腿发软,几乎站不住。那种开口求人的屈辱感,像一张大网,将我牢牢罩住。

几分钟后,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提示我银行卡到账三千元。

我看着那个数字,愣了很久。然后,我慢慢地蹲下身,把头埋在膝盖里,放声大哭。

铁生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

这一个星期,都是我一个人在照顾他。大军白天要下地,婆婆说她腰不好,来过一次,送了点吃的,坐了不到十分钟就走了。

出院那天,我去结账,花了一千多。手里还剩下一千多块。

回到家,婆婆看到我,第一句话就是:“钱是哪来的?”

“我借的。”

“跟谁借的?你娘家吗?他们有钱借给你?”她一脸不信。

“不是。”我不想告诉她是从林微那里借的。

“那是跟谁?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她的话越来越难听。

我没有理她,抱着睡着了的铁生回了房间。

那天晚上,大军进了屋。他坐在床边,沉默了很久,才开口。

“梅,我们……我们离婚吧。”

我抱着铁生的手,猛地一紧。虽然这个念头在我心里盘旋了很久,但当它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我的心还是像被针扎了一下。

我没有看他,只是盯着铁生安静的睡颜,轻声问:“为什么?”

“我……我觉得我配不上你。”他低着头,声音很小,“我没本事,挣不来钱,让你和孩子跟着我受苦。在这个家里,我妈……我妈也总是让你受委气,我……”

“你护不住我。”我替他说出了后半句。

他沉默了,算是默认。

“离婚可以。”我抬起头,看着他,眼睛里没有一滴眼泪,“但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

“我要铁生。”

他猛地抬起头,一脸震惊,“你说什么?铁生是我的儿子,是我们老王家的长孙!他必须留下!”

“他是你儿子,就不是我儿子了吗?”我冷笑一声,“我十月怀胎生下他,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他生病的时候,是我抱着他跑去医院,是我低声下气去借钱。你在哪里?王大军,你在哪里?”

“我……”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铁生必须跟我走。”我的态度很坚决。

“不可能!”门突然被推开,婆婆站在门口,脸色铁青,“你想都别想!你要离婚可以,马上给我滚!孙子,必须留下!你要是敢带走我孙子,我……我就死给你看!”

她开始一哭二闹三上吊,在地上撒泼打滚。

大军夹在中间,一脸痛苦和为难。

我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心里一片冰冷。

我知道,铁生,我带不走了。

不是因为我抢不过他们,而是因为我给不了他一个家。我一个女人,离了婚,能去哪里?回娘家吗?我爹妈自己都过得那么艰难。出去打工吗?我带着一个孩子,谁会要我?

我连自己都养不活,怎么养他?

留在这里,他至少还有个遮风挡雨的屋顶,有爷爷奶奶,有他爸爸。虽然这个家冷漠,但至少,能让他长大。

跟着我,只会是无穷无尽的漂泊和苦难。

爱,有时候不是占有,而是放手。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已经一片平静。

“好。”我说,“孩子,我不要了。”

大军和婆婆都愣住了。他们大概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妥协了。

婆婆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狐疑地看着我,“你说真的?”

“真的。”我一字一句地说,“我净身出户,什么都不要,孩子也留给你们。我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让我再陪他一晚。”

第四章

林微提出离婚的时候,小军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错愕。

他坐在林微对面的咖啡馆里,面前的咖啡已经冷了。他看着林微,好像第一次认识她一样。

“为什么?”他问,“就因为我没跟你回老家那件事?你至于吗?”

林微从包里拿出那叠照片,轻轻推到他面前。

小军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拿起照片,手微微发抖。看了几秒钟,他把照片扔在桌上,像是被烫到了一样。

“你……你调查我?”

“我只是想知道,我的丈夫每天晚上说加班的时候,到底在陪谁。”林微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

小军沉默了。良久,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我……我只是一时糊涂。微微,你原谅我这一次,我保证,我跟她断了,再也不来往了。”

“不必了。”林微摇了摇头,“王小军,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她。就算没有她,也会有别人。我们早就走不下去了,不是吗?”

小军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是啊,他们之间,早就只剩下疲惫和争吵了。

“房子,车子,存款,我们一人一半。”林微说,“我只有一个要求,悦悦归我。”

听到这句话,小军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跳了起来。

“不行!”他断然拒绝,“别的都可以给你,悦悦必须归我!她是我们老王家的孙女,我爸妈也不会同意的!”

“又是你爸妈?”林微冷笑,“王小军,离婚是我和你两个人的事,跟你爸妈没关系。悦悦从出生到现在,你爸妈管过几天?尿布是你换的,还是奶粉是你冲的?她半夜发烧,是我一个人抱着她去医院。她上什么幼儿园,报什么兴趣班,是我一个一个去考察对比。你呢?你除了提供了一颗精子,你还为她做过什么?”

“我挣钱养家!我给你们提供了这么好的生活条件,这难道不是付出吗?”小军激动地反驳。

“是,你挣钱了。但这不足以成为你抢夺抚养权的理由。”林微的声音依然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法官会看,孩子跟谁生活更有利于她的成长。我有稳定的工作,高收入,我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陪伴她。最重要的是,我是她的妈妈。”

“我也是她爸爸!”

“一个连女儿对什么过敏,最喜欢哪个卡通人物都不知道的爸爸吗?”

小军再次被噎住了。

他看着眼前的林微,突然觉得很陌生。这个女人,冷静,理智,条理清晰,像一个谈判桌上的对手,而不是和他同床共枕了七年的妻子。

“林微,你非要这么绝情吗?”他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哀求。

“这不是绝情,是理性。”林微说,“为了悦悦,我必须理性。”

谈判不欢而散。

接下来的日子,变成了 一场战争。一场围绕着悦悦抚养权的战争。

小军把父母从老家接了过来,住进了家里。美其名曰照顾悦悦,实际上是想造成孩子一直由爷爷奶奶照顾的事实,为争夺抚养权增加筹码。

婆婆来了之后,家里彻底变成了战场。

她看不惯林微晚归,说她不是个称职的母亲。她看不惯林微给悦悦买昂贵的衣服和玩具,说她败家。她甚至想让悦悦改掉吃西餐的习惯,每天早上给她喝粥吃咸菜。

林微忍无可忍,和她大吵了一架。

小军回来后,不问青红皂白,就指责林微不尊重长辈。

“她是你妈,不是我妈!”林微冲他吼道,“我没有义务忍受她的指手画脚!这是我的家!”

“这也是我的家!”小军也吼了回来。

那天晚上,林微带着悦悦,搬回了自己父母家。

战争从家里,蔓延到了法庭。

双方都请了最好的律师。曾经的爱人,变成了法庭上唇枪舌剑的对手,互相揭露着对方的缺点和不堪。

小军的律师说林微工作太忙,经常出差,不利于孩子的成长。

林微的律师则拿出了小军出轨的证据,以及他常年对家庭的漠视。

庭审休息的时候,林微在走廊里碰到了小军。

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胡子拉碴,眼窝深陷。

“微微,”他叫住她,声音沙哑,“我们……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让悦悦看着我们像仇人一样?”

林微看着他,心里不是没有刺痛。

她想起了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他骑着自行车,载着她穿过整个大学校园。那时候的风,都是甜的。

可是,什么时候,风变了味道呢?

“小军,”她说,“从你背叛我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是仇人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没有再回头。

她不能心软。为了悦悦,她必须赢。

这个城市,给了她事业,给了她光鲜的生活,也给了她一身的盔甲。她早已习惯了战斗。为了她想守护的东西,她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悦悦就是她的一切。是她在无数个加班的深夜里,唯一的慰藉。是她在冰冷的婚姻里,唯一的温暖。

她是她的根,扎在她的心上。谁也别想拔走。

第五章

我离开王家的那天,是个阴天。

我给铁生穿上了我给他买的新衣服,蓝色的,上面有他最喜欢的奥特曼。我给他梳好头,带他去村里的小卖部,把他想吃的零食都买了一遍。

他很高兴,一路蹦蹦跳跳,问我:“妈妈,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呀?”

我笑着摸他的头,说:“是铁生长大的日子。”

我带他去村头的河边,看鸭子游泳。我给他讲故事,从孙悟空讲到黑猫警长。我想把这辈子能讲给他的故事,都在这一天讲完。

下午,我带他回家。婆婆已经把我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一个破旧的行李箱,里面是我所有的衣服和嫁妆。

她把一张银行卡递给我,“这里面有两万块钱,算是给你的补偿。以后,你和我们王家,就再也没有关系了。”

我没有接。

我走进房间,大军正坐在床边抽烟,满屋子都是呛人的烟味。

他看到我,掐灭了烟,站了起来,不敢看我的眼睛。

“梅,你……”

“离婚协议呢?”我问。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上面已经签好了他的名字。

我拿过笔,没有丝毫犹豫,在下面签上了我的名字:李翠梅。

写完最后一个字,我的手抖了一下,一滴墨水,晕染开来,像一滴眼泪。

我把铁生拉到身前,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

“铁生,妈妈要出远门了,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打工。”我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一点波澜。

铁生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妈妈,你要去多久?会回来看我吗?”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疼得快要窒ഹു吸。

“会,妈妈一挣到钱,就回来看你,给你买最大的变形金刚。”我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

“那……那我们拉钩。”他伸出小小的手指。

我伸出手,和他勾在一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做完这一切,我站起身,拎起我的行李箱,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我不敢回头。我怕一回头,我所有的坚强和伪装,都会瞬间崩塌。

我听到身后传来铁生撕心裂肺的哭喊:“妈妈!妈妈你不要走!妈妈!”

我加快了脚步,几乎是跑着逃离了那个我生活了六年的家。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再也听不见铁生的哭声。我才停下脚步,靠在一棵大树上,身体顺着树干滑落,坐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风吹过田野,麦浪翻滚,像一片金色的海洋。

可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如今,却容不下我一枝小小的根。

……

同一片天空下,几百公里外的城市里,林微也走出了法院的大门。

阳光有些刺眼,她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

她的律师跟在她身边,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恭喜你,林总,抚养权拿到了。”

“嗯。”林微淡淡地应了一声,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为了打赢这场官司,她几乎倾尽所有。她卖掉了自己的一处婚前房产,支付了高昂的律师费。她动用了所有的人脉,搜集了小军所有的不利证据。

她赢了。

可是,她没有一点胜利的喜悦。

她看到小军和他的父母从法院里走出来。婆婆的眼睛红肿,看到她,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骂了一句:“你这个狠心的女人,!”

小军拦住了他妈,他看着林微,眼神复杂,有恨,有怨,也有一丝说不清的落寞。

“你满意了?”他问。

林微没有回答。

她转身,走向自己的车。打开车门,悦悦正坐在后座的安全座椅上,由林微的妈妈陪着。

看到林微,悦悦立刻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妈妈!”

林微坐进车里,把悦悦紧紧地抱在怀里。闻着女儿身上熟悉的奶香味,她那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地。

“妈妈,我们去哪?”悦悦问。

“我们回家。”林微亲了亲女儿的额头。

车子缓缓启动,驶入川流不息的车河。

林微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高楼大厦,心里一片茫然。

她赢了女儿,却输掉了整个曾经。她为女儿在这座城市里保住了一个家,可这个家,也从此变得残缺不全。

她不知道,她的选择,对悦悦来说,到底是对是错。

她只是本能地觉得,作为一个母亲,她必须这么做。

因为在这座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悦悦是她唯一的软肋,也是她最坚硬的铠甲。是她所有的奋斗和存在的意义。

有些根,扎在土里,风雨一来,只能选择断臂求生。

有些根,扎在孩子身上,哪怕天崩地裂,也要拼死守护。

我和林微,在同一天,做出了截然相反的选择。

却不知道,命运早已为我们的选择,标好了代价。

第六章

离开王家后,我去了邻市的一家纺织厂。

我把林微借给我的钱,还了两千给她,剩下的,我留作生活费。

纺织厂的生活,是三点一线。宿舍,食堂,车间。每天十二个小时,耳朵里充斥着机器的轰鸣声,空气中弥漫着棉絮和机油的味道。

下班后,工友们都喜欢聚在一起打牌,聊天。我从不参与。我回到宿舍,洗漱完,就躺在床上,拿出手机,翻看铁生为数不多的几张照片。

照片上的他,笑得没心没肺。我看着看着,眼泪就下来了。

我不敢给他打电话。我怕听到他的声音,我就会忍不住,什么都不管了,跑回去。

可我不能回去。我回去了,又能怎么样呢?继续过那种没有尊严,没有希望的日子吗?

我只能把所有的思念,都化成工作的动力。我拼命地干活,学技术,每个月都拿全勤奖和超产奖。

第一个月发工资,我拿到了三千多块。我留下五百生活,剩下的一千,寄给了我妈,让她给我爹买药。又拿了一千,存起来,我想给铁生买他最想要的那个变形金刚。剩下的一千,我转给了林微。

转账的时候,我给她发了条信息:“谢谢你。钱我会尽快还完。”

她很快回了信息,只有两个字:“加油。”

看着这两个字,我的眼睛又湿了。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这是我收到的,唯一的温暖。

有一次,我上夜班,身体不舒服,在车间晕倒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医务室。一个和我关系还不错的工友大姐陪着我。

她告诉我,我怀孕了。

我拿着那张化验单,手抖得厉害。

是上次……我提离婚前,大军喝多了那次……

我坐在医务室的床上,窗外是漆黑的夜。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打掉他?我舍不得。这是一条小生命。

生下来?我怎么养?我连自己都顾不好。

大姐劝我:“妹子,听姐一句劝,打了吧。你一个女人,自己过日子就够难了,再带个孩子,这辈子就完了。”

我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可是,我一闭上眼睛,就是铁生那张哭泣的小脸。

我已经抛弃了一个孩子,难道还要再杀死一个吗?

那天晚上,我想了一夜。

第二天,我向厂里请了假,买了一张回老家的车票。

我不是要回去找大军。我只是想,回去看看铁生。

我偷偷地回到村里,躲在村口那棵大槐树后面。我看到铁生,他好像瘦了,也黑了。他正和几个村里的孩子一起玩泥巴。

婆婆在不远处和人聊天,她看到铁生弄了一身泥,就大声地骂他:“你这个小脏鬼!跟你那个妈一样,不省心!”

铁生被骂得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

我多想冲出去,抱住他,告诉他,妈妈没有不要你。

可是我不能。

我看着他,直到天黑。直到他被奶奶领回家。

我才默默地转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我摸着自己还很平坦的小腹,做了一个决定。

这个孩子,我要生下来。

不管多苦,多难,我都要把他生下来,养大他。

我要让他知道,他的妈妈,不是一个会抛弃自己孩子的狠心女人。

……

林微的生活,也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轻松。

她成了一个“全能女超人”。

白天,她要在公司里,和男人一样,在商场上拼杀。开会,做方案,见客户,每天忙得像个旋转的陀螺。

晚上,她要变回一个温柔的妈妈。陪悦悦做游戏,讲故事,检查作业。

悦悦有时候会问:“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看我?”

每当这时,林微的心都会被刺痛。她只能骗她说:“爸爸去很远的地方出差了,要很久才能回来。”

她不敢告诉孩子真相。她怕看到孩子失望的眼睛。

她请了一个保姆,但总是不放心。她在家里装了监控,一有空就打开手机看看。

有一次,她看到保姆在悦悦哭闹的时候,不耐烦地推了她一下。

林微当即就开车冲回了家,辞掉了那个保姆。

从此,她再也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她只能把自己的时间,掰成两半,一半给工作,一半给孩子。

她几乎没有了自己的生活。她很久没有和朋友逛过街,看过电影了。她的衣柜里,添置的都是职业装。她的化妆台上,最贵的,是遮盖黑眼圈的遮瑕膏。

有一次,她带着悦悦去游乐场。看到别的小朋友都是爸爸妈妈陪着,悦悦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她拉着林微的衣角,小声说:“妈妈,我也想要爸爸。”

林微蹲下来,抱着女儿,说不出话来。她只能一遍遍地说:“对不起,宝贝,对不起。”

她开始怀疑,自己当初拼死争夺抚管权,到底是对是错。

她给了孩子一个完整的母爱,却也给了她一个残缺的童年。

她以为自己可以给孩子一个城堡,可到头来,她和孩子,只是两个被困在城堡里的,孤独的囚犯。

那天晚上,她给她的律师,也就是她的闺蜜,打电话,第一次在电话里哭了。

“我好累,”她说,“我快撑不下去了。”

闺蜜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说了一句让她至今都记得的话。

“林微,你不是超人。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妈妈。承认自己的无能,不丢人。”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林微心里那把沉重的锁。

她开始尝试着“放过”自己。

她不再要求自己事事做到完美。她会允许自己在工作很累的时候,给悦悦点一份外卖,而不是亲手做四菜一汤。她会接受父母的帮助,在自己出差的时候,把悦悦送到外公外婆家。

她开始明白,所谓的“为孩子好”,首先,是要让自己好起来。

一个焦虑、疲惫、怨气冲天的妈妈,养不出一个阳光快乐的孩子。

她也开始尝试着,和小军和解。不是夫妻间的和解,而是作为孩子父母的和解。

她主动联系小军,让他周末来接悦悦。

一开始,小军还带着怨气。但看到悦悦开心的样子,他的态度也慢慢软化了。

他开始承担起一个父亲的责任。他会陪悦悦去公园,会给她买她最喜欢的玩具,会在她睡着后,悄悄地坐在她床边,看她很久。

有一次,小军送悦悦回来。在门口,他对林微说:“谢谢你。”

林微愣了一下,随即释然地笑了。

“不用谢,”她说,“她也是你的女儿。”

那一刻,他们之间所有的恨和怨,似乎都烟消云散了。他们不再是怨偶,而是变成了合作抚养孩子的“战友”。

林微知道,她的生活,不会再回到从前。

但她也知道,一条新的路,正在她的脚下,慢慢展开。

这条路,通往的,或许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幸福。

但一定,通往内心的平静和自由。

第七章

一年后,我生下了一个女儿。

我给她取名叫“念念”。思念的念。

我带着念念,在那个小城市里,艰难地生活着。我换了一份工作,在一家超市当收银员。工作时间相对固定,可以更好地照顾她。

我租了一个很小的房子,只有十几平米,但被我收拾得很干净。墙上,贴着念念的涂鸦,还有一张铁生的照片。

每天,我都会指着照片,告诉念念:“这是哥哥。”

念念长到两岁,会说话了。她指着照片,奶声奶气地喊:“哥哥。”

那一刻,我泪流满面。

这几年,我没有再回过王家。只是偶尔,会从林微那里,知道一点家里的消息。

我和林微,成了最奇怪的“朋友”。我们从不打电话,只是偶尔在微信上,聊几句。

她会给我发悦悦的照片。照片上的悦悦,出落得越来越漂亮,像个小公主。

我也会给她发念念的照片。念念长得像我,眼睛大大的,很爱笑。

我们默契地,从不提那两个男人。

直到爷爷,也就是我的前公公,七十大寿。

林微给我发信息:“回来吗?”

我犹豫了很久。

我想回去看看铁生。可是,我没有勇气,面对那一大家子人。更没有勇气,带着念念,出现在他们面前。

林微似乎猜到了我的顾虑,她又发来一条:“带着念念一起来吧。你总要面对的。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她还说:“小军和我,现在是朋友。王家的人,也变了很多。”

最后,我还是决定回去。

我给念念穿上了新买的裙子,给自己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我坐了五个小时的长途汽车,回到了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我没有直接去王家,而是先去了林微在县城里买的房子。她这几年,事业越做越大,已经把父母都接到了县城。

开门的是林微。

她比以前瘦了些,但精神很好,眼神里多了一份从容和淡定。

她看到我身边的念念,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蹲下身,对念念说:“你就是念念吧?真可爱。”

悦悦也从房间里跑出来,好奇地看着念念。两个孩子,很快就玩到了一起。

晚上,我们一起吃了饭。林微的父母对我很好,没有问任何让我尴尬的问题。

饭后,林微和我坐在阳台上聊天。

她告诉我,这一年多,家里的变化。

婆婆生了一场大病,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性子收敛了很多。对铁生,也好了很多,不再非打即骂。

大军,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大出息,但也不再像以前那么浑浑噩噩。他开始跟着村里人出去打零工,每个月能挣点钱。

“他……问过我吗?”我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林微摇了摇头,“没有。但是,我知道,他后悔了。他把铁生的房间,收拾得很干净,里面摆满了各种玩具。他说,是买给你儿子的。”

我的眼圈红了。

“明天,一起回去吧。”林微说,“给爸过寿。”

第二天,我们一起回了村里。

车子停在王家大院门口,我的心,跳得厉害。

院子里摆了十几桌酒席,很热闹。

我们一进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们身上。尤其是,我怀里的念念。

婆婆看到我,愣住了。她看着我,又看看念念,眼神很复杂。

我抱着念念,走到她面前,平静地说:“妈,我回来了。”

她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是铁生,他从屋里跑出来,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大喊了一声:“妈妈!”

他朝我扑了过来,紧紧地抱住我的腿,放声大哭。

我再也忍不住,蹲下身,抱着他,泪如雨下。

“妈妈,我好想你……你为什么才回来看我……”

“对不起,铁生,是妈妈不好……”

我们母子俩,哭成一团。

周围的人,都沉默了。

大军站在不远处,看着我们,眼眶通红,却一步也不敢上前。

最后,是爷爷,我的前公公,那个一辈子都沉默寡言的老人,走了过来。

他从口袋里,颤颤巍巍地掏出一个红包,塞到念念的手里。

他对我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孩子……叫什么名字?”

“念念。”我说。

“好名字。”他点点头,浑浊的眼睛里,有了一丝泪光。

那天的寿宴,我最终还是留下来吃了。

我坐在林微身边,两个孩子,铁生和念念,坐在我腿边,玩得很开心。

席间,婆婆走过来,给我夹了一筷子鱼肚子上的肉。

她什么也没说,我也什么都没说。

吃完饭,我要走了。

大军把我送到村口。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我,“这里面是五万块钱。我知道不多,是我这两年攒的。你……你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

我没有接。

“王大军,”我看着他,平静地说,“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我们都往前看吧。铁生,你好好带。念念,我会好好带。”

他看着我,眼泪掉了下来。“梅,我对不起你。”

“不怪你。”我说,“我们都没错,只是,我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我转身,抱着念念,上了林微的车。

车子开动,我从后视镜里,看到大军还站在村口,像一棵孤独的树。

车里,林微对我说:“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想开个小店,”我说,“卖早餐。虽然辛苦,但能自己做主,也能陪着念念。”

“好啊。”她笑了,“启动资金不够的话,跟我说。”

“谢谢你,林微。”

“谢什么。”她看着前方,“我们都是当妈的。”

车子驶上高速公路,夕阳的余晖,洒在我们身上,很温暖。

我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田野和村庄,心里一片宁静。

我知道,我的人生,不会再回到那个小院。

我也不需要再扎根于任何一片土地。

因为,我的根,就在我身边,在我怀里。

她的名字,叫念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