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我在木华里连队当测工,接触到上海支青后,让我大开眼界

发布时间:2025-09-03 10:22  浏览量:1

文/陈平

1965年的木华里轰轰烈烈,热闹非凡。轰传已久的上海支青来了。

我为此心中一股热血一股凉气,忽而兴奋忽而悲凉。

兴奋的是上海支青到来表明42团将要大发展,青年人将带来强劲的新的活力,我们这些“新疆白坎儿”将要大开眼界,见识仰慕已久的大上海了。

悲凉的是:我们农场子弟变得渺小而被热闹淡忘了。

上海支青到来使农场为数不多的好工作,如教员、卫生员、汽车拖拉机驾驶员等,甚至赶马车的鞭子,都轮不上农场子弟了。

上海人确实了不起!人马未到,木华里的42团已“山雨欲来风满楼”了。团场上下一片繁忙,建新房,备瓜菜,调细粮。

连队分为4等,人人恐慌,全场大调整:值班连队由复员军人、出身好的人组成;

支青连队,选的是好房子好林带好菜地的连队,思想不好历史不清的人统统调走;

军管连队,刑满就业人员、自流人员中出身地富的;

再就是劳改连队了。我父亲就从工作生活条件好的水管站,被清理到军管连队基建二连。那里最远最苦,连菜地都没有。

趁着全场调整的混乱,在孙祜的一再请求下,我被调到测量组,跑戈壁滩。这是一项没人愿意干的工作,常常在戈壁滩上远离“热闹”。

测量组属基建队管,由团生产科指挥,常住十连。连队离团部15公里,走路得三个小时。

在这种情况下,我充满强烈好奇心近距离地接触了不少上海支青。

卫生员唐兵兵,16岁,身体单薄,满面稚气。

我问他年龄这么小怎么也来支边了。他的回答使我惊奇好笑:为了看地平线!

我以为他开玩笑,他却一本正经地告诉我,上初中地理课时,老师讲“地平线”,他活泼好动举手提问:不可能有地平线,我们里弄还有大马路上全是楼房。

老师揶揄道要看地平线到大西北去,那里到处全是地平线。老师一句话使少年心灵产生强烈逆反心理:我就要去看地平线!

他初中刚刚毕业,看了电影纪录片《军垦战歌》,热血沸腾,喃喃自语“地平线”,从窗口跳进家里偷出户口本报了名。

当居委会敲锣打鼓上门送喜报,父母亲才知道他报名进疆了。在火车上他不断头伸窗外,嘀咕三天“哪有地平线”。

到第四天出星星峡进新疆,他才瞪大双眼惊呼“全是地平线!”到了十连更不必说了,四望沙海接天,杳无人烟,人是地平线上惟一的活物。

我喜欢纯真透明的人,我们很快相处融洽。

我头次吃到上海卷子面,他也常吃到我从戈壁滩抓来的大头鱼。

他教我说上海话,我学得很快。他夸我有语言天才:“要是你长得白净一些,人家当你是上海人呢!”

他没想到两三年后,大部分上海男生跟我一样皮肤粗黑,倒像“新疆白坎儿”了。

他遗憾地说在上海听说兵团是解放军,那想到十连这么复杂:劳改犯、刑满人员、劳动教养的,还有这么多国民党“残兵败将”,兵团政委张仲瀚在上海作报告说,兵团是革命大熔炉,是北京乾隆年间的酱锅羊肉汤,无论添进去多少水,汤味鲜美不变。我们就是黄浦江的水,被倒进这口大锅里,我们可是不能不变哪!

统计兼出纳陈恩夏,我一见他立刻悟到:三代造就贵族,资本家娶太太要有文化,长相漂亮,身体健康,肤色如象牙。陈恩夏气质尊贵,圆脸浓眉,瓷白的脸上一圈刮得乌青的胡茬儿。

在火车上四天四夜没刮脸,下车后大家叫他“卡斯特罗”。作为资本家出身踴跃支边的典型,他上火车时任小队长,下火车到42团是副排长。

那时当排长是很了不起的事。他住在办公室,床上被子像花卷儿堆在那里。

原来,他不会叠被子,从小家里有保姆伺候长大的。我与他熟了,笑着教他叠被子,教他穿皮鞋带子。

他肚子不耐碱水,整天放屁。

有次我刚跨进办公室,他一头冲过来推开我夺门而奔,像被恶狼追赶的羊。

我猛然一惊以为出什么大事了,边跑边追问怎么了?他回头一句你别来,猛然绊倒,屎憋不住喷了出来。

幸亏正是中午,院里静悄悄的,人都下地干活去了,光堂堂的地上留下一个个又湿又臭的脚印。

我连忙给他端来一盆水,说洗一洗,换换裤子。他为难地说这条脏裤子咋办?

我说连队边上的毛渠有水,冲一冲就干净了。他把换下的臭烘烘的裤子用手拎着,若无其事,毫无不好意思的神色。我们到水渠闸口边,张开裤腰接着跳着旋涡的水流,裤筒抖动,一不小心没抓紧,裤子顺流而去。

我连忙撒腿追下去捞出裤子。我们像顽皮的儿童大笑起来。

他对我不再矜持,开始教我写字刻蜡版。他发现我的字太难看。

我第一次知道书法有王義之、欧阳询、诸遂良、颜正卿等。我意识到世间学问太多太博,而学习是一大乐趣---可以忘掉自己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

可惜,他很快调到团部去办小报。他刻蜡版字极工整隽秀。这只是他许多才能的一部分。

他临走对我说,你呀你,没能上高中实在太可惜!

另一拨上海人可就不一样了。他们是“木华里之娇子”---42团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俊男俊女。

他们到十连体验生活:砍草。

团场规定业余时间每人砍1000公斤牧草,砍不够扣工资。那年月一听扣工资没人不惧。

俗云“光棍三年,老母猪赛貂婵”。女演员们的来临使大半个连队躁动难眠。

我那种莫名其妙的讨好心理不知是来自青春的萌动,还是来自自惭形秽的自卑感一一像高尔基笔下那一群在矮脏黑暗的作妨工人们,仰望楼梯口阳光下款款而来的那位光采照人的老板的妙龄女儿。

演出队那几位女支青活泼大方,聪明漂亮。一身绿军装勾勒出迷人的曲线。带队的是大个子应书栋,绰号应大个子。

1965年9月,我们站在路边欢迎上海支青时,一位又瘦又高的穿军装戴眼镜的男子,像羊群里的骆驼引人注目。

晚上联欢晚会上,他一曲《乌苏里船歌》高昂圆润,响遏行云。木华里的“土老冒儿”如听仙乐耳暂明。

我的腿站麻了巴掌拍红了。但这次十连相遇,我老大不愉快。

我十分殷勤地把办公室两张桌子并起来,把我的板床让出来,让两位甜美纯情的上海姑娘安睡。

我打开行军床睡在窗外露天。姑娘们在屋里洗刷,那声音令人想入非非。那泼出的水都有令人躁动不安的香皂味儿。

我忍不住用力深呼吸,立马全身莫名其妙地燥热。这时,应大个子走来看看我,隔着门用上海话说:“把门顶牢,夜里不要出来。当心一奌儿!”

他不知道我讲上海话可以以假乱真。他妈的!当心谁?把我看成什么人啦!我会沾姑娘们的便宜吗?我不是那种人!扪心自问,我确实喜欢与姑娘们在一起,“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但我崇尚苏东坡“好色不乱真英豪”。

你们别天窗上吊苜蓿一一以为驴和你一亇胃口。气得我一宿未眠。我最反感上海人瞧不起“新疆白坎儿”。

但后来,我与应大个子的交往却好起来。

二十年后,在农三师机关,我当宣传处副处长,他当工会主席。我们一块儿多次组织卡拉0K比赛。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我天生一大缺奌,不善“喜怒不形于色”,说话表态胡同里扛竹竿一一直来直去。

我常与老应为成功而高兴,也常因意见分岐而争得面红耳赤。但应大个子从不往心里去。我们合作很愉快。

2003年,突然恶耗传来,退休回沪的应大个子患胃癌逝世!他一生未婚,去时孤魂。我走在乌鲁木齐的大街上,想找个人说说老应。车如流,楼如壁,人如潮,却如一片沙漠无人可诉心情。

想起十连那个不愉快的夜晚,我理解了老应。

他的女朋友坚决要支边到兵团去,他为了爱情甩掉了当上海广播学校教员的正式工作,护送女友来到木华里。

女友那晚就在十连办公室里,而我就睡在窗外。一纸之隔,他能不担心吗!女友身材苗条,气质优雅。

但两年后,那位女友抛下老应而返回上海,闪电般嫁到了香港。

陈平简介:

陈平,笔名陈新元,新元。1948年元旦生于喀什伽师县,父亲为国民党四十二师骑兵团连长,参加九二五起义。本人1964年参加工作,在农一师,三师工作33年。当农工,测工,教师,新闻干事,宣传处长,文联主席等。发表新闻,文学作品五十余万字。1997年调兵团史志办处长,兵团民协主席。参与多部师,团志,老干回忆录审读工作。2008年退休。曾参与中央电视台播出纪录片《奠基西部》《兵出南泥湾》《王恩茂》等策划,接受采访工作。现居乌市。个人专著散文集《走过喀什》兵团史专著《拓荒者》纪实文学《大漠足音》《昆仑岁月》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