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员工月薪比我高8千,我辞职去隔壁公司,再见时前老板傻眼了

发布时间:2025-09-02 05:29  浏览量:1

我叫李为民,今年四十八,在城东这家“宏发机械厂”干了二十年。

二十年,厂门口那两棵白杨树,从手腕粗的树苗长成了合抱的大树,我也从一个毛手毛脚的学徒,熬成了一手里拿着游标卡尺,眼里就能估摸出七八分尺寸的老师傅。

厂里的机器,尤其是那几台上了年纪的德国老家伙,就像我的孩子。哪个零件有点异响,哪个传动轴该上油了,我闭着眼睛用耳朵听都能听出来。车间主任老张常拍着我的肩膀说:“为民,你就是咱们厂的定海神针。”

我听了,只是憨厚地笑笑,擦擦手上的油污,继续埋头干活。手艺人嘛,靠的是手,不是嘴。

厂长老王是个精明人,四十出头,戴个金边眼镜,总爱说些“管理效益”、“人才梯队”的新词。我不太懂,我只知道,把活儿干好,对得起这份工资,对得起自己“李师傅”这个称呼。

我的工资,一个月一万二,加上各种补贴奖金,到手能有一万三四。在这座不大不小的城市里,不算顶好,但也足够我和老婆方慧,还有正在上大学的儿子,过一份安稳日子。方慧总说,安稳就好,平平安安就是福。

我信她的话,也信自己这双手。

直到那天,那个叫张超的年轻人来了。

他是厂里新招的大学生,名牌大学机械工程专业毕业,据说是个人才。人长得白白净净,戴着黑框眼镜,说话文质彬彬,跟我们这些浑身机油味的老家伙格格不入。

老王亲自把他带到车间,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这是小张,高材生。以后大家多带带,也多跟小张学学新知识、新理念。”

大家面面相觑,一个刚出校门的学生,能教我们什么新知识?但没人说破,都是客气地笑。

我被安排带他。小张嘴很甜,一口一个“李师傅”,跟前跟后。但我看得出来,他眼里有种藏不住的傲气。他看我们摆弄那些老旧的机器,眼神就像在看一堆即将被淘汰的古董。

他总爱抱着个笔记本电脑,在机器旁边建什么“三维模型”,算什么“数据冗余”。有一次,一台老铣床的刀库出了点小毛病,卡住了。我正拿着扳手和听诊器,凭经验找问题点。

小张在旁边点着电脑屏幕说:“李师傅,我模拟过了,问题应该出在B区的液压阀,数据波动异常。”

我没理他,侧耳听了一会儿,拿起锤子,在A区的一个锁销位置,垫着铜棒,“当”地一下,轻轻一敲。

刀库“咔哒”一声,顺畅地转动起来。

周围的徒弟们都笑了。小张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扶了扶眼镜,没说话。

我知道,我伤了他的面子。但我没别的意思,机器跟人一样,有脾气。有时候,经验比数据管用。

我以为这只是个小插曲,日子还会照旧过下去。

直到那个月的十五号,发薪日。财务的小姑娘大概是忙昏了头,把工资条装错了信封。我打开一看,愣住了。

姓名那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张超。

而工资总额那一栏的数字,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我的眼睛。

两万。

整整两万。

我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手心里全是汗。我的工资条就在旁边,一万二。

一个刚来不到一个月,连最基本的故障都判断不出的年轻人,月薪比我这个干了二十年的老师傅,高了整整八千块。

车间里机器的轰鸣声,刹那间变得遥远起来。我只觉得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火气,混着委屈和困惑,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二十年的汗水,二十年的坚守,在那串冰冷的数字面前,显得那么可笑。

第一章 一张工资条

那张写着“张超”名字的工资条,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揣在我怀里,烫得我坐立不安。

整个下午,我魂不守舍。手里的扳手好像重了千斤,耳朵里也听不清机器熟悉的节奏了。徒弟小马凑过来问:“师傅,您脸色怎么这么差?不舒服?”

我摇摇头,勉强挤出个笑:“没事,可能有点中暑。”

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搅和成一团,堵得我发慌。

八千块,对我和方慧来说,不是个小数目。儿子的学费、生活费,家里的人情往来,还有我们俩攒着养老的钱,都得从我这一万多的工资里一笔一笔地抠出来。

可这事儿,又不仅仅是钱的事。

我李为民自问,在这厂里二十年,兢兢业业,没出过一次大的生产事故。那些德国老师傅留下来的图纸,有的地方都模糊了,我能凭着经验给它补上。多少次,外头请来的专家都束手无策的难题,最后不是我带着几个徒弟,熬上几个通宵给啃下来的?

老王总说,我是厂里的宝。可这个“宝”,就值一万二?一个连油门和刹车都分不清的新兵蛋子,就值两万?

我越想心里越不平衡,那股气儿在胸口横冲直撞,找不到出口。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我换下油腻腻的工作服,骑上那辆跟了我十年的旧摩托车。风从耳边刮过,却吹不散心里的烦闷。

回到家,方慧已经做好了饭。两菜一汤,都是我爱吃的。西红柿炒鸡蛋,蒜蓉炒青菜,还有一锅排骨汤,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回来了?快洗手吃饭。”她一边给我盛饭,一边絮叨着,“今天去菜市场,排骨又涨价了。不过儿子打电话说,最近学习有点累,我寻思着给他寄点生活费,让他买点好吃的补补。”

我“嗯”了一声,坐在饭桌前,却没什么胃口。

方慧看出了我的不对劲,在我身边坐下,关切地问:“怎么了?在厂里受气了?”

我们是自由恋爱结的婚,二十多年了,她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一撅屁股她就知道我要干嘛。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工资条,递给了她。不是我的那张,是张超的。

方慧接过去,一开始没看明白,念叨着:“张超?谁啊?”

当她看到那个“20000.00”的数字时,眼睛也瞪圆了。她又拿起我的工资条,来回对比了好几遍。

饭桌上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排骨汤还在不甘寂寞地冒着泡。

“这……这是怎么回事?”方慧的声音有些发颤,“新来的?”

我点了点头,把下午在车间发生的事,还有那个叫张超的年轻人的表现,一五一十地跟她说了。

我本以为,以方慧的脾气,她会立刻跳起来,骂厂长老王没良心,骂那个张超德不配位。

可她没有。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眉头越皱越紧。等我说完,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把两张工资条叠好,放在一边。

“吃饭吧,菜要凉了。”她的声音很平静。

我心里那股火没处发,反而被她这平静给拱得更高了:“吃饭?你还吃得下?人家一个毛头小子,什么都不会,工资比我高八千!这厂子,还有没有说理的地方了?”

方慧夹了一筷子青菜到我碗里,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为民,我知道你委屈。这事儿搁谁身上,谁都得炸。但是,光发火有什么用?能让老王给你涨八千块钱吗?”

我被她问得一噎。

“你在这厂里干了二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王这么做,是不厚道。”她继续说,“可现在这个社会,跟咱们年轻那会儿不一样了。人家看的是文凭,是学历。那个小张,是名牌大学毕业的,说不定还是个硕士、博士。在老板眼里,他那是‘潜力股’,是‘未来’。咱们呢?咱们就是埋头干活的老黄牛。”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把我心里那团火浇得“滋啦”作响,冒起一阵青烟。

虽然不好听,但句句都是大实话。

“那……就这么算了?”我不甘心地问。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方慧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但不能硬来。你明天,找个机会,心平气和地跟王厂长谈谈。不是去吵架,是去问问。问问厂里未来的发展,问问对老员工的规划。你得让他知道,你心里有想法了,也得听听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顿了顿,给我盛了一碗汤,推到我面前。

“把汤喝了。天大的事,也得先填饱肚子。记住,咱们是去解决问题的,不是去制造矛盾的。你这脾气,我怕你一冲动,把事情弄僵了。”

我看着碗里热气腾腾的排骨汤,又看看妻子那双写满担忧和理解的眼睛,心里那股狂躁的火气,总算慢慢平息了下去。

是啊,家里还有老婆孩子,我不是一个人。

我端起碗,一口气喝了大半。汤很烫,暖意却从胃里一直流淌到心里。

这一夜,我翻来覆去,几乎没怎么睡着。

第二章 一场无声的谈话

第二天,我揣着一肚子的心事去了厂里。

车间的机器依旧轰鸣,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机油和铁屑的味道。往常,这味道让我安心。今天,却让我觉得有些窒息。

张超见了我,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热情地打招呼:“李师傅,早上好。”

我看着他那张年轻而自信的脸,心里五味杂陈,只是僵硬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我一直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能和王厂长单独谈谈的机会。

机会在上午十点多的时候来了。王厂长巡视车间,走到我负责的那台老旧的德产镗床前,停下了脚步。

这台机器是我的“老伙计”,也是厂里的功勋设备。王厂长每次来,总要在这里站一会儿。

“为民啊,这老家伙,最近还听话吧?”他笑着问,语气还和以前一样亲切。

我停下手里的活,用毛巾擦了擦手,沉声说:“王厂长,机器没问题。就是……有点心里话,想跟您聊聊。”

王厂长镜片后的眼睛闪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他点了点头:“行啊。去我办公室吧。”

他的办公室在二楼,窗明几净,跟楼下车间的嘈杂油腻,完全是两个世界。

他给我泡了杯茶,茶叶在他那个精致的紫砂壶里上下翻滚。

“说吧,什么事?”他靠在宽大的老板椅上,十指交叉放在桌上,摆出一副倾听的姿态。

我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杯,酝酿了半天,还是决定开门见山。我不想拐弯抹角,那不是我的性格。

“王厂长,我就直说了。昨天,我无意间看到了新来的大学生小张的工资条。”

我话音刚落,王厂长的表情就微微变了。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等我继续说下去。

“他的工资,是两万。我的是一万二。”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但声音还是忍不住有些发紧,“王厂长,我在厂里干了二十年了。论技术,论贡献,我自问不比任何人差。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刚来什么都还不懂的年轻人,工资能比我高出这么多?”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空调在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王厂长沉默了很久,久到我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然后,他叹了口气,身体往前倾了倾,换上了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

“为民啊,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这事儿,我得跟你解释解释。”

他说:“时代不同了,为民。现在是知识经济时代,我们厂要发展,要升级,就必须引进高学历人才。小张,他是985大学的高材生,他懂计算机,懂编程,懂最新的智能制造理念。这些,是厂子的未来。”

“他的工资高,不是因为他现在能做什么,而是因为他的‘价值’和‘潜力’。我们是在为未来投资。”

我听着这些云里雾里的话,心里更堵了。

“未来?那我呢?我们这些老师傅的过去和现在,就不值钱了吗?厂子能有今天,靠的是什么?不就是我们这些老师傅,一把扳手一把锤子,一下一下干出来的吗?”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我没说你们不值钱。”王厂长摆了摆手,示意我冷静,“为民,你的技术,全厂第一,这我承认。你的贡献,我也都记在心里。但是,你的知识结构,已经有点跟不上时代了。你的经验,很宝贵,但它能复制吗?能形成标准化的流程吗?”

“小张他们不同。他们能把经验变成数据,把手艺变成程序。这才是现代化管理,懂吗?”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我。

“我知道,这对你这样的老员工,可能不太公平。但是,企业要生存,就得往前看。工资结构调整,向高精尖人才倾斜,这是大势所趋。”

他转过身,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安抚。

“这样吧,为民。你的情况,我考虑。下个季度,我给你申请每个月五百块的老师傅津贴。也算是我个人,对你这么多年辛苦的一点心意。”

五百块。

他说得那么轻描淡写。

八千块的差距,用五百块来“安抚”。这已经不是钱的问题了,这是对我二十年付出的羞辱。

我感觉浑身的血都凉了。

我原以为,他会跟我谈贡献,谈感情,哪怕是画个饼,说以后会考虑给我涨。

可他没有。他跟我谈“知识结构”,谈“大势所趋”,谈我这个“老黄牛”已经落伍了。

在他眼里,我那引以为傲的、千锤百炼的手艺和经验,竟然成了“无法复制”、“不能形成标准化”的落后东西。

原来,我早就被贴上了“被淘汰”的标签。

我站了起来,把那杯一口没喝的茶,轻轻放在桌上。

“王厂长,我明白了。”我的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意外。

“那就好,那就好。回去好好干,厂子不会亏待老实人的。”王厂长显然误解了我的意思,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我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当我重新回到楼下那个轰鸣的车间时,我觉得,这个我待了二十年的地方,突然变得无比陌生。

那些熟悉的机器,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声音,好像都在那一瞬间,离我远去了。

我知道,我该走了。

第三章 一把扳手的重量

和王厂长谈话后的几天,我整个人都沉默了许多。

我照常上班,下班,保养机器,指导徒弟。只是话变得很少,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车间里的同事都看出了我的变化,但他们以为我只是心情不好,没人敢多问。

张超倒是没心没肺,依旧“李师傅”长,“李师傅”短地跟在我后面。他或许永远不会明白,他那张无意中被我看到的工资条,在我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方慧看我每天回家都闷闷不乐,也不多问,只是默默地把饭菜做得更可口一些,把屋子收拾得更干净一些。她知道,有些坎,得我自己迈过去。

压垮骆驼的,从来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一路走来,背负的所有。

那天下午,最后一根稻草,来了。

厂里那台最金贵的五轴联动加工中心,突然停摆了。这台机器是厂子的心脏,专门用来加工那些精度要求极高的核心部件。它一停,整个生产线都得瘫痪。

车间主任老张急得满头大汗,带着几个技术员围着机器团团转,查线路,看系统,折腾了快一个小时,连问题出在哪都没找到。

这台机器是纯进口的,系统复杂,我们平时都当宝贝一样供着。一旦出了问题,就得请德国的工程师飞过来看,一来一回,至少得耽误半个月,费用更是天价。

王厂长也闻讯赶了下来,脸色铁青地站在一边。

张超抱着他的笔记本电脑,在旁边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嘴里念叨着一连串我听不懂的专业术语。他试图连接机器的诊断系统,但屏幕上跳出来的,全都是乱码。

“王总,系统底层逻辑报错,可能是硬件冲突,也可能是驱动程序崩溃了。”张超扶了扶眼镜,一脸严肃地汇报。

“说人话!到底能不能修?”王厂长不耐烦地吼道。

张超的脸一下子涨红了:“这个……需要联系原厂进行远程诊断,可能……需要重装系统。”

重装系统,意味着所有加工参数都要重新设置,那工程量,不亚于把机器拆了重装一遍。

所有人都沉默了。

就在这时,车间主任老张,突然把目光投向了在角落里默默擦拭工具的我。

“为民!”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喊道,“你快过来看看!”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我身上。王厂长的,张超的,还有所有技术员的。那目光里,有催促,有怀疑,也有期待。

我慢慢地放下手里的毛巾,走了过去。

我没有去看那些复杂的电路图,也没有去碰那个闪着乱码的屏幕。我只是像往常一样,围着机器,慢慢地走了一圈。

我把耳朵贴在冰冷的机壳上,静静地听着。

机器虽然停了,但里面的伺服电机和冷却系统还在通电,发出微弱的电流声。我就是从这微弱的声音里,捕捉到了一丝不和谐的杂音。

那声音,极其细微,像一只蚊子在哼哼。

我站直身子,对旁边的徒弟小马说:“去,把我工具箱里那把最长的内六角扳手拿来。”

小马赶紧跑了过去。

张超忍不住开口了:“李师傅,我已经检查过机械结构了,传感器反馈都是正常的。问题应该出在软件层面。”

我没有理他。

我接过小马递来的扳手,弯下腰,钻进了机器后方一个狭窄的检修空间。这个地方布满了油污和灰尘,没人愿意进去。

我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凭借着记忆和刚才听到的那丝杂音,摸索到了一个位置。那是一个伺服电机的反馈编码器,位置极其刁钻。

我用手电照着,果然看到编码器外壳上,有一颗固定螺丝,出现了极其微小的松动。正是这零点几毫米的位移,导致编码器反馈给系统的数据出现了偏差,从而引发了系统逻辑混乱,自动锁死了机器。

这种问题,电脑是诊断不出来的。

我调整了一下姿势,把扳手伸进去,屏住呼吸,凭着二十年练就的手感,轻轻地,转了八分之一圈。

不能多,也不能少。

然后,我从机器下面钻了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对目瞪口呆的众人说:

“重启一下试试。”

车间主任老张将信将疑地按下了重启按钮。

机器发出了一声悦耳的启动音,显示屏上的乱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蓝色操作界面。

“动了!动了!”一个年轻的技术员兴奋地喊了起来。

整个车间,先是短暂的寂静,随即爆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王厂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紧绷的肌肉终于放松下来。他走到我面前,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好样的,为民!我就知道你行!这个月,给你发双倍奖金!”

周围的人都向我投来敬佩的目光。

张超站在人群外,脸色复杂地看着我,眼神里有惊讶,有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挫败感。

在所有人的欢呼和赞扬声中,我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喜悦。

我看着自己手里那把沾满油污的扳手,它沉甸甸的,压在我的心上。

我用这双手,为厂子解决了天大的麻烦,挽回了不可估量的损失。可换来的,是什么呢?

是王厂长一句轻飘飘的“双倍奖金”。

他或许觉得,这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可他不知道,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几千块钱的奖金。我想要的,是对我这二十年价值的认可,是对我这身手艺的尊重。

而这份尊重,他给不了。

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就像一个武林高手,倾尽毕生功力,发出了惊天动地的一招,结果别人只是夸了句“哟,耍得不错,赏你几个铜板”。

那种感觉,比打我一顿还难受。

我默默地转身,回到我的工具柜前,开始收拾我的东西。

那把扳手,被我擦得锃亮,轻轻地放进了工具箱的最底层。

它的重量,只有我自己知道。

第四章 路口的选择

从那天起,我心里最后一丝留恋也消失了。

王厂长以为给了我双倍奖金,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他还特意在全厂大会上表扬了我,把我树立成“工匠精神”的典范。

可我听着那些赞美的话,只觉得刺耳。

就像方慧说的,我得为自己做打算了。

我开始留意起了外面的机会。我没上过什么招聘网站,也不懂怎么在网上投简历。我用的,是最老土的办法——问人。

我给几个早就离开厂子,自己出去单干的老伙计打了电话。他们听说我要走,都挺惊讶,但也都表示理解。

“老李,你那手艺,到哪儿都饿不着。宏发厂那地方,池子太浅,养不住你这条龙。”一个姓赵的老工友在电话里说。

话虽这么说,但真要找个合适的地方,也不容易。现在很多新厂,都追求全自动化,老师傅的用武之地越来越小。而那些愿意花大价钱请老师傅的,要么是些小作坊,不稳定;要么就是要求太高,我这半路出家的“土专家”,人家也看不上。

一连问了好几天,都没什么靠谱的消息。我心里也有些打鼓,是不是自己太冲动了?毕竟快五十的人了,拖家带口的,万一真失业了,这一家子可怎么办?

就在我有些心灰意冷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到了我。

那天我下班,骑着摩托车在路口等红灯,旁边一辆黑色的轿车突然按了按喇叭。车窗摇下来,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是李师傅吧?”

我愣了一下,才认出来,是“精工机械”的钱老板。

精工机械就在我们厂隔壁,是我们的老对手了,两家没少在业务上明争暗斗。这位钱老板,我见过几次,是个和我年纪相仿的中年人,但看起来比王厂长要朴实得多,身上总穿着一件半旧的夹克衫。

听说他也是技术员出身,后来自己出来创业,厂子办得有声有色。

“钱老板,您好。”我客气地打了声招呼。

“别老板老板的,叫我老钱就行。”他笑着说,“李师傅,这是要回家?”

我点了点头。

“不着急的话,找个地方,一起吃个便饭?”他发出了邀请。

我有些犹豫。毕竟两家是竞争对手,我一个宏发厂的老师傅,跟他吃饭,传出去不好听。

似乎看出了我的顾虑,老钱爽朗地一笑:“放心,不谈你们厂的机密。就是单纯想跟李师傅你,一个真正的行家,聊聊天。”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再拒绝,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

我们就在附近找了家不起眼的小饭馆,点了两个家常菜,一瓶啤酒。

酒过三巡,话匣子也打开了。

老钱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就说到了前几天我们厂那台五轴加工中心的事。

“李师傅,不瞒你说,你那天修机器的事,整个工业园都传遍了。”他给我满上酒,眼神里满是敬佩,“现在这个年头,像你这样,真本事在手,靠耳朵和经验就能给机器‘看病’的师傅,是越来越少了。”

我苦笑了一下:“什么本事,混口饭吃罢了。现在不都讲究数据,讲究智能嘛,我这套,过时了。”

这话,一半是自嘲,一半是试探。

老钱一听,把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发出一声闷响。

“过时?狗屁!”他情绪有些激动,“数据是死的,机器是活的!再智能的系统,也是人造的,它就有出问题的时候。到最后,能兜底的,还得是人!是你这样,把机器的脾气都摸透了的人!”

他的话,像一把锤子,狠狠地敲在了我的心坎上。

这些天来,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所有的自我怀疑,好像都在他这句“狗屁”里,找到了共鸣。

我眼眶一热,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老钱,你也是个懂行的人。”我由衷地说。

“我就是干这个出身的,我懂。”他看着我,目光灼灼,“李师傅,我也就不跟你绕圈子了。我听说,你在宏发那边,过得不太舒心?”

我沉默了。

“王总是个好商人,但他不是个好工匠。他看的是报表,是利润。我看的是产品,是质量。”老钱继续说,“一个连自己的核心技术人员都稳不住的企业,未来能走多远,我是不看好的。”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无比诚恳。

“李师傅,来我这儿干吧。”

我心里一震,抬起头看着他。

“我给不了你什么总监、经理的头衔。我就给你一个‘技术总工’的实权岗位。你不用管人,不用管杂事,就一门心思,钻研技术,带带徒弟,做我们精工机械的‘定海神针’。”

“待遇方面,”他伸出两根手指,“我给不了小年轻那么高的起薪,但我保证,你的工资,是这个数。年底,还有技术分红。”

两万。

跟张超一样的数字。

但我知道,这背后的意义,完全不同。

王厂长给张超两万,是投资“未来”。

而钱老板给我两万,是尊重我的“现在”和“过去”。

“最重要的是,”老钱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在我这里,技术,永远是第一位的。手艺人,永远都是最值得尊重的人。”

饭馆里人声鼎沸,我却只听得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我没有立刻答应他。我告诉他,我要回家和老婆商量一下。

他表示理解,留下了自己的名片,说随时等我的电话。

回去的路上,夜风很凉,我的心却是滚烫的。

我感觉自己就像一艘在迷雾中航行了很久的船,突然之间,看到了远方的灯塔。

那个路口,红灯变成了绿灯。

我知道,我该做出选择了。

第五章 一场干净的告别

回到家,我把和钱老板见面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方慧。

她听完,半天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给我倒了一杯温水。

“你想去?”她问我。

我点了点头:“想去。”

这不是一个冲动的决定。钱老板的话,让我看到了另一种可能。那不仅仅是一份工作,更是一份迟来的认可和尊重。

方慧看着我,眼神里有担忧,但更多的是支持。

“那就去吧。”她说,“你这辈子,就好个手艺。在宏发,你那点念想都快被磨没了。换个地方,换个心情,挺好。钱多钱少是次要的,关键是人得活得舒坦,有奔头。”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咱们得把事情办得漂亮。你在宏发干了二十年,不能到最后,落个不好的名声。”

我明白她的意思。买卖不成仁义在。

第二天一早,我写好了辞职信。很简单的几行字,没有抱怨,也没有指责,只是说因为个人原因,决定离开。

我把信叠好,放进信封,走进了王厂长的办公室。这是我第二次走进这里。

王厂长正在打电话,看到我进来,他做了个手势,让我稍等。

等他挂了电话,我把辞职信递了过去。

他接过信,拆开,只扫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辞职?为民,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的语气里满是惊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就因为上次工资的事?我不是给你发了双倍奖金,还在大会上表扬你了吗?你怎么还钻牛角尖呢?”

我平静地看着他:“王厂长,跟那个没关系。就是觉得累了,想换个环境。”

“换环境?你去哪儿?”他追问道,“这个年纪了,还折腾什么?外面的世界,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他的话里,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关心”。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厂里的工作,我会交接好的。我带的那几个徒弟,小马已经能独当一面了。那几台老机器的保养手册和注意事项,我也都整理出来了。”

王厂长见我态度坚决,脸上的表情也冷了下来。

他把辞职信往桌上一扔,靠回椅子上,冷冷地说:“行,人各有志,我也不强留。不过李为民,我得提醒你一句,从宏发走出去的人,想再回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我心里一阵苦笑。回来?我从没想过。

“我知道,谢谢王厂长。”

接下来的半个月,是我的交接期。

我把毕生所学,毫无保留地教给我的徒弟们。每一台机器的特性,每一个零件的更换周期,每一个可能出现的故障点,我都写成了详细的文档,打印出来,人手一份。

张超也来看过几次,他站在旁边,看着我拆解那些复杂的机械结构,眼神很复杂。

有一次,他忍不住问我:“李师傅,您这些经验,为什么不开发成一个专家诊断系统呢?输入故障现象,系统就能自动给出解决方案,多高效。”

我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机器是有生命的,它会‘说谎’。电脑诊断出来的,是现象。而我要找的,是根源。这个,电脑学不会。”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同事们知道我要走,都觉得很惋惜。车间主任老张拉着我的手,说了半天,最后叹了口气:“也好,宏发这庙,确实小了点。”

离职那天,我把更衣柜收拾得干干净净,工作服洗好,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了柜子上。

我只带走了我自己的那个工具箱。里面的每一件工具,都是我亲手打磨的,跟了我十几年,就像我的手足。

走出厂门的时候,正是下班时间。人来人往,没人特别留意我。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栋熟悉的厂房,看了看门口那两棵已经长得枝繁叶茂的白杨树。

二十年,青春,汗水,都留在了这里。

没有伤感,也没有怨恨,心里很平静。

就像方慧说的,这是一场干干净净的告别。

我告别的,不仅仅是一家工厂,更是一种不被尊重的工作方式,和一个无法再认同的价值观。

我骑上我的旧摩托,没有回头,朝着家的方向,稳稳地驶去。

前方的路,还很长。

第六章 一方新的工作台

在精工机械入职的第一天,天气格外晴朗。

和宏发厂不同,精工的厂区不大,但规划得井井有条。车间里虽然也有机器的轰鸣,却不显得杂乱,地面上几乎看不到油污。

钱老板,不,现在应该叫钱总了。他亲自带我熟悉环境。

“老李,以后你就是咱们厂的技术总工了。”他指着车间最里头,一个用玻璃隔出来的独立空间说,“那就是你的办公室,也是你的工作室。里面给你配了电脑,也给你留了足够大的工作台。你怎么舒服怎么来。”

我透过玻璃看进去,里面一张宽大的工作台擦得锃亮,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一套全新的进口工具。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给那些冰冷的金属工具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

“这些工具……”我有些迟疑。

“给你配的。我知道你有一套自己的宝贝,但厂里也得有套像样的。”钱总笑着说,“不过,你要是用着不顺手,就用你自己的。手艺人的家伙,就跟剑客的剑一样,得趁手。”

他的一番话,说得我心里热乎乎的。

在宏发,我连个像样的工具柜都没有,工具都是自己掏钱买的。王厂长总说,这些是“生产成本”,要控制。

钱总把我介绍给车间的技术员们。他没有说太多虚话,只是拍着我的肩膀,对大家说:“这位是李为民,李师傅。以后,技术上的事,他说了算。你们都给我放尊重一点,好好学。谁要是敢不服,先在技术上把他赢了再说。”

一番话说得简单直接,却分量十足。

那些年轻的技术员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敬畏。我知道,钱总这是在给我立威,也是在给我撑腰。

下午,我就接到了第一个活儿。

一台客户定制的非标设备,在最后调试阶段,总有一个部件的加工精度达不到图纸要求,误差总在零点零二毫米左右徘徊。

项目负责人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叫周毅,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斯文。他带着团队熬了好几个通宵,换了刀具,改了程序,想尽了办法,就是解决不了。

“李总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图纸和一堆报废的零件摆在我面前,“我们实在是没辙了。”

我没有先看图纸,而是拿起一个报废的零件,凑到光线下,仔细地看。

我用指甲在零件的切削面上轻轻划过,感受着那细微的纹路。然后,我闭上眼睛,把零件放在耳边,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

“嗡……”

一声清脆的金属颤音。

“材料没问题。”我睁开眼,下了结论。

然后,我才拿起图纸,和周毅他们一起,走到了那台正在“罢工”的机器前。

我没有像张超那样,先去连接电脑看数据。我让周毅把机器的防护罩全部打开,把里面的结构完完整整地露出来。

我一边看,一边问:“你们调试的时候,冷却液的流量和压力是怎么设定的?”

周毅愣了一下,报出了一串数字。

我又问:“车间里的温度和湿度呢?这几天有没有大的变化?”

他又是一愣,摇了摇头:“这个……我们没太注意。”

我笑了笑,指着主轴旁边一个不起眼的部件说:“问题可能出在这儿。”

“这是……热补偿传感器?”周毅有些不确定地说。

“对。”我点点头,“这台机器精度太高,对工作环境非常敏感。你们只注意了机器本身,却忽略了环境对它的影响。这几天下雨,空气湿度大,车间里又有点闷热。金属在加工过程中会热胀冷缩,虽然幅度极小,但足以影响到最后那百分之几毫米的精度。这个传感器,就是用来根据环境变化,微调加工参数的。我猜,它的补偿系数,设得太保守了。”

周毅和他的团队听得目瞪口呆。

这些理论,他们或许在书本上学过,但从来没有像我这样,把环境、材料、机器结构如此直观地联系在一起。

我让他们找来工具,亲自上手,把那个传感器的补偿系数,重新进行标定。

我的动作不快,但每一步都精准无比。拆卸,清洁,校准,安装,一气呵成。

半个小时后,机器重新启动。

第一件样品加工出来,周毅立刻拿到检测室。几分钟后,他拿着检测报告,一脸兴奋地跑了回来。

“李总工!合格了!完全合格!误差只有零点零零三毫米!”

整个项目组都沸腾了。

钱总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在了旁边,他看着我,笑着点了点头,眼神里满是赞许。

那一刻,我站在这方崭新的工作台前,看着周围那些年轻而充满活力的面孔,听着耳边善意的欢呼。

我感觉自己身体里那些沉寂了许久的细胞,好像一下子被激活了。

我不是什么被时代淘汰的“老黄牛”。

我是一个手艺人。

只要这世上还需要精益求精的制造,我的这身手艺,就永远不会过时。

第七章 意料之中的故障

我在精工机械干得顺风顺水,日子过得舒心,人也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钱总给了我充分的信任和自主权。我不仅负责解决技术难题,还开始着手建立一套“师徒传承”的培训体系。我把我这二十多年的经验,毫无保留地整理成册,手把手地教给那些愿意学的年轻人。

看着他们从一开始的懵懂,到后来能独立解决一些小问题,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这比单纯修好一台机器,更有成就感。

而另一边,关于宏发机械厂的消息,也断断续续地传到我耳朵里。

据说,我走之后,王厂长又高薪聘请了两个“高材生”,都是名校毕业,履历光鲜。他决心要彻底实现工厂的“智能化”、“数据化”管理。

我听了,只是笑笑,不作评论。

大概过了三个月左右,一个周五的下午,我正在工作室里带着徒弟研究一张德国老图纸,我的手机突然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

我接起来,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焦急而又有些熟悉的声音。

“喂?是……是李师傅吗?”

我愣了一下,才听出来,是宏发厂车间主任老张的声音。

“老张?是我。怎么了?”

“哎哟,为民啊!可算找到你了!”老张的声音听起来都快哭了,“出大事了!你快回来看看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别急,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是那台……那台老镗床!”老张喘着粗气说,“就是你以前最宝贝的那台!它……它‘疯’了!”

我眉头一皱。那台德产老镗床,虽然年纪大了,但机械性能一直非常稳定,是我亲手保养了二十年的“老伙计”,怎么会“疯”了?

“具体什么情况?”

“它……它自己动了!今天上午,小马按规程操作,加工一个零件。活儿干到一半,那机器突然不受控制了,刀头直接撞上了工件,把主轴都给干弯了!幸亏小马躲得快,不然人就没了!”

我听得心惊肉跳。主轴撞弯,这可是要命的大事故!

“人没事就好。”我定了定神,“你们查了没有?是什么原因?”

“查了!王厂长把那两个新来的大学生,还有张超,都叫过去了。三个人围着电脑搞了一下午,什么都没查出来!系统日志是空的,所有数据都正常!他们说……他们说可能是机械疲劳,是偶发性故障!”

“偶发性故障?”我冷笑了一声。

机器不会无缘无故地出问题。所谓的“偶发性”,不过是没找到原因的借口。

“为民啊,现在厂里都停产了。这个零件是给一个大客户的,催得急。要是交不了货,违约金都赔不起!王厂长急得嘴上都起泡了。你……你能不能回来一趟?就当帮帮我这个老哥们了!”老张的语气近乎哀求。

我沉默了。

说实话,我心里很复杂。一方面,我对那台老机器有感情,不忍心看它就这么报废了。另一方面,宏发厂,王厂长,那个地方,我已经不想再回去了。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电话那头换了一个人。

“李为民。”

是王厂长的声音。他的声音听起来疲惫而沙哑,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王厂长。”我淡淡地回应。

“我知道,我以前对不住你。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他放低了姿态,这在我记忆里是头一遭,“但是,厂子现在真的遇到坎了。那台机器,只有你最懂它。你回来,只要你能把它修好,条件你开。工资,待遇,都好商量。”

我听着他“诚恳”的话语,心里却没有丝毫波澜。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王厂长,对不起。我现在是精工机械的员工,我走不开。”我委婉地拒绝了。

“李为民!你别忘了,你在宏发干了二十年!厂子培养了你二十年!现在厂子有难,你就这么见死不救吗?”见我拒绝,他的语气又变硬了,带上了一丝道德绑架的意味。

我笑了。

“王厂长,你搞错了。不是厂子培养了我,是我和厂子,互相成就了二十年。我的工资,是我用汗水和技术换来的,我不欠你什么。”

“至于那台机器,”我顿了顿,回忆着那台老伙计的每一个细节,“如果我没猜错,你们前段时间是不是为了提高效率,给它换了新的伺服驱动器,并且修改了底层的控制参数?”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王厂长惊讶的声音:“你……你怎么知道?”

“那台机器,就像一匹烈马。你可以给它换上新的马鞍,但你不能随便改变它的脾气。新的驱动器和老的控制系统之间,一定存在着我们看不见的信号冲突。平时没事,一旦遇到某个特定的加工指令,冲突就会爆发,导致系统瞬间失控。”

我继续说:“这不是电脑能诊断出来的。需要有人,把新的驱动器和老的系统,一点一点地进行匹配和磨合。这个活儿,没个十天半个月,下不来。”

电话那头,彻底没了声音。

我知道,我的话,已经点到了问题的根源。而这个根源,恰恰是他们那些“高材生”的知识盲区。

“王厂长,我还有事,先挂了。”

没等他再说什么,我便挂断了电话。

我看着窗外,夕阳正缓缓落下,给整个工业园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我知道,宏发厂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而这一切,其实早就在我的意料之中。

第八章 门口的重逢

王厂长的电话,并没有在我心里掀起太大的波澜。

日子照旧。我在精工机械带着我的小团队,攻克一个又一个技术难关,享受着一个手艺人最纯粹的快乐。

方慧知道这事后,只是给我炖了一锅莲子汤,让我“去去火”,别为不相干的人生气。

她说得对,那些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然而,一个星期后,事情的发展,却超出了我的预料。

那天上午,钱总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

他的表情有些古怪,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样子。

“老李,来了个有意思的活儿。”他递给我一份文件,“你看看。”

我接过来一看,是一份技术服务委托合同。委托方,赫然写着“宏发机械厂”。

服务内容是:针对德产海德汉系统镗床的控制系统与伺服系统不兼容问题,提供诊断、维修及后期调试服务。

合同的末尾,特别注明:希望由贵公司的李为民总工程师,亲自负责此项目。

我看完,抬起头,和钱总相视一笑。

“这王总,还真是能屈能伸啊。”我感慨道。

钱总笑得更开心了:“他是不想屈也得屈啊!我听说了,他请了市里好几个专家,都没搞定。最后有人给他指了条路,说这活儿,现在全城,估计只有一个人能干。那个人,就在咱们精工。”

他顿了顿,看着我,认真地问:“老李,这活儿,你接不接?你要是不想去,我立马就给回了。咱们不差他这点业务,不能让你受委屈。”

我看着合同上那个熟悉的名字,心里百感交集。

去,还是不去?

去,好像有点落井下石,回去看老东家笑话的意思。

不去,那台跟了我二十年的老伙计,可能就真的要变成一堆废铁了。

我沉默了片刻,对钱总说:“钱总,我去。”

“但我有两个条件。”

“你说。”

“第一,费用按我们公司最高的专家标准收,一分钱不能少。第二,我只负责修机器,不跟他们厂里任何人,尤其是王厂长,谈任何工作以外的事情。”

钱总一拍大腿:“就该这样!公事公办!老李,你放心去,公司是你坚强的后盾!”

下午,我开着公司的工程车,带着我的两个得意门生,小周和小马,前往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车子停在宏发机械厂的大门口,保安看见车牌,立刻敬礼放行。

我摇下车窗,看到了门口那两棵白杨树。秋天了,叶子已经开始泛黄。

车间门口,王厂长正焦急地等在那里。

当他看到我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他可能想过我会来,但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这么快地到来。

他的脸上,瞬间闪过惊讶、尴尬、懊悔,最后,全都化成了一种复杂的苦涩。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干巴巴地挤出几个字:“李……李总工,你来了。”

那个“总工”的称呼,从他嘴里说出来,显得格外讽刺。

我没有理会他复杂的神情,只是公事公办地点了点头:“王总,带我们去看看机器吧。”

他连忙在前面引路。

车间里还是老样子,只是气氛显得有些压抑。很多工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远远地看着我,窃窃私语。

我看到了老张,他对我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我也看到了张超,他站在人群后面,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目不斜视,径直走到了那台“罢工”的老镗床前。

它静静地停在那里,像一头受伤的困兽。主轴上还有一道明显的撞击伤痕,看着让人心疼。

我没有多余的废话,打开我的工具箱,对身后的两个徒弟说:“按我之前教你们的,先检查外围电路,再检测信号源,一步一步来。”

我和我的团队,开始有条不紊地工作。

王厂长就站在不远处,背着手,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的背影,在车间高大的穹顶下,显得有些萧索。

我知道,这一刻,他心里想的,绝不仅仅是一台机器的故障。

他或许在想,他当初为了节省那八千块钱的工资,到底失去了什么。他失去的,不是一个普通的老师傅,而是一个能为他的工厂兜底的人,是一份二十年沉淀下来的,无法用金钱衡量的价值。

阳光从车间顶棚的玻璃窗照下来,正好落在我手中的游标卡尺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我没有回头看王厂长。

因为我知道,从我递出辞职信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已经两清了。

今天,我只是一个被请来解决问题的工程师。

而他,只是我的一个客户。

再见时,他傻眼了。而我,却早已心平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