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休弃的第三年,宋时逸竟找上了门,让我回去伺候他生病的母亲
发布时间:2025-08-24 00:06 浏览量:2
被休弃的第三年,宋时逸竟找上了门,让我回去伺候他生病的母亲。(已完结)
在我被休弃的第三年,宋时逸竟找上了门。
他的来意很简单,让我回去伺候他生病的母亲。
他的目光在我这身粗布衣裙和背后那座寒酸的小院上来回扫视,眉宇间的倨傲丝毫未减。“看在昔日夫妻的情分上,你若肯跪下求我,我便大发慈悲带你回宋府。”
他负手而立,下巴微扬,仿佛在等待我感恩戴德地扑过去。
恰在此时,一声清脆的“娘亲”打破了僵局,儿子迈着小短腿从院里跑了出来。
宋时逸盯着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整个人都僵住了:“你……你当初为何不言明已有身孕……”
我弯腰将儿子抱入怀中,语气平静无波:“他才两岁,与你宋家无干。”
我的绣品摊子,支在长宁街最热闹的一角,周围尽是些小商小贩,人声鼎沸。
得了空闲,街坊们总爱聚在一起,分享些不知从何处听来的奇闻异事。
刚卖掉一包核桃酥的王阿桂,便神秘兮兮地凑过来,与众人说起一桩贵人圈里的秘闻。
她讲,金陵城里有名的绸缎商宋家,那位受尽宠爱的小妾,竟跟着府里的管家私奔了。
此言一出,众人眼中瞬间燃起八卦的火焰,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什么?那柳春琴当初不是哭着喊着,非宋时逸不嫁吗?”
“这种哄骗男人的鬼话你也当真?不那么说,她怎能登堂入室,踏进宋家的大门。”
“要我说,这都是报应!当初宋时逸母子俩做事太绝,为了个来路不明的妾,竟将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子赶出家门,听说连半点嫁妆都没让人带走。”
王阿桂警惕地扫了眼四周,用手掩着嘴,声音压得更低了:“我还有更猛的料,听说啊,那小妾生的儿子,根本就是那个管家的种!”
“天呐!宋府的管家不是她名义上的亲哥哥吗?”
“什么亲哥哥,背地里是情哥哥才对!”
“这么说,宋时逸岂不是白白给别人养了三年儿子,戴了顶天大的绿帽子?”
……
若是换做往日,我定然也会凑上前去,饶有兴致地听上几句。
可当“宋时逸”这三个字飘入耳中时,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那些被刻意尘封的往事,如开闸的洪水般汹涌而来。
因为,她们口中那个被宋家赶出府的可怜正室,就是我。
三年前,宋时逸领回一个珠胎暗结的女人,二话不说便抬了妾。
他还要求我好生照料她的起居。我嫁入宋家两年,肚子始终没有动静,心中本就怀着一份愧疚。
因此,尽管心如刀割,我还是将最好的吃穿用度,悉数送往柳春琴的院子。
可就在那一日,送去给她的一碗安胎药里,竟被人查出多了一味麝香。
柳春琴当即哭倒在地,死死咬定是我妒火中烧,容不下她,要谋害她腹中的骨肉。
没有人听我辩解,或者说,根本没有人相信我的辩解。
宋时逸更是怒不可遏,当场就要将我休弃出门。
我狼狈地跪在他们母子面前,泣不成声地哀求,只求能留下,哪怕在府里当个奴婢也行。
我自幼父母双亡,便被寄养在宋府。
宋母从不教我如何当家主事,也不许我学习任何谋生之技,一心一意将我养成了一个性子软弱、百无一用的废物。
十六岁那年,我顺理成章地嫁给宋时逸,爹娘留下的所有家产,也作为我的嫁妆,悉数留在了宋府。
一旦被休,我在这世上便再无亲族,亦无安身之所。
更何况,自古以来,被夫家休弃的女子,往后的日子只会步步维艰。
可那时的宋时逸,眼中只有柳春琴的眼泪;他的母亲,眼中只有柳春琴高高隆起的肚皮。
最终,宋时逸以“善妒”为名,笔锋决绝地写下了一纸休书。
临走时,宋母命人将我身上所有的金银首饰尽数扒下。
她捏着刚从我腕上褪下的那只碧玉镯子,笑意不达眼底:“阿婉,娘这也是为你好。你一个被休弃的妇人,没了宋府的庇护,怀璧其罪,哪里保得住这些黄白之物。”
“倒不如先将它们留在府中,等你寻到了安身之处,为娘自会派人给你送些钱财衣物过去。”
就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夜,我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里衣,连件御寒的棉袄都来不及穿,就被宋母身边的老嬷嬷一把推出了府门。
那时我还天真地以为,他们母子只是一时被奸人蒙蔽,才会对我产生误会。
只要等真相大白的那天,一切都会好起来。
很久以后我才恍然大悟,他母亲从一开始,就存了要吃绝户的心思。
选择在那样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将我赶走,大概就是盼着我冻死在外头,好让她永绝后患。
“姐姐,可有绣着荷花的手帕?”
一个清脆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拉回,我忙敛去思绪,笑着为眼前的少女介绍起各种绣品样式。
“有的,有的,您看这几款。”
今日的生意格外好,不一会儿,竹篮里的绣品便见了底。
收摊时,我还特意应下王阿桂,下个集市日给她带一方新绣的桂花手帕,好给她女儿当生辰贺礼。
我捏着沉甸甸的钱袋,盘算着去西市称几斤上好的牛肉,给家里人改善伙食。
至于宋家的那些破事,早已被我当成昨日的尘埃,掸得一干二净。
回家的路上,我又顺手买了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扯了二尺花样新颖的布料,还给夫君买了二两他最爱喝的茶叶……
刚拐进巷口,隔壁的刘二婶便笑着迎了上来:“裴娘子,快回去瞧瞧吧,有大生意找上门啦!”
见我一脸困惑,她便压低声音解释道:“一个穿着紫色绸缎的富家公子,手里拿着你绣的帕子,正满巷子打听你的住处呢。”
“看那气派,定是个有钱的主儿,许是瞧上了你的手艺,要订大批的货呢!”
不等我细问,刘二婶便急匆匆地往学堂方向去了,说是要接她那快下学的宝贝儿子。
我心中一凛,紫色绸缎。
该不会是……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我的脚步便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果然,还隔着老远,我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我家门口来回踱步,正是宋时逸。
他几次抬手,似乎想要叩门,却又犹豫着放下。
就在他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再次抬手准备敲下去的那一刻,我出声喊住了他。
“宋时逸。”
他闻声转头,看到我时,眼神竟有片刻的恍惚。
“阿婉,你还是老样子。”
我变没变,我自己不清楚。
但他,确实变了不少。
面容憔悴,下巴上冒出了青灰的胡茬,鬓角甚至生出了一缕刺眼的白发,那一身华服也掩不住他眼底浓重的乌青。
他的视线在我身上朴素的衣裙和身后简陋的院落一扫而过,很快便恢复了那副讥诮的神情:“裴清婉,没了宋家,你竟把自己折腾成了这副模样。”
他这话听得我胸口一阵发堵。
联想到街上听来的那些传闻,我忍不住出言反讽:“你莫不是来我这里寻柳春琴的?我可是听说……”
宋时逸的脸色骤然一变,厉声打断我。
“裴清婉,休得在此胡言乱语!”
他顿了顿,似乎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又换上了那副盛气凌人的姿态。
“念在夫妻一场的份上,你若跪下跟我认错,我今日便带你回宋府。”
他双手背在身后,高傲地仰着头,仿佛笃定了我还会像三年前那样,对他摇尾乞怜。
被赶出宋府的第二天,我蜷缩在街角,与城里的乞丐为伍。
宋时逸那辆奢华的马车恰好经过。
我疯了一样冲上去拦住马车,哭着求他带我回去,哪怕只是给我一个遮风避雨的角落。
“裴清婉,你我早已恩断义绝,你这副死缠烂打的嘴脸,真是丑陋不堪!”
“做错了事,就该受些教训,好好磨一磨你的性子。”
他身旁的柳春琴,用手帕嫌恶地捂着鼻子。
“时逸,姐姐身上好脏、好臭,熏得我头晕犯恶心。”
宋时逸立刻将她拥入怀中,柔声安抚。
随即,他放下车帘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迟疑。
马车绝尘而去,卷起的尘土扑了我一脸。
那混着沙砾的风,将我的眼珠磨得又涩又痛。
那一刻我突然就懂了,他心里,早就没有我的位置了。
我又何必再作践自己。
三年前我本就无错,如今又何来认错一说。
我冷冷地注视着宋时逸:“宋公子,恐怕你忘了,你我之间,早已毫无瓜葛。”
“况且,我裴清婉平生未做亏心事,自然也无需向任何人低头认错。”
都过去三年了,宋时逸竟还以为我只是在跟他赌气。
他轻笑一声,不耐烦地摆摆手:“你不会还真当自己是宋家少夫人吧?若不是母亲病重在床,急需人手照料,你以为我会屈尊来寻你?”
“多大的人了,还玩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
“罢了,你不想认错便算了,赶紧收拾东西跟我回去,母亲还等着你煎药呢!”
宋时逸自顾自地说个没完。
突然,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粉团子似的小人儿,奶声奶气地喊着“娘亲”,朝我飞奔而来。
宋时逸看着眼前这个玉雪可爱的娃娃,眼神瞬间凝固了。
很快,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中竟闪过一丝狂喜:“你当初为何不告诉我你已怀有身孕?”
“你若早说,我最多将你降为妾室,断然不会写下那封休书。”
他顿了顿,又觉得我是在故意用孩子报复他,眉头紧紧皱起:“就算当初是我行事不妥,可你怎能如此狠心,让我们父子骨肉分离整整三年!”
宋时逸情绪激动起来,说着便要伸手去摸我儿子的脸。
“好儿子,爹爹这就带你回家。”
不是吧。
他该不会以为,元宝是他的孩子?
我差点被他气笑了。
他的孩子,未必是他的。
但我的孩子,肯定是我的。
我猛地抬起手中的竹篮,狠狠砸在他的手背上。
“脏手,别碰我儿子!”
然后我蹲下身,将篮子里的糖葫芦递给元宝。
小家伙高兴得眉眼弯弯,一个劲儿地夸:“娘亲真好。”
我将儿子稳稳抱起,这才转头看向宋时逸,一字一句地开口:“他才两岁,不是你的。”
宋时逸脸上的喜色瞬间僵住。
他的脸色变得煞白,嘴唇微张,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你改嫁了?”
我点了点头,抱着元宝绕过他,径直向院内走去。
“往后不必再来了,你我早已是陌路人。”
突然,我的衣角被一股力道拽住。
宋时逸收起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一双眸子沉得吓人:“我不信。”
“你一个被休弃的妇人,名声早就烂了,除了那些娶不上媳妇的贩夫走卒,谁会要你?”
他探头往院里瞥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不屑。
“就这种破败不堪的屋子,你真能舍下宋府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我别过头,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厌烦。
“宋时逸,你所谓的荣华富贵,于我而言,不过是穿肠的毒药。”
“从前在宋府,我看似富贵,实则过得日日胆战心惊。”
“况且,我从不在乎那些虚名浮利,我在乎的只是我夫君这个人。就算往后要陪着他咽糠吃菜,我也心甘情愿。”
宋时逸却依旧死死抓着我的衣角不放。
元宝啃着糖葫芦,含混不清地指着他喊了一声:“阿爷。”
这是赵良辰教他的,见到年纪大的男子要喊“阿爷”,年轻些的要喊“阿叔”。
这小家伙,倒是现学现用。
宋时逸的目光立刻重新落回元宝身上。
“裴清婉,两岁的孩子怎会长得这般高壮?你分明是在诓骗我!”
“我又不是没见过三岁的孩童是何模样,这孩子口齿如此清晰,眉眼这般机灵,他分明就是我的儿子!”
元宝似乎被他吓到了,紧紧搂住我的脖子,奶声奶气地告状:“娘亲,阿爷嘴巴好臭……”
宋时逸被气得鼻孔都快冒烟了,却又不好当场发作。
我轻拍着元宝肉乎乎的后背,柔声哄他:“娘亲也闻到了,咱们不理臭臭,回家去。”
宋时逸一步上前,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裴清婉,流落在外这几年,你别的没学会,这些肮脏的手段倒是学了不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无非就是想拿乔,逼我用八抬大轿再把你娶进门!”
“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是现在乖乖带着儿子跟我回去,我便既往不咎,许你一个妾室的名分……”
宋时逸梗着脖子,声音越提越高。
就在这时,屋里突然传来一道洪亮的怒喝。
“哪里来的没脸没皮的东西,是你家死了爹还是死了娘,跑到别人家门口号丧!”
只见婆母两手一捋袖子,手里攥着一根擀面杖,气势汹汹地从厨房里冲了出来。
“不要脸的王八蛋,还真当自己是盘菜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副衰样,给我儿子提鞋,我都嫌你碍眼!”
宋时逸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憋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婆母一边骂,一边大步上前,一把将他推开,顺势将我护在了身后。
我小声解释:“娘,是他自己找来的。”
婆母横眉倒竖地问:“这就是你那个黑了心肝的前夫?”
“嗯。”
得到我肯定的答复后,婆母的战斗力瞬间飙升,对着宋时逸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
“呸!你个不要脸的王八羔子!我还当是哪家的高门大户,原来就是那个仗势欺人的狗东西!为了个从青楼里抬回来的下1贱1货,就把明媒正娶的媳妇赶出家门,这在金陵城里也是头一遭的新鲜事!懂行的知道你这是好色,不懂的还以为你们宋家是早就惦记着人家正室的嫁妆呢!”
婆母的骂声穿透力极强,很快便引来了左邻右舍的围观。
宋时逸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又羞又臊,想了半天,也只憋出几句苍白无力的反驳。
“刁妇!你这刁妇!满口污言秽语,有辱斯文!简直有辱斯文!”
最后,他在众人指指点点的议论声中,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了。
夫君赵良辰前些日子跟着官府去京城押镖了,这一来一回,少说也得大半个月。
所以,家中眼下只有我们婆媳和元宝三人。
晚饭时,我和婆母都有些沉默,各自低头扒着饭,刻意回避着对方的视线。只有元宝咿咿呀呀地嚷着,还要吃肉肉。
饭后,元宝被哄睡了。
婆母坐在院子里,借着月光编竹筐。
我搓着手,怀着几分忐忑走了过去。
我和赵良辰成亲时,巷子里的人都说,他们母子俩是出了名的暴脾气,尤其是我这婆母,性格泼辣得很,发起火来,路边的狗都得挨她几句骂,定然不好相与。
她们都劝我,嫁过去怕是要吃尽苦头,受尽刁难。
可嫁过来的这近三年,赵良辰和婆母却从未对我说过一句重话。
我刚学做饭时,差点把厨房给点了,婆母冲进来的第一句话问的却是,我有没有伤着自己。
今日,是我头一回见婆母发这么大的火。
想来也是,自家的儿媳被前夫找上门来,还闹得人尽皆知,这么丢脸面的事,她心里定然是窝着火的。
从前在宋家,宋母每次生气,不是罚我顶着烈日罚站,就是让我去祠堂罚跪。
她总是一副于心不忍的模样:“娘也不想罚你,可这事要是传出去,外人都会说你不知礼数,不敬婆母,这会坏了你的名声。”
“你也别怪娘心狠,自古以来,婆母训诫儿媳,都是这个道理。”
我踌躇着,小声开口:“娘……”
婆母停下手中的活计,抬眼看我。
“娘,都是我不好,惹您生气了。”
她拍了拍身旁的小板凳,示意我坐下,随即叹了口气。
“你这孩子,都这么些年了,性子还是这么软。平日里巷子口有人吵架骂街,你都要跑去凑个热闹,怎么这骂人的本事,倒是一句都没学到?”
我惴惴不安地问她:“您……不怪我?”
她说:“怪你什么?你这么善良的孩子,能有什么错。要错,也是那个王八羔子的错。”
“记住了,以后出门在外,要是再有人敢这么欺负你,你就给我当场撕烂他的嘴!天塌下来,有我老婆子给你顶着!”
我的眼眶瞬间湿润了,轻声唤道:“娘,谢谢您。”
“谢什么谢,咱们是一家人。”
“娘刚刚那副样子,没吓着你吧?”
我用力摇摇头:“娘刚才特别威风!”
婆母得意地扬了扬眉,随即话锋一转。
“你说,就算往后要跟着良辰咽糠吃菜,也心甘情愿,这话可是出自真心?当真一点都不怀念宋府里那前呼后拥,一堆丫鬟婆子伺候的富贵日子?”
我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原来吃饭时她那般沉默,不是怪我惹是生非,而是担心我会舍下他们母子,重回那富贵窝。
我连忙举起三根手指,郑重其事地发誓:“若有一句虚言,我便不得好……”
婆母一把捂住我的嘴,嗔怪道:“你这傻孩子,我就是随口一问,你发什么毒誓。”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柔和:“说到底,还是我们委屈了你,让你一个金尊玉贵养大的小姐,跟着我们过这种清贫日子。”
“宋家就算再落魄,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若是真动了回去的心思,娘……也不拦你。”
我笑了,眼里的光亮晶晶的:“娘,这几年,我过得真的很幸福,我是真心爱着良辰的。”
婆母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那就好,那就好!”
“我就知道,我家良辰是个有福气的,才能娶到你这么好的媳妇。”
是啊,这些年的日子,我确实过得无比幸福。
嫁给赵良辰之后我才明白,原来并不是天下所有的丈夫,都会时时数落妻子不够大度;也不是天下所有的婆母,都会要求儿媳晨昏定省,动辄训诫。
这里没有绫罗绸缎,也没有成群的丫鬟婆子。
但我活得自在,活得舒心。
因为在这里,我不会被人冷落,也不用日日逼着自己吃下最讨厌的苦瓜。
更不会有人时时刻刻在我耳边提醒:
“若非我们宋家心善,愿意收留你,你早已流落街头。清婉,我们宋家对你的恩情,你可要一辈子牢牢记在心里。”
就是这句话,像一道无形的枷锁,让我在宋家的每一步都走得谨慎而憋屈。
当年,被宋时逸当街羞辱后,我万念俱灰,独自一人走到江边,正准备纵身一跃了结此生时,赵良辰出现了。
他一本正经地吓唬我:“淹死的鬼怨气最重,得找个替死鬼才能去投胎。你可想好了,等你变成了鬼,敢不敢拉别人下水?”
我坐在桥栏上,哭得撕心裂肺:“我没有地方可去了。”
“可以去我家。”
“我被休了,以后再也嫁不出去了,要被人指着脊梁骨笑话一辈子。”
赵良辰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那巧了,我正好没娶媳妇,不如,我娶你?”
当时,我只当赵良辰的出现是一场偶然的善举。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从我被赶出宋府的那一刻起,赵良辰就一直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地守护着我。
就连我昏倒在雪地里那晚,那位路过施舍给我一件棉袄和两个馒头的阿婆,也是他事先安排好的。
我就这样,跟着赵良辰回了家。
巷子里有人好奇地问他,我是谁?
他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我……我表妹。”
我却抢着反驳:“我是他娘子,他说过要娶我的。”
赵良辰在外是出了名的好勇斗狠、寸土不让,可在家里,却舍不得我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婆母在巷子里是人人皆知的“泼妇”,赵良辰是大家口中的“刺头”。
可是在家中,他们母子俩对我说话,永远都是轻声细语的。
我刚到细柳巷时,流言四起,总有人在背后嚼舌根,说我来路不明,定不是什么良家女子。
赵良辰二话不说,提着他那把杀猪刀就上了那户人家的门,硬是逼着那人给我赔礼道歉。
婆母更是战斗力爆表,直接堵在巷子口,把那家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从那以后,巷子里的人见了我,都变得客客气气,礼让有加。
人人都说他们母子性格暴戾,动不动就破口大骂。
可我心里清楚,他们孤儿寡母,若是不表现得强硬一些,泼辣一些,只会被人得寸进尺,欺凌到骨子里。
他们只是用一身的刺,来保护内心深处的柔软与善良。
不像有些人,表面上慈眉善目,内里却是一肚子的算计和恶毒。
经过宋时逸这么一闹,我是宋府弃妇的事,到底还是在巷子里传开了。
我害怕那些异样的眼光和背后的议论,一连两日都把自己关在家里,不敢出门。
在宋府时,宋母时常在我耳边念叨:“婉儿,一个妇人若是被夫家休弃,那便是一生都洗刷不掉的污点,走到哪里都抬不起头。所以,凡事你都要大度些,万不可惹时逸不痛快。”
虽然如今我已再嫁,可“被休”这两个字,就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在我心上。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赵良辰娶了一个被别人赶出家门的女人,不知在背后会怎样嘲笑我们一家。
第三日,恰逢长宁街的集市。
我将绣好的手帕放进竹篮,又拿出来,来来回回,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出门。
一来,我答应了王阿桂,要给她带一方桂花手帕;二来,我这绣品生意才刚刚有了些起色。
当初,我提出想上街卖绣品时,赵良辰第一个不同意,他说他镖局的生意足以养活我们一家,犯不着让我出去抛头露面。
但婆母却极力支持我,她说女子就该有一技之长,有自己的一份营生。
我不想因为几句流言蜚语,就这么放弃了。
婆母只看了我一眼,便洞悉了我所有的纠结。
“想去就去,有什么好怕的!谁敢在你背后嚼舌根,你就给我当面骂回去!”
“要是骂不过,你就回来喊我,我老婆子亲自去帮你骂!”
“论骂街,娘这辈子还没输过谁。”
说着,婆母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硬塞到我手里。
“我刚好馋穗房斋的点心了,你顺道给我买些回来。”
是啊,我总不能一辈子不出门,不就是一些流言蜚语么。
我低着头,脚步匆匆地走在巷子里,内心依旧忐忑,生怕撞上旁人探究的目光。
却没想到,巷子里的婆姨婶子们见到我,竟纷纷围了上来,往我手里塞各种吃食。
我捧着怀里五花八门的糖果点心,一时有些茫然。
徐家嫂子快人快语地开了口:“那宋时逸也忒不是个东西了,哪有让前妻回去伺候自己老娘的道理!”
“当初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赶出门,现在有脸找回来,亏他还好意思自称是金陵大户!”
“就是!被休了又怎么了?难道被休就一定是女人的错?我看啊,分明就是那男人有问题!男人自己都不觉得丢人,偏偏我们女人,总是把脸面看得比天大!”
我小声地辩解:“可……宋府当年说我下毒谋害妾室,你们就不怕我是个心肠歹毒的恶人?”
话音刚落,刘二婶便“嘁”了一声。
“裴娘子,就你这软和性子,还能下毒?怕是把刀递到你手上,你连只鸡都不敢杀,怎么可能去害人嘛!”
“就是就是,上次我家那皮猴不小心弄脏了你的绣品,你非但没骂他,还给了他一块糖吃呢。”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慰着我,那些温暖的话语,让我忽然觉得,“被休”这件事,似乎也不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
阳光穿透云层,暖洋洋地洒在青石板路上。我下意识回头,正看到婆母抱着元宝,站在不远处的巷口,含笑望着我。
这时我才恍然,今日来安慰我的这些婆姨婶子,要么是平日里与婆母交好的,要么是曾经受过婆母恩惠的。
阳光正好,我心底的暖流,正汩汩地上涌。
…...
等我赶到摊位时,王阿桂已经卖掉了一整篮的核桃酥。
见到我,她热情地迎上来,帮我一起整理摊子。
“你可算来了,刚才好几个人过来问你什么时候到呢,都等着买你的绣品呐。”
王阿桂拿起一方绣帕,满脸赞许:“你这双手可真是巧,绣出来的花样子,就是比别人的灵动好看。”
说着她便要付钱,我却摆手拒绝了。
我性子软,脸皮薄,偶尔遇上那些拿着绣品挑三拣四却迟迟不肯付钱的客人,总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每每都是王阿桂站出来,三言两语帮我解了围。
卖完绣品,正准备收摊回家时,我忽然想起王阿桂的消息一向最是灵通。
便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向她打探:“阿桂姐,我前几日听你说,宋府出事了?”
“我原还想着,能不能去他们家的绸缎庄找个绣娘的活计呢,现在这情况,可还去得?”
王阿桂一把将我拉到她身边,压低了声音:“我的好妹子,可去不得,千万去不得!听说宋家现在外面欠了一屁股的债,家底都被那个跑路的小妾给卷走了,如今连庄子上绣娘的工钱都发不出来,正四处借钱填窟窿呢!”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宋时逸那般火急火燎地想让我回宋府,原来是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
婆母年轻时是远近闻名的稳婆,自从有了元宝,她便不再接活,一心一意在家含饴弄孙。
这日我们刚用过午膳。
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突然着急忙慌地闯了进来,一把拉住婆母的手,上气不接下气地哀求。
“刘婆婆,求求您,快去救救我阿娘!”
小姑娘说,她家就住在不远处的青石巷,她娘亲马上就要生了,可原本说好的稳婆却临时变卦来不了了。情急之下,她娘亲便让她来寻刘稳婆。
婆母向来是个爽利人,尤其是在这种人命关天的大事上,从不拖泥带水。
她手脚麻利地背起药箱,便要跟着小姑娘出门。
可一只脚刚迈出门槛,她又犹豫地回过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在征求我的意见。
小姑娘急得快哭了,使劲拽着她的衣角催促:“我娘疼得在床上打滚呢,婆婆,求您快些吧!”
我连忙冲婆母点了点头,她这才火急火燎地跟着小姑娘走了。
婆母前脚刚走不到半炷香的功夫,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我下意识地以为是婆母忘了什么东西,又折返回来了。
可转念一想,不对,从这里到青石巷,一个来回少说也要一炷香的功夫。
我心中警铃大作,立刻将元宝抱起来,快步送进里屋的床上。
“元宝乖,若是能自己乖乖睡着,娘亲就奖励你一颗大糖糖,好不好?”
元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开心地拍着小手:“好,元宝要吃糖。”
说完,他便听话地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
我关好里屋的门,刚走到院中,便听到“砰砰砰”的砸门声。
砸门声中,还夹杂着宋时逸不耐烦的叫嚷。
“婉儿,我和娘来看你了!”
“你快开门,再不开门,我可就要闯进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院门。只见宋时逸身边的小厮正抬着脚,悬在半空中,而宋时逸则半张着嘴,一脸错愕。
他身后,宋母穿着一身绯红色的锦缎,面带病容,正端坐在一张轮椅上。
他们母子俩的身后,浩浩荡荡地跟着十几个小厮、丫鬟和婆子。
见到我,宋母立刻换上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硬生生挤出几滴眼泪。
“婉儿……咳咳……”
她用帕子掩着嘴角,剧烈地咳嗽起来。
“当年的事,如今已是水落石出……都是柳春琴那个小贱人从中作梗,才害得我们母女离心……咳咳……”
“娘,您别说了,当心身子。”宋时逸连忙上前,故作孝顺地轻拍她的后背。
宋母推开他,转而一脸诚恳地望着我:“婉儿,我的好孩子,是宋家对不住你。今日,为娘是特地来给你赔不是的。”
若是从前,听了这番情真意切的话,我指不定会感动得涕泗横流,甚至会上前与他们母子抱头痛哭。
可如今,时过境迁。
他们母子是何等样人,我心里早已跟明镜似的。
我面无表情地回应:“宋老夫人言重了。我这小门小户,与您宋家高门,早已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
宋时逸眉头一皱:“你怎么变得如此尖酸刻薄!”
宋母用手帕捂着嘴,又“咳咳”地咳嗽了几声。
随即,她便挣扎着,似乎要从轮椅上站起来。
“婉儿,你是不是觉得为娘的诚意不够?好,我这就跪下,给你赔罪。”
宋时逸立刻一把按住她,不让她起身。
然后,他便黑着脸,义正辞严地对我发难。
“裴清婉,就算我们已经和离,但母亲对你终究有养育之恩!你让她给你下跪,难道就不怕遭天打雷劈吗?”
我做出一个送客的手势:“首先,我从未让她下跪;其次,若是二位没有旁的事,便请回吧。”
宋母悄悄扯了扯宋时逸的袖子,给他递了个眼色。
宋时逸立刻清了清嗓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元宝是八月生的,而你,是正月初七离开的宋府。从日子上算,他分明就是我宋家的种!”
“今日,我与母亲前来,就是要带他回去认祖归宗的!”
他轻蔑地扫了我一眼,继续说道:“至于你,趁早跟那个姓赵的和离。我看在你这些年独自抚养儿子辛苦的份上,可以既往不咎,重新给你一个名分。”
不等我开口,宋母便立刻接话:“婉儿啊,自从你七岁到了我们宋家,我便一直将你视如己出。如今见你过得这般清苦,为娘这心里,疼得跟刀割一样。这次来,我们不仅是要接元宝回去,更是要接你一起回宋府,去享福的。”
“时逸他就是个直肠子,不会说话。自从你走后,他心里一直都惦记着你,这些年是我拦着,不许他来寻你。”
“都是我,是我一时糊涂啊!看在我将你抚养成人的份上,你就原谅娘这一回,好不好?”
……
他们母子二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配合得倒是天衣无缝。
说着说着,宋母又开始老泪纵横地抽泣起来。
他们这番话一出口,周围围观的邻居们立刻开始窃窃私语。
“刘稳婆先前还跟我们说,她那儿媳是早产,合着是娶了个肚子里揣着别人种的便宜媳妇啊。”
“就是,你看那元宝,长得比同龄的孩子都高壮些,早产儿哪有这么结实的。”
“我就说嘛,赵良辰一个穷打铁的,怎么能娶上这么俊俏的媳妇,原来是给别人当了便宜爹。”
……
听到周围的议论声,宋时逸母子对视一眼,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我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宋时逸见我这副敢怒不敢言的憋屈模样,脸上的笑容更是胜券在握。
“阿婉,事到如今,你还不愿承认元宝是我的儿子吗?”
“你要知道,不识时务的女人,通常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我紧紧地攥着裙摆,用尽了毕生的勇气,冲着他们母子二人怒吼出声:“呸!我儿子姓赵,跟你们宋家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宋时逸,你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那不到二两重的身子骨,能生出这么健壮的儿子吗?一天到晚‘你儿子’‘你儿子’的,你那亲儿子,早跟着你那宝贝小妾跑没影了!”
“还口口声声说接我回去享福,享什么福?是回去天天给你娘端屎端尿的福,还是动不动就要被你们立规矩、跪祠堂的福?”
所有人都被我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呆了,面面相觑。
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竟能骂得如此酣畅淋漓。原来,当个泼妇,竟是这般简单。
宋母瞪圆了双眼,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着我,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她竟然敢骂我?”
“娘,她先骂的我,然后才骂的您。”宋时逸在一旁“火上浇油”。
母子二人都没料到,一向软弱可欺的我,竟会变得如此强硬。
宋时逸见软的不行,便上前一步,死死按住我准备关上的大门,彻底撕破了脸皮。
“阿婉,既然你不肯乖乖跟我们回去,那就别怪我动粗了。”
“我这么做,也是为你好。”
说着,他便抬手一挥,示意身后的小厮们强行闯入。
怪不得,今日竟带了这么多人来。原来他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若是软的不行,便直接来硬的。
我拼命想要拦住他们,却被他一把钳制住双手,动弹不得。
很快,元宝便被一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从里屋抱了出来。
元宝睡眼惺忪:“娘亲,吃糖糖。”
等看清抱着他的人之后,他开始瘪嘴大哭。
“呜呜呜,坏人,我不要你抱,放开我。”
豆大的人在婆子怀里挣扎。
宋时逸放开我,从婆子手里接过孩子,轻声道。
“元宝,别怕,我是你父亲,这是你奶奶,我们来接你回家的。”
元宝止住哭声,盯着宋时逸和宋母看了一会。
然后,哭得更大声了,泪珠大颗大颗地落下。
“你不是,你们是来抓小孩的坏人,呜呜呜……”
我心疼坏了,只好求宋时逸:“把孩子还我,我跟你回宋府便是。”
宋时逸冷冷地瞥了我一眼,视线在元宝身上停留了许久。
半晌,才缓缓开口。
“等回了府,你若好好配合,我自然会把孩子给你。”
此时,我彻底明白了他们此行的目的,不在元宝而在我手里的钥匙。
抢走元宝,只是为了让我乖乖听话,交出他们想要的东西。
我冷笑一声:“宋时逸,你好算盘,我婆母也是你找人故意支开的吧。”
宋时逸默认了。
宋母说要好好看看孙儿,宋时逸便不顾元宝还在哭闹,强行将他带到宋母身旁。
宋母用手帕边为元宝擦眼泪,边道:“好孙孙,我是奶奶,你再哭你娘要心疼了。”
元宝忽然止住了哭声,脸蛋涨得通红,小嘴嘟嘟囔囔地在说话。
宋时逸母子自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我知道元宝是在骂人,且骂得很难听。
就在两人不明所以之际,元宝朝着宋时逸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啊!”
宋时逸惊呼一声,接着,下意识地将怀里的元宝甩出去。
“元宝……”
我伸手去接元宝时,一双强健有力的手抢先稳稳地接住了元宝。
“爹爹回来了!”
元宝紧紧搂住赵良辰的脖颈。
随即,便开始跟赵良辰告状,胖乎乎的小手指了指宋时逸。
“爹爹,你不在的时候就是他欺负娘亲。”
“那元宝有没有保护娘亲?”
说着,赵良辰腾出一只手,扶住我的腰,将我揽入怀里。
元宝点点头:“有,元宝咬了坏蛋。”
我惊魂未定地看着赵良辰,有点恍惚。
他揉了揉我的肩,轻声细语:“娘子别怕,有我在。”
宋时逸抬眼望了过来,眉头紧锁,目光中全是震惊与不甘。
赵良辰冷冷看过去,雷霆震喝道:“我只是出远门了,又不是死了,这里还轮不到你撒野!”
看着赵良辰面色不善,孔武有力,腰间还插着短刀,宋时逸的气势慢慢弱了下去。
他表面上双手作揖:“误会、误会。”
背地里却向身后的小厮使眼色,示意他们上前对付赵良辰。
这一细微动作被我和赵良辰看在眼底。
我迅速接过元宝,退到一旁。
与此同时,那群小厮已将赵良辰围在中间。
很快,大半的人就被赵良辰打倒在地。
宋时逸的脸色也在一点点变白。
元宝兴奋地拍手:“爹爹,厉害。”
吓得我赶紧捂住他的嘴。
可已经来不及了。
伺候宋母的常嬷嬷带着两个丫鬟,迅速走到我身旁,想要抢走孩子要挟赵良辰。
我抱着元宝被逼到墙角,大喊赵良辰,可他被缠住分不开身。
“少夫人,老奴劝你还是乖乖把孩子给我,否则一会……”
这时,一个人影撞开人群,一把扯住常嬷嬷的头发,另一只手抡圆胳膊朝着她的脸扇了下去。
是婆母。
紧随其后的是刘二婶、徐家嫂子……平日里跟婆母要好的几个婶子都来了。
她们跟宋母带来的丫鬟婆子扭打在一起。
场面一度混乱。
婆母力气本就比一般女子大,常嬷嬷“啊”的一声倒在了地上,她挣扎了几下,也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硬是没站起来。
婆母将我挡在她身后,双手掐腰对着宋时逸母子怒骂:“黑心烂肺的东西,没脸的王八羔子,天天做些烂事也不怕天打雷劈!”
“还说什么视如己出,我呸!天底下哪有将自己女儿赶出门的娘亲,怕不是畜1生转世没转好,披着人皮却还是牲畜做派。”
婆母越骂越起劲,扫了围观群众一眼。
“今天,我就把话放这了,元宝是我刘金花嫡亲的孙子,以后谁敢乱嚼舌根,我撕烂他的嘴。”
宋母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梗着脖子支支吾吾道:“可……可元宝确实是八月出生,分明就是我宋家子……”
她不说话还好,这一说,婆母更是暴跳如雷。
“呸!宋你娘的狗屁,若不是我婉儿日日被你挑刺不是板子就是竹条,大雪天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赶出来,也不至于熬坏了身子,可怜我孙儿不足月就出生。”
“不要脸的老东西,还好意思说是你宋家子。”
“睁大你那狗眼好好看看,我孙子和我儿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要我说你宋家就是亏心事做多了,绝嗣的命!”
“你……你……”宋母被气得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
婆母骂爽了,赵良辰也打爽了。
那群小厮均被他打倒在地,不是抱着腿,就是抱着肩喊疼。
宋时逸抱着胳膊连滚带爬地跑到宋母身旁。
临走时,还不忘放下狠话。
“你们等着,我这就去报官,把你们全抓进去!”
婆母不甘示弱地冲着那群背影怒吼:“呸,报你娘的狗屁,就算说破天也是你宋家擅闯民宅,没皮没脸的王八羔子!”
宋时逸母子一走,围观的人也散了。
赵良辰拉着我检查了几遍,确认我确实没受伤,他才松了一口气。
我推了推他,眼神示意他关心下娘。
他失笑:“就娘这泼辣劲,可是一点都不减当年。”
婆母朝他头上敲了敲:“当爹的人了,这么没大没小,我看你是小时候没打够!”
赵良辰连忙抱头求饶。
赵良辰说,以前他被婆母追着打了三条街。
看见他们这样子,我瞬间被逗笑了。
婆母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妇人生产,那小女孩一直带着她乱晃,她反应过来不对劲,就急忙往回赶。
赵良辰在打斗中受了点皮外伤。
我给他上药时仍心有余悸:“还好你提前赶回来了。”
赵良辰说,本是要在京城待上几日的,但他在路上遇到了一个人,便意识到家里可能要出事,就独自提前返程了。
“谁?”我和婆母满脸不解地看向他。
“柳春琴。”
“我顺手将她送回宋府了。”
赵良辰目光狡黠:“接下来几天,宋家有得热闹咯!”
夜晚,婆母带着元宝早早睡下了。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床上,想到今日之事,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人言可畏。
被宋时逸这番一闹,赵良辰日后该如何自处。
跟赵良辰成亲后,我很快便有了身子。
婆母急得骂了赵良辰一番,她说我身子弱,这孩子不一定保得住。
尽管赵良辰对我百般呵护,补品不断,可还是七个月便早产了。
好在,元宝随了赵良辰的好体格,吃嘛嘛香,成天到晚小嘴吃个不停。
尽管刚出生时瘦得像只猫儿,后来倒也长得比一般孩子更结实。
这些事情我们自家人清楚,可外面的人听风就是雨,日后还不知道会被人如何编排。
赵良辰的手伸过来搂住我的肩:“别担心,一切有我。”
我轻声道:“都怪我,惹来这么多是非。”
他说:“不怪你,那宋家本就是有备而来。”
“他们闹这出,不是为了孩子而是其它。”
我内心一惊,起身坐了起来。
他……他都知道了?
我结结巴巴道:“良辰……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瞒着你的。”
赵良辰也跟着坐了起来,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哦,原来他不知道。
罢了,他迟早都要知道,倒不如借此机会告诉他。
“他们想要我手中的钥匙,其实……其实,我有一笔钱在宋家,这笔钱正好可解他们的燃眉之急。”
我没告诉任何人,其实我离开宋府的时候,将爹娘留给我的银票、地契、金条都锁在一只箱子里。
那箱子铜墙铁壁,刀砍不坏,火烧不烂,唯有钥匙才能打开。
而钥匙被我偷偷藏在亵衣内带了出来。
先前他们没有当一回事,是觉得东西都在府中旁人拿不走。
如今宋府的铺子都被抵押出去,还欠着外债,便打起了箱子的主意。
我没告诉赵良辰,一来是宋府高门大院,我回不去,也带不走。
二来确实也是防着赵良辰母子,我怕他们跟宋家一样只是贪图钱财之辈。
后来,我明白他们母子真心待我。
我更不敢告诉他了。
赵良辰这人舍不得我受一点委屈,若是他知道了,保不齐会想着为我讨回公道,跟宋家硬杠。
彼时,宋家还是金陵城富户,打手家丁无数,又惯会使阴招,他去了免不了吃亏。
如今,宋家人走鸟兽散,我也不怕什么了。
听完后,赵良辰怔了怔。
我以为他会责怪我对他有所隐瞒。
却没想到他倏地一笑:“原先还担心你这你这逆来顺受的性子,若那天我先你一步走了,没人护着你了可怎么办?”
“如此看来,夫人也不是任人随意宰割之人,如此甚好。”
我问:“你不生气我一直瞒着你?”
他摇摇头:“有什么可生气的,女子在世间不容易,就该有点自己的小心思。”
接着,赵良辰告诉了我一件令人惊掉下巴的秘闻。
“你可还记得宋府的管家柳时宴?”
我点点头。
柳春琴被抬为姨娘不久后,便以想念家里人为由,将她哥哥也接进宋府。
那人便是柳时宴,人长得标致,惯会说些好听话,很会讨宋母欢心。
进府没多久,宋母就认他为干儿子,把老管家辞了,让柳时宴当宋府的管家。
宋时逸顾着跟柳春琴风花雪月,便把绸缎庄的生意也扔给他帮忙打理。
赵良辰接着说:“柳时宴不是柳时宴,而是宋时宴,如今宋府的一切便是他一手策划的。”
原来不仅是伦理戏,还是复仇戏。
宋父曾有一房得宠的妾室,生产当天突然院子着火,宋母为救那妾室被掉下来的房梁砸伤了手腕,那时人人称她高义。
可惜,那妾室连同刚出生的孩子最终都葬身火海。
没多久后,宋父也染上恶疾去世了。
我到宋家时,这些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也只是听过一些只言片语。
柳春琴告诉赵良辰,她父亲曾心悦那妾室,大火那晚他悄悄潜入府中救出了妾室之子,并将其抚养长大,临死之际告诉了她和柳时宴这宗陈年旧事。
柳时宴知道真相后,一心想复仇。
柳春琴自小倾慕于柳时宴,甘愿沦为他复仇的工具。
却没想到大仇得报时,却被柳时宴狠心抛弃。
赵良辰这次走镖带回了足足六百两。
我算了算,加上我之前卖绣帕攒下来的二百两,以及家里的六百两余银,一共一千二百两了。
这些钱足够我们置换一处四进的宅子了。
次日,我们一家人便坐着马车,去了金陵城最繁华的西市看房。
最终,买下了那座院子里有棵桂花树的府邸,落了契。
回去的路上,经过一家首饰铺子。
赵良辰又带着我和婆母挑了几件首饰。
转眼大半个月过去了,宋家也没再来过,我也无心打听他们的事。
只是前日去置办家具时,我看到官兵押着柳时宴从宋家出来。
柳时宴嘴里喊着:“宋家的钱财本就是我的。”
“我没罪,那老虔婆死不足惜……”
听人说宋母死了,是被柳时宴一刀毙命的。
柳时宴卷走钱财后,很快便赌光了。
柳春琴骂了他几句,他便觉得柳春琴看不起他,甚至怀疑她生下的孩子是宋时逸的,将柳春琴母子赶了出去。
柳春琴回到宋家后,为了留下来,便透露了柳时宴的行踪。
宋时逸也是个没脑子的,他没报官,而是自己带着人去找柳时宴。
结果被柳时宴发现了,抢先跑回来,亲手杀了宋母,也算是为自己母亲报了仇。
13
乔迁新宅那天,我们把细柳巷的邻居们都喊来一起热闹热闹。
刘二婶拉着我的手:“你就是他们老赵家的福星,你一来赵良辰脾气都变好了,如今还搬了新宅子。”
婆母高兴得合不拢嘴:“谁说不是呢,婉儿刚来的时候,我就觉得这孩子好,我们家良辰是有福气的人。”
我笑了笑。
明明是我的福气,若不是遇到赵良辰母子,我这会儿也许还在江里当水鬼呢。
赵良辰忙着招呼众人,元宝也跟在他身后帮忙搬凳子。
这孩子越来越像赵良辰了,眼里有活,人勤快力气也大。
宋时逸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不请自来。
他双目通红,一脸憔悴,手里拿着一只锦盒,失魂落魄地向我走来。
“婉儿,我知道错了。”
“以前种种都是我不好,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说着,他打开手锦盒。
里面是一只玉簪,当初和他成婚时,他送我的礼物。
只是,后来柳春琴看到喜欢,他便让我让给柳春琴。
我退后几步,伸手关上门。
只听见门外传来柳春琴的叫喊声和孩童的哭声。
“时逸哥哥,你说过会对我好一辈子的。”
“筠儿虽不是你儿子,但也是你侄子,难道你真想让宋家绝后?”
接着是宋时逸的怒骂声:“够了!你还嫌不够丢人?”
柳春琴当初是私奔,没迁户籍。
如今,她和孩子的户籍还在宋家。
名义上, 她还是宋时逸的妾室, 那孩子还是宋时逸的儿子。
以后是不是会以这样不伦不类的关系纠缠一辈子,谁也说不好。
三天后。
柳春琴将我的那只钱箱送了过来。
我诧异地看着她。
她把箱子塞到我怀里:“不用谢我, 算你命好,二嫁还能嫁个好夫君。”
“若不是赵良辰救了我一命,欠他一个恩情,我也不会答应他把箱子带出来给你。”
我抱着箱子,激动不已。
原以为这些东西要永远留在宋家了, 失而复得的感觉真好。
其实,柳春琴刚进府的时候我并不讨厌她。
只觉得她一个流落烟花之地的女子,不过是想给自己谋个好出路。
被她陷害之时, 我恨不得拉她一起下地狱。
再后来, 我对她只有同情。
她和我之前一样, 错信了人。
我信了宋时逸少时所说的, 会爱护我一辈子, 结果是他被休弃。
而她错信杨时宴爱他,帮助杨时宴对付宋家, 却落得如此下场。
现在,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我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一张银票递给她。
“宋家只剩一个空壳了, 你没必要耽误自己。”
她一脸惊讶:“你不怪我?”
我摇摇头:“即使没有你,也会有旁人。”
宋母在深宅大院多年,当年的事情她岂会看不明白我是被冤枉的, 不过是想借刘春琴的手除掉我罢了。
至于宋时逸,如果宋家未败落,也许他早就忘了自己还有过一个结发妻子。
现在的种种只不过是, 他没有其它的选择了,所以想起了我这个以前对他言听计从的人。
柳春琴没要我的银票, 眼睛红红地对我说了句“对不起”后, 便离开了。
赵良辰回来的时候,我正在清点箱子里的钱财。
爹娘留给我的远不止这些,被宋家花了的那些就当是他们这些年养育我的费用了。
我跟赵良辰说打算拿一部分钱出来,开间绣品铺子。
他笑着将我手中的银钱放回箱子里。
“你嫁给我时,我便说会尽自己一切所能满足你的愿望。”
说着, 赵良辰从袖中取出银票放入我手中。
“开,想开几间就开几间。”
我狐疑地看了看银票上的数额。
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千两!!
“你……你哪来这么多钱?”
赵良辰解释道, 他这次去京城走镖, 让镖队带回了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 放到朋友的铺子售卖赚了不少钱。
加之这些日子镖局的生意不错,接了不少单子。
他上前将我的手拢入掌心。
“天底下就没有花女人嫁妆的道理。”
“以后, 我会赚很多很多钱,你往后的日子不会比在宋家时差。”
我内心自是欢喜不已。
赵良辰给了我一份名单,是几家位置不错的空置铺子。
“早就知道你的心思了, 这些都还不错, 你选一间喜欢的, 明日我们便去将其盘下来。”
看着“裴记绣坊”的招牌挂到房梁上,元宝高兴地直拍手。
“我娘亲是裴老板!”
婆母如雄鹰一般的女子,也罕见地流下泪水。
“婉儿, 真好!”
赵良辰搂着我打趣道:“裴老板,需要打杂的吗?你看我怎么样?”
我冲着他咧嘴笑,往后的日子。
日日是好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