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回望尽头,皆是过客,追寻,行至终点,尽是沧桑

发布时间:2025-08-05 14:01  浏览量:1

雨丝斜斜切过巷口时,我总想起那年在景德镇遇见的老陶工。他坐在青石板上修补一只裂了口的青花碗,指尖沾着混了桐油的瓷粉,像在给旧时光缝补伤口。檐角的水滴顺着他灰布衫的褶皱往下淌,在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他鬓角的白霜,也倒映着我这个贸然闯入的陌生人。

那时我正背着帆布包走江湖,以为每一次驻足都是命中注定的相逢。老陶工说这只碗是三十年前给妻子烧的,她走的那天碗从柜上摔下来,裂得像寒冬湖面的冰。"补了三年,"他用袖口擦了擦老花镜,"裂缝里能塞下三季的桂花,可再也盛不住热汤了。"后来我在无数个驿站见到过类似的场景:说书人断了弦的三弦琴,绣娘磨秃了尖的绣花针,镖师缺了口的雁翎刀——每样物件都拴着段相遇,又都在岁月里成了无人问津的过客。

往南走的客船上,曾有位穿月白衫的姑娘教我认星象。她说北斗第七颗星最是凉薄,总在黎明前悄悄隐去,像那些说好同行的人。我们在甲板上数过七个月圆,她的琵琶弹得《春江花月夜》能让江风都慢下来。直到某个雾锁江面的清晨,她留了支断弦的琵琶在我舱里,船舷上只有两行浅浅的脚印,很快就被露水漫平。后来我才懂,有些相遇本就长不过露水,短不过月光,你以为抓住了琴音,其实只是指尖沾了点转瞬即逝的清辉。

在戈壁滩的篝火旁,我遇见过赶驼队的老人。他说年轻时追过沙暴里的海市蜃楼,以为那片绿洲是老天爷的馈赠,拼了命往跟前赶,最后骆驼渴死了三峰,同伴走散了两个,才明白有些追寻本就是场幻觉。"你看那沙丘,"他用烟杆指着远处,"风一吹就换了模样,昨天的脚印今天就成了别人的路。"那晚我们喝着混了沙粒的烈酒,听他讲起在塔里木河见过的胡杨,说那些树活着三千年不倒,倒了三千年不腐,可终究也等不来第二个春天。

去年在徽州老宅的天井里,我见着位梳圆髻的老太太。她坐在竹椅上晒红辣椒,竹匾里的辣椒串得整整齐齐,像一串串凝固的火焰。墙根的青苔漫过石阶,把她的影子泡得发绿。"这宅子住过七代人,"她指着梁上的木雕,"每代都有新人来,每代都有旧人走,就像这辣椒,红透了就得摘,不然就烂在枝头了。"她给我看藏在樟木箱里的嫁衣,缎面上的金线磨得发亮,"当年送我嫁衣的人,坟头的草都比人高了。"

如今我常坐在渡口的老槐树下,看南来北往的船。有时会遇见背着行囊的年轻人,眼里闪着我当年的光,问我前面的路有什么。我总说路尽头没什么特别的,无非是些磨圆了棱角的石头,褪了色的幡旗,还有些被风雨洗得发白的故事。他们大多不信,笑着挥挥手就上了船,船篙一点,就把我的话摇成了水面的碎影。

昨夜下了场大雨,打湿了我挂在墙上的旧地图。那些用红笔圈过的地名洇成了模糊的云,像极了记忆里渐渐淡去的面容。忽然想起老陶工补好的那只青花碗,或许此刻正躺在哪个旧货摊上,裂缝里的桂花早已成了尘,可碗沿的釉色,依然映着三十年前的月光。

原来这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为了在回望时,让你看清自己走过的路。就像河流总要奔向海洋,路上会遇见飞鸟、卵石、漩涡,可到了入海口,才发现所有的波澜都成了身后的倒影。那些曾以为刻骨铭心的人,那些拼尽全力的追寻,到最后都成了皱纹里的沙,咳嗽里的痰,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沧桑——不是苦,也不是甜,是风刮过戈壁后,留在石头上的痕迹。

天亮时,我又要收拾行囊。前面或许还有新的相遇,或许只有旧的脚印。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毕竟我们都是赶路的人,在相遇里开花,在追寻里结果,最后把自己活成时光里的一段掌纹,被后来者轻轻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