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价高、选举热、谣言飞：1947年动荡的迪化

记者以亲身经历讲述了1947年乌鲁木齐政治社会的种种乱象！从冬季气候反常的温暖，到日用品因交通原因而导致的物价飞涨；从政客们使用各种卑劣手段获得选举，到官方报纸上不经核实的谣言肆意传播……内有不同人群之间长期存在的偏见与误解，外有苏联等帝国主义的渗透与要挟，内外交困下，国民政府不能很好处理新疆经济社会发展中的各类矛盾，社会上动荡不安的氛围持续盘桓着，该何去何从？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样？只能在焦急中等待着光明的到来！

买靴子的归化族（俄罗斯族）人，1948 年

据说整个地球的气候都在变化，一年一年的渐渐暖和了。别的记者不详，不便信笔乱道，而这西塞的首府迪化（乌鲁木齐），则确有如此趋势。往年，像现在已经11月杪（月末），便早已是冰冻期了。人们穿着寒带特有臃肿如瓠瓜的毡筒（毡制，作长靴状。外貌虽不太好看，却价廉而保暖）在坚硬冰冻的路上踏的吱吱响；出门时不戴掩耳的皮帽是绝对不行；更不必说，不穿皮衣是“吃不消”了。

然而今年的迪化呢？隔一日便是12月了，看情形还不至于入冻的迹象。气温自在零度以上，穿着呢子大衣或棉衣正好，穿毡筒则未免过早。雪是下过两场了，但是几天来经遇阳光普照而融解，大街小巷都成了“泥河”，即使是市中心几条所谓的柏油马路也不能例外，又是淹死骆驼的季节了。

迪化街道，1934

于是老新疆的老头儿们便不免摇头叹息，说是“气候反常，必有凶亡，不主刀兵，便主灾荒……云云”。但不祥的1944年，将新疆分裂为两个世界的11月12日的伊宁事变时，却是新疆最冷的日子（气温在零下40度），那么，今年暖一点还不好吗？最低限度，严冬迟到半步，正是给穷人筹备冬煤的一个机会呢！

然而事实却没有想象那样对劲，天暖和何尝就给穷人缓了一口气！敏感的是商人——这说法恐怕不彻底——几月前，陇海路不通了，物价就在开始蠢蠢欲动，但还只限于自“口里”（指内地）来的日用百货，而且也有限度。

可是这倒霉的11月则不同了，说来殊足以惊人，短短十来天功夫，鸡蛋一枚自新币300元而500、800, 现在已经1000元，合（换算为）国币5000元一枚；猪肉、羊肉自新币5000而迅速穿出1万大关，吃一斤肉需要国币5万了；面，每百斤20万左右，合国币百万出头；就是小菜，每斤也得三四千元，国币得一两万；其他以此类推。数口之家每日开门便得上10万开销。

伊宁事变后，新疆出现了恶性通货膨胀，新疆省银行发行面值六十亿圆的银行券。

薪水阶级的公教人员，可怜的加薪钱数尚未到手，眼看物价似脱线风筝，于是无论私人或机关团体，生活水准普遍降低，肉食者改为蔬食（吃菜），蔬食的便只有吃干馕馕了。

小民们除了注意物价之外，什么选举不选举，人民公仆之类那一套，根本就顾不了那么多。可是你看“候选”的诸公，则头不梳，脸不洗，一天到晚忙忙碌碌，东奔西走，一心一意，只想着“国民代表”和“立法委员”，其钻研劲之大与花样之多，想来与内地并无二致，但姿态则有特别之处。

这里虽是紧靠外国，但好像并不“遵崇洋派”，从来不见有人正式冠冕堂皇地发表竞选演说宣言，或公开招贴“为投我一票”等等之类的玩意儿，只有在私下攒劲，叽叽喳喳，鬼鬼祟祟，于是便产生种种文章：

某候选提名三人，其一是某夫人，而另甲乙两人均某夫人年来提拔的人物。提名前，二人言明只做陪衬，决不自行活动，总之，尽量设法支持某夫人当选。并当场立誓：“如有二心，是乌龟王八蛋……”。计议停当以后，由某夫人说要请客，招待“有投票资格诸君”，但某夫人又碍于某种关系，不便自行出面，由二人代表，乙则忠心耿耿，为某夫人“拉票”。而甲则见有机可乘，便于宴会后向受餐人员表示说投我一票……事后并一不做二不休，四处活动，马不停蹄，俨然有压到某夫人之势。

于此，某夫人既出金请客，却让甲得实惠，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自然，如此做来，甲在某夫人处就失欢，又被一般公认为“脸厚心黑”。但，甲的夫婿则与人闲谈中称：“这肥肉哪个不想！”此人到底还比较坦白。但以新疆投票与内地较迟缓，以后尚不知鹿死谁手。

又因为交通不便，讯息阻塞，以当局的封锁与本地新闻报纸的低能，往往会无中生有，以讹传讹，于是谣言便散布开来，而迪化则是谣言的渊薮。

这个只有十几万人口的“大都市”，人的碰面非常容易，三五回合，差不多都能弄得清谁的鼻子有多大，眉毛有多少根了。于是闲来无事，混来混去，更因为冬日夜里大家围炉闲话，于是媒介便有了，尤其在“夜长梦多”的时候，什么“谁一定去的”“谁来了”“什么地方又有军事行动了”……种种不一而足，似是而非的传闻，无时或已（不有）。

近半年来，唯一的一家日报——新疆日报，休想在上面看一则本市的社会新闻，然而最近于广告上则有一耐人寻味而为内地少有的广告新闻，那是一则订婚广告所引起的，这广告与普遍订婚广告无异，女主角胡宝霞，男的是陈涛。广告登载2日后，突然出现胡氏的紧要声明一则，原文如此：

为登报声明事，昨阅新疆日报，见有陈涛与本人订婚是一则，殊为惊异。责陈涛与本人素不相识，虽累来信求婚，均经本人拒绝，昨竟擅自登报，随意玷污本人名誉，除由本人家父在法院起诉控告该陈某外，特此登报声明。

接着，便有介绍人及陈涛等登载启事，声言并无介绍与订婚情事，且亦不知。据悉：

胡女士系新疆学院本届毕业学生，年来追逐伊的多如过江之鲫，而这一件无头公案，法院已在侦查中。

乌鲁木齐河与红山塔，1943

迪化——也可说是新疆——冬天来便是白雪一片，除了白的还是白的，春夏秋则戈壁、荒野、山坡都是不毛之地，异常单调，而在此地的“黑大爷”（汉人），多因为局势不稳，眷属置之内地，于是全将30多万汉人当中，恐怕有二十四五万是光棍，又以去年和平条款规定，禁止维、回、汉通婚，一方面有人说，此地非有太太待不下去，而一方面又有“女人荒”，在这种不协调的空气里，当不难想象这是一个如何尴尬的局面。

張弩《大众夜报》1947年

“瀚海淘沙”独家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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