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四季之美,展咏絮之才:读《溪水》《夏之绝句》《雪·紫丁香》

发布时间:2025-07-24 23:19  浏览量:1

如果你想在文字里听溪水的嬉闹、闻蝉鸣之夏韵、感受落雪的清凉,那么,苏雪林、简媜、张秀亚三位女作家的这三篇散文再合适不过了。

苏雪林的《溪水》像一场溪边的即兴观察,把水流写成了调皮又坚韧的伙伴;简媜的《夏之绝句》用蝉声串起童年与哲思,让夏天有了声音的形状;张秀亚的《雪·紫丁香》则像两帧怀旧照片,一帧是北国落雪静谧,一帧是紫丁香绽放的温柔。这篇文章就带你走进这三篇散文,看看她们如何用文字捕捉自然的灵动,又藏了哪些观察自然的巧思。

请允许笔者对三位女作家作一简介。

苏雪林(1897—1999),这位横跨一个世纪的文学大家,生平充满传奇色彩。她早年留学法国,研习美术与文学,中西文化的浸润让其文字兼具古典雅致与现代锋芒。回国后曾任教于多所名校,在创作与学术领域均有建树。代表作有散文集《绿天》《棘心》等。《绿天》以清丽笔触书写闺阁情思与自然感悟,《棘心》则通过自传性叙事展现新旧时代交替中女性的成长与挣扎。

简媜(1961— ),中国台湾当代散文界的重要代表,其文字兼具古典文学的底蕴与现代女性的锐思。她毕业于台湾大学中文系,早期作品如《水问》以青涩而炽热的笔触记录青春感悟,后期《胭脂盆地》《女儿红》则在都市与自然的对照中,探讨生命本质与女性身份。简媜善于从日常风物中提炼哲思,蝉的“短暂而炽烈”恰是她创作观的隐喻:正如蝉在酷暑中耗尽生命歌唱,她亦以笔为刃,在文字世界里执着地追问存在的意义。《夏之绝句》中对蝉鸣的细腻拆解,既是对夏日自然的礼赞,也是她对“如何活得热烈”这一命题的文学回应。

张秀亚(1919—2001),出生于河北沧州,后赴台湾定居,是跨越两岸的重要女作家。她的创作生涯始于20世纪30年代,历经时代变迁,文字始终保持着对美与温情的执着。代表作《三色堇》《牧羊女》以清丽婉约的笔触描摹自然景致与内心感触,字里行间常可见古典诗词的韵味与女作家的悲悯情怀。

一、苏雪林《溪水》:看一条会“撒娇”也会“发怒”的河

(一)溪水是个有脾气的“小姑娘”

原文选段:

“一张小小的红叶儿,听了狡狯的西风劝告,私下离开母亲出来玩,直到半路上,风儿偷偷儿地溜走了,他便一跤跌在溪水里。

水是怎样的开心呵,将那可怜的失路的小红叶儿,推推挤挤地推到一个漩涡里,使他滴滴溜溜地打圆转儿;那叶向前不得,向后不能,急得几乎哭出来;水笑嘻嘻地将手一松,他才一溜烟地逃走了。……”

苏雪林写溪水,最绝的是把它变成了活生生的人。刚进林子时,溪水“漾着笑涡”,像在对人招手;被浓翠的树木围住后,它“明澈莹晶的眼波”变成了“忧郁的深蓝色”,还“凄咽着忧伤的调子”,活脱脱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

秋雨过后,溪水“恢复了活泼和快乐”,连性子都变得淘气起来。一片小红叶被风吹进溪里,它“推推挤挤地把红叶推到漩涡里”,看着红叶“急得几乎哭出来”,自己却“笑嘻嘻地把手一松”。这种带着点“恶作剧”的互动,把溪水的灵动写得像在眼前——你仿佛能看见水面的涟漪,听见水流的轻笑。

(二)水与石的“吵架”藏着大道理

原文选段:

“水初流到石边时,还是不经意地涎着脸撒娇撒痴地要求石头放行,但石头却像没有耳朵似的,板着冷静的面孔,一点儿不理。于是水开始娇嗔起来了,拼命向石头冲突过去;冲突激烈时,浅碧的衣裳袒开了,露出雪白的胸臂,肺叶收放,呼吸极其急促,发出怒吼的声音来,缕缕银丝,四散飞起。

噼噼啪啪,温柔的巴掌,尽打在石头皱纹深陷的颊边,——她真地怒了,不是儿戏。

谁说大石头是始终顽固呢?巴掌来得狠了,也不得不低头躲避。于是水得以安然渡过难关了。”

溪水一路向前,总会遇到拦路的大石头。刚开始,它“涎着脸撒娇撒痴地要求放行”,见石头不理,就“娇嗔起来,拼命向石头冲突”,甚至“袒开浅碧的衣裳,露出雪白的胸臂”,发出“怒吼的声音”。最后它“噼噼啪啪”地用浪花拍打石头,直到石头“低头躲避”,才“安然渡过难关”。

这段“水石争执”是全文的亮点。苏雪林没写大道理,却让人看懂了:温柔里藏着力量,坚持能闯过阻碍。就连溪水得胜后“断续的喘息声”,都透着真实的可爱——原来自然的“胜利”,也和人一样带着疲惫。

(三)静静看,就是与自然最好的相处

文末说“我们总要到坝塘边参观水石的争执,一坐就是一两个钟头”。这“一坐”很妙,点出了苏雪林与自然相处的方式:不打扰,只观察。她就像个安静的朋友,看着溪水从忧郁到活泼,从撒娇到发怒,把这些细碎的瞬间记下来,就成了最生动的自然日记。

二、简媜《夏之绝句》:蝉声里藏着夏天的密码

(一)蝉声是夏天的“突然袭击”

原文选段:

“夏天什么时候跨了门槛进来我并不知道,直到那天上文学史课的时候,突然四面楚歌,鸣金击鼓一般,所有的蝉都同时叫了起来,把我吓了一跳。我提笔的手势搁浅在半空中,无法评点眼前这看不见、摸不着的一卷声音!多惊讶!把我整个心思都吸了过去,就像铁砂冲向磁铁那样。但当我屏气凝神正听得起劲的时候,又突然,不约而同地全都住了嘴,这蝉,又吓我一跳!就像一条绳子,蝉声把我的心扎捆得紧紧地,突然在毫无警告的情况下松了绑,于是我的一颗心就毫无准备地散了开来,如奋力跃向天空的浪头,不小心跌向沙滩!”

四面楚歌

简媜写蝉,先从“听不见”写起——现代人的耳朵被车声、噪音塞满,差点忘了蝉鸣是什么样。直到某天上课,“所有的蝉都同时叫了起来,像四面楚歌”,又突然“不约而同地全都住了嘴”。这“一惊一乍”的蝉声,把夏天的“闯入感”写活了:它从不是慢慢走来的,而是“跨了门槛”就闯进生活。

她用“铁砂冲向磁铁”形容蝉声吸引人的魔力,用“绳子突然松绑”比喻蝉声骤停时的空落。这些比喻都在说一件事:蝉声不是背景音,是能抓住人心的“主角”。

(二)捉蝉的童年,是与自然最亲的时光

请看原文:

“你能想象一群小学生,穿卡其短裤、戴着黄色小帽,或吊带褶裙,乖乖地把“碗公帽”的松紧带贴在脸沿的一群小男生小女生,书包搁在路边,也不怕掉到河里,也不怕钩破衣服,更不怕破皮出血,就一脚上一脚下地直往树的怀里钻的那副猛劲?只因为树上有蝉。蝉声是一阵袭人的浪,不小心掉进小孩子的心湖,于是湖心抛出千万圈涟漪如万条绳子,要逮捕那阵浪。“抓到了!抓到了!”有人在树上喊。下面有人赶快打开火柴盒把蝉关进去。不敢多看一眼,怕它飞走了。那种紧张就像天方夜谭里,那个渔夫用计把巨魔骗进古坛之后,赶忙封好符咒再不敢去碰它一般。可是,那轻纱般的薄翼却已在小孩们的两颗太阳中,留下了一季的闪烁。”

简媜的蝉声里,藏着满满的童年回忆。小时候呼朋引伴去河边捉蝉,把蝉关进火柴盒,上课时偷偷在抽屉里“赏玩”,怕它飞走又忍不住想看——“打开铅笔盒就像打开保险柜一般小心”。这些细节让人会心一笑:原来我们都曾这样,用天真的好奇与自然贴得那么近。

但她笔锋一转:“捉得住蝉,却捉不住蝉声”。是啊,蝉能被关进盒子,可蝉鸣永远属于树枝和夏天。这轻轻一句,道尽了自然的不可挽留与珍贵。

(三)蝉声是夏天的诗,也是生命的歌

请看原文:

“聆听,也是艺术。大自然的宽阔是最佳的音响设备。想象那一队一队的雄蝉敛翅踞在不同的树梢端,像交响乐团各自站在舞台上一般。只要有只蝉起个音,接着声音就纷纷出了笼。它们各以最美的音色献给你,字字都是真心话,句句来自丹田。它们有鲜明的节奏感,不同的韵律表示不同的心情。它们有时合唱有时齐唱,也有独唱,包括和音,高低分明。它们不需要指挥也无需歌谱,它们是天生的歌者。歌声如行云如流水,让人了却忧虑,幽游其中。”

在简媜眼里,蝉声是“大自然的合唱团”:晨间的蝉声“轻逸如禅”,午后的蝉声“像吟游诗人闲谈”,黄昏的蝉声“如交响乐团演出”。它们“不需要指挥也无需歌谱”,却有最自然的节奏——这节奏里,有对夏天的热爱,有生命的张扬,甚至有“豪情悲壮的故事”。

她说夏天“像一首绝句”,而蝉声就是这绝句的“平仄”。这比喻多妙:绝句短小却有余味,蝉声短暂却能响彻整个夏天。读着这些文字,仿佛真的站在夏日树荫里,听蝉鸣一阵高过一阵,把日子唱得滚烫。

三、张秀亚《雪·紫丁香》:雪的静与花的香,都是心头的暖

(一)落雪的北方,是刻在记忆里的画

原文选段:

雪封的山,原像一个耐人思猜的谜语,被一层白色的神秘包裹着。它无言语,它无声息,它不显露一点底蕴,只静静地坐在那里,毫不理会我这个不知趣的访客。但朝阳是有耐性的,它似乎比我更有耐性,它慢慢地在那里守候着,以它的温热,来向雪封的山丘做“煽动性”的说服。不知什么时候,那神秘的山峦“内心”开始起了变化,它发出一阵轻微的碎语,我赶紧低下头,呵,多动人的画面呵,这山丘的无缝银衣,像是一个圣者的长袍,被无数虔诚者的手撕碎了。(他们是每人要珍存起一块碎片来作纪念吧。)同时,那发亮的银绸上面,更像蜿蜒着许多透明、活泼的小蛇,它们在欠伸着轻盈腰身,嘻笑着,婉娈的向着山坡而去……

张秀亚写雪,像在翻一本老相册。故乡的雪“装饰出银白的庭园”,树挂着“雪的花环”;雪后的古城,“深杏色的酒旗缀着欲溶的雪花”,骆驼商队的驼峰“衬着雪地像一闪的斜阳”。这些画面都带着温度,因为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的风景,早已刻进记忆。

她写雪融的样子更妙:雪水“像透明的小蛇,嘻笑着向山坡而去”,山脚下的小溪“唱着歌”。雪从安静的白,变成流动的清,自然的生机藏在这悄然的变化里。

(二)紫丁香的芬芳,是美与哀愁的味道

原文选段:

“但我最喜爱的,还是那种高贵的一缕暮烟般的紫色。

当春天听了鹧鸪鸟的口笛,穿过了那朦胧如雨的湿雾而到来时,紫丁香开了。

一朵朵细小的花,是似紫檀刻成的十字架。圣洁的十字架呵,值得天使在上面印上一个吻,值得我们在上面滴上一点泪。代表着人间的最大的哀愁与最高的欢乐的十字架呵,那一抹紫色,笼罩着昔日橄榄园中的忧郁。

每次我看到它,存着异样虔敬的心情。

当紫丁香盛开的时候,那一片片心形的叶子更显得绿了。心形的叶子,好像写着一首首的赞美诗。”

如果说雪是冷的诗意,那紫丁香就是暖的芬芳。张秀亚爱紫丁香那“一缕暮烟般的紫色”,说它“象征着幻想、美与淡淡的哀愁”。花开时,花瓣像“紫檀刻成的十字架”,叶像“写满赞美诗的心”,连香气都“调和着生的欢笑与死的哀愁”。

她坐在花下,听紫丁香“向月亮无声地细语”,说的都是“失去的岁月”。原来花草从不是无情物,它们是时光的容器,装着人的思念与怅惘。

(三)雪与花,都是乡愁的模样

无论是雪还是紫丁香,在张秀亚笔下都连着“故乡”与“回忆”。雪后的西山“像沉睡的巨人”,紫丁香的叶上“附着重现的年光”。她写这些,不是单纯说风景美,而是说:自然的美,早已和乡愁缠在一起——看见雪,就想起北方的家;闻到花香,就念起逝去的时光。

这种把自然与情感交织的写法,让雪不只是雪,花不只是花,而是能触碰人心的“老熟人”。

结语:跟着文字,再好好看看自然

三篇散文各有各的妙处:苏雪林让我们看见自然的“性情”,简媜让我们听见自然的“声音”,张秀亚让我们摸到自然的“温度”。她们的共同点,是都用真心贴近自然——不只是看,更是听、是感、是回忆。

如今我们总说“没时间看风景”,但读这些文字就会发现:自然从不在远方,它在溪水里、蝉声中、落雪时、花香间。只要像这三位作家一样,带着好奇与温柔去观察,就能在平凡日子里,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份自然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