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葫芦(5)周员外设谋圆假梦 都院君定计择良姻

发布时间:2025-07-19 19:37  浏览量:7

引首《画山水歌》吴融作

良工善得丹青理,辄向茅茨画山水;地角移来方寸间,天涯写在笔锋里。日不落兮月长生,云片片兮水冷冷;经年蝴蝶飞不去,累岁桃花结不成。一块石,数株松,远又淡,近又浓;不出门庭三五步,观尽江山千万重。

话说都氏弄了那个“印儿”(一种约束丈夫的物件)之后,快半年了,每天早上给成珪用,晚上收回来,一点毛病都没出,全靠这东西管着。可成珪被这么管着,能不憋屈吗?就像哑巴吃黄连,苦只能自己咽,在别人面前还说不出来,只能整天闷闷不乐。不管远近的地方,他都没心思去玩,每天就跑到周智家打发时间。

这天,天气特别热,周员外特意准备了个小食盒,又带了些酒菜,叫上成珪,在自己家后花园的树荫下,石桌边乘凉。正好赶上小池塘里的荷花开得正艳,两人一边喝酒,一边天南海北地聊天,聊了好一会儿,特别开心。正说到荷花当初是怎么种下的,成珪不知咋的就不高兴了,回应的话也懒得说了。周智根本没在意,借着酒劲,又唱又笑,啥疯事儿都干,还把酒杯往成珪面前递,非要他喝,又要玩猜拳,又要行酒令,兴奋得不行。

成珪就跟个泥塑木雕似的,既不喝酒,也不玩猜拳,也不参与行酒令,就光说些扫兴的话。周智见他这么败兴,就睁着醉眼问:“老兄,你怪我吗?”成珪说:“我怪你干啥?”周智说:“既然不怪我,那你为啥不喝酒,也不说话,干瞪着眼,一声不吭?是不是有啥烦心事?”成珪说:“唉!贤弟你要说忧愁,我上没哥哥,下没弟弟,就我一个人,死了都没后人,这确实挺让人忧愁的,不过我还没太放在心上。就是那些闲七杂八的烦恼,整天都缠着我,所以我才这么郁闷,哪是怪你啊?”周智说:“我也想着你不会怪我。可你既然不为子孙的事儿发愁,那可就是个想得开的人了,何必还陷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里呢?就算嫂子管得严点,也不至于这么着急上火呀。你看现在这清凉的景致,咱们慢慢喝酒,轻声唱歌,而且池塘里的荷花开得正盛,堤边的柳树树荫又浓,跟那些忙忙碌碌,在太阳底下辛苦干活,汗流浃背的人比起来,咱俩就跟神仙似的。你咋就不知道找乐子,反而自己愁眉苦脸的呢!”成珪说:“按贤弟你说的,确实挺有道理,可我一看到荷花,反而添了新的烦恼,这事儿也不好跟你说。”周智说:“咱俩都到这份儿上了,比亲兄弟还亲,还有啥不能跟我说的!没事儿,你说吧。”

成珪说:“不瞒你说,都是我家那个老不贤(指都氏)干的事儿,最近越来越离谱,说出来真能让你笑破肚皮。前些日子,因为你在湖边劝我娶个小妾,她第二天就把媒婆叫来了。我本以为这回能顺了人情,没想到那老太婆说我惦记家里那两个丫鬟。老弟,那两个丫鬟啥样,别人看不见,你可是见过的,你说我能看上她们吗?她马上就逼着媒婆写了卖身契,把丫鬟贱价卖了。这也就算了。后来我出门了,承蒙你教了我个治病的方子,就盼着能把病根治好,过个安稳日子。谁知道运气不好,这事儿让她知道了,她死活认定我在外面有情人,不让我出门。这还不算完,她还在我龟头上弄了个什么‘印儿’,早上给晚上收,要是有一点损坏,就吵个没完!”周智说:“自古以来,厉害的媳妇也不少,可没像嫂子这么出格的!在龟头上打‘印儿’,真是闻所未闻!请问上面刻的啥字?”成珪说:“正因为它上面刻的是一朵并头莲花!”周智拍着手大笑说:“怪不得你看到荷花就伤心,所以不肯喝酒!唉!贤兄,你也太软弱了。街坊邻居里,怕老婆的也不少,可谁像你这么百依百顺,让她摆布得团团转?我觉得你该振作起来,把男人的威风拿出来,也不枉做个大老爷们儿了!这么胆小怕事,可不行!可不行!”成珪说:“我哪不知道该拿出男人的威风?可是一见到她,我就不知道咋回事,就像羊见了老虎,老鼠见了猫一样,立马就软了。就算老弟你见到她,也得没了主意。”周智说:“我要是有这么个老婆,有这手段,早就把她收拾得服服帖帖了,自然就没事儿了。”成珪说:“老弟你要是有好主意,教我一个,我还能扭转局面吗?”周智说:“教就教你,就怕你学不会!”成珪再三恳求说:“成事在天,谋事在人,不管咋样,我都试试。老弟你可别舍不得教。”周智说:“要是能按计划来,还不算晚。你就按我说的做,我装作不知道,在中间帮着处理,到时候肯定能把那‘印儿’的事儿解决了,还能给你娶个小妾呢。”成珪高兴地说:“要是真能像你说的那样,我给你磕头都行!”周智凑到他耳边说:“你就这么这么办,保证万无一失。”成珪一拍桌子大笑说:“真妙!真妙!不愧是周智啊!”

于是他放开酒量,痛痛快快地喝了一顿。临走的时候,周智说:“本来想留你洗个澡再走,怕耽误你办事,就不强留了。这事儿你可记在心里。”成珪告别后就回家了。

当晚没啥别的事儿。第二天清晨,又到了该去都氏那儿领“印儿”的时候。都氏说:“这都啥时候了,还不过来领‘印儿’,找啥借口呢?”成珪一边说话,一边假装挤出两行眼泪,说:“如今不用院君您操心啦,昨晚我做了个梦,特别不吉利;再加上院君您管得越来越严,又不肯让我娶小妾,我想这人生在世,好像都没啥意思了,好几次都想寻短见。可一想到我是父母留下的身子,不忍心自己糟践自己,不如削掉几根白发,去做个云游和尚。到时候收几个好徒弟,也算是了了这点传宗接代的念头。何必这么急急忙忙、慌慌张张地在家让您费心,让您整天防着我!从今天起,我就跟您永别了,挑个好日子剃度出家,再也不进您房间了!”都氏一开始还以为他是装的,可看他哭得涕泪交加,就信以为真了,便问道:“昨晚做了个啥梦?说给我听听。”成珪止住眼泪说:

“唉,别提了,到头来都是一场空!三更天之后,我迷迷糊糊睡着了,来到一座高岗上,远远看见云端里有个穿金甲的天神。我仔细一看,认出是韦驮天尊。他拿着手里那把八万四千斤重的降魔金杵,指着一棵桃树上两个像瓜那么大的桃子说:‘赐给你。’我就赶紧跪下拜谢,可想尽办法,怎么也摘不下来。既没梯子,又没钩竿,正不知道咋办的时候,回头一看,韦驮不见了,却看见一个年轻女子对我说:‘员外要是想摘这桃子,为啥不站在奴家头上,这样就能稳稳当当地摘到了。’我就照她说的,站在她肩上,随手就摘下一对香喷喷、鲜红鲜红的好桃子。我正拿着欣赏呢,突然看见院君您从我背后猛地一下把桃子抢走了,我又落得两手空空,一下子就惊醒了。所以我才说万物皆空,终究有个结局。想到这个梦,我更觉得是这样了。还不如早点投身佛门,求个来世的福分,有啥不行的?”都氏说:“按我的想法,这梦也不算不吉利。可你要出家虽说也是好事,但以后万一过得不尴不尬的,到时候后悔可咋办?为啥不在家吃点素食,念念经书,这叫在家出家,有啥不好的?”成珪说:“不行不行。好多在家出家的人,一开始信佛心诚,发誓戒掉荤腥和酒,分床睡,看经念佛,啥都做到;可后来慢慢就淡了,想反悔又觉得不好意思,心里特别难受。那分床睡本来就是偷偷摸摸的事儿,破了戒也没人知道。就是戒荤这事儿,不好随便就开戒,又不好跟别人说,只能干熬着;偏偏那煮火腿的味儿,炒鸡鸭的香味,一阵一阵直往鼻子里钻,一会儿别人吃的时候,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喉咙里就像有十五只小螃蟹在爬一样,心里七上八下的,只能使劲咽几口唾沫。后来实在熬不住了,就假装生病,想开荤又不好直接吃鱼肉,就找借口说白鲞是东海石首鱼,佛祖也吃过;鸡鸭蛋是没见过天日的东西,啥都不懂,也能吃;牛乳如来佛都说过‘无乳不成斋’,也能吃。却不知道这三样东西都有灵性,为啥只有吃素的人不能吃,而且这还成了贪嘴的借口,把以前的功德都毁了;再说阎罗王要是知道了,麻烦可大了。原来阎罗王最怪的就是这一条,所以和尚道士明明吃了荤酒,阎王也不怪他们,还给他们延长寿命,让他们没灾没祸;可要是俗家人吃素,心里稍微动一动吃荤的念头,就得下阿鼻地狱。你没看见以前吃素的人,一旦开了荤,阎罗王能让他多活几年吗?所以在家出家这事儿,我坚决不干!况且我又被您管着,不许娶小妾,在家有啥好处?只有做了和尚,大家才能都安乐!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您就别劝了。”

都氏见丈夫一心一意真要出家,自己劝不动他,心里也不免慌了神,胸中小鹿乱撞,暗自想道:“这回他不听我的了,要是真闹出事儿来可咋办?别人都不行,非得让周智来,才能把这事儿摆平。”于是她赶紧叫成茂说:“你快去跟周员外说我有请,让他马上来!”

成茂不一会儿就到了周智家门口,把来意跟周智说了。周智早就料到都氏会来求他,早就穿戴整齐等着了,见成茂来接,就假装着急地说:“我正要出门去拜访客人呢,哪有时间去看院君?明天后天再说吧。你先回去。”成茂说:“是院君让我一定要请您,您千万得抽出时间走这一趟。”周智假装皱着眉头说:“这可咋办?偏偏赶上这时候忙!算了,先到你家去吧。”

于是他就跟着成茂来到成家。成茂先进去通报,把周员外抽出时间来的情况说了一遍。都氏赶紧堆起笑脸,迎接周智,深深地行了个礼,说:“叔叔您这么忙,还麻烦您跑这一趟!您有一阵子没来我家了,是不是怪我们呀?”周智说:“前几天我也不忙。也没怪你们,只是被两个老姐妹缠着,她们天天来接我。要是她们来了,我又怕带着你家员外去,惹得嫂子您生气,所以就没来。今天您叫我来,有啥事儿呀?”都氏说:“我家那个老倔头,不知好歹,没事找事,说昨晚做了个梦,今天要去剃发出家。我觉得这事儿肯定没个好结果,所以请您来劝劝他。”周智摇着手说:“不管,不管。他也上了年纪,有些话不好说;再说我也惹不起气,要是劝不回来,说不定还得招他怪。要是他再说嫂子您的不是,我又忍不住要插嘴,到时候嫂子您不听还好,要是听了,又该怪我这个老周了。”都氏说:“不是老叔您劝他,别人更说不动他。要是他有啥冒犯的地方,老叔您就看在往日的交情上,多担待点;要是他说我的不是,我绝对不会怪老叔您的。”周智说:“得能说得通,我才去劝;要是说不通,我才不管呢。”都氏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保证不怪老叔您,难道非得让我发个毒誓不成?”周智说:“既然这样,那我就去见他。”

周智来到后厅,只见成珪正呜呜地哭呢。周智说:“贤兄,何必这样呢!你白手起家,置办了这么大的家业,虽说没儿子,可还有机会呀。正该撑起这个家,立个好家风,这才是男子汉该干的事儿,为啥要去亲近那帮秃头的家伙,有啥好处?”成珪说:“一直承蒙贤弟你照顾,以后我走了,更得靠你多担待了。就这一件事,你千万得帮我。”周智说:“贤兄你真要出家,我也留不住你,但你得把为啥要出家的想法跟我说说,要是真有道理,我就由着你去。”成珪说:“不瞒贤弟你说,萧何制定律法,说凡人四十岁没儿子,就可以娶小妾。我今年都六十了,院君还不允许,就算我有精力,也没那生孩子的本事了;家里又不让娶,说不定外面那些野花野草,老天爷可怜我,能让我得到一个儿子也说不定。可我家院君又时刻防着我,那些让人难以忍受的事儿,我都不好意思说,这传宗接代的念头,早就没了。再说昨晚做的梦,明显就是个空梦,为啥不早点投身空门,求个‘和尚无儿孝子多’,也算把这事儿了结了。”

周智说:“这些闲话,说出来倒像是在夫人面前撒娇似的。不懂事的人,还会说你摆出要纳小老婆的架势呢。你就说说那个梦吧,我来给你算算吉凶。要是吉兆,我就帮你劝夫人留下你;要是不吉,那就随你便。别太啰嗦了,就像这碗供祖宗的羹饭,好像只有你一个人想吃似的!”

成珪把前面的梦一五一十地说完了。周智跺着脚大叫道:“还好,还好!我看你这人面相上没有孤独之相,心地也不坏,肯定不是没有儿子的人。夫人恭喜啊,你家员外还会有两个儿子,真是老天爷赐的!你们可别把这个梦理解错了。”成珪说:“夫人都快六十岁了,难道还能生两个儿子?”周智说:“不是这个意思。如果嫂嫂不怪我多嘴,我就把这个梦详细解释给你听。嫂嫂要是按照梦里说的做,员外也不用出家了,自然大家都有好处;嫂嫂要是不肯,那出家倒也合理。

老兄,你那个梦可是有点门道的。金甲神赐给你两个桃子,这是有儿子的象征啊。你正没办法得到,却站在女子头上,一采就是两个,这‘立’在‘女’上不就是个‘妾’字吗?有了妾自然就会生儿子,儿子自然会叫夫人娘,以后做官做吏,父母能得到五花冠诰的封赏,还怕那小老婆受封吗?自然是夫人受封,这不就等于替夫人养儿子吗?嫂嫂劈手夺去桃子,这正是关键所在,怎么反而认为是空想呢?”成珪说:“照你这么说,我倒真该娶个妾了?”都氏说:“就像春天到了,谁不做梦啊。要是梦都这么准,那可没这么多好事。”成珪说:“夫人要是不信梦,那我就出家算了。”说着就拿出一把剪刀要剪头发。周智急忙拦住说:“老兄,怎么这么急啊!

正要干一番事业呢,你却要剪头发,明天哪还有和尚的老婆来给你做妾?”又对都氏说:“嫂嫂刚才也说了,就依我老周的话,行行好,看在祖宗的份上,好歹给他讨一个。以后再要出家,算在我头上。”

都氏一开始不肯,见丈夫执意要剪头发,又因为已经在周智面前答应了,不好反悔,就想了一会儿,不知怎么想出个歪主意,便欣然答应道:“周老叔,不是老身一直不肯娶妾,只是因为年成不好,家里入不敷出,多一个人就多好多事;况且他年纪也大了,所以就这么拖着。如今既然叔叔这么帮忙,又做了这么好的梦,我怎么能不帮他娶妾呢?但做事要用心,不能贪便宜,得让我挑挑,找个有福气做娘的才行。”周智说:“难得嫂嫂答应!打听人选这事,很容易。”

又对成珪说:“阿兄,今天嫂嫂既然答应了,你可别再动出家的念头了!”成珪说:“夫人虽然答应了,我心里还是想着出家。既然阿弟劝阻,我就依命。”周智看着成珪,两人偷偷地笑了。都氏见事情谈妥了,亲自到厨房准备酒菜给周智和成珪吃,自己则另坐一桌陪饮,大家都很高兴。真是:酒喝得高兴,必然大醉。

再说周智回家,已经大醉,见到妻子,笑个不停,妻子问他也不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地说:“怪事!怪事!你说铁打的人,也会听话吗?”何氏说:“铁人怎么会听话?”周智说:“成家的夫人,心肠比生铁还硬,成老头子被她弄得晕头转向,再也不敢提‘妾’字。昨天我设下十面埋伏、踢天弄井的计策,今天那都氏满口答应,指日就能娶妾。你说铁也会融化了吧?”何氏说:“只怕又像用鹅卵石塞床脚,不稳当。”周智说:“稳当得很,稳如磐石。”何氏说:“既然这样,何不明天就把我妹妹家那个养女,说给他?”周智说:“正合我意,天字第一号的姻缘,明天就去跟夫人说。”当晚无话。

第二天早上,周智就到成家,见到都氏,说:“昨天承蒙嫂嫂美意,只因为我贪杯,喝得大醉。”都氏说:“难道是替我老头子高兴醉的?”周智说:“这还罢了,今天还要打扰,更要高兴!俗话说:‘成不成,呷三瓶。’我找到一门绝妙的亲事,今天特来保媒。”都氏说:“是哪一家?”周智说:“说来又是嫂嫂熟悉的,就是我妻子的妹妹家,那个养女,今年才十六岁,人长得漂亮,针线活做得好,也认识几个字,而且彩礼不用多少,又是亲戚,再好不过了。”成珪在旁边插嘴说:“贤弟说的一定很好,夫人就答应这门亲事吧。”都氏说:“你别心急,我自有打算。”对周智说:“叔叔说的,倒是十分妥当,但我还得算算吉凶,另外还要看看人怎么样,然后再行事,这样以后才不会后悔。现在先别说‘成’字。”周智说:“这是自然,随便你去算卦,姻缘这事不是偶然的,过些日子再给答复吧。”随即告辞回家。不再多说。

再说成家要讨小老婆的消息一传开,真是只有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女人多的是。那些张媒婆、李媒婆、王婆、赵妈,整天不停地上门,接踵而至。都氏只是挑肥拣瘦,东推西阻。媒婆把女方说得丑些,她就好推脱;媒婆把女方夸得好些,她又嫌太好;要是那女子少年暴长,她又说是短命的,不好;要是那家女子不太成熟,她又说是发育不好,到老无成,也不好;小户人家的,她又说是小家子气,不懂大家规矩;要是大家闺秀,她又说是吃大锅饭的,不懂民间疾苦,哪懂得持家?把那些媒婆折腾得,真是脚后跟的毛都没了,还做着美梦不醒;把成珪急得心里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听到说的亲事,就像黄鼠狼吃狗肉,块块都好,只怪夫人只顾挑选,一直都没答应一门。心里想:“我家夫人太用心了,以前不肯娶妾,连两个像鬼一样的丫头都卖掉了,这次大发慈悲,却这么挑剔,不知要娶个多漂亮的给我?依我看,能将就着生儿育女就行了。”想一会儿,笑一会儿,回味着周智的好计策,不知日后用什么好酒好饭酬谢他。

不知不觉过了五六天,忽然没了动静,没人再提这事。成珪心里非常焦躁,悄悄对一个小厮说:“你去周员外家说,前几天议的亲事,为什么不来讨答复?你说员外要是闲着,可以来一叙。”小厮领命,径直去了周家,对周智说了来意。周智说:“不是不来。那天见夫人口气不对,所以不敢来讨答复。既然是员外相邀,等会儿就来。你先回去吧。”

小厮回家,告诉了主人,成珪就到当铺前,眼巴巴地望着周智,却始终不见人来。抬头一看,只见远远的周智来了。成珪连忙跳出柜台,喊道:“周兄别磨蹭,快走几步!”那人却不答应。有诗为证:不为春情恼寸肠,只缘小子尚无娘。巴巴望眼眯[目奚]处,对着旁人手浪扬。

原来来的不是周智,而是街坊做豆腐的吴老儿。那老吴刚杀了一头肉猪,赊给屠户,还没拿到银子,这天穿了件豆绿棉绸袄子,摇摇摆摆地去讨银子,正好从成珪的当铺前经过。衣服颜色虽然和周智不同,但面庞略有些相似。成珪正望得急切,大声喊叫,心里还想:怎么不答应我?等到近前,才觉得好没趣。又望了半天,真正的周员外才到。成珪一见,就像活捡到一颗夜明珠似的,连忙问道:“你说第二天就讨答复,怎么一直没来?让人好着急,我家夫人东挑西拣,不成;或许贤弟说的那家难却,你且跟我说一声,也算有情有义。”周智说:“本当替你去说,可嫂嫂那天不肯答应,要是去说,又得挨她一顿抢白,反觉不雅,所以不敢冒失。”成珪说:“老弟这么豪爽的人,还怕妇女吗?好歹与我说一番,促成这桩美事,也不枉你前日那条妙计。难道非要我下跪!”周智连忙扶起,笑道:“老兄为何这么着急?小弟不过是开玩笑罢了。”

周智来见都氏。行礼未完,都氏便问道:“老叔今日光临,有何指教?”周智说:“呀!嫂嫂,正事你都忘了!前日说的亲事,特来讨个答复。如果合适,好让对方趁早准备嫁妆。”都氏说:“此事……此事我已派人打听,都说十分贤惠,十分俊雅,只是土地庙前那个贾瞎子算了一卦,说有些不利,所以老身还要慢慢商议。”周智说:“嫂嫂既然打听得人选出众,何必又去算卦?岂不闻姜太公伐纣,不信占卜;周武王出师,不拘泥日子,既然人事已定,何必违逆天命?况且娶妾是小事,不关国家兴亡,巫师瞎说,多因茫然无知,老嫂不必深信,且应尽人事。”都氏说:“叔叔差矣,要是占卜不灵,伏羲氏何必创八卦?要是只凭人谋,诸葛亮岂止三分天下?也应顺应天理,兼顾人情,自然国家治理得好,家庭和睦,做事才有好处,岂能草率行事?”周智说:“既然不答应,那就任凭夫人决定。”都氏随口说:“也不是我故意拒绝,只因水沟头姓王的媒婆,说了一门亲事在此,倒也值得算卦,所以拂了你的好意,并非故意作难,胶柱鼓瑟。”周智说:“嫂嫂已订了佳婚,何不早说?小可就此告退。”都氏也不挽留。

成珪站在前厅,听了半个时辰的“炮声”(指周智和都氏的对话)。等周智出来,问道:“老弟,事情怎么样?”周智说:“不成,不成。”成珪吃惊道:“为什么?”周智把占卜的话说了一遍,道:“别说老兄怕她,我也只能眼睛看着鼻头,舌尖抵着牙齿,半句也回不上来。”成珪说:“怎么样,你今天才知道她的手段了吧?又不答应,怎么办?”周智说:“不必心慌。嫂嫂还有一句话,说已有一门亲事,很值得算卦。”成珪这才放心。连周智也不知道这家的亲事,到底是七伶八俐,能赛过西施呢?还是半二不三,只能比得上南威呢?直教骆驼骨头卖了象牙银子,填仓货物赚了顶号的价钱。下回便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