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缠了他三年,可他却将嫡姐迎进门,而将我指给了他的副将(下)
发布时间:2025-07-09 01:20 浏览量:1
本篇故事为虚构内容,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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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江栖鹤倒也没有给我继续烦恼的机会。
到这里有月余,他一头扎进兵营练兵,来看我的时候还没林胜男多。
偶尔回来,像做客一样,手里要么给我带了珠花,要么带了胡商卖的新奇玩意。
我投桃报李,包揽了他身上衣物的缝补工作。
他说:“营里兄弟都羡慕我,说我家娘子绣活好,怎么动都不怕针脚崩开。”
说这些时,他脸上臊得通红。
眼睛还时不时瞄我,看我有没有因他的话生气。
见我吹嘘自己从小就能靠绣活养活自己,他就压住嘴角,把脸扭到一边假装看天上飞鸟。
这日子过得像极了西城里的一对平凡夫妻。
可惜到了寒露这一天,我看见林胜男领着一队人急急忙忙从我家门前跑过。
我以为蛮族来犯,正不知所措时,邻居大娘笑话我:
“瞧你这丫头,不过是将军回西城了,你紧张什么?”
对我来说,他没比蛮族好到哪里去……
西城的路四通八达,去将军府的路也不止一条,但厉无尽好死不死就选了我家在的这条。
四匹高头大马拖着华丽车厢,车厢上还挂着红绸,丁零当啷地从门前过去。
后面跟着看不见尾的车队。
车上的是夏琳琅的嫁妆,夏家也回了一百二十八台,几乎掏空了家底。
有消息灵通的嫂子,打听到厉无尽一个月前在京中成婚,刚接到新娘子就直接出了城门,因此今晚直接在西城拜天地,西城男女老少都可去将军府讨一杯喜酒。
我自然避之不及。
但想着江栖鹤作为厉无尽的副将,应是躲不开的,他但凡回城就一定回家,我便提前煮上一锅醒酒汤等他。
没想到,江栖鹤没等来,等来了林胜男。
20
两个亲兵一边一个架着林胜男胳膊,满脸赔笑。
“夫人,对不住,林副将每次喝醉,林府的老太君都要骂她一通。
“副将她死活不愿回家,我们只能把她送您这儿来了,还得劳烦您看顾一晚。”
这都是小事。
但我记得,有战事时,将士不能醉酒,林胜男向来是最守军规的,这次怎么明晃晃犯纪?
她都喝醉了,那江栖鹤呢?
我请两位亲兵若是见到了江栖鹤,就帮我把人送回来。
谁知他俩摆摆手,“江副将被麻烦缠住了,估计回不来。”
我大惊。
难不成厉无尽要对付江栖鹤?
还没等我开口问清楚,烂醉的林胜男悠悠转醒,狠狠啐了一口。
“什么将军夫人,一点理都不讲!
“拉她嫁妆的是战马,本来就是要牵回兵营的,你晓得她说什么?
“人家说我们这帮兵痞子占她夫君的便宜,那战马是她家的东西,还说老林把马牵走是要给你出气!将军觉得丢人,找补说她刚来不懂规矩。”
林胜男越骂越激动,“我这才知道她跟你是一家姐妹,老天,怪不得你从不说家里的事。要我我也不说,这也太丢人了。”
我暗自叹气。
我无论如何都不想去参加喜宴就是知道,夏琳琅肯定要发疯的。
她在京中还没来得及显摆就直接来到西城,这其中落差,她是受不了的。
我可不想成她出气筒。
谁能想到江栖鹤替我受了这份罪。
好在林胜男睡下后,江栖鹤终于从喜宴上脱身。
他一身疲惫,一见我脸上带着愧意,就知道我要说什么。
他揉了揉我脑袋,我抬手一摸,发现他给我插了一支小巧的绒花簪。
“怎么说我都是你丈夫,她要找你麻烦,我不替你扛着,那岂不是由着她欺负你。”
我攥着簪子,只觉得眼眶好疼。
江栖鹤唇角微微翘起,“这幅表情做什么?不用替我委屈,我怎么说都是四品武将,她奈何不了我。”
我还是担忧道:“那她如果要厉无尽对付你呢?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江栖鹤难得蹙眉,“相比这个,我更担心你。”
是啊。
老话说,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厉无尽这次到西城,定是要待到战事平息才回京,这期间谁都不敢预料能发生多少事。
但从小的生存法则教我,干得了就干,干不起就躲。
躲不了再鱼死网破。
好在夏琳琅冷静下来后,也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直到入冬前她都没敢踏出将军府一步。
她更不敢让我出现在厉无尽面前。
还在京城时,厉无尽就能联合夏家搞出换婚这种事,现在天高皇帝远,她可不敢保证厉无尽再琢磨出什么馊主意。
我们第一次达到如此微妙的平衡。
21
冬至这天,西城落了第一场雪。
雪来的急,城中妇孺纷纷赶到兵营外给自家男人送去厚衣。
我本想托邻家大娘替我给江栖鹤带去,大娘看着我的姑娘头揶揄:
“你亲手送过去,自家郎君那心里甜的跟蜜似的,要我这老婆子带过去啊,说不定江副将多闹心呢!”
我被臊红了脸。
也不是没想过把头梳成妇人髻,但红玉不在我身边,我实在不会。
后来偷偷摸摸学会了,江栖鹤回家又少,好不容易等他回家,想着第二天就梳妇人髻,也省的街坊邻居调侃。
谁知道,一看到江栖鹤那张含笑的脸,就又不好意思了。
总觉得自己在逼他圆房似的。
好在街坊只是喜欢拿我们这对年轻夫妻打趣,没什么坏心思,反而暗暗替我俩着急。
大娘拉着我坐上她家驴车,一人一身蓑衣,晃晃悠悠来到镇西军的兵营。
我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遇到来给厉无尽报喜讯的婆子。
她见我刚把棉服递给守营士兵,就往我手里塞了一把糖。
婆子乐呵呵说:“将军夫人有喜了,来给大伙添点喜气!”
邻家大娘好奇上前打听孩子月份,婆子欢天喜地说已经两月有余。
“郎中瞧着啊,还是个男娃!说不定以后还能接咱们接将军的班哩!”
众人一盘算,竟是在来西城路上就怀上了孩子。
未拜堂就有了身孕,在京中少不得被口诛笔伐,但在西城,多一个孩子就多一份抗敌的希望,没人会拿这种事发作。
我想,夏琳琅有了身孕,也算是能在将军府站稳脚跟,她为了孩子,应该也没精力再找我麻烦。
想到这里,我不由放松下来。
下一刻,一张熟悉的脸出现。
夏琳琅的贴身丫鬟随她一起来到了这里,此刻她顶着漫天风雪站在我面前。
“四小姐,请到车上一叙。”
我这才注意到,远处停了一辆精致马车。
22
车里燃了碳火,像暖房一般。
夏琳琅显然还不适应这边的生活,虽有两个月身孕,但明显瘦了一圈。
她嫌弃地叫丫鬟把我身上沾满雪的蓑衣丢到外头,唯恐脏了她脚下贵重的虎皮毯。
我立在辕门处,摆手让丫鬟坐下,好生伺候这金尊玉贵的姑奶奶。
夏琳琅劈头盖脸就质问我:
“你还没和江栖鹤圆房?
“是不是心里还惦记着我夫君?”
活脱脱像只护崽的母鸡。
丫鬟赶紧哄她:“夫人何必跟这贱皮子生气,再伤到小将军就不好了……啊!”
丫鬟话都没说完,就迎来了我一巴掌。
她捂着脸,“你你你……”你了半天,看我巴掌又高高举起,瑟缩了一下,赶紧朝夏琳琅投去求助的目光。
夏琳琅尖叫:“你大胆!”
我冷声开口:“以前在家里做姑娘时,你纵刁仆骂我辱我,还能用所谓长姐如母的名头压我一压,现在睁大你的狗眼瞧清楚,这是西城!
“我乃当朝正四品武将江栖鹤之妻,岂容你个刁仆出言侮辱!”
我必须打回去。
我和江栖鹤夫妻一体,如果现在一个恶仆能随便羞辱他的家眷,以后他人有样学样,那他在军中如何立威?
以上是堂而皇之的说法。
其实我早就想动手了。
如果可以,我想连夏琳琅一起打。
夏琳琅厉声道:“我夫君是正三品镇西将军!”
我斜眼撇她,嘴角弯起:
“好啊,那就请镇西将军来评评理,看看你到时能不能保住这刁仆的舌头!”
夏琳琅恨不得我消失在她和厉无尽的世界,那里敢把这件事闹到厉无尽面前去。
丫鬟见夏琳琅脸色发青,就知道自己惹出大麻烦了。
她“噗通”跪在我跟前,一巴掌接着一巴掌往自己脸上打去。
“都是奴婢的错,求副将夫人消消气……”
我嗤笑,“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你也会说人话。”
这丫鬟除了在人前喊我一声“四小姐”,只要在家中见了我,统统用“贱皮子”、“小娼妇”指代我,只为哄夏琳琅高兴。
现在想故技重施,只能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随着清脆巴掌声,夏琳琅脸色愈发阴沉。
最终她忍无可忍,一脚把丫鬟踹倒。
“跪到外面去!”
丫鬟连外袍都不敢披,哆哆嗦嗦下了车。
夏琳琅本想威胁我离厉无尽远一些,没成想让我借着丫鬟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硬的不成,她开始来软的。
“夏听婵,你真就冷心冷肺,对自家姐妹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吗?”
这是人能说出来话?
我开始怀疑夏琳琅被什么奇怪的东西夺了舍,忘记她这婚事是怎么来的了。
我何止没有愧疚之心。
我甚至觉得她该给我磕个头。
还没等我那句“你有病就去治”说出口,夏琳琅凄声说:
“怀柔就是因为你,被逼沉了塘啊!”
23
夏怀柔因顶替我出嫁,整个夏家都被指控欺君罔上。
眼看九族不保,夏老爷和主母直接断臂求生,让夏怀柔顶了全部罪责。
他们口口声声说自己冤枉,说夏怀柔胆大包天、鬼迷心窍,说盖头一盖他们也不知下面是谁。
厉无尽怕被咬出来,也在从中周旋。
最终,夏怀柔被堵了嘴,关进猪笼,当众行刑。
夏琳琅赤红着眼,逼问我:“夏听婵,逼死自己姐妹的感觉如何?但凡你……”
“但凡我什么?”我往前跨出一步,身上残雪抖落一地,沾湿了她心爱的虎皮。
我泥泞的脚踩了上去,“你该不会想说,但凡我什么都不做,任她替嫁,她便不用死了吧?”
“蠢货!”我骂道,“她死在你面前,你都不明白谁逼死了她,怎么敢来跟我叫嚣的?
“还是你觉得,把所有罪责都怪在我身上能让你的负罪感少一点?”
夏琳琅下唇不停哆嗦,显然是被我气到了。
“不对,你不是蠢,你是又蠢又坏。”
我俯下身子,逼迫夏琳琅和我对视。
她逃也没法逃,温暖的车厢变成了狭小的囚牢。
“别人不知,你也不知真相?
“但你还是为了保住自己荣华富贵,眼睁睁看着你的好妹妹沉塘了,不是吗?”
我似笑非笑:“别说她不是因我而死,就算是,我也只会拍手叫好。我夏听婵从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也不服以德报怨这种狗屁道理。”
我抬手轻碰了一下她的肚子,吓得她失声尖叫。
罚跪的丫鬟赶紧冲进来,“夫人!”
我起身系紧蓑衣,对丫鬟斯条慢理道:
“好好照顾你家小姐,肚子里的可是她的保命符。”
厉无尽和夏家的勾当如同一个随时能点燃的炸药,现在来看他们虽在一条船上,如果夏家还想从厉无尽身上捞一笔更大的……
厉无尽才不会任人宰割,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人,这点夏怀柔应该深有体会。
从马车下来后,我去兵营门口寻邻家大娘。
却被告知她已经离去。
我感到奇怪,回头看身后苍茫大雪,咬咬牙准备徒步走回。
“副将夫人留步,将军请您进帐一叙。”
24
出门没看黄历。
夫妻两个怎么都要找我聊天。
来传话的士卒目光炯炯,大有我不答应绝不让我离开的架势。
进了将军营帐,我抬眼就看到厉无尽背着身,手里攥着我给江栖鹤送的衣服。
“将军,”我说,“天寒地冻,还请将军差人将冬衣递给江副将。”
厉无尽转身,目光如刀,神色比外头的风雪还冷些。
“你倒是关心他。”
我轻笑,“哪有妻子不关心丈夫的?”
“婵儿,”厉无尽脸上挂上一丝局促,“何必这么呛我,夏家的事我可以解释。”
我说:“将军不如先解释,夏怀柔是如何成了这么多人的替死鬼的吧。”
“夏怀柔?”厉无尽蹙着眉头,好半天才想起此人是谁。
他赶忙说:“我叫他们好生待你,但那贱婢还是逼你到烧屋脱身,她死不足惜。”
“那将军觉得,要死多少人你才觉得可惜呢?”我反问道,“是不是非要我跟着死了,才能斩断这段孽缘?”
听我说到“孽缘”,厉无尽情绪突然激动。
“夏听婵,是你先招惹我的!”
他上前来扯我胳膊,想拥我入怀。
我狠狠甩开他的手,“偏听夏琳琅说我有情蛊时,也没见你这般作态。
“我现在倒是庆幸,能借情蛊一事彻底把你看清,不至于回头无路再后悔。”
厉无尽的手又缠上来,“不,你一定给我下蛊了,不然我怎会日日想你,夜不能寐。”
我噗嗤笑出声来。
“方才我还遇见将军夫人亲自来给您送喜讯,恭喜将军添丁增子。”
他脸上并无半分喜悦,反而浮现丝丝懊恼
“我试着接纳她,强迫自己忘记你,”厉无尽眉头紧皱,试图让我理解,“但我做不到,她总是万分顺从我,和其他人一样讨我欢心……”
厉无尽如今的样子实在令我反胃。
人有许多面,在镇西军将士眼中他是雄姿英发的少年将军,对此,我也曾万分敬仰。
可如今在我面前,他是想拖我入地狱的牛头马面,明知我会面对什么,却还是自私想占有我。
他哪是喜欢我,他一路顺风顺水,突然有个不顺他来的,得不到便不甘心。
我漠然道:“厉无尽,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别忘了你身前有镇西军,身后有厉家上下百余人,我无牵无挂烂命一条,别把我逼到拉你到阎罗殿告状的地步。”
说完,我上前收好他情绪激动时丢到地上的衣物。
“我家夫君不比将军,屋中只有我为他缝衣,将军可莫要再拿属下的衣服了。”
出了将军营帐,正好遇到巷头嫂子家刘大哥正到处巡视,我在兵营不好乱走,将衣物交给了他便出了兵营。
我顶着风雪往回走,黄土大地如今白茫茫一片,循着没掩住的脚印才不会迷失方向。
没走多远,就听到驴子的叫声。
邻家大娘蹲在板车上,缩成了一个雪人。
她高声喊我:“也不知守门那娃娃抽什么疯,非要我赶紧走,你再不来,我就真回去了。”
我心头一暖。
被厉无尽夫妻俩糟蹋的坏心情一扫而空,赶紧快跑两步跳上板车。
“大娘,我家还剩一条羊肉,等下来家里喝汤!”
“得嘞,我拿两根萝卜来。”
世上好人那么多,我才不陪厉无尽下地狱呢。
25
夜里我锁好门窗,汤婆子把被窝热得暖烘烘的。
我钻进被窝,左掖一下,右掖一下,直到一点冷气进不来才老实躺平。
刚闭上眼,就听到外头有踩雪的声音。
接着,正房的屋门被敲响。
我心头一紧,习惯性去摸枕头下的剪刀。
外头人像感应到一般,急忙开口:“听婵,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我心头惊慌瞬间被抚平。
我匆匆搭了件外袍,趿拉着鞋子跑去开门。
江栖鹤鼻尖冻得通红,连蓑衣都没穿,像是直接从军营赶回来的。
大半夜这么急回来做什么?
敌袭了?
他见我穿得薄,整张脸瞬间通红,似乎又怕门外寒气冷到我,只得关上门背过身跟我讲话。
“我听刘大哥说将军找你……”
我别过头,硬邦邦打断他:“我早跟他断了,不会给你江家蒙羞。”
身上带刺已经成我保护自己的本能,尤其是今日战斗状态还没消退,我听江栖鹤这么说,只当又来一个指责我的。
相处这么久,江栖鹤一听就知道我误会了。
他不好转身,急得脱口而出:“我是怕你受欺负!”
“自从将军回来,看我的眼神一直不对,还将我调为右副,我心里明白他觉得我不知进退,就该为了大好前程将你拱手相让。
“但你不是物件儿,你会争会抢,会伤心会流泪,不高兴了也会离开。
“夏听婵,我不知道怎么留住你,太激进怕吓到你,太优柔寡断又怕你觉得我无趣,你爱恨都那么明朗,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站在江栖鹤背后,看他耳根逐渐通红。
许是屋里暖和,他脑袋也开始冒烟。
看得我想笑又不好意思笑。
他倒了解我。
我夏听婵爱得起放的下,遇到喜欢的又争又抢,撞南墙了便一拍两散各生欢喜。
今日,我同厉无尽讲过一句话,真心实意——
“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我满意,看来江栖鹤也满意。
满意还有什么可矫情的。
我伸手勾住江栖鹤的腰带。
“江栖鹤,我明天想梳妇人髻。”
26
次日我醒来,被窝是暖的,床边衣物是平整的,厨房里汤是热的,江栖鹤是不见的。
我都没说什么,他倒像个黄花大闺女,羞得不敢见我。
只留下一张“营中事多,五日后归,吾妻勿盼”的字条就悄咪咪跑了。
呸,瞧他美的,谁会盼他。
第二天,我把手绷往框里一丢,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孩般心烦意乱。
死江栖鹤,尝了甜头就躲,是懂欲擒故纵的。
第三天,盼来了满脸颓气的林胜男。
从昨日起,厉无尽似乎受了什么刺激,不等雪化就开始疯狂练兵。
饶是骁勇善战的林胜男都摔了不知多少个大马趴。
她边说边帮我劈柴,劈得差不多后坐下来同我聊天。
“你家老江最惨,什么都要他示范,将军找他陪练都下死手,也不知道老江怎么得罪将军了。等他回家你就看吧,指定青一块紫一块。”
说罢林胜男摇摇头,“不对,你也看不着……”
嘴又比眼睛快。
等她眼睛瞄到我脑袋时,“呀,家有好事啊,怪不得老江这两天嘴都合不上。那你能看着,你好好瞅瞅。”
我赶紧捻出一块糖堵住她的嘴。
她边嘬边感叹,“我奶都不让家里给我备糖,怕我吃了甜的,就吃不了苦了。上次吃糖还是将军夫人散的喜糖。”
说到这里,林胜男往我身边凑了凑。
她压低声音,“我有个事实在憋不住想问你,我早就听闻京中有个女郎颇得将军喜爱,还得了圣上赐婚,按理说这女郎就是将军夫人。
“但我怎么瞧着,他们二人并不恩爱,自从将军返回西城便一直住在营里,你姐数次来找,面都没见着,我碰见她几次,我总觉她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怪,有次她还阴阳怪气劝我解甲归田,她不能把我当假想敌了吧!”
我听乐了,问她:“那你怎么说?”
林胜男气哼哼:“我长枪一拿出来她就怂了。
“所以我才想不通,她身为将军夫人,理应有领导西城女子的觉悟,不然敌军来犯时谁来当主心骨?我的枪她都怕,那见到蛮族的弯刀岂不是要直接投降?”
我不愿多生是非,赶紧指着林胜男袖子上的破洞说:
“我绣活不比你林府绣娘差,要不要我帮你补?”
多可笑啊,在京中时,我听到旁人将我的事安在夏琳琅身上,焦虑得夜不能寐,恨不得敲开每家每户的门去解释。
那时的我肯定不会信,到了西城,我反而不想别人知晓这些过往。
时间和经历真是个好东西。
林胜男顺我手指方向低头看去,果然看到了关节处磨开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破洞。
她直接将外袍褪给我。
然后像个小孩般,兴奋道:“给我缝朵小花吧。”
我看她常穿苍鹰纹样的衣服,没想到审美竟然这么可爱。
林胜男看我在努力理解她的要求,得意道:
“没想到吧,不光是你,我家谁都不知道我喜欢花。”
27
女将军哪是好当的。
林家曾出过三任宰相,实打实的名门贵胄。
可惜到林胜男这一辈,族中男丁稀薄,青黄不接。
紫微星没再临幸林家男儿,反而是二房出的林胜男最为聪慧,族中兄弟无一能比过她去。
林家老太君想送林胜男入族学,走女官之路。
结果平日里同老太君母慈子孝的各房叔伯,纷纷翻脸阻拦,生怕女子扰了族学清净。
他们分明是怕外头知道林家后继无人,还要姑娘出面撑起门庭,实在有损颜面。
反正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林家底蕴雄厚,足够挥霍许久。
老太君也是心高气傲,不让林胜男入族学,那就转头学武。
学武想建功立业,除了武举,最快的路子就是在战场拼出一番成绩。
林胜男也看不过叔伯嘴脸,求了老太君的路子,隐去身份跑到军中,从兵卒做起。
直到林胜男生擒对方领兵,所有人才发现这个不善言辞的大头兵竟是个女子。
当时林家上下只觉天都塌了。
他们说林胜男,立了军功又如何,女子私入军营,那就是欺君!
他们甚至想好了脱身之法,就是把所有罪责都推到老太君身上,正如后来的背下所有过错的夏怀柔。
但夏怀柔可没老太君那样的魄力,自然也享不到老太君后来的福气。
明明家中出了三任宰相,林家众人依然不明白人才的重要性。
对圣上来说,只要是人才,只要能为他所用,许多原则都可以让路。
林胜男作战勇猛,又生擒蛮族将领,对蛮族有极高威慑力。
管她黑猫白猫,能捉老鼠就是好猫。
于是林胜男成了我朝第一女将。
这下林家叔伯想再来沾光就没那么容易了。
林胜男直接自立女户,将老太君接来西城供养。
“我奶从小要我心智坚韧,不许我学女工,说这是女孩的手艺,学了容易怯懦。
“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我也顺着她来,可我也不愿抹杀真正的自己。
“无论苍鹰或是小花,我都喜欢,这才是我林胜男。”
说这些时,她平静得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但作为听众的我却心潮澎湃。
若说以前有对她出身的嫉妒,现在连那丝微妙的嫉妒也烟消云散。
这样的女子,确实令人佩服。
我剪下粉色绣线,原来的破洞处长出一朵海棠花,栩栩如生。
我把外袍递给林胜男,“我真羡慕你……”
“天!你可真厉害!”林胜男一把将外袍拽去,爱不释手地将那朵海棠翻来覆去的看。
我厉害吗?
我垂下头,“不过是女孩家的玩意。”
“你在说什么啊,”林胜男大声反驳,“就是女孩家的玩意才厉害!这么精细,这么漂亮才配流传千古呀!”
伯乐!这是伯乐!
我要留伯乐在家吃饭。
结果林胜男皱着脸婉拒了。
她来我这里一趟不过是忙里躲闲,顺便跟我吐槽夏琳琅莫名其妙的操作,毕竟在林家她找不到人说这些。
她急着回营。
“将军这样死命练兵也不是个事,全军将士都累的跟狗似的,哪还有力气迎敌。”
28
林胜男嗅觉敏锐,也了解蛮族习性。
她劝说厉无尽应早些进入备战状态,以免被蛮族突袭。
包括江栖鹤也数次进言,距上次林胜男击退蛮族小队后,蛮族一直游离在不远处,像一只伺机而动的猛兽。
但厉无尽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认为蛮族粮食短缺,天气恶劣之下开战就是自掘坟墓。
而我军兵肥马壮,休养生息这些年缺乏训练,更应趁这段时间补齐短板,而后主动进攻。
其实,按厉无尽以前同蛮族交锋的经验来说,他的布局没错。
只是三年时间,蛮族也换了将领,西城人都喊他红眼将军。
红眼将军的兄长就是早年间被林胜男生擒的领军,如今蛮族换红眼领兵作战,整个蛮族打法便随他变得狠辣。
粮食不够,那便抢。
周边小部落抢完了,寒冬难过,那又如何?
西城有粮食,还有房子,而且城中只有女子和孩子。
只要突破镇西军这扇盾牌,蛮族不光能舒服度过寒冬,还能整军出发剑指中原。
红眼将军等的,就是镇西军一个破绽。
黑天雪夜,雪像盐粒般细碎。
今日轮到林胜男值守,江栖鹤能短暂回西城休整一下。
他正替我往泡脚桶里倒热水,同我说些营中近日发生了什么趣事。
可他今日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在我追问下他才缓缓开口:
“将军固执己见,我跟他想法不同,近日来已经争执许多次,如今我连他营帐都不能进了。
“我实在心绪不宁,前线一旦出事,你们后方就危险了……”
他话都没讲完,就听小院大门被人敲得“砰砰”作响。
传讯兵进门就道:
“出事了,巡逻队糟红眼那厮埋伏了!”
江栖鹤离开时,匆匆嘱咐我锁好门窗,厨房灶台后藏有兵器,可用来防身。
我看着他的身影被黑夜吞噬,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一股恐慌。
该死的蛮族。
非要打破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生活。
恐慌过后便是无边的怨气。
我走到灶台,摸出一把长刀,坐在火旁守到天边泛白。
对于前线的消息,西城永远是第一个知道的。
听到外面有匆匆步履声,我赶忙跑到门口透过门缝朝外看,见不是蛮族人才放心出去。
我立在家门口,看到所有人都在往将军府的方向去。
江栖鹤曾跟我讲过,一场战事结束,将士家眷有权力知晓战事情况,牺牲的将士也会由将军府来进行收敛,再由家眷来府里认回忠骨。
所有人眉头紧锁、神色忐忑,甚至有人提前得到了消息,拉着黑棺换上丧服,抹着泪去往将军府。
我只觉心惊肉跳,带给我整夜安全感的长刀此时也成了我支撑身体的拐杖。
突然一股力道将我托起,一身麻衣的巷头嫂子噙着泪对我说:
“走吧妹子,陪我把你刘大哥接回来。”
29
算起来,这还是我到了西城后,第一次踏进将军府的大门。
京城的将军府我去过无数次,那里亭台楼阁成片,假山怪石成堆,无一不象征着主人家的丰厚底蕴。
西城的将军府却空旷得像个坟场。
可不是坟场吗。
还没走进,就听到府中哭声震天。
偌大的院中停放着上百具裹着白布的尸首。
再朝前看去,一身甲胄的厉无尽疲惫地坐在正堂门前,夏琳琅不得不伴他左右,却只能害怕的缩在他背后。
左边坐着面色阴沉的林胜男。
我的眼睛慌乱地在人群中扫来扫去。
没有,没有,没有!
江栖鹤呢?
我腿脚发软,硬撑着走过一具具尸首。
不是,不是,不是……
正当我暗自庆幸时,旁边忽然传来一声悲泣。
一妇人抱着一团沾血的棉衣,哀声道:“我的儿,蛮族那群天杀的怎么这么狠,连具整尸都不留给我……”
我这才知道,红眼带领的蛮族,驯服了一群雪狼,并将其当成坐骑。
前几次他们骑马来挑衅,目的就是迷惑我方,误判他们真实情况。
雪狼夜视能力强,最适合夜战。
昨夜风大雪密,等哨兵听到狼叫时已然来不及。
更何况狼这种食肉习性的动物,马对其本就天生惧怕,有血性的战马还能往前冲一冲,稍微差一点的,就要犹豫许久。
但战场上,半刻犹豫就会要了性命。
镇西军战无不胜的铁骑被狼群瞬间冲散,士兵身上的血腥气激得狼群兽性大发,断胳膊少腿都算幸运,倒霉的就直接进了狼腹。
在厉无尽高强度的训练下,将士们本就疲惫,伤亡数陡然上升。
若不是抬出火炮惊退狼群,后果不堪设想。
敌方只损失了两匹雪狼,十五人,镇西军实打实吃了败仗。
我瞬间瘫软在地。
林胜男见状,快步起身将我扶起。
“老林他没死,我和主将都在府里,他必须守在前线以防蛮族下次来袭。”
我瞪着泪眼,平生第一次知道失而复得的感觉。
还没等我平复情绪,一传讯兵从门口冲了进来。
“报!蛮族贼子派人传话!”
厉无尽抬眼,“说。”
传讯兵看了眼林胜男,咬牙开口:
“红眼贼子称,蛮族有雪狼庇佑,我军毫无胜算,若我朝割让西城给蛮族,他们便放过西城妇孺,若等到他们攻进来的话,保证镇西军所有家眷都沦为雪狼口粮!”
随着传讯兵多说一个字,厉无尽的表情就难看一分。
夏琳琅第一次见院中那么多死人,早就被吓破了胆。
她捂着肚子,歪倒在厉无尽腿下,“将军,不过是一座城池,让就让了吧!你要为我们的孩儿着想啊,你难道愿意眼睁睁看他葬身狼腹吗?”
夏琳琅话音刚落,刚刚丧夫丧子的将士家眷纷纷抬头,满含恨意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吓得夏琳琅赶忙躲回厉无尽身后。
碍于厉无尽的面子,未有人出言责骂。
传讯兵被夏琳琅打断,剩下的话像卡在嗓子里似的。
厉无尽见状,顾不得训斥夏琳琅,冷声命令传讯兵:“继续说!”
传讯兵闭上眼恨恨道:“他们还说,给我们三日时间,不阻拦我们撤离城中家眷,但要留下林副将。
“红眼贼子要林副将同他兄长配阴婚,以慰藉他兄长当年被擒之仇!”
30
一场败仗下来,将士们士气低落,又见识了雪狼凶狠的镇西军,众人皆是心灰意冷。
往朝中传战报,一来一回至少三日,可事态紧急,一切都要等厉无尽定夺。
谁都不敢赌继续打下去的胜算,将军府中无人肯离开,皆要守到厉无尽下决策。
我站在正堂门外,隐隐听到里面传来争吵声。
先是夏琳琅哀求厉无尽:“将军,林胜男早晚是要成婚的,如今舍她一人,能救一城人,为何不答应?”
她能说出这种话,倒也不奇怪。
当初她为了保全自己,舍了夏怀柔,如今要把她本就看不惯的林胜男推出去,她更是毫无负担。
一裨将听闻此言,霍然起身,张口便骂:“呸!若不是看你是将军夫人,我手下若有人敢说这种丧气话,我早一剑把他砍了!”
夏琳琅急了,反驳道:“对我这么凶狠!这仗又不是我打输的,冲我嚷嚷什么?”
夏琳琅显然不知这场败仗与主将关系紧密,她反击裨将的每一句话,都像是踩在厉无尽即将爆炸的神经上。
厉无尽毫无征兆地一巴掌掀翻夏琳琅,丝毫不顾及她还大着肚子。
“无知妇人!滚回后院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此前厉无尽虽对她冷淡,却也未曾真的动手。
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挨了一巴掌,夏琳琅再也绷不住,当场开始发疯。
她指着林胜男哭道:“我早看出不对了,先是夏听婵,后是林胜男,你心里到底能住下多少人?”
此言一出,原本默不作声的林胜男立刻拍桌子骂道:“你个颠婆娘,这话也说得出口!夏听婵是你妹子,什么脏水都敢往别人身上泼!说将军肖想小姨子,你不要脸,我们镇西军还要呢!”
夏琳琅还想再闹,却见厉无尽一个眼风扫过来。
一个眼神能蕴含诸多信息,夏琳琅察觉到了厉无尽此刻对她的杀意。
他的风流韵事什么时候发酵都可以,唯独此时不行。
“肖想部下之妻”,单这六个字,便足以让人心不稳的镇西军将他掀下主将之位。
“来人。”厉无尽声音压抑着怒意,“夫人疯病犯了,把她带下去,好生看顾。”
夏琳琅立刻被堵了嘴,像拖牲口般被拖走。
口无遮拦,她以后也没有机会再出现在旁人面前了。
她想方设法得来的风光位子,如今却成了她永世的囚牢。
这个小插曲,有没有人在意,对我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我只想知道最后的结果。
没有夏琳琅搅局,场面陷入诡异的沉默。
事关林胜男生死,谁也不敢提议打还是不打。
厉无尽问林胜男:“你是如何想的?”
林胜男盯着地上青石板砖,盯了许久,才缓缓开口:“蛮族奸诈,吞了西城便会贪心下一城,难不成我们要次次退让?”
她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厉无尽:“他们占领西城后,实力只会比现在更强劲,不可养虎为患。将军,请下令让城中妇孺撤出西城。”
她拎着长枪起身,煞是一身铁骨立在厉无尽面前:“我能擒他兄长,也能擒他红眼老贼!末将请战!以我林胜男性命起誓,绝不让蛮族贼子踏入西城一步!”
林胜男请缨再战。
这也是厉无尽所想,但让家眷撤出西城,显然是坏了规矩。
有家眷的将士,却眼巴巴等着厉无尽发话。
突然,门外传来一声:“臣妇不愿做苟活者,臣妇愿留下,与西城共存亡!”
31
我听见自己说道:
我踏入正堂,立于林胜男身后。
“狼烟未灭,院中将士尸骨犹温,又怎能弃城而逃?
“臣妇虽不懂兵法,却也知晓,臣妇这条命便是我夫江栖鹤的战鼓,我若不退,他亦不会退。
“在西城,我这双手既能缝补破衣,亦能绣制军旗;既能拈起绣花针,亦能握起断刃。我虽是妇道人家,却不能踩着林副将的尸骨,独享片刻安宁!”
我终于明白了。
我望着那些迟疑的面孔,恍然大悟,当初林胜男是以何种心情评价夏琳琅——
“她身为将军夫人,理应有领导西城女子的觉悟。”
总归得有个人站出来。
恰如众将士需要林胜男挺身而出,再次请战。
夏琳琅立不起来,那身为副将夫人的我,便当站出来,请缨守城。
我站在这里,断了某些人做逃兵的念头。
随着我的声音,最先响应我的是院里牺牲忠烈的家眷。
“我愿追随副将夫人,共守西城!”
她们恨不得亲自提刀上阵,为家人报仇。
很多时候,做一个决定需要高亢的气氛将情绪顶上去。
我们管这个叫士气。
随着“镇守西城”的呼声越来越高,屋中将士纷纷请命,誓要屠尽蛮族,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厉无尽深深看了我一眼,这次,他眼中终于出现了真正的懊悔。
“众将听令!”
“末将在!”
“三日后,我要红眼贼人的脑袋挂在旗杆上,以蛮族之血祭奠弟兄们的英灵!”
32
三日之期,能做些什么呢?
足够镇中所有妇孺挑灯夜战,为镇西军的将士们缝补战袍,针脚密密,尽是殷殷期盼与深深牵挂。
足够我们取出藏于暗处的自保兵器,聚在一起,做好与敌军殊死一搏的准备,哪怕刀山火海,亦无惧色。
足够江栖鹤匆匆赶来看我一眼,告诉我,我是他的骄傲。
他拉着我的手,我俩并肩坐在院中,他眼中不见半分迷茫,只余坚定。
“听婵,我想通了。”
“想通了什么?”我轻声问道。
“我守护的,一直以来便是百姓世代安宁。能守护你,能守护如你一般的人,这就足够了。”他微微一笑,语气笃定。
此刻情绪不再上头,看着江栖鹤赶往前线的背影,我心中升起一股悲怆。
“栖鹤,你一定要平安归来。”我低低地呢喃,声音几不可闻。
我不确定三日后我们是否还能相见,是天人永隔,还是同赴地府,皆未可知。
三日转瞬即逝,蛮族已经开始做好围攻西城之势,战云密布,杀机四伏。
没想到厉无尽竟赶在天亮之前要见我一面。
我站在院中,看着他缓步走来。我突然发现,对这个男人,我现在说不上恨,更没有爱。
他高高在上的态度再也伤不了我,因为我的价值不再需要旁人的肯定。
倒是厉无尽,还是一副放不下的样子。
“我真后悔,当时轻狂,看轻了自己也看轻了你。”他低低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他站在我家小院里,一身泛着金光的甲胄,在这朴素的小院中显得格格不入。
“将军,这身甲胄,与这小院倒是不配。”我淡淡地说道。
“是啊,我也不该再踏入这小院。”他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苦涩。
“今日天气很好,无风无雪,是个好兆头。”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又看向我。
“江栖鹤曾跟我说,西城有句话,眼睛长在前面,人就得往前走。”我轻声说道,声音虽低,却字字清晰。
“这话,我也送给将军,别再执念过去,起码给回忆留个体面。”我微微一顿,接着说道。
厉无尽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我今日来,就是来跟你告别。”
“告别?”我微微一怔。
“你三日前所言所状,我已上表朝廷,不论战事输赢,你都能受封诰命。”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决绝。
“这无关我的亏欠,是你应得的。”他转身走到门前,停下脚步,又回头看了我一眼,这才缓缓离去。
33
此次,厉无尽不敢再独断专行。
面对上回吃了大亏的雪狼,众人早已做好准备,将生肉抗于战马背上。
雪狼本性难驯,野性远胜服从,怎禁得住那血腥的诱惑?待它们跃上马背,准备大快朵颐之时,镇西军左右夹击,攻势如潮。
先斩狼眼,再杀骑兵,此战大捷。
然而,全城竟无一人欢呼庆祝。
林胜男死了。
面对凶狠的雪狼,不少人在上一场战事中亲眼目睹它们撕咬朝夕相处的战友,那撕心裂肺的惨叫仍回荡在耳边。
众人皆道:“说不怕,那是假的。”
一旦怯战,全面崩盘只是时间问题。
此时,红眼竟还在叫嚣,言道:“吾兄昨日托梦于我,愿与蛮族兄弟共享林胜男。”
此言一出,众人皆怒,纷纷斥责:“此等恬不知耻之言,实在令人恶心!”
然而,愤怒终究抵不过心中的恐惧。
林胜男提着长枪,一人一马冲在前头,高声喝道:“今日之战,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谁若退缩,便是懦夫!”
众人听得此言,心中稍安。
林胜男一枪挑飞第一个交锋的蛮族,枪头一转,直接从扑向她的雪狼口中贯穿。
她大喝道:“儿郎们,随我杀!”
然而,雪狼与蛮族见状,纷纷围攻而上。
林胜男很快淹没在狼群和蛮族的弯刀之中。
镇西军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便是——
“替我报仇!”
林胜男以身祭旗,叫镇西军杀红了眼。
主将厉无尽领兵直面冲锋,高呼:“为林将军报仇!”
江栖鹤带人侧围包抄,亦是大喝道:“儿郎们,随我杀!”
蛮族眼看着族人越死越多,镇西军气势如山海压下,狼也变成了狗。
红眼将军的脑袋没能挂到旗杆上,他和他坐下的狼王被踩成了肉泥。
34
这是我第二次踏入西城将军府。
却是头一回拜见林府老太君。
她身着诰命服,满头银丝如雪,却身姿挺拔,气宇轩昂,手中那虎头拐杖,对她而言不过是个摆设。
林胜男曾与我说过,她奶奶腰伤甚重,每逢阴雨天便难以坐立。
可今日,老太太分明是强撑着身子来接孙女回家。
我心中不忍,不敢去看林胜男。
她那半具残躯,是从狼口中生生夺回的,手中还紧攥着那杆长枪,无人能取下。
老太君颤巍巍地开口,声音虽轻,却透着一股决绝:“就让这柄枪随我孙儿下葬,我孙儿到了地下,也能杀敌,无人能再欺负她了!”
林胜男下葬后,将军府的大门缓缓合上,仿佛将一切悲痛与喧嚣拒之门外。
厉无尽因指挥失误,战事失利,虽勉强守住了西城,但京中却借此削了他的兵权。
圣上年事已高,而厉无尽正值壮年,野心勃勃,只削他兵权,已是格外开恩了。
他被调离了镇西军主将之位,听说厉家已为他谋得了一个京中的闲职,待他回京述职后便可上任。
最高兴的,当属夏琳琅了。
离开西城时,她窝在马车里,与丫鬟调笑不止,毫不掩饰心中的激动。
即便此时她的肚子已大如斗,她也宁愿忍受一路颠簸,也不愿在西城多留一刻。
在这里,她从未有过风光的日子,名声更是狼藉。
将军府出来的厨娘说,备战那三日,夏琳琅日日咒骂林胜男非要开战,不肯为众人去送死。
她甚至还收拾好了细软,偷了厉无尽的令牌,只待厉无尽离开将军府,便要溜出西城保命。
“那狼群凶得很,外头的死人连一个全尸都没有,我才不陪这群蠢货一起送死。
最好西城被破,把夏听婵那人嚼碎了当口粮!”
偷听到夏琳琅讲话的厨娘学得惟妙惟肖。
因此在他们离开时,夏琳琅无人送别,她马车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旁人都怕挨近了被当成与她一样的疯婆子。
自然也没人提醒,她的每一声庆幸回京的笑语,咒骂西城全是蠢货的话,厉无尽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我和江栖鹤躲在房顶上看热闹。
江栖鹤看着厉无尽紧绷的侧脸,呲牙感叹道:“真丢人啊……”
我轻声回应:“他当初来时那般风光,宝马华盖,红妆十里,故意从我家门前过,就是想让我眼红,让我后悔。
如今要走了,我连看都不愿看他一眼,反而叫他松了一口气。”
西城门开,厉无尽一行人渐行渐远。
不知谁先发出了一声笑,忽而人群爆笑不止,那笑声终于冲走了近日来的阴霾。
在人群里,我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红玉!”
35
在新主将赴任西城之前,镇西军中大小事务皆由江栖鹤暂且代为掌管。
他忙得连脚跟都沾不上地,每日里奔波操劳,无暇顾及其他。
幸而红玉寻到了西城,与我相伴,倒也添了几分热闹,让我不至于整日无所事事。
红玉瞧着我生火做饭时那熟练的模样,眼中满是欣慰,轻声笑道:“真好,我家小姐往后可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夜幕降临,我和红玉同榻而卧,我央求着她讲一讲分别之后,她都做了些什么。
她望着床幔,沉默了许久,才轻声开口道:“我去给姨娘报仇了。”
她口中的姨娘,自然是我那亲娘。
我心中一凛,问道:“谁和我娘有仇?这答案不言而喻。”
红玉叹了口气,掰着手指道:“我的蛊虫怎会反噬她呢?这实在令人委屈。”
“夏老爷在最宠爱她的时候,竟得知她身上有蛊虫,心中顿生恐惧。他一心想要个干净的名声,便想起了被他冷落多年的发妻。”
“那主母仗着正妻的身份,逼迫她日日饮下掺了赤汞的汤药。我们这种身带蛊毒的巫女,最怕的就是那东西,姨娘又怎会受得住这般折磨?”
我心中震惊,这些事我竟从未知晓。
“此次我从师门出来,便直奔京城,让他们好好领教一番真正的巫蛊之术。”
“夏老爷中了穿心蛊,每夜都要遭受剜心之痛,痛苦不堪。那主母更是疯疯癫癫,每日躲在屋中喊着白姨娘回来了,白姨娘要害她。”
“当家做主的两人成了这般模样,我那几个兄弟平日里兄友弟恭的伪装瞬间撕得粉碎,纷纷吵着要分家。”
“三姐姐趁着府里乱成一锅粥的时候,更是添了一把柴火,将她与玉郎的私情公之于众。”
“夏老爷被几个儿子伤透了心,无奈之下,只得同意了三姐姐的婚事。毕竟这几个儿子加起来,也不如三姐那位举人相好的本事。”
我冷哼一声,道:“咎由自取。”
红玉握住我的手,将一个小盒子塞入我掌心。
我打开一看,竟是两只紧紧抱在一起的蛊虫。
情蛊!
红玉道:“此次我回师门,最大的目的便是为你取来这对情蛊。当初厉无尽对你情深义重,到头来还不是娶了夏琳琅。我今日在城门口见那江栖鹤眼里满是你,趁机种下情蛊。日后他若负你,必受焚心蚀骨之痛。”
我沉默片刻,道:“情蛊种下,一对有情人从此心意相通,再无隐瞒。变心之人将受情蛊日夜折磨。若是以前的夏听婵,她定会毫不犹豫地种下。她毫无安全感,急需这种外力来保障自己的利益。”
红玉微微一愣,道:“那如今呢?”
我抬起头,眼中满是坚定:“如今的夏听婵不需要了。我可以给自己安全感。江栖鹤喜欢我,是因为我值得。他日若是变心,那便是缘分已尽,是他没有福分,而非我不够好。我有足够底气,能为自己争取想要的一切。”
36
新任主将很快便到了西城,他不仅带来了新的副将,还带来了江栖鹤的任命文书。
镇西军即将迎来一场大洗牌。新任主将虽对江栖鹤颇为欣赏,但江栖鹤威望过高,对他掌控镇西军颇为不利。
江栖鹤被任命为京畿巡防营提督,从四品升为正四品,需即日启程赴任。
没想到,兜兜转转,我竟也回了京城。
离开西城前,我和江栖鹤一同去祭拜了林胜男。
她的墓前,老太君给她栽满了各色鲜花。
江栖鹤低声说道:“林胜男在迎战前,就留好了遗书。”
我微微一怔,问道:“遗书里写了什么?”
江栖鹤道:“那一战,她早就打定主意拿自己祭旗。她在遗书里说:‘奶奶,我要住在花丛里。’”
我听完,先是哭了一场,又笑了起来。
江栖鹤看着我,问道:“哭什么,又笑什么?”
我道:“她喜欢苍鹰,也喜欢小花。这才是她,林胜男。”
红玉见我不再依赖蛊虫,再次与我道别。只是这次,她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她道:“下山一趟,才知自身之渺小。师门振兴之路,还长着呢。”
我点头道:“那你此去,可要多多保重。”
此次回京,与来时的匆忙截然不同,我和江栖鹤一路晃晃悠悠,边走边玩。
待踏入京城城门时,已然过去了一个月。
八卦流言不用打听,便会自动钻入耳中。
江栖鹤道:“听说厉无尽和夏琳琅这对‘郎才女貌’的璧人,直接让题字‘天作之合’的贵妃丢了脸面。”
我冷笑道:“夏琳琅在回京途中就小产了,到了京城又见夏家乱成一团。小月子都没坐好,落下了顽疾。”
江栖鹤叹道:“御赐婚姻,本无和离之说。可厉无尽到了京城,就流连烟花之地。‘天作之合’,如今成了‘怨偶天成’。”
我道:“这可就彻底得罪了贵妃一脉。”
江栖鹤道:“是啊,一代少年将军,在几方势力打压下,再也抬不起头了。”
不久后,夏家不知怎的扯出了当年夏怀柔替嫁之事。
江栖鹤道:“这次厉无尽可没能力在其中运作了。厉家宿敌抓住机会,弹劾他与夏家欺君罔上。”
我道:“这封奏折,正中圣上心思。他早就想给老牌世家松松土,扶持新贵上位,正好借此事拿厉家开刀。”
江栖鹤道:“这下厉无尽连闲官都没得做了。不光是他,往后厉家三代不能科考,不能参军。”
我道:“厉家这辈的翘楚被罢官,剩下的,只等这座庞然大物慢慢从内部腐坏。”
江栖鹤道:“再后来,就传出了夏琳琅疯了的消息。”
我沉默片刻,道:“而我和你的未来,还面临许多挑战。”
江栖鹤握住我的手,道:“我即将被卷入风云诡谲的朝堂,你的生活也不再平静。”
我抬起头,坚定道:“我不怕。纵前路如渊,我亦往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