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西北归来
发布时间:2025-06-19 16:07 浏览量:2
从西北归来,才真正明白一直以来,为什么我一定要去一次西北的愿望是那么强烈。
大漠的雄浑与荒凉,戍边的慷慨与寂寞,丝路的繁华与纷杂,以及狼烟烽火和战场的厮杀……古人给我们留下的诗词文赋和典史文字,成为西北唱绝千古的史诗,在我青少年的心中,产生景仰和向往。旅行归来,西北瑰丽壮阔的自然风光、厚重深邃的历史文化、坚韧顽强的生命奇迹,仿佛一幅幅隽永的画卷,叩击我的心弦和灵魂。
河西走廊:岁月长卷中的史诗
从重庆坐高铁,六个小时就到达兰州。2023年在兰州出差,曾到过博物馆、中山铁桥、白塔山游览。再次站在中山铁桥上,望着穿城而过的黄河水汹涌奔腾,听着河面上飞艇上游客刺激的尖叫,仍让我怦然心动。初冬的阳光下,白塔山上的白塔洁白如玉,风铃清脆悦耳的声响,仿佛在吟诵着悠悠的漫长时光。
清晨,我乘坐的大巴在G30连霍高速行驶。车窗外,黄土高原连绵起伏的山峦被时光雕琢成独特的纹理,像是岁月在大地上书写的诗篇。稀疏的植被在风中摇曳,仿佛在诉说着历经岁月的沧桑。
车经过乌鞘岭,巍峨耸立的雪山,宛如一位巨人,静静守护着这片土地。我知道,这已经踏入河西走廊。这是一条自然形成的地理大通道,东西长约1200公里,宽数公里至近百公里不等。东起乌鞘岭,西至星星峡,南侧是祁连山脉,北侧是龙首山、合黎山、马鬃山。因为地处黄河以西,形似走廊,于是被人们称作“河西走廊”。这是一片历经无数战火洗礼与文化交融,承载着中华民族千秋万代梦想的土地。
车行在平坦的公路上,这片我心中神秘的土地,一路风物让我一阵阵惊喜一阵阵震撼。
远处,祁连山的轮廓若隐若现,在蓝天映衬下,终年不化的雪山闪耀着圣洁的光芒。祁连山,这条东西长约1000公里,南北宽约300公里的连绵群山,古时匈奴人就称为“天山”。祁连山脉覆盖的积雪和史前冰川融化,造就了我国第二大内陆河——黑河。黑河水奔涌而下,源源不断地流进了河西走廊。还有石羊河和疏勒河,三大水系滋养了片片绿洲,成为哺育这片土地的生命之源。
晃过眼前的村庄、田野,改变着我心中对河西走廊的印象。白杨树凝结着琥珀色的松脂,褪去秋叶的枝桠像青铜戟升向天空。收割后的麦田袒露着古铜色胸膛,麦茬泛着淡淡金辉,如同大地精心蓄起的胡茬。苍劲的红柳舒展着细长的枝条,暗红色的叶子在风中轻轻摆动,舞出生命最后的绚烂。村庄静静卧着,土黄色的泥墙与灰黑色的瓦片,屋顶上炊烟袅袅化作游丝散入云影斑驳的天幕。苇荡里的灰鹤,掠过收割后的苜蓿田,翅膀扫落了最后一片悬在枝头的沙枣叶。
最震撼我灵魂的还是那戈壁和沙漠。戈壁滩无边无际地蔓延着,仿佛与天际融为一体。沙丘连绵起伏,宛如凝固的海浪。细细的沙粒在风中流动,乐音一样歌唱。那些裸露的岩石,在岁月与风沙的雕琢下,形态各异、静静伫立,见证着沙漠的沧桑。骆驼刺和芨芨草一簇簇、一丛丛顽强地生长着,彰显着沙漠倔强不屈的生命力。不时还可以看见一段段古长城的残迹,夯土堆成断壁残垣默默诉说着曾经的繁华与辉煌。
这是一幅立体的画,更是一首无言的诗。我静静地聆听大地的声音,脑际中幻化出那些历史风云。
公元前141年,年仅16岁的汉武帝刘彻登上皇位。此时,汉帝国铲除了异姓王,平定了刘姓诸王叛乱,中央集权得到进一步的加强,经济上休养生息,国富民强,充满活力。但是军事和外交的羸弱却让这个国家被北方的匈奴王朝袭扰和压制了几十年。公元前138年,一个风轻云淡的日子,27岁的朝廷侍从官张骞郑重地从汉武帝手中接过象征授权的符节,将率领100多人的使团踏上出使西域的行程,目的是联合大月氏攻击匈奴。这场历经十三年漫长而艰辛的“凿空之旅”,虽然没有完成军事目的,但打开了中原与西域交流的大门。自此,丝绸、茶叶、瓷器等中原特产沿着这条通道源源不断地输往西方,而西域的香料、珠宝、文化也传入中原大地。在我国产生深远影响的佛教也传入了中原。
同样是抗击匈奴,历史还铭刻着这样一个英雄的名字——霍去病。这位十七岁少年将军随卫青出征匈奴,善于长途奔袭和闪电战,率领八百骁骑深入大漠,大获全胜,勇冠全军,封为冠军侯。两次河西之战,更是大破匈奴,迫使匈奴浑邪王率四万余众归汉。“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成为了激励我们后人的精神力量。
在河西走廊烽火硝烟岁月中,孕育了我国独特的一种文化——边塞文化,更形成了边塞诗派和流传千古的边塞诗歌。“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王翰的《凉州词》将将士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凝练为永恒的艺术瞬间。“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王昌龄这首《从军行》,完美诠释了戍边将士的家国情怀。岑参《送李副使赴碛西官军》:“脱鞍暂入酒家垆,送君万里西击胡。功名祗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既折射出唐代文人“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的价值取向,也揭示了边塞诗派特有的英雄主义情结。这些优秀的边塞诗人,将个人抱负与家国命运相融合,在“大漠孤烟”的雄浑背景中,建构起中华民族特有的精神坐标。
河西走廊,这片时光雕琢的土地,承载着历史的风云变幻。它是自然的馈赠,雪山、河流、绿洲、戈壁与沙漠交织出雄浑壮阔的画卷;它更是历史的丰碑,张骞“凿空”的坚毅、霍去病的英勇、边塞诗人的豪情,都在岁月中熠熠生辉。它不仅是地理的通道,更是贯通东西的文明脐带,奔涌在民族血脉里。
河西走廊,是中华民族一个特别的精神和文化符号,是一幅波澜壮阔的历史长卷,是生命礼赞的长歌。犹如岁月长卷中的史诗,尘封着永不干涸的历史记忆。
七彩丹霞:穿越时光的梦
深秋午后,柔和的阳光如金色的薄纱,轻轻地飘洒在祁连山。走进张掖七彩丹霞景区,仿佛观赏一幅遗世独立的画卷,穿越深邃的时空长廊。
我是在下午2点进入景区,买好门票,排队上了专门的观光巴士。景区总面积50平方千米,匆匆地旅游观光,只能由观光巴士送到七彩云海、七彩仙缘、七彩锦绣、七彩虹霞、卧虎峡、七彩敖河和万象土林谷等7处观景台观赏。
开始坐上观光车,沿着山丘间的沟谷行进。山岩和道路两旁的土坡虽带有色彩,但显得平淡无奇,甚至让我怀疑之前看到的所有图片声像和文字描述是否真实。
沿着栈道登上七彩云海观景台,耀眼的彩色仿佛从天际涌到眼前,冲击我的视觉,震撼我的心灵。极目远眺,连绵起伏的山峦像是被大自然用最浓烈的色彩肆意挥毫的杰作。远望东方,山顶上一块很大的残岩突兀,活脱脱就是一只灵猴,蹲坐在山巅,静静地俯瞰着这片云海。向西眺望,凹凸的山体与彩色丘陵形成了不同的形状和颜色,宛如一个个晶莹剔透的“大扇贝”。向南远望,我仿佛看见一尊仰面而卧的巨大睡佛,大大小小的土丘,就像披着紫红色袈裟的僧侣,面向大佛虔诚跪拜。而在那一片错落有致、舒展起伏的山丘之上,缤纷色带纵横交错,仿佛是从天上飘落人间、飞动在大地上的绚丽彩霞。
人们都说七彩丹霞是上苍赐予大地的调色盘。橙红似火,热烈奔放;明黄如金,璀璨夺目;嫣紫含绯,绮丽迷离;霜白若雪,清冷纯净;翠绿含黛,暗涌生机;青碧凝烟,空灵缥缈。七彩丹霞,是亿万年岁月精心雕琢、大自然神工鬼斧,造就了她的形态万千。连绵起伏的山峦,如波涛一样,在七彩海洋里涌动。有的如孤峰突起,日光下,红色砂岩闪烁着夺目光芒。有的又像一条蜿蜒的巨龙,静卧大地,似乎在讲述着尘封的故事。有的若堆叠的千层琥珀,闪耀着迷人的光泽。而一道道褶皱恰似时光留下的足迹,记载着千万年的风雨沧桑。
在七彩丹霞,无论是乘车,还是步行,都会感受到这部地质史册上,那些被封印在石英中的虹霓,正顺着山势的旋律缓缓流淌。我目不暇接,兴奋至极。
“七彩屏”宛如大自然用最绚烂的色彩精心涂抹的一幅浑然天成的画卷,阳光下每一抹色彩都焕发出夺目光芒。微风轻拂,光影似灵动的丝绸在风中舞动,美若仙境,如梦似幻。“神龙戏火”犹如一条蟠龙,昂首摆尾蜿蜒在红色岩脉,穿行于赤焰般的山峦中,与火嬉戏,栩栩如生。“神龟问天”那块巨石,趴在五彩山坡上,高昂着头,仿佛正与苍穹进行旷日持久的关于天地宇宙的深刻对话。“睡美人”是连绵起伏的山峦勾勒出一位沉睡的美人轮廓。婀娜多姿,秀发如云,静静地躺在七彩大地上,似乎正沉浸在甜美的梦境之中,让人心生怜爱。一块巨石形似威风凛凛的“卧虎”,威严地凝视远方,忠诚地守护着这片壮美的丹霞世界。
站在七彩丹霞的每一个观景台,触目所见的每一处风景,都是一幅美丽的图画。微风拂过,在轻舞的彩色微尘中,我仿佛看见侏罗纪的风如何吹皱砂岩,白垩纪的雨怎样蚀刻沟壑。我也深深知道:八千万次日升月落,铁元素才氧化成了赭红;历经数百次沧海桑田,铜离子才沉淀为孔雀蓝。
七彩丹霞是一片神奇的大地,那些传说更赋予了她神秘的色彩。传说,女娲在这里炼石补天,五彩的神石粉末飘落融入大地,形成了这绚丽的彩色。也有人说这是七仙女为王母娘娘祝寿,途经张掖,看到美景流连忘返,匆匆留下的一条七彩丝带飘落在祁连山,化作了七彩丹霞。还有人说,文成公主进藏途经此地,回望长安时落下的泪珠浸入了砂岩。每至黄昏,山间便会浮起她金线刺绣的锦缎。
我从小生活在西南的一个山区。连绵的群山,葱茏的树木,春天漫山的花开,初夏山坡的翠绿,秋日水田的金黄,以及冬日瓦屋上袅袅的炊烟,成为慰藉我灵魂的影像。但是,闭塞的山村学校教学条件简陋,教师都是耕读校老师、民办老师,正式老师的学历都不高。至今,我都不会识简谱,记忆中好像也没学过绘画,也无法准确辨认各种色彩。但是,从小我就有着高远的梦。父亲在城市的工厂里工作,我出生在城市,也曾在城市里生活过。走出大山,融入城市生活,便是我儿时最宏大的梦想。幸运的是,少年时期的我恰逢一个好时代,迎来了恢复高考的机遇。那真是知识可以改变命运、寒门可以出贵子的时代。16岁那年夏天,我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母亲请了一个木工师傅,用柏树和杉树木料给我做了一个小木箱。我怀揣梦想,提着这个装了几件衣服的小木箱,兴奋地离开了大山脚下的老屋,从此告别了当时特别闭塞落后贫困的山区。
四十多年倏忽而过。我已从一个懵懂的青涩少年,在生活的磨砺中,度过励学、奋进拼搏的青年,踔厉前行的中年,保持初心的壮年和为而不争的知命之年。虽然也有坎坷和曲折,但终究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回望来时的路,每一段经历都是浓墨重彩的风景,走过的人生未尝不是一幅斑斓的画卷。
七彩丹霞,也是经过了漫长岁月的风霜雨雪的雕琢和凝练,在深邃悠远的时光长河中沉淀而成的绝美华章。当年那个提着杉木箱走出大山的我,又何尝不是一块被命运精心雕琢的岩层,展现出独属于自己的风采。
如今,我已经到了耳顺之年,那些曾经视为至宝的东西,已不再重要。我已经学会放下那些曾经的执念和不舍,开始习惯在无拘无束的日子里,按照自己的愿望,用自己最喜欢的方式,努力过着顺心适意的日子。虽然平淡,却那样安静平和。就像马尔克斯曾说过:“生命中有过的所有灿烂,原来终究,都需要用寂寞来偿还。”既然如此,那就记住:“安度晚年的秘诀不是别的,而是跟孤独签订体面的协议。”生命就是这样一个过程,在到达终点之前,每经过一个站台,就要向他挥手告别,心无旁骛地走向下一个站点。安静的独处,最后体面地和这个世界、和那些爱和牵挂的人告别,也是一帧美丽的风景。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丹霞不复艳丽多彩。晚风吹过高原,我仿佛看见那个提着木箱的少年,朝气蓬勃地从祁连山时光褶皱中走来:衣襟上仍然沾着故乡的泥土,晶透的目光闪耀着青春的梦。我又仿佛看见他背影,在阳光下渐行渐远。在星光斑斓中,他满面春风地回望着我。
如果说,七彩丹霞是上苍在人间编织的一个瑰丽的梦,那么,我也为自己编织了一场穿越时光的梦。我仿佛看见,一朵朵艳丽的杜鹃花在梦中纵情绽放。
胡杨林:守候千年的遇见
许多去过额济纳旗的朋友向我展示他们镜头下的胡杨林——照片里那些瑰丽的色彩、虬曲的枝干,向我描绘起那些美丽的景色,总让我心生向往。多年前,两次去内蒙古,只到了呼和浩特、包头和鄂尔多斯,也没能去目睹、欣赏胡杨林的美景。
一定要去一次胡杨林,成了我心中难舍的情结。去年深秋,胡杨树正呈现她最美丽光环的时候,我随旅行团前往,终于了却了这个心愿。
旅游大巴经过酒泉,便在茫茫戈壁上穿行。天地间只有灰褐的沙石与低垂的云影,我突然想起“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是在无限壮美中的多么无尽的凄美啊。我又不禁四百里外那片金黄,究竟如何扎根于这无垠的荒芜?
经过5个多小时的车程,终于到达达来呼布镇。车窗外,一条清澈的河缓缓流过。导游告诉我们:这是黑河,在这里叫额济纳河。正是这条带着祁连山雪水的河,一路奔赴到额济纳旗,润养了这片绿洲。正因为如此,耐旱耐涝、生命力顽强的胡杨树,才在干旱的荒漠中茁壮生长,成为一道靓丽的风景。
胡杨林在额济纳河边上生长,成了旅游景区。有水就有桥,从一道桥到八道桥,便成了胡杨林八个各具特色景点的名字。
我是在秋阳正好、胡杨树正是金黄的时节来的。国庆节刚过,人潮也已经退去,便不再拥挤。刚踏进景区,就看见一棵棵胡杨树挺立在黄沙地上,一片金黄立刻扑眼而来。在高原蓝蓝的天空、午后暖暖的阳光下,这片耀眼的黄是那样的纯粹,纯粹得让我仿佛进入一个干净空灵的梦幻世界。这些都是百年以上的老树,干旱不允许他们生长得很高,每棵树就长得笔直粗壮。大部分枝条也粗而茂密,如巨人张开的手臂,有力地伸向天空,似乎在吸取天地的精华。而有的枝条细而柔软,展现出多情的韵味。树冠如舒展的云,像巨大的伞,又像盛开的花朵,绚烂多彩。树叶正展现着金黄,微风中有叶片飞舞,仿佛一只只翻飞的金蝶。
我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壮观的胡杨林,看见这么绚烂的胡杨树,一下子就被震撼得惊住了。我又怕记不住胡杨林的美,赶紧拿起手机拍摄一张张照片,然后快步来到胡杨树下,从不同角度拍摄他们的风姿。
沿着木板铺陈的栈道穿行在一棵棵胡杨树下,我仿佛与沙漠、胡杨树进行着一场穿越时空的对话。在这片胡杨林中,生长着三株并生的胡杨树,树龄都在千年以上。粗壮坚实的树干,枝繁叶茂,展示着生命的坚强和不屈。又像一个饱经岁月沧桑的慈祥老人,让人感到阵阵温暖。枝头上挂满一张张祈福牌,传递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愿望和对未来幸福生活的祈愿。
不久,眼前出现一片湖。湖面不广,湖水也不深,但特别清澈。天空格外的蓝,水也特别澄澈,水天一色,仿佛是一个静谧安宁的世界。阳光肆意地洒在湖面,微风拂过,泛起阵阵涟漪,闪着金色的粼粼波光。湖畔的胡杨树更加伟岸,葱茏的树冠、遒劲的枝丫,倒映在湖水中,随波摇曳生姿,简直就是一幅灵动的油彩画。偶有几只鸟飞过,清脆的鸣声如跃动的符音,弹奏出悦耳的旋律。岸边有穿着艳丽服饰的女子,三五成群,或者一个人,摆动着各种姿态,让摄影者摄下靓丽的风采。蓝天下金色的胡杨,碧水中朦胧的倒影,人群飘飘的衣袂裙带,在这一幅如梦似幻的画卷中,我如痴如醉。
英雄林也许是因为张艺谋的《英雄》在这里取景拍摄而更著名,但也是因为这里千年胡杨树才让张艺谋心动。这里是千年胡杨树最集中成片的地方,每一棵树的树干都特别粗壮,形态万千,如苍龙腾越、虬蟠狂舞,就像鬼斧神工雕刻而成。他们成片成林,或者三五成堆,有的就是一树独立,在沙漠中历经千年岁月的磨砺和洗礼,沧桑中昭示出刚毅与坚强。这片胡杨林,记录着刀光剑影的战争疮痍,也呈现过扬鞭牧歌的和平安宁,更书写了土尔扈特人万里东归壮烈的英雄史诗。我看见这样一棵胡杨树:错节的根如龙盘踞,挺拔的树干需要几个人才能合抱,枝丫有力地伸向天空,叶片闪着耀眼的金黄。站在这棵胡杨树前,我仿佛看见时光碾过的车辙,听见岁月的河缓缓流动。我突然觉得:戈壁滩上桀骜的胡杨树,这里每一处如画的风景,就是一个画派。
在胡杨林,最让我心灵感到震撼的是这片怪树林。这些都是枯死的胡杨树,以各种姿态凝固在时光里。在蓝天下,在光秃秃的沙地上,他们或者横卧,或者站立,尽显苍凉和悲壮。相传,黑城守将哈拉巴特尔(即黑将军)英勇善战、威名远扬。后来大兵进犯攻城并截断河水,黑将军在无援兵、无饮水的困境中率兵突围。出战前,他将所有珍宝投入城内枯井,还把一双儿女推下井封土填埋,免遭入侵者蹂躏。随后,黑将军率士卒出城拼杀,最终战死在城西这片林子。甚至还有当地人说;每当打雷下雨的深夜,会听见这里有战马咆哮、人声惨叫、擂鼓喧哗、兵器撞击的声音。看见这些枯死的胡杨,不禁联想起厮杀的战场、断肢残臂的战士、壮烈倒下的战马。我看见前方不远处空旷的沙地上,一棵胡杨树傲然挺立。这是一棵很大的树,树根粗壮,离地二三十公分就分了枝。一棵枝只留下短短的桩,另一棵枝却长得很高。下半部很粗壮,树皮已皲裂开来,千疮百孔。上半部却有些纤细,而且扭曲。最顶端的枝条只有小拇指大小,斜向天空。我不知道它存活了多少年,也不知道它枯死了多少年,但它至今仍然保持着屹立不倒、昂扬向上的雄姿,仿佛向世界昭示它的不屈和抗争。还有一棵近20米长的大树,两端屈曲、中间隆起,龙一样卧在沙地上。尽管风沙噬空了很长一段树干,但它仍然展现着无尽的力量和风采。这是大地之上的躯体啊,分明就是宽宏慈祥的母亲静静地躺在这里。也有一些纤细弯曲的胡杨,宛如一个个舞者,在风中传来的悠扬的蒙古长调中翩翩起舞。我仿佛听见荒漠之中弹奏的生命与死亡交响的乐章。
祁连山的雪水穿越四百里戈壁,在额济纳旗滋养了一片绿洲。秋天,胡杨树的金黄,成为塞北高原上最有生命力的色彩。胡杨树是在干旱、盐碱、风沙中应景而生,注定了它必须顽强才能生存。深秋过去,寒冬即将降临。金黄,就是它在这一年奉献给大地最后的艳丽。我突然明白,我就像沙漠中的一粒微尘,来到胡杨林,不只是共享一场色彩的盛宴,更是完成对坚毅生命的膜拜,献上我的礼赞。
传说,胡杨树是凤凰涅槃时,精血滴落染化成的金黄绽放。于是,人们就说,胡杨树“生一千年不死,死一千年不倒,倒一千年不朽”。在如此漫长的时光中,经历了多少时代变迁,目睹了多少人情冷暖,见证了多少人间悲欢,它已经成为一个云淡风轻的智者。一个人的生命实在太短暂,在胡杨树面前,就像一现的昙花。走过了人生的大半程,我们终将明白,死亡,是一个人最终的归宿。生命最重要的意义,就是在活着的每一天,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就像人生中的相遇,那都是注定的缘分。而有些人,是守候了很久很久才能遇见。所以,我们要善待生命中每一次遇见,善待每一次遇见的每一个人。忘记所有的不快,留存美好。
我生长的长江之滨的山城,秋天,漫山的枫叶染红了丛林,成了大地生命旺盛的色彩。我跨越了半个中国,来到塞北高原,来到这片胡杨林,就像是完成了一次守候千年的遇见。
莫高窟:渐渐远去的“飞天”
说来有些惭愧,我是在《文化苦旅》出版五年后的1997年才读这本书的。当时,我在一个重点中学当高中语文老师兼班主任,每天查完学生寝室差不多就到了午夜12点。那时年轻,也不觉得疲惫,回到家坐在书桌前,一直读到凌晨4点,两个晚上就读完了。随后,选择我认为适合的篇章,在课堂上读给学生们听。
我还清楚地记得,《道士塔》开篇是这样写的:莫高窟大门外,有一条河,过河有一溜空地,高高低低建着几座僧人圆寂塔。……有一座塔,由于修建年代较近,保存得较为完整。塔身有碑文,移步读去,猛然一惊,它的主人,竟然就是那个王圆箓!
也是从这时起,我才对敦煌莫高窟有了更深刻的印象和理解。这次到西北旅游,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参观莫高窟。
清晨6点,我们乘车从玉门市出发前往敦煌。一路上,我将专门学习的关于敦煌和莫高窟的知识,在脑海里重温了一遍,心里满怀期待。
行过一路戈壁,终于看见三危山,马上就能参观莫高窟,我还显得有些兴奋。
旅行社为我们购买到的是应急参观的门票,只能参观4个实体窟。
参观的第一个点是九层阁,这是莫高窟当之无愧的标志性建筑。整座楼阁用红色木材依山崖搭建,拔地而起,高达45米。气势恢宏,庄重威严。它仿佛是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见证着历史的风云变幻,让我心生敬畏。
我随行走进了第130窟。此窟开凿于盛唐开元、天宝年间,窟内是一尊高26米的倚坐弥勒佛像,称为“南大佛”,为莫高窟仅次于“北大像”的第二大佛像。大佛倚崖而坐,双脚平实落地,左手自然地搭在膝盖上,右手优雅地施无畏印,头部微微低垂,目光柔和地凝视下方,神情庄重又透着慈祥,仿佛在俯瞰世间万物,给予众生无尽的悲悯与护佑。最精妙之处,是工匠独具匠心地将佛头放大到7米,完美化解了信众仰视大佛时因视角局限而产生的头小体大的视觉偏差,让人们无论站在洞窟的哪个位置,都能清晰地捕捉到佛面部那微妙而动人的表情。我不禁惊叹古代工匠们超凡的智慧与精湛的技艺。窟内,5身飞天壁画同样引人注目。画中飞天面容姣好,身材修长,横体平飞,身姿轻盈舒展。她们背上的云带随风飘卷,恰似灵动的飘带,而胸下流云环绕旋绕,优美而有气势。每身飞天长度将近2米,是莫高窟现存体形最大的飞天。两旁分别有一幅15米高的胁侍菩萨壁画,仪态端庄大方,周身散发着神圣庄严的气息。在莫高窟所有菩萨尊像中,它们的体量也是最大。窟中的太原王氏母女及仆从供养像,更是唐代供养人画像中的扛鼎之作。画中人物栩栩如生,或端庄娴静,或活泼灵动,个性鲜明,跃然壁上,活脱脱一幅充满生机活力的美人图,让人仿若穿越千年,亲临唐代人生活的场景之中。
第138窟开凿于晚唐(公元835-907年),是现存壁画保存相对完好的一窟。它巧妙地将唐代细腻写实的风格与五代、西夏时期独特的装饰性风格融为一体。尤其是壁画中供养人的服饰,一针一线、一纹一理皆清晰可见,还有建筑细节,飞檐斗拱、亭台楼阁,精致入微,为今天我们研究敦煌艺术风格的演变历程提供了极为珍贵且直观的范例。
最后一个参观点窟是第148窟。它建于盛唐大历十一年(公元776年),由陇西望族李大宾出资兴建。洞窟中央佛坛上,释迦牟尼涅槃像静静安卧,这是莫高窟的第二大涅槃像。在佛教教义里,涅槃是核心所在,它象征着修行者在内心深处彻底熄灭了世间的贪欲、嗔恨、愚痴等诸多欲念,达到了佛教修行的至高境界。围绕着涅槃像,横贯南、西、北三壁的巨幅连环式涅槃经变气势恢宏。据讲解介绍,这幅巨作依据《大般涅槃经》精心绘制,生动展现了释迦牟尼佛涅槃前后的历史片段与神话故事。总共分为10组,涵盖66个情节,出场的人物与动物多达五百多个,在敦煌壁画的涅槃经变题材中,规模首屈一指。画面整体构图布局极为和谐,宏大的气势扑面而来,人物、场景描绘得细腻生动,色彩鲜艳夺目、绚丽多姿,山水意境悠远、秀丽雅致。建筑结构严谨、工艺精细,每一处细节都处理得恰到好处,置身窟内,顿觉赏心悦目,让人沉醉其中,流连忘返。此外,窟内还有《药师经变》《观无量寿经变》《弥勒经变》以及文殊、普贤菩萨像,而《报恩经变》《天请问经变》更是莫高窟最早出现的创新题材。这些珍贵的艺术瑰宝,承载着深厚的历史底蕴、卓越的艺术价值与崇高的宗教意义,是人类文明长河中璀璨夺目的明珠,闪耀着耀眼的光芒。
我本打算去参观特窟,那是莫高窟最精华的部分。出于保护莫高窟壁画和彩绘的需要,对参观的游客采取了必要的限制性措施。购不到门票,甚是遗憾。
我绘画的知识几乎是空白,但是,对优秀文化和高尚艺术,向来推崇备至,并坚持学习和积累基本知识。我虽然对壁画和彩绘艺术没有研究,但是,通过实地参观和听讲解员解说,对余秋雨在《莫高窟》里写的这段文字有了深切的体会,内心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他写道:“看莫高窟,不是看死了一千年的标本,而是看活了一千年的生命。一千年而始终活着,血脉畅通、呼吸匀停,这是一种何等壮阔的生命!”莫高窟是具有强大生命活力的文化有机体,壁画中的佛陀低眉、飞天舞袖并不是凝固的颜料,而是历代匠人精神血脉的流淌。当我面对这一幅幅壁画、一尊尊彩绘,仿佛是在进行跨越千年的精神对话。就像张大千在敦煌三年临摹,也是完成了与古代画师跨时空的共创,实现了灵魂的交融。
我不禁想起余秋雨《道士塔》说:“历史已有记载,他是敦煌石窟的罪人。”对此,我有些为那个王道士抱不平。据记载,王道士原籍湖北,早年因灾荒逃难到甘肃,后出家为道士。大约在1897年,云游至敦煌莫高窟(时称“千佛洞”),见窟区荒废破败,遂发愿修缮,并在此定居。直到1900年6月22日,王道士在清理莫高窟现编号为第16窟的积沙时,意外发现墙壁后的密室,就是现在闻名遐迩的“藏经洞”。他其实也意识到这些文物的重要性,曾多次向敦煌县令严泽、继任汪宗翰以及甘肃学政叶昌炽报告。但当时清廷外忧内患,自顾不暇,哪里有精力和财力来关心和保护这些文物,只是叫就地封存。王圆箓只是一个道士,而且是一个贫苦人出生的道士,没有丰富的专业知识文化,轻信了别有用心的外国人,贱卖了大批珍贵国宝。这些钱,王道士还是用在修缮莫高窟上。这固然因为王道士自身无知造成的悲剧,但更多的是特定历史背景下的无奈与悲哀。
我曾经到过云冈石窟、麦积山石窟,很多次到过大足石刻,那些瑰丽的文化遗产,每一次都让我深感自豪。看到这些文物因风化严重而变得残破不堪,我的内心又满是忧虑。尽管各地已经采取了各种各样的保护措施,甚至运用了数字技术进行保存,但岁月的侵蚀似乎难以阻挡,很多年后,它们或许真的会消失不见,荡然无存。
“飞天”传达了我们先人对未来的美好愿景。走出敦煌洞窟,我真担心有一天,这些“飞天”真的就飞走了,消失在无尽的天空之外。
回望敦煌,我仿佛看见飞天们衣袂飘飘,深情地凝望着神州大地,眼中饱含深深的眷念。
(艾晓林:中国诗歌学会会员,重庆市作协会员,重庆市散文学会常务理事、重庆新诗学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全国报刊。出版《岁月流过青春的河》《远山》《暖秋》《最忆明前清茶香》《杏坛鸿爪》《这一天》等诗文集,主编出版《中国新诗一百首赏析》、学生文集《太阳雨》。有文学作品在重庆人民广播电台和重庆卫视专题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