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口长歌里的家国叙事——读《驮队》有感抒怀

□ 康彦红

三月初的某个春日，突然收到李文庆老师托人送来的新书，随即便接到了他的电话，邀请我参加他的新作《驮队》的发布座谈会，并一再请求我在会上做个发言。承蒙厚爱，惊喜之余我怀着好奇的心情走进《驮队》，一来是为完成李老师厚望，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二来也想知道，在继《走进黑茶山》后，已经古稀之年的他，这几年又在哪个领域钻研。不曾想，这一头扎进去，却发现自己走进了一片新天地。

“黄沙漫漫连天远，驼铃声碎夕阳间。”当我一口气读完《驮队》，眼前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这样的画面。书中那些穿越西口古道的晋商驮队身影，正穿越时空而来，那些被黄沙掩埋的往事，被朔风吹散的传奇，此刻都在书页间喷薄而出。作者以朴实无华的文字，描绘出一帧帧晋商走西口的画面，让人在驼铃与风沙的和鸣中，听见了历史深处的回响。

翻开书页，文字浅显且尽显吕梁、内蒙方言特色，平实、朴素、直白，真实再现了西口之路上那些赶脚汉们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这些素材来源于作者小时候坐在村口听当年跟随驮队走南闯北的老人们讲的那些故事。少年匆匆不回首，半世痴情已白头。一个听故事的人，多年后终于用他自己的执着成为讲故事的人。

西口古道是除了丝绸之路、茶马古道外另一条通往甘肃、新疆、印度等地进行商贸往来的重要贸易之路。西口之路上的每个脚印都是史诗。这条比丝绸之路更接地气、比茶马古道更悲壮的贸易通道，承载着太多不为人知的文明密码。

《驮队》围绕主人公王树红一生的创业故事展开。从少年出山到创建著名的“兴业驮队”，他的一生都奔走在西口往来贸易之路上。全书故事情节不算很饱满，以略显平淡的口吻再现了他们通往甘肃、新疆、印度、俄罗斯等地进行商贸往来的艰辛历程。语言对话浅显直白，虽无太多文学装饰，但毫不影响阅读的快感，足以窥得驮队各色人物的坎坷命运和复杂人性。

这是一首用血泪写就的创业之歌——

在这条路上，无数普通的山西人为了生存、创业、求财、逐梦，一路向北转而向西，经历着生离死别、尔虞我诈，诱惑与艰辛。他们有的客死他乡成为孤魂野鬼，有的九死一生终获成功，有的家破人亡消逝于古道戈壁狼群荒漠，也有的矢志不渝怀揣家国大义，投身民族救亡，舍生取义。

当驮队的铜铃摇醒沙漠的黎明，晋西北的汉子们背着褡裢走出杀虎口，过草原、沙漠、戈壁、险滩，把“信义”二字刻在驼峰之上；当西域集市上的算珠声响起，奏响东西方文明对话的乐章，驮队人在喜悦、希望、伤痛、绝望中完成各自对命运的救赎。

王树红的兴业驮队是无数驮队的缩影。他们在穿越戈壁时遭遇狼群环伺拼死保住商货，在遭异域商贾的算计中守护中国商人的信誉；但也在面对同行落魄时，没有落井下石依然伸出援助之手；在自身艰难时，仍坚持多年做慈善，义葬沿路亡魂、捐赠庙宇公墓。此刻，晋商的“诚信为本”“义利并举”便在这些“引车卖浆之流”身上得到了最质朴的诠释。

书中对他和妻子月梅的真挚情感的描写也深深打动人心，可以说是走西口的人在苦难、悲情基调下的创业路上，难得的一抹亮色。

这是一部反映社会风貌的历史记录蓝本——

通过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和故事，《驮队》以小切口再现了晋商走西口的历史场景和生动画面，让我们能够更加深刻地理解清末民初时代的社会风貌和人文精神。康雨生的遗憾离世、王平平的西口执念、乔小平的有家不能归，都是作者在竭尽所能还原当时北方社会的底层人民生存现状：一人走西口，走的家中无人欢；籴米、拜师、联姻、义葬、商会、兼并等等，也反映出西口路上除了陷阱、危险，还有行业规则和风土人情，有人间大义和世俗成功。所以说，《驮队》不仅具有一定的文学价值，也具有一定的历史价值和社会教育意义。

书中对王守业的巅峰堕落着墨颇多。从拥有十八链骆驼队的行业翘楚到拜倒在石榴裙下的异地孤魂，王守业在生命最后说出的“死在口外，我罪有应得的”反思，成为驮队创业路上的反面教材，时刻警醒着每一个赶脚汉；同样，赵达厚的贩铜生意因自己的贪婪而错判时势，导致一无所有，自觉无颜见江东父老，最后也是死不归乡。这二人的故事都在揭露人性中的贪婪与恐惧，都是当时走西口的人“穷不回家”的理念践行者，哀其不幸的同时，也引发深深思考。

这是一幅震撼人心的精神图谱——

西口之路上的生死悲欢，实则是中华文明的毛细血管。这条被历史教科书轻描淡写的商路，承载着比官方文书更鲜活的历史记忆。书中记载的不仅是晋商的兴衰，更是文明交流的密码：当驮队将山西老醋、皮货、烟叶运往西域时，带去的何止是商品？那是“民胞物与”“义利并举”的商业伦理；是“宁叫钱吃亏，不叫人吃亏”的商业遵循；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家国情怀。书中每个人都是被命运逼到极限的小人物，恰恰是这些小人物用鲜血和生命证明了：历史从来不只是大人物的传记。

黄沙漫漫，没有掩埋走西口的人用智慧与血泪写就的晋商义利并举；朔风阵阵，也没有吹散他们对梦想和命运的追逐抗争。他们以驼铃为笔，以黄沙为纸，在历史的长卷上勾勒出一幅惊心动魄的文明交流图景。

最令人动容的是书中对吕梁人集体性格的刻画。王树红、王卫国、王建国为代表的吕梁人忍得千般苦，不畏万重难，耿直忠厚如黄土，坚韧不拔似山岩，尤其在国家利益面前，义无反顾，倾其所有，决绝奔赴。这些品质在主人公王树红全家投身革命的抉择中达到高潮。在儿子王建国影响带动下，王树红把他的驮队，还有他一手创建的商业帝国全部奉献给我们党的革命事业，血洒疆场，以身殉国。当商业文明与家国情怀共振时，一个普通人所产生的精神能量，在贫瘠处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足以照亮历史的天空。王树红倾尽一生积蓄支援革命，体现的岂止是个人选择？那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文化基因，是“位卑未敢忘忧国”的赤子之心！那缓缓倒下的身影，在血色残阳下书写着“商道即人道”的终极诠释。可敬，可赞，可惜，可叹！

在中华民族的历史长河当中，我们从来不缺抬棺出征的将军，也不缺视死如归的英雄，脚下这块土地浸润了无数吕梁儿女的鲜血，他们前仆后继的壮举数不胜数，但王树红的故事仍然深深打动着我。这让我想起复旦大学教授熊浩在其《家国天下》的演讲中讲的一段话：爱国，对于我们每一个国民来说，是一种生于斯长于斯的深刻情感，它从来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它是我们和这块土地的生命关乎，它从来不是一个模糊的语词，它需要的是吾国与吾民的共同努力，方能最终彼此成全。我想，王树红最后的选择，正是一个普通人对国家最赤诚的奔赴！

所以说，《驮队》这本书从另一个侧面解码了吕梁人刻在基因里的性格密码，是宏大叙事背景下，后人在历史的上空再次凝望先辈，发出的高度礼赞！是中国传统文化在新时代焕发生命力的强烈回响！

掩卷沉思，忽觉驼铃声从未远去。从西口古道到“一带一路”，变的是交通工具，不变的是中华民族“达则兼济天下”的胸怀。李文庆老师用质朴的文字完成了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让我们看见：在历史的风烟里，永远挺立着那些“把生意做成道义，把商路走成心路”的中国人。

如今的我们，处在数字化、全球化的时代，重读这些故事，更能理解费孝通先生所言“文化自觉”的深意——唯有守住根脉，方能真正走向世界。当我们再次聆听西口古道上的那阵阵驼铃声响，读懂先辈们用生命写就的商业史诗，才能真正理解波谲云诡的国际环境下，“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深刻内涵。

千年风沙吹不走印在历史的血痕，悠悠驼铃见证岁月更迭里的沧海横流。感谢李文庆老师的创作，他的《驮队》给我们带来了一把打开文明记忆的钥匙，这个讲故事的人终于用笔尖完成了他的梦想！

愿声声驼铃永远回荡在人类文明的历史长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