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豫”记：盛唐那一抹蓝

河南南水北调博物馆嵩山路馆（郑州博物馆老馆）

丝路华章——唐代青花瓷瑰宝展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这句歌词化用了“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原作者后周世宗柴荣误传为北宋徽宗赵佶，说的是柴窑而非汝窑。如今形容青花瓷，亦不可不谓贴切、传神。青花乃中国瓷器主流品种，为釉下彩。在陶坯上以钴料绘纹饰，罩以透明釉，高温一次烧成。此时钴料呈蓝色，着色力强，发色鲜艳，烧成率高，呈色稳定。青花以明清为大宗，随后境外拍卖爆出元青花，其实追根溯源，当属唐青花，原产地即今河南巩县，但有二节点不能不提。

唐青花缠枝团花纹碗残件，1985年扬州三元路出土，扬州博物馆藏

唐青花执壶残件，扬州唐城遗址出土，扬州古陶瓷研究会藏

唐青花执壶，扬州唐城遗址出土，扬州古陶瓷研究会藏

1983年，扬州拓宽三元路时发现一个沾着泥土的青花残件，白釉及底，器心为青花重瓣大团花，一时令人困惑。青花从当时已知知识看元代才有，唐青花尚属孤例。随后抽丝剥茧，在河南巩县找到唐青花，青花瓷起源自此提前到唐。那片缠枝团花纹残件遂为扬博“镇馆之宝”，我2024年底寻而未见，原来它在三楼“广陵潮——扬州城市故事”展厅。所幸它出差光临我大郑州，如今标本已多，它静卧一隅波澜不惊，但对探索我国青花起源，佐证唐代扬州城地位，居功至伟。

巩县窑唐青花花卉纹盘，新加坡亚洲文明博物馆藏，2020年10月摄于上博

巩县窑唐青花花卉纹盘，2002年扬州万家福二期工程出土，扬州博物馆藏，2020年10月摄于上博

巩县窑唐白釉盖罐，新加坡亚洲文明博物馆藏；巩县北窑湾唐墓出土，河南考古研究院藏，2020年10月摄于上博

唐宝历间，一艘阿拉伯商船驶向波斯湾，不久却触礁沉没。沉寂千载，1998年，它在印尼勿里洞岛海域一块黑色礁石旁被发现，故名之“黑石号”。2005年经邱拔德基金资助，6万多件出水文物落户新加坡亚洲文明博物馆。2020年秋“黑石号”故地重游，上博商调内地出土的同款瓷器进行对比。所载越窑青瓷、北方白瓷、长沙窑彩绘瓷及广东青瓷，是为大唐销往西亚的贸易陶瓷“四君子”，海上丝路沿线国家的港口、遗址多有所见。沉船中还有3件完整的唐青花盘，惊艳一时。

苏萨风格唐青花盘，2023年5月摄于伊朗国家博物馆

唐青花盘（杂拼式修复），伊朗胡齐斯坦苏萨出土，2023年5月摄于伊朗国家博物馆

据说“黑石号”船体未设水密隔舱，仅以肋骨支撑，船板亦不用铁钉，棕绳捆绑了之，与“唐舶”构造大异其趣，可见阿拉伯人赚钱不要命。曾闻伊朗国家博物馆和土耳其托普卡帕宫藏有72件元青花。一是萨菲阿拔斯1611年捐给大不里士之阿尔达比勒神庙，随后巴列维王朝移交国博；一是奥斯曼帝国征服萨菲王朝、叙利亚、埃及和波斯，战利品尽藏托普卡帕宫。2023年5月，我在伊朗国博意外发现两件椰枣树纹饰的唐青花盘，其中一盘却被当地打扮（修复）得亲妈都不认了。

唐三彩水注，1987年案件移交，巩义博物馆藏

唐三彩宝相花纹三足盘，2015年巩义亲和园工地出土，巩义博物馆藏

唐三彩碗，2011年巩义孝站路北出土，巩义博物馆藏

唐三彩洗残件，1987年案件移交，巩义博物馆藏

国人的传统审美自有其渊源，如黄色源于道教，红色源于佛教，青花则源于伊斯兰教。唐三彩与唐青花，一个承载了盛唐气象，有着来自游牧民族的豪放与包容，色彩浓烈，造型夸张；一个隐现异域风情，风格简约，朴素无华。然而，哥俩都出自河南巩县窑。它始烧于隋，主青瓷；盛于唐，主白瓷，兼黑瓷、绞胎、三彩及黄、绿、蓝等单色釉陶器；五代初始衰退。巩县窑为已发现的烧造唐三彩、唐青花的最主要的窑址。至今每逢汛期，大小黄冶都有碎瓷片冲出山麓。

唐白釉篮彩罐，巩义黄冶窑址出土，河南文物考古研究院藏

唐白釉篮彩双耳钵，巩义黄冶窑址出土，河南文物考古研究院藏

唐白釉篮彩碗，巩义黄冶窑址出土，河南文物考古研究院藏

唐白釉篮彩梅花纹碗，巩义黄冶窑址出土，河南文物考古研究院藏

唐白釉篮彩净瓶，巩义黄冶窑址出土，河南文物考古研究院藏

现在略作对比。首先说工艺与釉色。唐三彩为低温铅釉陶器，以白色黏土为胎，施以铜绿、铁褐、锰紫诸金属氧化物釉料，经800度左右的低温烧造而成。它以黄、绿、赭为主色调，釉色流动交融，形成斑斓效果。但它不含青花钴料，色彩来源于釉料混合，而非绘画装饰。唐青花则是高温釉下彩瓷器，在瓷胎上以钴料（如西域钴料）绘纹饰，覆以透明釉，经1200度以上的高温烧造，呈现蓝色图案。它以单色为主，以白地蓝花为典型，色调清雅，是为后世青花瓷的雏形。

唐青花蓝釉净瓶，1981年洛阳龙马安菩墓出土，河南博物院藏

唐蓝釉圈足盘、蓝釉碗，1998年偃师唐恭陵哀皇后墓出土，偃师博物馆藏

唐蓝釉水注，1987年案件移交，巩义博物馆藏

唐蓝釉猴头鲟，1987年案件移交，巩义博物馆藏

再说用途与器型。唐三彩以明器为主，多用于随葬，如胡人、仕女等人物俑，骆驼、马等动物俑和壶、罐等器皿，较少作为生活实用器。它注重立体造型，如三彩马、骆驼的肌肉线条，劲健而生动，极富雕塑感。唐青花则多用于日用和出口，器型多碗、盘、罐等实用器，通过海上丝绸之路大宗外销。其纹饰受伊斯兰文化影响，如釉下彩的几何纹、花草纹等平面装饰，强调图案布局，清新淡雅，富于绘画美。说句题外话，我曾藏一唐仕女俑即明器，膈应，索性送人了。

唐三彩塔式罐，1992年巩义北窑湾唐墓出土，河南文物考古研究院藏

唐三彩双龙柄尊，1992年巩义食品厂工地出土，河南文物考古研究院藏

唐三彩凤首壶，永城唐墓出土，河南文物考古研究院藏

唐三彩团花纹钵，博爱聂村墓地出土

三说胎质与烧制。唐三彩为陶胎，胎质比较疏松，吸水率高，容易破碎。唐青花则为瓷胎，胎质相对坚硬，且因高温烧制而致密，胎色偏灰白。四说存世量与发现地。唐三彩出土量很大，多集中于长安、洛阳等地的唐代贵族墓葬。唐青花则极为罕见，主要发现于扬州唐城遗址，时为贸易港口，以及海外，比如中东地区，完整器则更稀少。再插一句，你说你家书房有一堆唐三彩马，且一摆就好多年，是否要紧？呵呵，那都是工艺品，并非出自阴间，你摞起来摆也没事儿。

唐青花粉盒，洛阳东北郊唐墓出土，洛阳博物馆藏

唐白釉篮彩器残件，郑州大象陶瓷博物馆藏

唐青花盒，郑州大象陶瓷博物馆藏

唐青花盒，郑州大象陶瓷博物馆藏

唐青花云纹方盘，郑州大象陶瓷博物馆藏

唐青花穿带壶，郑州大象陶瓷博物馆藏

国人多对八国联军、卢芹斋、王圆箓等所致文物流失耿耿于怀。其实，守护好现有的老祖宗遗珍才是正道。从近年情况看，“墙里开花墙外香”亦会刺激国人重塑历史，比如元青花。伦敦佳士得2005年春拍，“鬼谷子下山”图罐竟以1500万英镑落槌，创下当时中国艺术品的世界最高拍卖纪录。国内似乎大梦初醒，有砖家却放言本土无一件元青花。结果唾面自干，现在国内不仅有唐青花，还有宋青花。巩县窑的唐三彩和唐青花，堪称陶瓷在陶塑艺术和瓷器技术上的盛唐双雄。

唐青花塔式罐，2006年郑州上街峡窝镇出土，郑州文物考古研究院藏

唐青花塔式罐（童子击步打球）

唐青花塔式罐（牡丹纹饰）

千呼万唤始出来，不惊艳不主角。2006年，距巩县窑10公里的峡窝镇唐墓出土一对青花塔式罐，为国内目前唯一有明确出土时间、地点的唐青花完整器。二罐形制略同，器盖呈塔刹状，盖底呈覆碟形。罐敞口，直颈，圆肩，弧腹。下为碗形托座和喇叭形圈足。胎体坚硬，釉色如玉。一器绘蓝彩万字纹、草叶纹、牡丹纹、束花纹和蜂蝶纹；一器绘“童子击步打球”和牡丹。该墓无常见人俑、动物俑或三彩，随葬佛教塔式罐，或为丝路商人墓。观其造型工艺，唐青花观止矣。

河南南水北调博物馆嵩山路馆（即郑州博物馆老馆）近日推出“丝路华章——唐代青花瓷瑰宝展”，展期至8月31日，门票免费。看那一抹青花蓝，盛唐的另一张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