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三言二拍丨第六十一章 周劼炫富

且说那江西地界，自古便是鱼米丰饶、商贾云集之所。至这太平年月，更显一派升腾气象。城里车水马龙，高楼广厦鳞次栉比，好不繁华。偏是在这盛世锦缎之下，也难免藏着几缕朽丝败絮。今日便说一个“财不露白，富不露相”的古训，被一个轻狂后生踩在脚下，终于酿成祸端的故事。

这后生姓周名劼，父母取“劼”字，原盼他一生谨慎持重。他年方廿八，生得也算白净，只是眉眼间总带着一股掩不住的轻浮之气。仗着父母在省交通系统有些根基，大伯是那省高速集团原党委委员、工会主席，虽已退休，余威犹在；三伯亦是省交通设计院原党委副书记，同样告老还乡。周劼自己，也顺顺当当进了本地一家体面的国企，端上了人人艳羡的铁饭碗。

照理说，此等家世出身，已是旁人几辈子修不来的福分，合该低调惜福才是。偏这周劼，骨子里却是个极不安分的。自打用上了那唤作“微信朋友圈”的新鲜物事，便如同寻着了宣泄的闸口，一发不可收拾。他那一方小小的“屏中天地”，竟成了日日炫耀、夜夜张扬的戏台。

起初不过是些寻常物事。某日，他发道：“今日烟瘾难耐，拆条‘和天下’解解馋。”下头配一张图，烟盒精致，旁边随意搁着个打火机，明眼人一瞧便知是金贵的物件。有那识货的在底下留言：“劼哥豪气！这烟怕不得一千二一条？听说紧俏得很，寻常人摸都摸不着边儿！”周劼只回了个得意洋洋的笑脸，其意不言自明。

烟酒之属，尚属小可。没过几日，他竟晒出一张茶案照片，紫砂壶旁散落着几片墨绿茶叶，配文道：“家父新得武夷山母树奇种，二十万一斤，果然妙不可言！俗物难比其万一。” 窗外春阳正好，斜斜照在案头，那茶叶在光下泛着幽深的光泽，仿佛每一片都浸透了黄金。此图一出，朋友圈里登时炸开了锅，艳羡者有之，咋舌者更多。周劼捧着手机，指尖滑过那些惊叹的评论，只觉一股灼热的得意从心底直冲脑门，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不熨帖，仿佛自己真成了云端俯视众生的仙客。他浑然不觉，这炫耀的毒焰，正一点一滴焚烧着自家根基。

若止于此，或可视为少年人一时张狂。哪知周劼的炫耀，竟如那开了闸的洪水，越发汹涌澎湃。一日，他手腕上赫然多了一块明晃晃的欧米伽金表，腰间那条皮带，正中硕大的“LV”标识刺人眼目。拍照时，“不经意”地将簇新的苹果手机放在显眼处。有同事私下议论，传到领导耳中。领导半是玩笑半是提点，在走廊遇见他时拍了拍他肩膀：“小周啊，年轻人，还是朴素点好，太扎眼喽。”

这本是金玉良言。周劼面上唯唯诺诺，心下却老大不以为然，反觉得领导管得太宽。回去便在朋友圈发作，字里行间透着十二分的委屈与自降身份的“慈悲”：“嗐，领导金口玉言，嫌咱张扬。也罢也罢，屈尊降贵，明日座驾换比亚迪，手机嘛，支持国货，华为就华为罢！” 这哪里是听劝？分明是变着法儿地告诉天下人：瞧，我多的是选择！宝马香车，不过是我一念之间的玩物罢了！他手指翻飞地打着字，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仿佛自己这“屈尊”的姿态，是施舍给这庸常世界的莫大恩典。

金银珠玉、香车名表，渐渐也填不满他那日益膨胀的虚荣心壑。他要炫的，是那寻常人踮起脚尖也望不到边的“人脉”与“后台”。

酷暑时节，办公室里中央空调冷气开得足。周劼不过是在朋友圈佯装抱怨了一句：“这冷气，倒似三九寒风，冻煞人也！” 不出半日，办公室主任竟亲自领着人，在他工位旁妥妥帖帖装上了一块挡风板。此事被他添油加醋发到圈里：“瞧瞧，主任亲自关怀！这待遇！” 图片上那崭新的挡风板，银亮亮地映着周劼志得意满的半张脸。底下或有不明就里的问：“为何对你如此殷勤？” 周劼的回复，字字句句透着掩不住的家门底气与即将到来的煊赫：“家父副局长之位，板上钉钉矣！省厅人事处专电已至！” 仿佛那无形的“父荫”，已化作金光闪闪的护身符，紧紧贴在了他背上。

更兼他郑重其事地“感谢”：“家族鼎力，尤赖大伯、三伯操劳费心！” 这话里话外的机锋，明眼人如何看不透？不过是明晃晃昭告：我周家树大根深，枝枝蔓蔓，早已盘踞要津！这“谢”字一出，引得看客们心头疑云顿生：这“操劳费心”，背后是何等光景？莫非是那托关系、走后门的老戏码？众人腹诽，却无人敢当面问询。

他炫富炫权的瘾头，愈发不可收拾。有好事者曾加过他微信，窥得他朋友圈全貌，更是惊得瞠目结舌——宝马座驾不过是日常；名下别墅、旺铺，仅带定位晒出的，已不止三五处；言语间更是轻飘飘：“家中随便处置两套房产，法拉利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竟也毫不避讳，洋洋自得地承认：“父母所赐，房、铺、车、前程，一应俱全。” 这位周衙内，真真把朋友圈当成了自家起居注，事无巨细，悉数抖落，直教那些为三餐一宿奔波的升斗小民，看得是目瞪口呆，心头百味杂陈，说不出是羡是妒还是恨。他将那云端的生活，掰开了揉碎了，硬塞进仰望者的眼里，浑然不觉这“分享”如同尖刀，正一刀刀凌迟着平凡人的尊严。

终于，有人看不过眼，将这满屏的富贵滔天、权势逼人，截了图，散播于那浩瀚的网络汪洋之中。顷刻间，平地起惊雷，“国企员工朋友圈炫富秀后台” 如燎原之火，燃遍网络，高踞热搜榜首。一点九亿双眼看过，一万六千张口议过，周劼之名，从他那方寸之间的“朋友圈”，一夜之间“火”遍了神州大地。

起初，众人只道是编造的段子，笑他蠢笨：“哪有这般自曝其短、自送人头的憨货？”“吹牛不上税，牛皮吹破天！” 喧嚣质疑声中，周劼起初尚能强作镇定，以为不过是场风波。然而现实冷酷如铁，迅疾给出了答案——他确是国企员工，那些触目惊心的朋友圈，字字句句、图图画画，皆出自他本人之手！单位调查的靴子，重重落地了。

调查通报，白纸黑字，言简意赅：

其一，周父非副局长，乃四级调研员，升迁合规。

其二，大伯、三伯确有其人其位，俱已退休。

其三，周劼及父母名下，计有房产六套，商铺两个。

其四，所谓省领导递烟、二十万一斤茶叶，纯属子虚乌有，乃周劼虚荣心作祟的妄言。

其五，周劼本人，即行停职。

尘埃看似落定，然看客心头疑窦，岂是这寥寥数语能尽消？那朋友圈里定位清晰的豪华别墅，归于何处？周家父母俸禄几何，如何购置得六房二铺？更兼“一家人尽在省交通系统”的巧合，桩桩件件，如鲠在喉。众人翘首，盼一个更详尽的交代，以解心中块垒。

此一番闹剧，最令人心寒齿冷的，并非那赤裸裸的炫富。乃是周劼字里行间、姿态神色中，流淌出的那份因出身优越而视一切便利为理所当然的傲慢，是金钱堆砌出的、对他人苦难浑然不觉的冷漠与底气！是对无数普通人焚膏继晷、胼手胝足，试图以勤力改换命途那份艰辛的轻蔑与践踏！

“当年读书拔尖的，如今倒混不过我等学渣？”“这年头，死读书还有甚用？” 周公子这些“肺腑之言”，句句如淬毒的钢针，狠狠扎在天下寒门学子和勤恳劳动者的心尖肺管之上！此非蠢笨，实乃赤裸裸的恶毒！这世间本无绝对公平，有人衔玉而生，有人呱呱坠地便口含黄连，此理众人皆知。古话说得好：“他人饥肠辘辘，尔有肉食，当默然而啖，切莫吧唧作响。” 偏偏有人，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分明腹内空空如草包，却坐享泼天富贵，用尽世间便利；更有人，在泥泞尘世中摸爬滚打，耗尽血汗，不过堪堪换得一身温饱。

你周劼锦衣玉食，山珍海味，已是侥天之幸。偏生还要在饥者面前，咂嘴舔唇，将那“肉味之鲜美”细细描绘，唯恐他人不知！更要无情地撕裂那层薄纱，让升斗小民看清彼此间隔着的那道银河般深阔、令人绝望的鸿沟！非但如此，你还要以那高高在上的姿态，嘲弄他人拼尽全力赢得的微小立足之地，然后掷地有声地宣告：“尔等一生，休想企及吾之项背！” 此等行径，如何不令人发指？如何不激起滔天之怒？

无独有偶，周劼的闹剧余波未平，辽东地面又蹦出个唤作“王澄澄”的女网红。此女年纪轻轻，自称二十二岁白手起家，四年间竟累积下两亿身家，俨然“商业奇才”。其炫富之能，较之周劼犹有过之——独居四百平阔绰豪宅，出入劳斯莱斯代步，身处二线之城，日耗竟达一万五千之巨！一掷千金，刷卡四十三万七千元，眼都不眨，账户余额赫然显示三百余万之巨！数字之庞大，直叫人眼花缭乱。

她竭力标榜“毕业后再未取家中分文”。然则，其“白手起家”的起点，竟是一笔五百万的创业本金！试问一个甫出校门的学子，从何而得此巨款？更遑论其宣称所开奶茶店，四年间狂赚一亿。有精明者掐指一算，若属实，该店日均需售出七千杯方可！纵是那上市名企的奶茶铺子，于一线繁华之地，单店日销也从未突破千杯之数。既是盈利如此惊世骇俗，缘何主体公司早早于去年注销？桩桩件件，岂能经得起烈日曝晒？恰如一条生了霉斑的旧毯，一旦拖到光天化日之下抖开，落下的必是呛人的污秽尘埃！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乃是一张其与身着警官制服父亲的合影，以及她竟动用警用直升机拍摄视频的骇人之举！大众积压的怒火，终被彻底点燃。你生于钟鸣鼎食之家，锦衣玉食也就罢了。“拼爹”二字，世人心中虽如明镜，终究是那不能戳破的窗户纸。偏你王澄澄之流，非要将这血淋淋的真相，如此直白、如此嚣张地撕开，不断撩拨、刺激着大众本就脆弱的神经，赤裸裸地宣告着“努力在出身面前何等苍白无力”！那便休怪天下人，要与你较一较这个真了！

王澄澄的账号，顷刻间灰飞烟灭。她渴求的艳羡美名未曾到手，反将家人架于舆论的熊熊烈火之上煎熬。此非世人仇富。对那些筚路蓝缕、胼手胝足、真真从荆棘中闯出血路的创业者，众人唯有由衷敬佩。然观王澄澄之流，其所炫耀之一切，有几分是凭自身本领挣来？口口声声“不靠家人”，其言可有一丝可信？既已手握权钱，生活远超芸芸众生，却仍贪心不足，想过一把“成功人士”的瘾，贪图那名利双收的虚幻快感，更要将那骄奢淫逸的生活，事无巨细地展示于人前，仿佛在叫嚣：“快来看呐，有钱人的快活，穷鬼们做梦也梦不到！” 此情此景，观者心中何来羡慕？只觉如活吞了苍蝇，膈应难当！这分明是给每一个咬紧牙关、努力活着的普通人脸上，狠狠掴了一记响亮的耳光！恰如网间一句锥心泣血的评论：“难怪吾辈负重前行，原是有人骑在吾等头上，岁月静好！”

当周劼在朋友圈指点江山、炫耀他那“九江市谢来发”、“江西公路类上市公司董事长王国强”、“江西银行行长罗焱、副行长程礼宗”、“高速集团副总阙泳”等人脉时，他只道是彰显身份的金字招牌。殊不知天道好还，报应不爽。不过几年光景，他口中这些“可望不可及的存在”，竟似那多米诺骨牌一般，接连崩塌——谢来发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于甲辰年（2024）八月主动投案，接受审查；王国强早于癸卯年（2023）八月辞去所有职务；罗焱亦在辛丑年（2021）十月被解聘；唯剩程礼宗、阙泳尚在其位。尤以近日胡强副省长被逮捕之事，更是勾起公众对周劼当年炫耀的清晰记忆。他当初那些得意洋洋的“预告”，竟一语成谶，成了腐败链条崩塌的先声！这莫大的讽刺，如同一记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当初那份试图“避重就轻”的调查通报之上。周家根基究竟多深？六房二铺及那诸多未定位的资产，源头是否真正清白？重重疑云，依旧笼罩在朗朗乾坤之下，等待着真正清风的涤荡。

当周劼、王澄澄们在云端炫耀着他们的房产、豪车、日耗万金的奢靡时，可曾有一丝余光，瞥见这广袤土地上的另一番景象？且看甘肃那位密接者的流调轨迹，短短四日，尽是辗转于工地卸货、劳务市场寻活、归家歇息的循环。其行程中，四日皆赫然记录着“买馒头”。一日一购，再无其他就餐痕迹。这是否意味着一日三餐，唯以干冷馒头果腹？唯有一次外出，是拖着疲惫身躯去医院，为病榻上的老母送一口饭食！一边是节俭到极致的辘辘饥肠，一边是住院开销如流水的老迈慈亲，此情此景，观之如何不令人鼻酸？

这流调轨迹，撕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露出的，正是亿万普通人挣扎求生的日常缩影。他们如牛马般劳作，耗尽每一分气力，只为换取糊口之资。然则，父母一场小病，儿女一笔学杂费用，便足以成为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犹记西安街头，那猝然倒毙的建筑工人，为攒儿子大学学费，酷暑中连续劳作九小时，最终油尽灯枯，猝死道旁！难忘郑州高架桥下，那位为省钱一日仅食一餐的父亲，早晚仅靠凉水就冷馒头硬撑，面对镜头却异常平静：“娃儿还小，莫让他们晓得。”更有那无数无名者，蜷缩在桥洞陋巷，忍受着刺骨寒风，沉默地隐忍于城市最黯淡的角落，只为省下那微薄的租金。此等景象，非止一处，在华夏大地上那九成七的地级市、县城、乡镇、村落里，近十亿的生灵中，几多父辈，正嚼着干硬的馒头，吞咽着最廉价的盒饭，在尘土飞扬的工地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以血肉之躯对抗着命运无情的重压！

周劼们轻描淡写炫耀着众多房产时，无数普通工人正为一日百十来块的工钱，在钢筋水泥间疲于奔命，汗透重衫；王澄澄们挥金如土，日耗一万五千元时，一个建筑工人，或许正为赚取这笔在他眼中无异于天文数字的巨款，透支着所剩无几的生命，直至灯枯油尽！这便是世界的参差，血淋淋，赤裸裸。吾辈何尝不知？何尝不懂？

不敢奢望立于云端者，能体味一脚黄泥者的艰辛与苦楚。唯存一丝卑微祈盼，祈其尚存半分做人的同理之心。你今日所有，不过是踩在父辈肩头，便已轻松胜过天下无数挣扎求生之人！你未曾流汗，却已坐享其成。请你务必牢记，眼前这一切，非你血汗换来！你实无半分资格，去嘲弄、去打脸那些勤勤恳恳、以诚实劳动安身立命之人！更无丝毫资格，踩在无数普通人用血泪创造的社会价值基石之上，耀武扬威，作威作福！

然则，世事祸福相倚。周劼、王澄澄辈此番忘乎所以的“自曝”，剥开那层金玉其外的锦绣，将内里盘根错节的朽木与蛀虫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或也算得一桩“好事”。恰如古语所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朗朗乾坤之下，岂容宵小长久藏匿？此番闹剧，终是将那潜藏于暗处的不公与腐蠹，生生拽到了阳光之下曝晒！唯愿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暴露一个，彻查一个，方能涤荡污浊，还这世间一个清平世界，朗朗乾坤！断不能再容此等宵小，骑在万民头上，恣意撒野，践踏这人间公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