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五十知天命

发布时间:2025-06-04 08:47  浏览量:3

年轻时候,我总以为多干些,能干些,领导便会青眼相加,视我为栋梁之材。那时候,我心中盛满一团火,目光灼灼地望着前方,脚下踏着坚实的步子,朝着自以为的“重用”方向奔跑。岂料,在领导眼中,“好用”与“重用”之间,原来横亘着一条难以跨越的深渊。

我初入职场,恰似那春日里破土而出的新苗,怯生生却又充满探求的欲望。我如饥似渴地吸收着周遭一切,仿佛要将所有经验都装进自己口袋中。那时节,我常常主动请缨,乐此不疲地接下那些别人避之不及的繁杂差事。我认真细致地处理每一份文件,犹如蚂蚁搬运着食物,不厌其烦地来回奔走于各个部门之间。那台冰冷的电脑屏幕映出我日渐疲惫的面容,键盘的敲打声,像极了永不停歇的秒针,精确地丈量着生命无声的流逝。

久而久之,我成了办公室里那盏“长明灯”。谁人手中有了棘手的任务,便自然地朝我这边递来。我始终努力地挺直腰杆,不愿辜负别人的期望,更不愿辜负自己那颗执拗的心。领导们每每遇见麻烦事,总会习惯性地唤我名字,那声音里藏着几分轻松和理所当然。我甚至从中寻出些虚幻的满足来,仿佛这声声召唤,便是通向我心中“重用”殿堂的阶梯。

然而时间如沙漏般无声流走,我渐渐发觉,我像一只被牢牢牵住的风筝,无论飞得多高多卖力,线轴却始终握在别人手中。那些真正紧要的、能令人崭露头角的项目,仿佛漂浮在空中的金苹果,总被轻巧地递给了另一些人——而我,却仍在原地,一次次埋首于那些庞杂却无法让人看见的琐事里。升迁如同海市蜃楼,每每临近,便又缥缈地退去;加薪的允诺,也成了空中楼阁,在风中飘摇不定,似有还无。起初,我尚能默默忍耐,以为“好用”不过是通往“重用”的必由之路,只是路漫漫其修远兮,需要再坚持片刻。但终有一天,身体不堪重负地发出了沉默而清晰的警告。

那个秋夜,我伏案至深夜,窗外都市的霓虹已经渐渐熄灭,室内的灯光却依然固执地亮着。我正埋首于堆积如山的资料之中,突然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眼前瞬间飞起无数黑点,身体仿佛被无形之手抽去了所有筋骨,软软地伏倒在冰凉的桌面上。那堆叠的纸张像一座小山压在我的胸口,令我几近窒息。我挣扎着抬起头,目光瞥见电脑屏幕上自己倒映出的那张脸——苍白、枯槁,如同深秋霜打过的败叶。

次日检查,医生指着报告单上触目惊心的红字,神情严肃,口中吐出的话语像一记记闷锤敲打在我的心上。他责备我过分透支了身体,透支了生命。我缓缓走出医院大门,手里紧攥着那张薄薄纸片,只觉得它重如千钧。阳光刺眼地照在我的身上,我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唯有无边的寒冷自心底蔓延开来。我站在街头,茫然四顾,人流如织,车水马龙,整个世界依旧匆忙运转不息,仿佛从未察觉一个零件已然磨损不堪——生命之弦绷得太紧太久,终于发出了那一声断裂前的哀鸣。

躺在病床上的日子,时间仿佛放慢了脚步。窗外树枝上,一片叶子正摇摇欲坠,在风里打了几个旋,终究还是飘落下来,无声无息。我久久注视着那片落叶,看它静静地躺在地上,再也不必承受枝头风霜的催逼。那一刻,心头的重压似乎松动了些许,长久以来捆缚我的无形绳索仿佛也在悄然瓦解。我终于明白,生命若一味做那匹只知负重前行的骆驼,终将被无尽的沙丘所吞没;原来“好用”的标签竟是这样一种精致的牢笼,它不断吸取你,却吝于回赠你以真正的价值。

出院之后,我经过办公楼前时,常常看见玻璃幕墙上映出年轻职员们的身影,他们脚步匆匆,神色凝重,仿佛正被无形的鞭子驱赶着前行。他们那紧张而疲惫的面容,分明是我昨日之身影的再现。我不禁想起那些夜晚,当办公室的灯光灼灼如白昼时,窗外的星辰,反而因此被照得愈发黯淡了。

人皆向往着成为“被重用者”,犹如渴望攀登高山之巅。可又有几人能识破,那“好用”二字,不过是山脚下永无休止的劳役?它如同无底洞,吸吮着青春的血气,磨损着健康的筋骨,而回报的,却往往只是镜花水月般的空头许诺。那“好用”二字背后,原来藏着一把极锋利的镰刀,它无声地收割着我们的气力、健康与时光,只留下日渐干瘪的躯壳,以及一腔无处安放的疲惫。

后来某个黄昏,我独自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目睹两只飞鸟掠过天际。一只衔着沉甸甸的金枝,翅膀扑腾得越来越慢,越来越低;另一只则轻捷地掠过树梢,只衔着几颗野果,振翅飞向高远的天空。

我终于明白,原来有些“好用”的招牌,不过是生命祭坛上诱人献祭的幻光。我们奔劳时,常以为是在为未来建造宫殿;待年华渐老,健康如沙堡般崩散,才从废墟中瞥见那残酷的真相:被持续索取的,正是自己无可再生的生命本钱。

当身体发出无声的悲鸣,我们才懂得生命之烛并非燃之不尽。那些被过度付出的努力,最终未必能铸成金阶,却可能反噬健康——原来世间最珍贵之物,并非用透支换来的虚幻勋章,而是未被辜负的、血肉饱满的晨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