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十年,前公婆突然致电:你弟缺钱,你资助点,我:你哪位呀?

发布时间:2025-10-27 22:06  浏览量:1

那个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正在修复一张清末的楠木画案。

手里的刻刀正沿着一道细微的裂痕游走,像个小心翼翼的探险家,试图弥合时间的伤口。

空气里浮着木屑和桐油混合的香气,有点呛,但闻久了,就成了心安的味道。

阳光从天窗斜斜地照进来,给满屋子的老物件都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边。

手机就那么突兀地响了,铃声是系统自带的最普通的那种,像块石头,“咚”地一声砸进我这一池平静的秋水里。

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的是我离开的那座城市。

十年了,那座城市于我而言,已经像一张泛黄的老照片,连轮廓都有些模糊。

我放下刻刀,用手背蹭了蹭鼻尖,接了起来。

“喂,你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只有一点嘈杂的背景音,像是风声,又像是电流的滋滋声。

然后,一个苍老又带着点试探的女声响了起来。

“是……是林晚吗?”

这个声音,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猛地插进了我记忆深处一把早已锁死的锁。

我没立刻回答。

我看着窗外那棵高大的银杏树,叶子已经黄透了,风一吹,哗啦啦地响,像是在鼓掌。

十年,整整十年。

我以为这把锁,连同里面的东西,早就被岁月腐蚀得不成样子了。

没想到,声音还能对得上。

“是我。”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在跟一个推销员说话。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松了셔口气,声调立刻就变了,那种久违的、理所当然的熟稔又回来了。

“哎呀,可算打通了。晚晚啊,我是妈。”

“妈”这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我耳朵里。

我差点笑出声。

我把手机从耳边拿开了一点,看了看屏幕上那个陌生的号码,然后又放回耳边。

我问:“你是谁呀?”

我的语气很真诚,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困惑,就像真的在问一个打错电话的陌生人。

电话那头又一次陷入了死寂。

这次的死寂,比刚才更沉,沉得能听到对方陡然加重的呼吸声。

“你……你说什么?”她的声音里充满了不敢置信,甚至有点恼怒,“我是你妈啊!周越的妈!你不记得了?”

周越。

这个名字,我已经有快十年没从别人口中听到过了。

我自己,也快有十年没在心里默念过了。

它就像我修复过的一件旧家具,曾经破败不堪,我花了大力气把它修好,然后卖给了一个再也不会见到的人。它去了哪里,过得好不好,都与我无关了。

“哦。”我淡淡地应了一声,说,“不好意思,我想你打错了。我没有一个叫周越的儿子,自然也没有您这样的婆婆。毕竟,我离婚十年了。”

说完,我没等她再开口,直接挂了电话,拉黑,一气呵成。

整个过程,我的心跳甚至都没有乱一拍。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就像一颗小石子投进湖里,最多荡开一圈涟漪,很快就会恢复平静。

我低头继续修复那张画案,可手里的刻刀,却怎么也找不到刚才的感觉了。

那道裂痕,仿佛在嘲笑我。

你看,有些东西,无论你怎么弥合,它都真实地存在过。

那通电话像一个引信,点燃了记忆的导火索。

十年前的那些画面,那些声音,那些气味,不受控制地从尘封的箱底翻涌上来。

我和周越结婚的时候,他母亲,也就是刚才打电话来的这位前婆婆,拉着我的手,给我戴上了一只翠绿的玉镯。

她说,这是他们家祖传的,传媳不传女。

镯子很沉,冰凉地贴着我的皮肤,阳光下,绿得有点不真实。

那时候的我觉得,那不是一只镯子,那是一个承诺,一个家庭的接纳。

我天真地以为,戴上了它,我就成了他们家真正的一份子。

可后来我才明白,那镯子更像一个紧箍咒。

它时时刻刻提醒我,我是周家的媳妇,我的一言一行,都要符合“周家媳妇”的标准。

周家是那种很传统的家庭。

公公沉默寡言,家里的大事小情都是婆婆说了算。

婆婆嗓门大,爱打麻将,喜欢在邻里街坊面前炫耀。

她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周越,是我的前夫。小儿子周凯,比我们小五岁,是全家人的心肝宝贝。

周越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是个好人。

对,就是那种我们通常会发“好人卡”的好人。

他温和,善良,工作稳定,不抽烟不喝酒,没什么不良嗜好。

可他也是个“愚孝”的人。

在他心里,他母亲的话,永远是圣旨。

我们婚后的生活,就像一锅温水,表面上风平浪静,底下却一直在慢慢地加热。

婆婆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让我们“帮衬”小叔子周凯。

周凯要买最新款的手机,婆婆说:“晚晚啊,你跟周越工资高,帮帮你弟,他还是个学生。”

周凯要跟朋友出去旅游,婆婆说:“周越啊,你弟同学都去,他不去多没面子,你这个当哥的表示表示。”

周凯毕业了不想上班,想自己“创业”开个网店,赔得一塌糊涂。

婆婆又说:“年轻人嘛,失败是成功之母。晚晚,你不是懂点设计吗?帮帮你弟,你们是亲人,别分那么清。”

那些年,我和周越的工资,就像一个漏水的桶,大部分都填进了周凯那个无底洞里。

我不是没有怨言。

我跟周越谈过很多次。

每次他都皱着眉头,叹着气说:“晚晚,那是我弟,我能怎么办?我妈就那样,你多担待点。”

“担待”,这个词,像一根软刺,扎在我心里。

我担待了,可谁来担待我呢?

我们自己的小家,因为无休止地“帮衬”,几乎存不下什么钱。

我想换个大点的房子,他说再等等。

我想每年出去旅游一次,他说等以后手头宽裕了。

我们的生活,被无限地“等等”和“以后”给占据了。

压垮骆驼的,从来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在此之前,它已经背负了太多。

我们的婚姻,也是如此。

最后一根稻草,是那只玉镯。

那天是婆婆的生日,我们在酒店订了包间。

周凯带着他新交的女朋友也来了。

那个女孩,打扮得很时髦,画着精致的妆,手上戴着一个明晃晃的钻戒。

席间,婆婆一个劲儿地夸那个女孩,说她漂亮,懂事,家里条件又好。

说着说着,她话锋一转,看向我,叹了口气。

“晚晚啊,你看你,都结婚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打扮打扮。女人啊,不能太朴素了,不然男人会嫌弃的。”

我当时穿着一件棉麻的连衣裙,没化妆。

因为我知道,无论我怎么打扮,在她眼里,都比不上一个“家里条件好”的。

我笑了笑,没说话。

周越在桌子底下碰了碰我的手,示意我别在意。

可我怎么能不在意呢?

饭后,周凯的女朋友看着我手上的玉镯,眼睛发亮。

“阿姨,姐姐这镯子真好看,绿得好通透啊。”

婆婆立刻像打了鸡血一样,得意地扬起下巴。

“那是,这可是我们家祖传的宝贝!以后啊,等周凯结婚了,我也给他媳妇准备一个更好的!”

说着,她转头对我说:“晚晚,你把镯子取下来,给弟妹看看。”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沉到了底。

我看着婆婆那张写满炫耀的脸,看着周凯和他女朋友理所当然的表情,又看了看身边默不作声的周越。

我突然觉得很可笑。

这只所谓的“传家宝”,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个可以随时拿来炫耀、甚至转送他人的工具。

而我这个戴着它的人,又算什么呢?

我抬起手,对着灯光,看着那抹翠绿。

我说:“妈,这个取不下来了,戴了好几年,手长粗了。”

这是实话。

婆婆的脸立刻拉了下来。

“怎么就取不下来了?你抹点肥皂水不就行了?快点,让弟妹看看,别那么小气。”

“小气”两个字,像两记耳光,扇在我脸上。

周凯的女朋友在一旁娇滴滴地说:“哎呀,姐姐不愿意就算了嘛,别为难她了。”

这话听着是解围,实际上是火上浇油。

婆婆的火气更大了,嗓门也提了起来。

“林晚!你什么意思?我让你给弟妹看看,你推三阻四的!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周凯配不上这镯子?”

整个包厢的人都看着我。

公公低着头抽烟,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周越拉着我的胳膊,低声说:“晚晚,别这样,妈在气头上,你就取下来给她看看吧,啊?”

他的声音里,带着哀求。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那么多年的男人,这个我以为可以托付一生的男人。

在我和他母亲、他弟弟之间,他永远选择让我“担待”。

那一刻,我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

我猛地抽回手,手腕不小心磕在了桌角上。

只听“铛”的一声脆响。

那只翠绿的玉镯,断成了两截,掉在地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

婆婆的尖叫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我的镯子!你这个败家娘们!你赔我的镯子!”

她冲过来,要打我。

周越拦住了她。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

我只是低头看着地上的那两截断玉,它们在灯光下,依然泛着温润的光,像两弯破碎的月亮。

我平静地对周越说:“我们离婚吧。”

那天晚上,我搬出了那个我住了五年的家。

我什么都没带走,除了我自己的衣服和书。

离婚手续办得很快。

周越试图挽回,他说他知道错了,他以后会改。

可我知道,有些东西,一旦碎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就像那只镯子。

就像我的心。

离婚后的第一年,是最难的。

我换了城市,换了工作,切断了和过去所有的联系。

我租了一个很小的单间,每天除了上班,就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我学着修复旧物,一开始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后来却渐渐爱上了这个过程。

看着一件件残破的东西,在我手里慢慢恢复原貌,那种成就感,治愈了我内心的千疮百孔。

我仿佛也在修复我自己。

我把那个破碎的、不自信的、依附于别人的林晚,一点点地剥离,然后重新塑造了一个新的、独立的、完整的林晚。

十年,足以让一座城市变了模样,也足以让我脱胎换骨。

我有了自己的工作室,不大,但很温馨。

我有了自己的事业,不赚大钱,但足以让我活得体面又自由。

我以为,周家,周越,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直到今天这通电话。

……

第二天,我又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

我猜到了是谁,但我还是接了。

果然,是我的前公公。

他的声音比婆婆要沉稳一些,但同样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

“林晚,我是你爸。”

我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你妈昨天给你打电话,你那是什么态度?她都气病了!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我靠在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一只橘猫正懒洋洋地晒太阳。

我说:“叔叔,我想您搞错了。第一,我爸在我十岁那年就去世了。第二,我已经不是您儿媳妇十年了,您也不是我公公。第三,您太太生病,应该去看医生,而不是来道德绑架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我的语气,依然平静。

可我知道,我的平静,在他们听来,就是最大的挑衅。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明显粗重了许多。

“你……你这个女人,怎么变得这么刻薄?!”

“我不是刻薄,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我说,“如果没有别的事,我挂了,我很忙。”

“你等等!”他急忙喊住我,“我找你是有正事!”

“哦?什么正事?”

“是周凯的事。”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他……他做生意亏了,欠了外面一笔钱,现在人家天天上门来要债。我们老两口的积蓄都给他填进去了,还差二十万。你和周越以前感情那么好,你现在又有本事,开了自己的公司……你能不能,先帮衬他一下?”

我几乎要气笑了。

帮衬。

又是这个词。

十年了,他们一点都没变。

周凯,也一点都没变。

“叔叔,你是不是忘了,我和周越已经离婚十年了。周凯是我什么人?我凭什么要帮衬他?”

“话不能这么说!”他的声音大了起来,“一日夫妻百日恩!再说了,要不是因为你,周越至于到现在还单着吗?我们家周凯,不就是你半个弟弟吗?你这个当嫂子的,能见死不救?”

“嫂子?”我重复着这个称呼,觉得无比荒谬,“叔叔,您放心,周越单身与否,和我无关。周凯的死活,更和我无关。我不是他的提款机,更不是你们家的圣母。二十万,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以后,请你们不要再打电话骚扰我了。”

说完,我再次挂了电话,拉黑。

我以为,我的态度已经足够坚决,他们应该会知难而退。

但我还是低估了他们的无耻程度。

第三天,他们直接找到了我的工作室。

那天下午,我正在给一个客户送修复好的老式梳妆台。

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我工作室门口,站着两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十年不见,他们都老了。

前婆婆胖了些,头发也白了大半,但那双精明又刻薄的眼睛,一点没变。

前公公还是老样子,佝偻着背,一脸的愁苦,像所有不如意的生活都压在他身上。

他们看到我,前婆婆的眼睛立刻亮了,像发现了救星。

她快步走上来,想拉我的手。

我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避开了。

她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晚晚啊,你可算回来了!我们等了你好久!”她脸上堆着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我看着他们,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你们来干什么?”

“我们……我们来看看你啊。”前婆婆搓着手,眼神躲闪,“听说你在这里开了个店,生意不错吧?”

“有事说事。”我不想跟他们废话。

我的冷漠,显然激怒了她。

她的脸色沉了下来,声音也尖利起来。

“林晚!你现在是翅膀硬了是吧?我们大老远跑来找你,你就是这个态度?你还有没有良心?”

“良心?”我看着她,反问道,“我跟你们谈良心的时候,你们跟我谈的是‘帮衬’。现在,你们凭什么来跟我谈良心?”

“你……”她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

还是前公公开了口,他叹了口气,说:“晚晚,我们知道,以前是我们不对。可现在周凯是真的遇到难处了,高利贷的人都找上门了,说再不还钱,就要……就要卸他一条腿啊!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们两个老的,行不行?”

他说着,眼眶都红了。

如果是在十年前,我可能会心软。

但现在,我不会了。

我太了解他们了。

这不过是他们惯用的苦肉计。

“那是你们的儿子,不是我的。他的腿断了还是断了,都和我没关系。”我从包里拿出钥匙,准备开门。

“林晚!”前婆婆突然冲上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你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那二十万,你必须拿出来!不然我们就不走了!”

她开始撒泼,声音又大又亮,很快就引来了周围邻居的围观。

“大家快来看啊!这个女人没良心啊!抛弃丈夫,不管弟弟死活啊!”

“她现在有钱了,看不起我们这些穷亲戚了啊!”

我被她抓着,挣脱不开。

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我看着她那张因为激动而扭曲的脸,突然觉得很累。

我放弃了挣扎,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放手。”

“我不放!除非你答应给钱!”

“我再说一遍,放手。”我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冰。

就在我们僵持不下的时候,一个声音从人群外传了进来。

“妈,爸,你们在干什么?”

这个声音……

我浑身一僵。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周越走了进来。

他比十年前瘦了些,也憔悴了些,眼角有了细纹,头发也有些乱。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和我记忆中那个永远干净清爽的他,判若两人。

他看到我,眼神复杂,有惊讶,有愧疚,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前婆婆看到他,像是看到了主心骨,立刻放开我,冲过去抱着他的胳膊哭诉。

“儿子啊!你可来了!你看看她!她现在多狠心啊!周凯都要被人打断腿了,她见死不救啊!”

周越没有看她,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

他慢慢地走到我面前,离我一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我们对视着,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周围的嘈杂声,指点声,都消失了。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他。

和他那双,盛满了千言万语的眼睛。

良久,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厉害。

“对不起。”

他说。

不是为他父母今天的胡搅蛮缠。

也不是为他弟弟的烂摊子。

而是为十年前,那所有的一切。

我看着他,突然就释然了。

我等了十年的,或许不是一个道歉。

而是一个,让我可以彻底放下过去的,仪式。

他来了,就够了。

我对他说:“都过去了。”

然后,我转向他的父母,说:“钱,我不会给。你们的儿子,你们自己负责。如果你们再来骚扰我,我就报警。”

说完,我打开工作室的门,走了进去,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

我隔着磨砂的玻璃门,看到他们三个人在外面站了一会儿。

周越似乎在跟他父母说着什么,然后,他深深地看了我的工作室一眼,带着他们离开了。

世界,终于清静了。

我靠在门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我不是为周越,也不是为那段失败的婚姻。

我是为我自己。

为那个曾经卑微、隐忍、委曲求全的林晚。

我终于,可以跟她说再见了。

我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没想到,几天后,周越一个人来了。

他来的时候,我正在院子里给一盆快要枯死的兰花浇水。

他站在院子门口,没有进来,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有事吗?”我先开了口。

“我……我来替我爸妈道歉。”他说,“他们给你添麻烦了。”

“道歉就不必了,只要他们以后别再来就行。”

“不会了。”他摇摇头,“我已经跟他们说清楚了。周凯的钱,我会想办法。卖了家里的老房子,也够了。”

我有些意外。

卖掉老房子,那可是他父母的命根子。

他竟然能做出这个决定。

看来,这十年,他也不是一点都没变。

“那是你的家事,跟我没关系。”我把水壶放下,准备回屋。

“晚晚。”他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我们……能聊聊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

我沉默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我把他让进了工作室的会客区,给他泡了一杯茶。

茶是今年的新茶,碧螺春。

香气清幽,是我喜欢的味道。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看着我,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我问。

他放下茶杯,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我只是想知道,你这十年,过得好吗?”

“挺好的。”我说,“自由,清静。”

“那就好。”他低下头,声音很轻,“我……我一直很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当初,没有保护好你。”他抬起头,眼睛里泛着红,“我总以为,让你一味地退让,就是维系家庭和睦的最好方式。我总觉得,我妈是我妈,我弟是我弟,他们再怎么样,也是我的亲人,你应该理解我。可我忘了,你也是我的亲un人,是我最该保护的人。”

他的这番话,如果是在十年前说,我可能会感动得痛哭流涕。

但现在,我心里很平静。

就像在听一个别人的故事。

“周越,你知道吗?压垮我们的,不是你妈的强势,也不是你弟的无赖。是你。”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是你的和稀泥,是你的不作为,是你一次又一次地让我‘担待’。在那个家里,我像一个外人。不,我连外人都不如。外人至少可以转身就走,而我,被婚姻这根绳子捆着,动弹不得。”

“你让我失望的,不是某一件具体的事。而是日积月累的,无数个瞬间。是我想跟你说说心里话,你却说我小心眼,想太多。是我受了委屈,你却让我顾全大局,别跟你妈计较。是我对未来有规划,你却说再等等,要先顾着你弟。”

“婚姻是什么?是两个人,组成一个最小的社会单元,一致对外,共同抵御来自外界的风雨。可我们的婚姻呢?你永远是站在你的原生家庭那边,把我一个人,推出去,去抵挡那些风雨。”

我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敲在他心上。

他的脸色越来越白,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所以,别说后悔了。”我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我们都回不去了。你没有保护好我,是事实。我自己站起来了,也是事实。”

“我……我知道。”他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只是……只是觉得对不起你。离婚后,我妈一直张罗着给我相亲,我见过几个,但……但总觉得不是你。我才知道,我弄丢了最好的东西。”

“人总是要失去后才懂得珍惜。”我说,“但不是所有的失去,都有机会弥补。”

“我知道。”他苦笑了一下,“我今天来,没想过要复合,我只是……想把一些话说清楚。”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

打开,里面躺着两截断了的玉。

是那只镯子。

我愣住了。

“我把它捡回来了。”他说,“找人修复过,但裂痕太明显了,戴不了了。我一直留着。”

他把盒子推到我面前。

“物归原主吧。它本来就是属于你的。”

我看着那两截断玉,那道丑陋的裂痕,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我摇了摇头。

“不用了。”我说,“它从来就不属于我。它属于‘周家的媳妇’那个身份。现在,我已经不是了。”

我把盒子推了回去。

“你留着做个纪念吧。纪念一段失败的婚姻,和一个失败的男人。”

我的话,可能有些残忍。

但他没有反驳。

他只是默默地收起了盒子,站了起来。

“我该走了。”他说。

“嗯。”

他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林晚,祝你幸福。”

“你也是。”

他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

我知道,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

我们之间,所有的恩怨,所有的纠结,都随着他那句“对不起”和这个最后的告别,烟消云散了。

我没有赢,他也没有输。

我们只是,各自走向了不同的人生。

……

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我每天修复着那些老物件,听着它们无声地讲述着岁月的故事。

有时候,我会想起周越。

想起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他骑着自行车,载着我,穿过种满梧桐树的街道。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我们身上,像跳跃的金色音符。

那时候的我们,是真的快乐过。

只是,爱情,终究是抵不过琐碎的生活和沉重的亲情绑架。

一个月后,我接到了一个陌生女人的电话。

她说她叫陈静,是周越的朋友。

她说,周越出事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

陈静说,周越为了尽快凑够钱给他弟弟还债,卖了房子后,还去打了几份工。白天在公司上班,晚上去开夜班出租车,周末还去工地上扛水泥。

因为连续多日疲劳驾驶,他在一个雨夜,出了车祸。

车子撞上了防护栏,他……当场就没了。

我握着电话,半天说不出话来。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我只能听到自己心脏“咚咚咚”的剧烈跳动声。

怎么会这样?

他才三十八岁。

陈静在电话那头哭着说:“他太傻了!他就是想把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扛下来,不想再拖累任何人。他走之前,给我留了一封信,是给你的。他说,如果他有什么意外,让我一定要交给你。”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断电话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赶到那座我离开了十年的城市的。

我见到了陈静。

一个很温柔的女人。

她把那封信交给我。

信封已经有些褶皱了。

我颤抖着手,打开了它。

周越的字,还是和以前一样,干净,清秀。

“晚晚: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了。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这十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

我想象着你现在的样子,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喜欢穿着棉布裙子,安安静静地看书。

我想象着你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是不是已经找到了那个,能真正保护你,给你幸福的人。

那天在你的工作室见到你,你比以前更美了,也更……冷了。

我知道,那份冷,是我给的。

是我,亲手把你从一个爱笑的女孩,变成了一个浑身是刺的女人。

对不起。

这三个字,我说得太晚了。

我妈我爸,还有周凯,他们给你带来的伤害,我会用我的方式去偿还。

我卖了房子,一部分给我弟还债,剩下的,留给我爸妈养老。

我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他们收拾烂摊子。

我希望,他们以后,再也不会去打扰你。

晚晚,我这一生,平庸,懦弱,失败透顶。

唯一做对过的一件事,就是爱上你。

唯一做错过的一件事,就是弄丢了你。

如果有来生,我希望能早点遇到你。

在我不那么懦弱,而你依然爱笑的时候。

我不会再让你受一点点委屈。

我会把你护在身后,为你挡下所有的风雨。

可惜,没有如果了。

我车里一直放着一张CD,是我们以前最喜欢听的。

里面有一首歌,歌词是这么唱的:‘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

我们,就是那错过了的,有些人。

晚-晚,我把我的‘晚’弄丢了。

请你,一定要幸福。

周越 绝笔”

我把信紧紧地攥在手里,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我恨他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的心,很痛。

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揪住,喘不过气来。

那个我爱过的,也恨过的男人,那个让我成长,也让我心碎的男人,就这么,永远地离开了我。

他用最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失败的一生。

也用这种方式,偿还了对我的亏欠。

我参加了他的葬礼。

我没有走近,只是远远地站着。

我看到了他的父母,一夜之间,仿佛老了二十岁。

前婆婆哭得瘫倒在地,嘴里不停地喊着:“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前公公抱着她的肩膀,老泪纵横。

我还看到了周凯。

他穿着一身黑西装,脸上没有太多悲伤,反而有些不耐烦。

他身边站着一个女人,应该就是他现在的妻子。

我看到,周凯的妻子,手上戴着一只明晃晃的钻戒。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周越的死,是多么的不值。

他用自己的命,去填那个永远也填不满的窟窿。

可那个窟窿,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

葬礼结束后,我一个人去了我们以前经常去的那条梧桐路。

秋末的梧桐,叶子已经落得差不多了。

光秃秃的树枝,指向灰蒙蒙的天空。

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骑着自行车的白衬衫少年,载着那个穿着碎花裙的女孩,在阳光下,一路欢笑,一路高歌。

他们的笑声,回荡在风里。

然后,渐渐远去,消失不见。

……

我回到了自己的城市,自己的工作室。

生活,还要继续。

我把周越的那封信,收进了一个檀木盒子里。

连同那些好的,坏的,爱过的,恨过的记忆,一起封存。

有一天,一个客人拿来了一只破碎的青花瓷瓶。

瓶子碎得很厉害,几乎成了一堆碎片。

客人说,这是她奶奶的遗物,对她很重要,希望我能尽力修复。

我看着那堆碎片,想起了那只断掉的玉镯。

也想起了,那个支离破碎的,我自己。

我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把那些碎片,一点一点地,重新拼接起来。

我用金缮的工艺,填补了那些裂痕。

一道道金色的纹路,像闪电,也像河流,在青色的瓶身上,蜿蜒出一种残缺的美。

当瓶子修复好的那一刻,我看着它,突然就懂了。

人生,就像这只瓶子。

谁都免不了,会经历破碎。

重要的是,我们如何面对那些裂痕。

我们可以选择,让它成为一道丑陋的伤疤,时时刻刻提醒我们曾经的伤痛。

我们也可以选择,用金色的善意和坚强,去填补它,让它成为我们生命中,独一无二的勋章。

周越,他选择了前者。

他一直活在过去的悔恨里,无法自拔,最终,走向了毁灭。

而我,选择了后者。

我走出了那段破碎的婚姻,我治愈了自己内心的伤口。

我把那些裂痕,变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

它们让我变得更完整,也更强大。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

我泡了一壶茶,坐在窗边,看着那只修复好的青花瓷瓶。

金色的阳光,洒在金色的裂痕上,熠熠生辉。

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是一个温和的男声。

“喂,你好,请问是林晚女士吗?我是上次在你这里定制了一套书架的李先生。我想问问,我母亲的那张旧摇椅,可以修复吗?”

“可以的。”我笑着说,“只要您把它送过来。”

“太好了!我母亲一定会很高兴的!”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那棵高大的银杏树。

金黄的叶子,在阳光下,像一只只飞舞的蝴蝶。

我知道,冬天就要来了。

但我也知道,春天,也就不远了。

我的生活,就像我修复的这些老物件。

虽然带着过去的痕迹,但却拥有了新的生命和光彩。

至于那些过去的人,过去的事,就让它们,都留在过去吧。

我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茶香,满溢。

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