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酒场
发布时间:2025-10-11 17:18 浏览量:7
每次体检报告上的红色箭头都像医生举起的警示旗。我叼着烟卷笑而不语,心里却翻涌着李白的狂气:"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三高指标在酒精里沉浮,倒应了那句"高高山上一根棍,红火一时算一时"的江湖哲学。
直到脑梗的阴影攥住我的后颈。
当半边身子不听使唤地栽倒在病房,死亡的气味比消毒水更刺鼻。那一刻的恐惧像冰锥刺进骨髓,我忽然成了最怂的逃兵——戒酒不再是医生的建议,而是死神递来的赦免状。
其实我从不曾真正依恋酒。
那些举杯的夜晚,不过是用酒精浇灌寂寞的仪式。醉眼朦胧中,尘世的烦恼碎成星子,率真的自我从浑浊的酒液里浮出水面。酒友的召唤总带着烫人的温度:"老张!一个人闷家里发霉啊?出来透透气!"推辞的话卡在喉咙,终究抵不过那句"我们想你了"的温柔刀。
酒局是场荒诞的狂欢。
公平如秤的倒酒人将琥珀色液体斟满杯沿,酒液在杯口摇摇欲坠。有人像骆驼饮水般俯身吸溜,引来哄笑一片。前两杯尚且温文尔雅,第三杯下肚便现了原形:声调拔高八度,话题在时空里乱窜,从儿时尿床的糗事到国际局势,从油价涨跌到官场秘闻,唾沫星子混着酒气在包厢里横冲直撞。
我握着茶杯缩在角落,看他们从推杯换盏到勾肩搭背。四杯酒过,有人开始用酒瓶敲击桌面打拍子,有人攥着我的手腕絮叨人生,有人突然抱着邻座痛哭流涕。我默默当起侍者,给空杯添酒,给醉汉递茶,直到最后一滴酒被均分进六个杯底。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举着茶杯念起台词,总有人摇着空瓶接下句:"但有再开的酒局!"散场时东倒西歪的身影在饭店门口纠缠成藤蔓,握手、拥抱、拍背,仿佛生离死别。而我载着这些醉醺醺的兄弟穿梭小城,听他们隔着车窗与月亮道别,直到午夜钟声敲碎最后一丝酒意。
可清醒终究是道无法跨越的沟壑。
当他们第无数次重复同样的醉话,当相同的笑话在酒桌上裂变成无聊的回声,我突然在后视镜里看见自己陌生的倒影——那个举着茶杯的旁观者,早已成了局外的幽灵。
"现在的一片天,是肮脏的一片天..."
过去醉后总爱吼这句歌词,如今却在清醒时听出别样滋味。童年夜空里的星辰早已陨落,我们在酒精里打捞的,不过是记忆的残片。酒能撕掉伪装,却撕不破岁月织就的网;能暂时忘忧,却冲不淡生命的荒凉。
某个深夜,我望着酒柜里蒙尘的酒瓶突然怔住。那些醉眼里的率真、狂放、痛快,分明都是我遗失在时光里的碎片。可当我想伸手触碰,指尖传来的却是三高指标的刺痛,和脑梗后肢体残留的麻木。
半醉半醒的浮生终究成了绝响。
从此只能做个清醒的旁观者,看他人醉倒在自己的故事里,而我在混浊的世间攥紧方向盘,把午夜的街灯一盏盏甩在身后。车窗映出的面容渐渐模糊,不知是泪水还是酒意,在眼角凝成一颗浑浊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