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请全家吃饭唯独没请我,我提前把银行卡解绑,结账时他慌了
发布时间:2025-10-04 06:25 浏览量:1
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正用一块半干的棉布,给一张刚修复好的黄花梨木圈椅上最后一层蜡。
表哥王斌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又急又燥,像一团被风吹得忽明忽灭的火:“辉子,你那张卡怎么回事?刷不了啊!我这儿一大家子人等着呢,你赶紧看看!”
我把棉布轻轻放下,手上的蜂蜡散发出一种温润又古老的香气。我没看手机,也没去看什么银行APP,只是平静地回了他一句:“哦,那张卡我解绑了。”
电话那头,瞬间死寂。
那是一种比任何嘈杂的叫骂都更具分量的安静。我知道,这通电话迟早会来,就像我知道,一块有了裂纹的木头,如果不及时处理,总有一天会彻底崩开。这几年,我就是家里那块被随意使用、被理所当然凿刻的木头,默默承受着一切。直到今天,我决定不再当一块木头了。
我们这个家,是个典型的大家族,七大姑八大姨,盘根错节。我爸是老大,下面一个妹妹,就是我姑,王斌的妈。我爸走得早,我妈一个人拉扯我长大,靠的就是在纺织厂里三班倒的辛苦钱。我从小就不爱说话,闷头学了门木匠手艺,开了个小小的旧家具修复作坊,勉强糊口,但胜在踏实。
表哥王斌,从小就跟我截然相反。他嘴甜,脑子活,会来事儿。早些年倒腾服装,后来又搞什么电商直播,听说赚了些钱,车也换了,房也买了,成了家族里人人称赞的“能人”。
人一“能”,架子就大了。
逢年过节,家族聚会,总是他张罗。地方越选越高档,菜越点越气派。一开始,大家还AA,后来王斌手一挥,说都是一家人,算那么清楚干嘛。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总是有意无意地瞟向我。
于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结账就成了我的“专属任务”。
起初,是他喝多了,把钱包“忘”在车里,让我先垫付。后来,是他的卡“刚好”到了额度,让我先刷。再后来,他干脆把我的亲情卡绑定在了他的手机上,美其名曰“方便”,说他手机支付积分多,能换不少东西,到时候换了东西大家分。
我妈总劝我:“斌子也是要面子,他张罗一大家子人吃饭,脸上光彩。你是他弟,帮衬一下是应该的。钱回头让他给你就行了。”
可这“回头”,却总是遥遥无期。
我不是没提过。有一次,我作坊里急需进一批海南黄花梨的老料,手头紧,便跟他提了一句。他正对着手机屏幕,指挥着屏幕里的小人打打杀杀,头也不抬地说:“哎呀,辉子,你看我这阵子手头也紧,钱都压货里了。不就那点饭钱吗?你还跟我算这么清?伤感情了啊。”
一句话,就把我堵了回去。
我看着他那套金丝楠木的茶台,光是那块茶盘,就够我付好几次饭钱了。可我什么也没说。我这人,嘴笨,学不来那些弯弯绕绕。
压垮骆驼的,从来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一路走来,背上不断累加的每一根。
这次的事情,源于半个月前,王斌在家族群里发的一条消息。
“下周六,我在‘御品轩’请大家吃饭啊!给我儿子庆祝考上重点初中!都来啊,一个都不能少!”
群里立刻炸开了锅,恭喜声、马屁声,刷了屏。
“斌哥大气!”
“咱们家文杰就是有出息!”
“御品轩啊,那地方可不便宜,斌哥破费了!”
我看着屏幕,也真心为小侄子高兴,正准备打字回复,我老婆小琴碰了碰我的胳膊。
“他@所有人了,唯独没@你。”
我心里“咯噔”一下,往上一翻,果然,王斌那条消息,@了姑姑、姑父、二叔、三婶……长长一串名单,唯独跳过了我的名字。
就像一张精美的请柬,上面写满了宾客的名字,却单单在属于我的那个位置,留下一片刺眼的空白。
第一章 请柬上的空白
家族群里依旧热闹非凡。
一张张笑脸的表情包,一串串恭维的话,像潮水一样不断刷新着屏幕。我捏着手机,指尖悬在输入框上,那句准备好的“恭喜文杰”变得无比沉重,怎么也按不下去。
小琴把我的手机拿过去,翻了翻聊天记录,秀气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结。
“他什么意思?故意的?”
我摇摇头,心里也说不清楚。是疏忽吗?有可能。可是在一个几十人的群里,挨个@人,怎么就能那么精准地漏掉我一个?
“也许是忘了吧。”我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声音却有些干涩。
“忘?陈辉,你忘了上次他爸过生日,也是在外面大办酒席,请了一堆亲戚朋友,最后结账的时候,他怎么说的?”小琴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小锤子,轻轻敲在我心上。
我当然记得。
那次,酒过三巡,王斌红着脸,搂着我的肩膀,大着舌头说:“辉子,弟,今天哥高兴!这账……你懂的!回头……回头哥给你!”
那“回头”两个字,说得豪气干云。
在座的亲戚们都用一种赞许的目光看着我,仿佛我不是付钱的,而是那个被慷慨赠予了荣誉的人。姑姑更是拉着我的手,拍了又拍:“还是我们辉子懂事,知道帮你哥分担。你们兄弟俩,就该这样相互扶持。”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不是在“扶持”,而是在“支撑”。像一根顶梁柱,默默地撑着别人的风光和体面。
而那笔账,至今也没“回头”。
“他不是忘,他是习惯了。”小琴把手机还给我,语气里带着一丝冷意,“他习惯了你当那个付钱的背景板。请客是他的人情,花钱是你的本分。这次请客,他大概也盘算好了,反正你的卡绑在他手机上,人到不到无所谓,钱到了就行。”
她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刻刀,把我心里那点模糊的侥GIO(侥幸)和自欺欺人,全都剔除干净了,露出了底下难堪的、血淋淋的现实。
是啊,我为什么会觉得他会特意请我呢?在他的剧本里,我或许根本就不是“客人”,而是那个负责买单的“功能性角色”。
“那……我不去就是了。”我闷声说,心里堵得慌。
“不去?”小琴看了我一眼,“不去,这顿饭钱就还得你出。他结账的时候手机一扫,银行短信一到,你找谁说理去?跟妈说?跟姑姑说?她们只会劝你,‘都是一家人,别计较’。”
我沉默了。小琴说得对,在“家庭和睦”这顶大帽子下,我的那点委屈,根本不值一提。
那晚,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作坊里木料的清香,似乎都透过窗户飘了进来,可我却觉得呼吸困难。我想起我过世的父亲,他也是个木匠,一辈子跟木头打交道。他常说,做木工,最讲究的是“规矩”和“尊重”。对木料要尊重,顺着它的纹理来,不能强扭;对榫卯结构要讲规矩,一是一,二是二,差一丝一毫,就合不拢,不牢靠。
我和王斌之间,这亲情的关系,就像一个被强行扭曲的榫卯,早就松动了,全靠我这边一味地退让和填充,才勉强维持着表面的稳固。
可现在,它要裂了。
第二天一早,我没去作坊,而是先去了趟银行。
柜台的小姑娘看我拿着身份证和银行卡,有些诧异:“先生,您要办理什么业务?现在很多业务手机上就能操作,很方便的。”
我笑了笑,说:“我就想解绑个东西,手机上弄不明白,还是来柜台踏实。”
我看着她熟练地在电脑上操作,最后递给我一张回执单。我捏着那张薄薄的纸,心里却前所未有地踏实。这感觉,就像给一件摇摇欲坠的老家具,重新打上了楔子,校正了结构,它终于能稳稳当当地立住了。
做完这一切,我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我不想再看那个热闹的家族群,不想再被那些虚伪的客套话绑架。
周六那天,我一整天都泡在作坊里。
我接了个修复一张清代红木罗汉床的活儿。床的主人是个老教授,很懂行,也很爱惜东西。床的围板上有一处雕花断了,还有几处榫卯也松了。这是个细致活,急不来。
我戴上老花镜,用小刻刀一点点地清理着断口,空气里弥漫着木屑和灰尘的味道。阳光从作坊高高的窗户里斜射进来,在空气中切出一道道光柱,无数微小的尘埃在光柱里飞舞、旋转,像一场无声的默剧。
我的心,也跟着这场景,一点点地静了下来。
小琴中午给我送饭来,看我满头大汗,递给我一条毛巾。
“心里还憋着呢?”她问。
我擦了把脸,摇摇头:“不憋了。想通了。”
“想通什么了?”
“人跟木头一样,都有自己的纹理和脾气。”我拿起一块刚刨光的木板,指给小琴看,“你看这纹路,多顺。你顺着它刨,不费力,出来的东西也光洁。你要是逆着它来,非但费劲,还会起毛、会炸裂。亲戚之间,也该是这样。得相互尊重,顺着人心的纹理来。一味地让一方迁就,迟早要出事。”
小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饭盒打开:“先吃饭吧。管他们呢,今天我们吃排骨炖豆角,我特意多放了肉。”
我看着饭盒里冒着热气的饭菜,心里暖烘烘的。
这才是家,这才是亲人。不是酒桌上的觥筹交错,不是账单上的天文数字,而是这碗热腾腾的饭,是身边这个人无条件的支持和理解。
下午的时候,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几下。我拿出来看,是姑姑发来的微信。
“辉子,今天文杰升学宴,你怎么没来啊?你哥还念叨你呢。快下班了吧?下班了赶紧过来,大家都在呢。”
我看着那句“你哥还念叨你呢”,觉得有些讽刺。
他念叨我什么?是念叨我的人,还是念叨我的银行卡?
我没有回复。
我把手机扔到一边的工具台上,重新拿起刻刀,专注于眼前这片精美的雕花。我要把它修得天衣无缝,恢复它本来的样子。
就像我要把我自己的人生,也掰回它应有的轨道。
夜幕降临,作坊里只剩下一盏孤灯。我终于将那块断裂的雕花,用传统的“暗钉”和鱼鳔胶,严丝合缝地拼接了回去。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成就感油然而生。
也就在这时,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
屏幕上跳动的,是“表哥王斌”四个字。
我知道,大戏,开场了。
第二章 木匠的手
我接起电话,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电话那头,背景音很嘈杂,有音乐声,有劝酒声,还有孩子们的嬉闹声,一派热闹景象。王斌的声音,就从这片喧闹中,直直地钻进我的耳朵。
“辉子,你那张卡怎么回事?刷不了啊!我这儿一大家子人等着呢,你赶紧看看!”
他的语气,不是询问,而是质问。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愠怒,仿佛我弄坏了他的东西。
我握着电话,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摩挲着刚修复好的罗汉床围板。那木质的触感,冰凉、坚硬,却又带着岁月的温润。它给了我一种奇异的平静。
“哦,那张卡我解绑了。”
我的声音很平稳,平稳到连我自己都有些惊讶。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就像在陈述一件再也平常不过的事实。
电话那头的喧闹,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我能想象得到,王斌此刻正举着手机,站在“御品轩”金碧辉煌的收银台前,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大概从来没想过,这块一直任他取用的“木头”,会有朝一日,自己长出腿来,走了。
“解……解绑了?”他的声音有些发颤,透着难以置信,“你……你什么意思啊辉子?好端端的解绑它干嘛?你是不是对哥有意见?”
“没意见。”我淡淡地说,“那张卡是我的工资卡,作坊里进料、给工人发工资,都走这张卡。绑在你那儿,账目总对不上,我用着不方便。”
这是一个理由,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但我知道,他和我都明白,真正的原因,绝不仅于此。
我的手,是一双木匠的手。
常年跟刨子、凿子、砂纸打交道,手掌上布满了厚厚的老茧,指关节也有些粗大变形。但这双手,很稳。无论多精细的活儿,多复杂的榫卯,到了我手里,总能被摆弄得服服帖帖。
父亲在世时常说,木匠的手,最重要的是要“正”。心正,手才正。手正,做出来的东西才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我一直记着这句话。
我开的作坊,不大,藏在一条老街的深处。我不喜欢做那些华而不实的“新中式”,专接一些修复老家具的活儿。这活儿,赚钱慢,又累人。但每当看到一件残破不堪的老物件,在我手里重新焕发生机,那种满足感,是任何金钱都换不来的。
王斌来过我的作坊一次。
那是前年,他刚搬了新家,花大价钱买了一套据说是“越南黄花梨”的沙发。没用半年,其中一张太师椅的扶手就裂了。他找商家,商家说是他使用不当。他气得不行,想起了我这个“木匠表弟”。
他开着他的大奔,七拐八拐地找到我的小作坊。一进门,就皱起了眉头,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
“辉子,你这什么味儿啊?又呛又难闻。”
我当时正在给一张旧桌子刷大漆,那是纯天然的生漆,味道确实有些冲。
“习惯了就好了。”我说。
他把那张裂了扶手的椅子从后备箱里搬下来,一脸嫌弃:“你看看,什么破玩意儿,花了我十几万!你帮我瞅瞅,能不能修?”
我仔细看了看。那木料,根本不是什么“越南黄花梨”,就是普通的硬杂木,用化学药水泡过,再上色做旧,做出了类似花梨的纹理。扶手断裂的地方,也不是榫卯结构,而是用胶水和钉子简单固定的。
我把情况跟他说了。
他听完,脸一阵红一阵白,嘴里骂骂咧咧,把那商家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那……那能修好吗?修得看不出来那种。”他问我。
“能是能,但得费点功夫。我得把原来的胶和钉子都清掉,重新开卯,做个燕尾榫接上去,再重新打磨上色。这样才结实。”
“行行行,你弄吧。钱不是问题。”他大手一挥。
我花了整整三天时间,才把那张椅子修好。我用了一小块我珍藏的缅甸花梨木,颜色纹理都跟那张椅子最接近。我精心雕刻,反复打磨,最后用传统工艺上了蜡。修好的扶手,浑然一体,几乎看不出修复的痕迹,而且比原来牢固百倍。
王斌来取的时候,围着椅子转了好几圈,啧啧称奇。
“行啊你辉子,有两下子!这手艺,绝了!”
他很高兴,拍着我的肩膀,说了很多赞美的话。但当我跟他提工钱和料钱的时候,他却愣了一下。
“工钱?什么工钱?”他一脸夸张的表情,“咱们是兄弟啊!你帮哥这点小忙,还要钱?太见外了吧!那点木头料子,能值几个钱?”
说完,他从钱包里抽出五百块钱,塞到我手里:“行了,别说了,伤感情。这钱你拿着,晚上请你和你媳妇出去吃顿好的。算哥的!”
然后,他就把椅子搬上车,一溜烟地走了。
我捏着那五百块钱,站在满是灰尘的作坊里,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那块缅甸花梨木的料钱,都不止五百。更别说我这三天三夜的心血。
可我,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这双手,能修复最复杂的榫卯,却理不清这剪不断理还乱的亲情。我能让一块朽木重获新生,却无法让一颗被利益熏了心的脑袋,回归到最初的淳朴。
从那以后,王斌似乎更加认定了我的“价值”。
他家里的桌子腿松了,找我。柜子门掉了,找我。甚至他儿子学校里要求做什么手工作业,他也一个电话打过来,让我帮忙。
我成了他随叫随到、免费的“高级木工”。
而我,一次又一次地,选择了沉默和接受。
因为我妈,因为我姑,因为那张名为“亲情”的无形大网。
“辉子?陈辉!你还在听吗?”王斌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他的声音已经没了刚才的怒气,带上了一丝恳求,“你到底在哪儿?你赶紧过来一趟,先把账结了行不行?这么多人看着呢,你让哥的脸往哪儿搁啊?”
“脸?”我轻轻地重复着这个字,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你的脸是脸,我的脸就不是了吗?”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王斌,”我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你请全家吃饭,在群里@了所有人,唯独没叫我。你心里,是把我当成你的家人,还是当成你的钱包了?”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死寂。
这一次,我知道,那层窗户纸,被我亲手捅破了。
第三章 解不开的结
“我……我那是忘了!人太多了,一忙就忘了!我不是故意的!”王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慌乱,像一个拙劣的演员,背着不熟练的台词。
“忘了?”我冷笑一声,“你忘了@我,却没忘了用我的卡结账,是吗?”
这句话,像一把精准的凿子,正中要害。
电话那头,王斌的呼吸声变得粗重起来。我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的窘态,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收银员探询的目光中,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陈辉!你别给脸不要脸!”他终于恼羞成怒,声音也拔高了八度,“不就一顿饭钱吗?你至于吗?这么多年兄弟,我还能差你这点钱?你现在是翅膀硬了,不把我们这些亲戚放在眼里了是吧!”
一顶“不念亲情”的大帽子,就这么轻飘飘地扣了过来。
我没有跟他争辩。
因为我知道,跟一个只在乎自己“面子”的人讲道理,是徒劳的。
“王斌,你自己请的客,你自己结账。天经地义。”我平静地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世界,清净了。
我把手机扔在工作台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那口气,仿佛积压在我胸口多年的郁结之气,随着电话的挂断,也一并消散了。
我知道,事情还没完。
果然,没过十分钟,我妈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辉子啊,你怎么回事啊?你表哥请客,你怎么把卡给停了呢?你姑姑刚才打电话给我,都快急哭了!说斌子在那儿下不来台,一大家子人看着呢!”我妈的语气里满是焦虑和责备。
“妈,他请客,为什么让我付钱?”我反问。
“哎呀,那不是……那不是他手头紧,你帮衬一下嘛!你们是兄弟啊!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你这么做,让你表哥多没面子?以后亲戚还怎么处?”
又是“面子”,又是“亲情”。
这两样东西,就像两条绳索,捆了我这么多年。
“妈,他手头紧?他开着大奔,戴着金表,手头紧?他儿子上个初中,光是请客吃饭,就去‘御品轩’那种地方。我呢?我天天守着这个小作坊,一身的木屑和汗味,我手头就宽裕了?”我的声音也忍不住大了起来。
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太久了。
“他那是生意上的应酬,是门面!跟你不一样!”我妈还在试图为他辩解。
“门面?我的钱就该拿去给他撑门面吗?妈,我也是你儿子!你怎么就不能多心疼心疼我?”说到最后,我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哽咽。
电话那头,我妈沉默了。
我知道她不是不心疼我。她只是被传统的家庭观念束缚住了。在她那一代人的观念里,家族的和谐,比个人的委屈重要得多。长幼有序,强者为尊,弱者就该多付出,多忍让。
而我,在他们眼里,显然是那个“弱者”。
过了好一会儿,我妈才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辉子,妈知道你委屈。可……可这事闹大了,不好看啊。要不,你还是……先把钱付了?回头妈帮你跟他说,让他把钱还你。”
“妈,不用了。”我打断了她,“这次,我不想再退了。”
挂了电话,我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
比在作坊里干一整天活儿还累。
身体上的累,睡一觉就能缓过来。心里的累,却像一块浸了水的木头,沉重,而且会慢慢腐烂。
紧接着,姑姑的电话也来了。
她的声音,简直就是一场声泪俱下的控诉大会。
“辉子啊!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啊!你是不是就见不得你哥好啊!他好不容易生意有点起色,在亲戚面前抬起头来,你就在背后给他捅刀子!你让他今天这个脸往哪儿搁?啊?你爸走得早,我们是怎么对你们娘俩的?你现在出息了,就翻脸不认人了?”
她的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刀刀都往我心窝子里扎。
说我见不得王斌好?
他刚开始做电商的时候,连电脑都不太会用,是我,熬了好几个通宵,帮他搭建网店,处理图片。
他第一次进货缺钱,是我,把我准备结婚买房的首付,悄悄拿出来借给了他。那笔钱,他至今没提过一个“还”字。
他搬新家,所有的家具安装,都是我带着工具,一件件帮他装好的,连口水都没顾上喝。
这些事,他们都忘了。
他们只记得,今天,我让他“没面子”了。
“姑,”我的声音很冷,冷得像作坊里冬天用的角尺,“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谁请客,谁付钱,这是最基本的道理。跟亲情无关,跟面子也无关。”
“你……你这是歪理!”姑姑气得声音都变了调,“陈辉我告诉你,今天这事,你要是不给你哥一个交代,以后,你就别认我这个姑!”
说完,她也“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愣在原地。
窗外,夜色已经很浓了。街上的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玻璃,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我突然觉得很孤独。
我做错了什么吗?
我只是不想再当那个被随意取用的冤大GIO(大头)了。我只是想维护自己最基本的一点尊严。
为什么,在他们眼里,我就成了那个破坏家庭和睦、冷酷无情的罪人?
这个结,好像真的解不开了。
它就像一个用蛮力拧死的木疙瘩,所有的纹理都纠缠在一起,找不到头绪,也看不到出口。任何试图解开它的努力,都只会让它越收越紧。
第四章 饭局上的静默
那一晚,我没有回家,就睡在了作坊的休息室里。
那张小床是我自己打的,用的都是上好的松木,躺在上面,能闻到淡淡的松香。可我却一夜无眠。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御品轩”那个包厢里的情景。
我能想象,在电话挂断后,那里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起初,大概是尴尬的静默。
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聚焦在王斌那张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的脸上。空气里,弥漫着酒菜的香气,却压不住那份如实质般的难堪。
二叔可能会清清嗓子,打个圆场:“斌子,怎么了?是不是信号不好?”
三婶也许会假意关心:“哎呀,是不是辉子那边出什么事了?要不咱们先凑凑?”
但更多的人,会选择沉默。
他们会低下头,假装专心致志地研究着自己碗里的那片鲍鱼,或者用筷子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盘子里的菜。他们的耳朵,却会像雷达一样,捕捉着房间里的每一丝动静。
我知道我的那些亲戚们。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普通的工薪阶层,一辈子省吃俭用。王斌的每一次“豪爽”宴请,对他们来说,既是一种享受,也是一种压力。他们享受着这难得的盛宴,心里却又暗暗地盘算着,下次自己家有事,该回一个多大的礼,才不至于失了分寸。
我的“不付款”,对他们来说,或许不仅仅是看了一场热闹。
在某种程度上,我也许打破了一个他们默认的、微妙的平衡。
王斌用我的钱,维持着他的“能人”形象,也维持着他在家族中的话语权。而亲戚们,则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份不需要自己承担经济压力的“亲情福利”。
现在,我把这张桌子,掀了。
那个一直默默无闻,甚至有些被边缘化的陈辉,突然用一种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宣告了他的存在。
接下来,会是什么?
是愤怒。
王斌的愤怒,姑姑的愤怒。他们会觉得我背叛了他们,背叛了所谓的“家族荣誉”。他们会开始向众人控诉我的“罪状”:小气、计较、不懂事、白眼狼。
他们会把我过去所有的付出和忍让,都抹杀得一干二净。
然后,是议论。
窃窃私语会在酒桌下蔓延开来。
“这陈辉,平时看着挺老实的,没想到这么有心眼。”
“就是,他表哥还能亏待他?不就一顿饭钱嘛,至于闹成这样?”
“我看啊,就是嫉妒。看不得自己表哥比他强。”
人言可畏。
一张嘴,两片皮,可以把你捧上天,也可以把你踩进泥里。
我甚至能想象到,我妈坐在那张桌子上,会是怎样的坐立不安。她会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她想为我辩解,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她想指责王斌,却又顾忌着兄妹的情分。
最后,她可能只会低下头,默默地喝着面前的茶,茶水的苦涩,一直蔓延到心里。
这场原本为了庆祝和炫耀的饭局,最终会以一种狼狈和不欢而散的方式收场。
王斌会怎么结账呢?
他可能会硬着头皮刷自己的信用卡。或者,更丢脸的,是现场跟几个关系近的亲戚借钱。
无论哪一种,他的“面子”,都会像那张被拒付的账单一样,被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想到这里,我心里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反而有些悲哀。
我们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亲情,变成了用金钱和面子来衡量的东西?
我记得小时候,过年的时候,全家人会挤在我家那间不大的小屋里。我爸会亲自下厨,做一大桌子菜。姑姑会带着王斌来,王斌会穿着新衣服,炫耀他的新玩具。那时候的王斌,还会甜甜地叫我“辉哥”,跟在我屁股后面,看我用木头给他削小刀、做弹弓。
那时候的快乐,很简单,很纯粹。
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一句真心的祝福,就足以温暖整个冬天。
可现在呢?
我们住的房子越来越大,吃的酒席越来越贵,开的车子越来越好,心与心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我们用微信联系,用红包表达关心,用一场场盛大的饭局,来证明我们“还是一家人”。
可那热闹的表象下,藏着的,却是计较、是攀比、是算计。
是我真的跟不上这个时代了吗?还是这个世界,变得太快,太喧嚣,把一些最宝贵的东西,给弄丢了?
我从床上坐起来,走到窗边。
作坊外,老街寂静无声。只有一两家还没打烊的小店,透出微弱的灯光。一个收废品的老人,骑着三轮车,在夜色中缓缓驶过,车上堆满了纸箱和瓶子,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那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突然觉得,那个老人,比坐在“御品轩”包厢里的我们,要活得更真实,也更踏实。
他赚的每一分钱,都来自自己的辛苦劳动。他不需要用一场饭局来证明什么,也不需要靠别人的付出来维持自己的体面。
而我,一个靠手艺吃饭的木匠,也应该活得像我手里的木头一样。
质朴,坚韧,有自己的纹理,有自己的风骨。
绝不该,为了所谓的“亲情”,把自己扭曲成别人想要的样子。
天,快亮了。
我知道,等太阳升起,我将要面对的,会是一场更大的风暴。
但这一次,我不想再躲了。
第五章 最后一道裂纹
第二天,我没有等来风暴,而是等来了一场诡异的平静。
家族群里,死气沉沉。没有人再提昨天那场饭局,就好像它从未发生过一样。
我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越是安静,背后酝酿的情绪就越是汹涌。
小琴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问我怎么样。我只是让她放心,说我没事。
“你真的决定了?”她问我。
“嗯。”
“好,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她的声音,给了我莫大的力量。
我在作坊里待了一整天,把那张罗汉床的最后一道工序也完成了。我用最细的砂纸,一遍遍地打磨,直到木头的表面,光滑如镜,能映出人影。然后,我用棉布,将蜂蜡均匀地烫在上面,木头吸收了蜡,颜色变得更加深沉、温润,仿佛有了生命。
看着自己的作品,我心里那点残存的烦躁,也渐渐被抚平了。
傍晚,我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家,作坊的门,被人“砰”的一声推开了。
来的是王斌和姑姑。
王斌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脸色憔ें(憔悴)又难看。姑姑跟在他身后,眼圈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陈辉!”王斌一进门,就冲我吼道,“你长本事了啊!电话不接,微信不回,你是不是想上天啊!”
我没有理会他的咆哮,只是慢条斯理地把手里的工具,一件件放回工具墙上。
我的沉默,似乎更加激怒了他。
他几步冲到我面前,一把抓住了我的衣领:“我问你话呢!你哑巴了?”
一股浓烈的酒气,夹杂着烟味,扑面而来。
我皱了皱眉,伸手,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我的力气比他大,他挣扎了一下,没挣开。
“有话说话,别动手。”我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说话?我跟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他甩开我的手,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你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我们家对你怎么样?从小到大,吃的穿的,哪样少了你的?现在你翅膀硬了,就反过来咬我们一口!你还有没有良心!”
“王斌,”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从小到大,我穿的是我妈在纺织厂熬夜挣来的,吃的是我爸留下那点抚恤金换的。你说的那些,我一件都不记得。”
“你……”他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脸涨得通红。
旁边的姑姑见状,立刻冲了上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开始哭诉:“辉子啊,你怎么能这么跟你哥说话?他昨天晚上,一晚上没睡啊!他觉得丢人,没脸见人啊!一顿饭,花了他差不多两个月的利润!他现在生意周转都困难了!你这不是把他往死里逼吗?”
我看着姑姑,心里最后一点温情,也凉了下去。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想的,依然不是他们自己做得有多过分,而是我让他们承受了多大的“损失”。
“姑,那顿饭,是他自己要请的。地方,是他自己要选的。他请客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自己有没有能力付钱。这跟我逼不逼他,没关系。”
“你……你这说的是人话吗?”姑姑指着我,手指都在发抖,“他请客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我们这个大家族,为了大家脸上有光!你倒好,一点力不出,还在旁边说风凉话!”
“为了大家脸上有光?”我笑了,笑得有些凄凉,“那为什么最后,是他一个人的光,却要用我的钱来点亮呢?”
我的话,让姑姑的哭声戛然而止。
王斌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
“行,陈辉,你行!”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算我王斌瞎了眼,认了你这么个表弟!钱,是吧?你不就为了那点钱吗?好,我还给你!”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狠狠地摔在我的工作台上。
“这里是五万块钱!这么多年,所有的饭钱,我帮你修东西的人情,全在这里面了!够不够?不够我再去借!”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疯狂。
工作台上的木屑,被信封摔得飞扬起来,在灯光下,像一群无措的飞蛾。
我看着那个信封,没有去碰它。
“王斌,你搞错了。”我说,“我不是为了钱。”
“不是为了钱?那你为了什么?为了看我笑话?为了让全家人都指着我的脊梁骨骂我?”
“我只是想要一点尊重。”
我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投进了这间嘈杂的作坊,激起了一圈圈沉默的涟漪。
尊重。
这个词,从我嘴里说出来,让他们两个人都愣住了。
是啊,他们从来没想过。
在他们眼里,我陈辉,一个闷头干活的木匠,一个老实巴交的亲戚,需要什么尊重?我只需要听话、付出、不计较,就够了。
“尊重?”王斌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请你吃饭,给你面子,还不够尊重你?”
“你请我吃饭,却不告诉我,这不叫尊重,这叫算计。”我看着他的眼睛,毫不退让,“你用我的钱,去买你自己的面子,这不叫尊重,这叫利用。”
“你……”
“王斌,你扪心自问,这些年,你真的把我当成你的弟弟了吗?还是说,在你心里,我只是一个可以让你在外面风光,回家后帮你买单的工具?”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击在他们心上。
王斌的脸,由红转白,最后变成了一片死灰。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姑姑也呆住了,愣愣地看着我,仿佛第一天认识我这个外甥。
我知道,这道裂纹,已经到了无法修复的地步。
就像一块被强行掰开的木头,它的纤维,它的纹理,已经彻底断裂。就算用再好的胶水,也无法让它恢复如初。
“钱,你拿回去吧。”我指了指那个信封,“以前的,就当是我这个做弟弟的,送你的人情。以后,我们各算各的。”
“各算各的?”王斌喃喃地重复着,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不可置信。
“对,各算各的。”我点点头,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穿在身上,“我下班了,你们请便。”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拉开了作坊的大门。
外面的冷风,一下子灌了进来。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有老街熟悉的烟火气。
我的身后,是那间充满木香的作坊,和两个被我的话惊得目瞪口呆的亲人。
我知道,从今天起,很多事情,都将不一样了。
第六章 木头的纹理
我以为,和王斌、姑姑撕破脸之后,我在家族里的处境会变得非常艰难。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生活比我想象的要平静。
当然,负面的声音还是有的。
三婶在一次家庭聚会的牌桌上,意有所指地说:“现在的人啊,真是越来越现实了。亲情还没几张票子来得重要。”
王斌的媳妇,也总是在朋友圈里发一些含沙射影的文字,什么“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配图是一碗心灵鸡汤。
姑姑更是直接把我拉黑了。据说,她跟好几个亲戚哭诉,说我如何“忘恩负义”,如何“心狠手辣”。
对于这些,我一概不予理会。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我的作坊里。
我不再去想那些烦心事,每天就是跟木头打交道。刨、凿、磨、刻,这些重复的动作,有一种神奇的治愈力。当我专注于木头本身的纹理和结构时,外界的那些纷扰,似乎就离我远去了。
木头是诚实的。
你对它好,它就用温润的光泽和坚固的形态回报你。你若是敷衍它,它就会用开裂和变形来警示你。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又何尝不是如此?
小琴成了我最坚实的后盾。她从不多问,只是每天晚上,都会给我留一盏灯,做一桌热腾腾的饭菜。有时候我回来晚了,她就靠在沙发上等我,手里拿着一本书,一看就是等睡着了又醒过来的样子。
看到她,我心里就觉得特别踏实。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正在作坊里给一张旧的八仙桌上漆,二叔推门进来了。
二叔是我爸的亲弟弟,在一家国营工厂当技术员,也是个不爱说话的老实人。平时在家族里,他总是默默无闻,很少发表意见。
他一进来,也没说话,就在作坊里转悠了一圈,看看我修复的那些老家具。
“手艺没落下。”他最后站定,看着我手里的活儿,说了这么一句。
“二叔,您怎么来了?”我放下手里的刷子,给他搬了张凳子。
他摆摆手,自己找了个木墩坐下,从口袋里摸出烟,递给我一根。
我摇摇头:“戒了,作坊里木屑多,不安全。”
他自己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在午后的阳光里,缭绕成一团。
“王斌那事,我听说了。”他缓缓开口,“你姑她们,话说得是难听了点,你别往心里去。”
我笑了笑:“没事,二叔,我没往心里去。”
“嗯。”他点点头,弹了弹烟灰,“其实,你做得对。”
我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着他。
二叔的脸上,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郑重:“我们这个家,这些年,风气是不太好。都爱讲个排场,好个面子。王斌那孩子,是被你姑给惯坏了。你这次,算是给他,也给所有人,都提了个醒。”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赞许:“辉子,你像你爸。踏实,稳重,心里有杆秤。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这比什么都强。”
“你爸以前常说,做人跟做木工一样,得‘认榫’。什么叫认榫?就是得认清自己的位置,守好自己的本分。卯就是卯,榫就是榫,不能错位,更不能越位。错位了,这家具,就不稳当了。”
二叔的话,像一股暖流,淌过我的心田。
原来,家里还是有明白人的。
他们或许沉默,或许不善言辞,但他们心里,都有一杆秤。谁是谁非,他们看得清清楚楚。
“二叔,谢谢您。”我由衷地说。
“谢什么。”他把烟头在地上摁灭,“好好干你的活儿。凭手艺吃饭,到哪儿都饿不着,也丢不了人。”
送走二叔,我的心情豁然开朗。
我突然明白,真正的亲情,不是靠一场场饭局来维系的,也不是靠一方无底线的付出来绑定的。
它就像我修复的这些老家具。
平时,它可能被遗忘在角落,蒙着灰尘。但它的内在结构,它的榫卯,是牢固的。只要有人用心去拂拭,去维护,它就能重新焕发出光彩,并且比那些用胶水和钉子粘合起来的新家具,要牢靠得多。
而那些虚假的、脆弱的、靠面子和金钱堆砌起来的关系,就像那些劣质的复合板家具,外表看着光鲜亮丽,内里却全是木屑和胶水。一旦遇到点风雨,就会散架。
想通了这一点,我心里再无芥蒂。
我开始主动地去联系那些真正关心我的亲人。
我会在周末,提着自己做的点心,去看望年迈的奶奶。会打电话给远在外地的堂哥,问问他工作顺不顺利。我不再参加那些以王斌为中心的大型聚会,但会在一些小的家庭日里,带上小琴,和我妈、二叔他们,在家里吃一顿便饭。
没有了山珍海味,没有了觥筹交错,但饭桌上的气氛,却前所未有地轻松和温馨。
大家聊着家常,说着工作,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
我妈的脸上,也重新露出了笑容。她不再提王斌的事,也不再劝我要“大度”。她开始学着跟我聊我作坊里的活儿,会好奇地问我,这块木头叫什么名字,那件家具有什么来历。
我的人生,像一棵被修剪掉多余枝丫的树,虽然看起来没有以前那么“热闹”了,却变得更加清爽,也更能把养分,集中供给给那些真正重要的主干。
我开始明白,成长,有时候就是一个不断筛选和简化的过程。
剔除那些不健康的关系,留下那些真正滋养你的人。
就像一块好木头,只有去掉了表面的浮华和腐朽,才能显露出它内里,那坚实而美丽的纹理。
第七章 榫卯的契合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作坊因为手艺好,回头客多,生意渐渐忙碌起来。我甚至还收了一个徒弟,是个对传统木工很有兴趣的年轻人,踏实肯干。
我和王斌之间,则彻底断了联系。
我听我妈说,他那次在“御品轩”丢了面子,又花了一大笔钱,元气大伤。加上这两年电商生意也不好做,他似乎消沉了一段时间。
我没去打听,也不想关心。我觉得,成年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直到那天下午,我的作坊里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是王斌。
他一个人来的,没开车,穿着一身半旧的休闲装,头发也有些乱,看起来憔ें了不少,没了往日那股神采飞扬的劲儿。
他进来的时候,我正在教徒弟怎么用刨子。看到他,我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
“师父,这位是?”徒弟小李好奇地问。
“一个……亲戚。”我淡淡地说。
王斌站在门口,有些局促,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他看着满屋子的木料和工具,眼神里有些复杂的情绪。
“辉子……”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我没接话,继续指导徒弟:“刨子要推平,用力要匀。你听这个声音,‘唰——’,顺滑,就对了。要是‘咯吱咯吱’的,那就是逆着纹理了。”
小李点点头,专心致志地推着刨子。
作坊里,一时只有刨子划过木头的“唰唰”声。
王斌就那么站着,站了足足有五分钟。
最后,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走到我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用红布包着的东西,递到我面前。
“辉子,这个……给你。”
我瞥了一眼,那是一个小小的木雕,像是个弥勒佛,雕工很粗糙,木料也很普通,就是一块随处可见的松木。
“什么意思?”我问。
“我……我自己瞎刻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最近……不忙,就想着找点事做。想起你以前教过我怎么用刻刀……”
我有些意外。
“我听说,你媳妇快生了。这个,就当是……我送给未来小侄子的礼物。”他把东西硬塞到我手里,“不值钱,就是个心意。”
我捏着那个粗糙的木雕,入手很轻,却又觉得很沉。
我抬起头,重新打量着他。
眼前的王斌,没有了之前的盛气凌人,也没有了那次来作坊时的恼羞成怒。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我从未见过的东西——真诚,或许还有一丝愧疚。
“你……最近怎么样?”他问,语气很不自然。
“还行,就那样。”我说。
又是一阵沉默。
“辉子,”他终于鼓起勇气,看着我,“之前的事……是我不对。”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涨得通红,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那时候,脑子昏了头。总觉得在外面混,就得讲排场,讲面子。把亲戚朋友都叫上,吃好的喝好的,就觉得特有成就感。其实……都是虚的。”
他自嘲地笑了笑:“那天晚上,我一个人把账结了。看着那张长长的账单,我才突然明白过来,我请的不是客,是寂寞。我不是在炫耀成功,我是在掩饰我的不自信。”
“我总觉得,我不像你,有一门实实在在的手艺。我做的那些,都是飘在天上的,今天有,明天可能就没了。所以我才拼命地想抓住一些东西,想证明自己。结果,把最不该丢的东西,给丢了。”
他看着我,眼神恳切:“那天,你跟我说‘尊重’。我回去想了很久。是我错了。我从来没真正尊重过你,也没尊重过咱们的兄弟情分。我就是个混蛋。”
说完,他深深地给我鞠了一躬。
我愣住了。
我从没想过,王style: normal; fontweight: 400; textdecoration: none; verticalalign: baseline; whitespace: prewrap;">斌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我手里的那个小木雕,突然变得有些烫手。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我曾经恨过他,怨过他。但此刻,看着他这副样子,那些恨和怨,似乎都烟消云散了。
他还是那个会犯错、会虚荣的王斌。但他,也还是那个小时候会跟在我屁股后面,叫我“辉哥”的表弟。
人,都是会变的。有时候会变坏,但有时候,也会学着变好。
“起来吧。”我说。
他直起身子,眼圈有些红。
我把那个木雕,小心地放在工作台上。“手艺不行,得多练。”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有空的话,可以来我这儿。我教你。”
王斌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真的?”
“真的。”我点点头,“不过,我可不白教。你得给我打下手,劈柴、扫地,都得干。”
“行!没问题!”他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久违地,有了一丝小时候的影子。
我知道,我们之间那道断裂的裂痕,不可能完全消失。
但此刻,我们似乎找到了一个方法,去重新连接它。
就像两块断开的木头,我们无法让它恢复原状,但我们可以用一个新的榫卯,把它们重新契合在一起。
这个新的榫卯,或许不叫“亲情绑架”,也不叫“面子工程”。
它叫“尊重”,叫“理解”。
虽然它没有那么华丽,但它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固。
第八章 桐油的温度
从那以后,王斌真的隔三差五就往我作坊跑。
他不再开那辆招摇的大奔,而是骑着一辆半旧的电动车。来了也不多话,就帮我扫扫地,整理一下木料,或者在我指导下,学着打磨一些边角料。
他的手很生,一开始不是把木头磨秃了角,就是把砂纸磨破了。但他很有耐心,一遍遍地学,一遍遍地问。他身上的那股浮躁之气,似乎随着那些飞扬的木屑,一点点地被磨掉了。
姑姑也变了。
她不再对我横眉冷对,有一次,还特意炖了鸡汤送过来,嘴里絮絮叨叨地说我太辛苦,要多补补。她看着王斌在我作坊里满头大汗地干活,眼神里没有心疼,反而是一种欣慰。
我们谁也没有再提那次“御品轩”的风波,但我们都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了。
几个月后,小琴顺利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
孩子满月那天,我们没有去大酒店,就在自己家里,简单办了两桌。
来的,都是些至亲。二叔一家,还有几个关系好的堂兄弟。
王斌和姑姑也来了。
王斌没有送什么贵重的金锁、玉佩,而是把他这几个月来,亲手做的一个木马摇椅,搬了过来。
那木马,用的是上好的榉木,打磨得光滑圆润,每一个关节,都是他跟着我学的榫卯结构,严丝合缝,坚固无比。虽然在一些细节上,还能看出新手的生涩,但那份用心,却是任何金钱都买不来的。
“弟妹,这是我给小侄子做的。纯手工,无甲醛。”他憨笑着,把木马放在客厅中央。
小家伙被放上去,咿咿呀呀地,似乎很喜欢。
我妈看着那木马,又看看王斌,眼圈红了。
那天,饭桌上的气氛特别好。
大家没有劝酒,没有吹牛,就是聊着孩子,聊着家常,聊着未来的日子。
饭后,王斌主动留下来帮我收拾碗筷。
厨房里,水声哗哗。
“辉子,”他一边洗碗一边说,“我把那个电商公司关了。”
我“嗯”了一声,没多问。
“不适合我。”他笑了笑,“我还是觉得,像你这样,踏踏实实地做点东西,心里才安稳。我准备跟你二叔学学技术,去他们厂里上班。从学徒干起。”
我有些惊讶,但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想好了?”
“想好了。”他把最后一个碗冲干净,擦了擦手,“面子是给别人看的,日子是自己过的。以前我不懂这个道理,现在懂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晚上,客人都走了。
我一个人回到作坊,给一张刚修复好的琴桌,上最后一层桐油。
桐油的气味,温和而厚重。我用棉布,蘸着油,一点点地擦拭着桌面。油,慢慢地渗进木头的纹理里,那原本有些暗淡的木面,立刻焕发出一种沉静而温暖的光泽。
这感觉,真好。
就像我们这个家。
它也曾有过裂痕,有过矛盾,有过几乎要分崩离析的时刻。
但最终,我们用理解和尊重,像这温热的桐油一样,一点点地,把它重新滋养、修复。
我把手机拿出来,点开那个曾经死寂的家族群。
里面,王斌刚发了一张小侄子坐在木马上的照片,配文是:“我外甥,帅不帅?这坐骑,可是舅舅亲手打造的!”
下面,是一连串的点赞和笑脸。
二叔回复:“手艺不错,有进步。”
我妈回复:“文杰看到,该羡慕弟弟了。”
连一向沉默的堂哥也冒了泡:“斌子,改行当木匠了?下次我儿子生日,也给做一个呗?”
我看着屏幕,笑了。
我知道,那场风波,或许会成为我们家族里一个尴尬的印记。但它也像木头上的一个“节疤”,虽然不好看,却也证明了这棵树曾经经历过的风雨。
而真正有生命力的树,不会因为一个节疤就停止生长。
它会用新的年轮,将它层层包裹,最终,让它成为自己身体里,最坚硬、最独特的一部分。
我收起手机,继续专注地擦拭着眼前的琴桌。
灯光下,我的手,和那张古老的桌子,都泛着温润的光。
我想,这大概就是生活本来的样子。
不求大富大贵,不求虚名浮利。
只求,能守着一门手艺,守着一个家,守着一群懂得相互尊重的亲人。
然后,在平淡的岁月里,把日子,过得像这块上了油的老木头一样。
安静,温暖,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