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岁的刘姐跟老伴因婆婆的养老,把一桌子饭菜掀了,并提出离婚
发布时间:2025-10-03 15:15 浏览量:1
那天晚上的红烧鱼,刺特别多。
我一根一根地挑出来, аккуратно地放在老张碗边的小碟子里,就像过去三十年里,我每一天做的那样。
电视里放着不咸不淡的家庭伦理剧,女主角正声泪俱下地控诉婆婆。
我眼皮都没抬。
艺术来源于生活,但生活,有时候比艺术操蛋多了。
“小洁,”老张把嘴里的鱼肉咽下去,含混不清地开了口,“我妈那个意思,养老院还是住不惯。”
来了。
我心里那只钟,当啷一声,准时敲响。
“她说那里的饭菜,淡得像刷锅水,护工一个个都板着脸,跟谁欠了她们钱似的。”
我没作声,继续挑我的鱼刺。
“你看,咱家这客房,不也一直空着吗?”
他终于图穷匕见了。
我停下筷子,慢慢抬起头,看着他。
张建国,我丈夫,五十九岁,头发花白,眼袋耷拉着,穿着一件洗得发黄的旧背心,和我一样,是个快要退休的、被生活磨平了所有棱角的老东西。
但他此刻的眼神,躲躲闪闪,像个做错了事,又想耍赖的小学生。
“空着?”我轻轻地问,声音平静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海。
“是啊,反正小伟他们也不常回来住。”他赶紧补充,像是怕我没听懂。
我懂。
我太懂了。
我懂到能把他下一句、下一句,甚至他心里没敢说出来的话,都一字不差地给你写出来。
“你妈来咱家住,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说。
“这不是病了吗,特殊情况。”他辩解。
“上个月是感冒,这个月是腿疼,下个月呢?下个月是不是就该说,这里有儿子媳妇,有孙子,才是她的家了?”
我的声音还是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小石子,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他被我问住了,脸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小洁,你说话别这么难听。那是我妈,也是小伟的奶奶。”
又是这句话。
“那是我妈。”
这四个字,像一道免死金牌,在他手里攥了三十年。
三十年前,他妈嫌我生的不是儿子,当着亲戚的面给我脸色看,他跟我说:“那是我妈,她老思想,你多担待。”
二十年前,他妈干涉我们教育孩子,天天给小伟塞零食,把孩子牙吃坏了,他跟我说:“那是我妈,她也是为了孩子好,你别跟她计较。”
十年前,我爸生病住院,我两头跑,累得快要散架,想让他搭把手,他妈一个电话说自己胸口闷,他就屁颠屁颠跑回去了。他跟我说:“那是我妈,她年纪大了,我能怎么办?”
现在,他妈八十三了,身体零件一个个报废,他那个在国外享福的亲妹妹张建萍,连个视频都懒得打,照顾的责任,就全成了我们这个“长子长媳”的。
我让她来家里住,好吃好喝伺候着,给她端屎端尿,我认了。
谁家没个老人呢?
可我没想到,这成了个无底洞。
她出院半个月了,腿脚也利索了,就是赖着不走。
今天暗示养老院的床单不干净,明天暗示邻居家的狗太吵。
我知道,她就等着老张这句话呢。
“张建国,”我看着他,“你的妹妹呢?张建萍死了吗?”
他脸色一变,筷子“啪”地一声拍在桌上。
“刘玉洁!你怎么说话的!那是我亲妹妹!”
“哦,你还有个亲妹妹啊?”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我还以为你妈就你一个儿子呢!她生病,你的妹妹就打了一千块钱过来,人影都见不着,现在养老,倒全成我们的事了?”
“建萍在国外,有她的难处……”
“她有什么难处?她难不成是去国外要饭去了?她儿子上私立学校,她开着宝马车,她在朋友圈里晒下午茶的时候,怎么没见她有难处?”
我越说火越大,积攒了三十年的委屈,像开了闸的洪水,从喉咙里奔涌而出。
“我爸妈走的时候,我一个人守在医院,连着熬了三个大夜,你人呢?你妈说她头晕,你连夜就赶回去了!我爸妈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他们就不是你爹妈?”
“那不是……那不是情况不一样吗……”他气势弱了下去,眼神飘忽。
“有什么不一样?你妈是妈,我爸妈就不是爹妈?张建国,我跟你过了三十年,我给你生儿子,我伺候你一家老小,我图什么?我图你给我气受?图你让我当个免费的保姆,还得被你妈挑三拣四?”
“你……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他急了,声音也大了起来,“妈住咱家,不也是应该的吗?孝顺老人,天经地义!”
“孝顺?”
我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问。
“你所谓的孝顺,就是把所有担子都扔给我,然后你动动嘴皮子,站在道德高地上指责我?你妈住进来,谁给她做一日三餐?谁给她洗澡擦身?谁半夜听着她咳嗽一声就得爬起来?是你张建国吗?”
“我……我不是要上班吗?”
“我也要上班!我下个星期就退休了,张建国,我满心想着,终于能过几天清净日子了,旅旅游,跳跳舞,结果呢?你盘算着让我给你妈当二十四小时护工!”
“刘玉洁!你越说越过分了!”他涨红了脸,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像一头发怒的公牛。
那一瞬间,我看着他,心里什么东西,嘎嘣一声,断了。
是那根叫“忍耐”的弦。
我看着这一桌子菜。
我五点下班,骑着电瓶车,顶着大太阳,去菜市场抢最新鲜的鱼,挑他最爱吃的五花肉。
回来满头大汗地洗、切、炒、炖。
他呢?他翘着二郎腿在客厅看电视,等我把饭菜端到他面前。
然后,就为了他那个妈,他跟我拍桌子。
凭什么?
凭什么我的人生,就要这样被消耗殆尽?
一股邪火,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站起来,深吸一口气。
然后,我伸出手,抓住了桌布的一角。
老张还没反应过来。
我猛地一掀。
“哗啦——”
一声巨响。
盘子,碗,碟子,汤,菜,鱼刺,米饭……
我辛辛苦苦做的一桌子晚饭,像一场绚烂的烟花,在空中划出一道狼藉的抛物线,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红烧鱼的汤汁,溅了老张一身。
他整个人都懵了,像个木雕泥塑的傻子,呆呆地看着我。
客厅里,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电视里那个女主角,还在不知疲倦地哭嚎。
我看着一地的狼藉,看着目瞪口呆的丈夫,胸口那股恶气,终于顺了。
舒服了。
前所未有的舒服。
我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张建国。”
我的声音,冰冷,清晰。
“我们离婚。”
说完这四个字,我没再看他一眼,转身回了卧室。
“砰”地一声,我把门反锁了。
世界,终于清净了。
我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
身体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是兴奋,是解脱。
门外,先是死寂,然后传来老张惊慌失措的拍门声。
“刘玉洁!你疯了!你开门!”
“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离婚?”
“都多大岁数了,你闹什么闹!”
我把耳朵堵上,不想听。
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全是过去这三十年。
我和老张是厂里介绍认识的。
那时候他年轻,长得也算周正,话不多,但会修各种电器。
我觉得,跟这么个老实人过日子,踏实。
我真是太天真了。
老实,有时候是没主见的别称。
结婚第一天,他妈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
当着所有亲戚的面,她拉着我的手,说:“小洁啊,我们家建国,从小没吃过苦,以后你可要多担待他。”
我当时傻乎乎地点头,以为是长辈的客气话。
后来我才明白,那是在给我上套呢。
“多担待”,翻译过来就是,她儿子的所有事,都得我来。
他不会做饭,我做。
他懒得洗衣服,我洗。
他袜子乱扔,我跟在屁股后面捡。
而他妈,就像个监工,每天在我耳边念叨。
“小洁,地怎么没拖干净?”
“小洁,建国的衬衫领子要用手搓,洗衣机洗不干净。”
“小洁,你买的这菜不新鲜,我们家建国嘴刁,吃不惯。”
我稍有不悦,她就去跟老张告状,说我这个儿媳妇不孝顺。
老张呢?永远都是那句:“她是我妈,你让着她点。”
我让了。
我让到儿子小伟出生。
我以为,有了孩子,情况会好一点。
结果,是变本加厉。
她嫌我奶水不够,逼我喝油腻腻的猪蹄汤,喝到我吐。
她嫌我给孩子穿纸尿裤浪费钱,非要用旧衣服改的尿布,把小伟的屁股捂得通红。
最让我寒心的一次,是小伟半夜发高烧,烧到三十九度八。
我急得团团转,让老张赶紧送我们去医院。
他妈在旁边幽幽地说:“小孩子发烧是长身体,捂一捂,发发汗就好了,去什么医院,浪费那个钱。”
老张居然犹豫了。
他说:“要不……再看看?”
我当时眼泪就下来了。
我抱着滚烫的儿子,看着我名义上的丈夫,和他那个“永远正确”的妈,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绝望。
最后,还是我一个人,半夜三更抱着孩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去了医院。
医生说,再晚来半小时,孩子就可能烧成肺炎。
从医院回来,我跟老张大吵一架。
那是我第一次跟他提“离婚”。
他慌了,给我道歉,发誓以后都听我的。
他妈也消停了一阵子。
可日子久了,那些根深蒂固的东西,又会慢慢长出来。
他永远站在他妈那边。
不是因为他多爱他妈,是因为他懒,他懦弱,他习惯了。
他习惯了把我们婆媳俩推到前面,自己躲在后面和稀泥。
这样,他就不用面对任何冲突,不用做出任何选择。
他就可以永远当那个“老实人”“大孝子”。
这些年,我不是没想过反抗。
可每次看到儿子小伟的脸,我就心软了。
我不想让孩子在单亲家庭里长大。
我想,等孩子大了,等我们都老了,他总会明白的。
我等啊等,等到儿子结了婚,等到我们都快六十了。
我没等到他的明白,却等来了他妈要搬过来常住的“圣旨”。
我凭什么还要忍?
我的人生,已经为他们张家耗费了三十年。
剩下的日子,我想为自己活。
门外的拍门声停了。
我听到老张在外面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但还是能听见。
“小伟啊……你妈……你妈她……”
他在向儿子求救。
呵,又是这一招。
每次我们吵架,他解决不了,就把儿子推出来。
果然,没过多久,我的手机响了。
是小伟。
我挂断。
他又打过来。
我再挂。
第三次,他发来一条微信。
“妈,你开开门,有什么话好好说,别跟爸置气。”
我看着那行字,心里一阵发冷。
好好说?
你们什么时候给过我“好好说”的机会?
每次我试图沟通,得到的不都是“你多担待”“别计较”“不讲道理”吗?
我回了他一句:“这是我跟你爸的事,你别管。”
然后,我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我太累了。
我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
我在冰凉的地板上坐了很久,直到双腿发麻。
然后我起身,打开衣柜,拿出行李箱。
这个家,我一分钟也不想多待了。
我开始收拾东西。
我的衣服,我的护肤品,我的书……
属于我的东西,其实并不多。
这个塞得满满当当的家里,大部分空间,都被姓“张”的东西占据着。
我收拾到一个小木盒子。
打开一看,里面是我年轻时候的照片。
照片上的我,扎着两条大辫子,笑得没心没肺。
那时候的我,会因为看了一本好书而高兴一整天,会因为买到一条新裙子而跑到朋友面前炫耀。
那时候的我,相信爱情,相信未来。
可现在呢?
镜子里的那个女人,眼角爬满了皱纹,眼神疲惫又麻木,嘴角习惯性地向下撇着。
我有多久,没有为自己笑过了?
我合上盒子,把它放进行李箱。
我要把那个年轻的自己,一起带走。
收拾完东西,天已经快亮了。
我拉开窗帘,外面泛起了鱼肚白。
新的一天要开始了。
我也要开始我的新生活了。
我没有惊动任何人,拉着行李箱,轻轻地打开卧室的门。
客厅里一片狼藉,还维持着昨晚的样子。
老张和衣躺在沙发上,睡着了,眉头紧锁,嘴里还发着轻微的鼾声。
我看着他,心里没有恨,也没有爱。
就像看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我们就这样吧。
我悄无声息地带上门,离开了这个我住了三十年的家。
外面的空气,真新鲜。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我去哪儿呢?
我掏出手机,给我最好的朋友,方姐,打了个电话。
方姐比我小两岁,是个离了婚的潇洒女人。
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接了起来。
“喂,玉洁?这么早?”
“方姐,我离婚了。”我平静地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钟。
然后,是方姐提高了八度的声音:“真的假的?你可算想通了!你在哪儿?我马上去接你!”
我报了地址。
半小时后,方姐开着她那辆骚包的红色小车,一个漂亮的甩尾,停在我面前。
她摇下车窗,戴着墨镜,朝我吹了声口哨。
“上车,刘女士,你的新生开始了!”
我笑了。
是发自内心的,久违的笑。
我把行李箱扔上后座,坐进了副驾驶。
“去哪儿?”她问。
“不知道。”我说的是实话。
“行,那就先去我家。”她一脚油门,车子窜了出去,“姐们儿今天不上班了,带你吃香的喝辣的,庆祝你脱离苦海!”
车里放着震耳欲聋的摇滚乐。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感觉自己像一只挣脱了牢笼的鸟。
自由。
这个词,我已经太久没有体会过了。
到了方姐家,她给我倒了杯红酒。
“来,为自由干杯!”
我跟她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有点呛,但很过瘾。
我把昨晚发生的事,跟她一五一十地说了。
她听完,气得直拍大腿。
“掀得好!早就该掀了!刘玉洁,我跟你说,你就是脾气太好了,才让他们一家子蹬鼻子上脸!”
“以前,是为了孩子。”我叹了口气。
“孩子?孩子都多大了?他有他自己的家了!你还管他?”方姐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你啊,就是典型的奉献型人格,一辈子都为别人活,什么时候为自己想想?”
她的话,像一把锥子,扎在我心上。
是啊。
我这一辈子,先是为了父母活,后来为了丈夫活,再后来为了儿子活。
我唯独,没有为刘玉洁活过。
“现在想通了,也不晚。”方姐拍拍我的肩膀,“五十八岁,人生才刚过半,后面还有好几十年呢,得为自己好好活!”
我点点头。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真离?”
“离。”我斩钉截铁地说,“这次,谁劝都没用。”
“行!有骨气!”方姐给我竖了个大拇指,“房子怎么办?你们那套房子,有你一半,离婚必须分!”
“我还没想好。”
“这有什么好想的?必须分!不然便宜了他们张家了!你听我的,找个好律师,把属于你的东西,一分不少地拿回来!”
我们正聊着,我的手机又响了。
是儿媳妇,小林打来的。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妈。”小林的声音听起来小心翼翼的。
“嗯。”
“妈,您在哪儿呢?我跟小伟都急死了。”
“我在朋友家,挺好的,别担心。”
“妈,您别跟爸生气了,他也是一时糊涂。奶奶那边,我会跟小伟去说的,肯定不能让您一个人受累。”
小林是个好孩子,明事理。
结婚这几年,我们婆媳关系处得不错。
我知道,她是真心想解决问题。
可有些问题,不是她能解决的。
“小林,这不是谁受累的问题。”我平静地说,“这是我跟你爸之间的问题,三十年的问题,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跟小伟,都别掺和了。”
“可是……妈,你们都这么大年纪了,离婚……这叫什么事啊?”
“年纪大,就不能离婚了吗?年纪大,就活该一辈子受委屈吗?”我反问她。
电话那头,小林沉默了。
“小林,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这件事,妈心意已决。你照顾好自己和小伟就行了。”
说完,我挂了电话。
方姐在一旁听着,不住地点头。
“对,就该这样!谁都别想道德绑架你!你儿子也不行!”
那天,方姐陪了我一整天。
我们去逛街,我给自己买了好几件以前舍不得买的漂亮衣服。
我们去做美容,我第一次躺在美容床上,享受着别人给我按摩脸。
我们去吃大餐,点了一桌子我爱吃的辣菜,吃得大汗淋漓。
晚上,我们还去跳了广场舞。
在动感的音乐里,我跟着人群,笨拙地扭动着身体。
跳着跳着,我感觉自己好像年轻了二十岁。
那种无拘无束的快乐,是我从未有过的体验。
晚上,我睡在方姐家的客房里。
很奇怪,换了个地方,我没有失眠。
一夜无梦,睡得特别香。
第二天,我开始为我的“新生”做准备。
方姐给我介绍了一个律师,姓王,是个看起来很精干的女人。
我跟王律师见了一面,把我的情况跟她说了。
王律师听完,很冷静地给我分析。
“刘女士,根据婚姻法,你们那套房子属于夫妻共同财产,离婚的话,一人一半。另外,你丈夫的退休金,也属于共同财产,你有权要求分割。”
“他名下还有一些存款和理财,这些我都不太清楚。”我说。
“没关系,这些我们可以申请法院去查。”王律师推了推眼镜,“关键是,你离婚的决心有多大?”
“百分之百。”
“好。”王律师点点头,“那接下来,我们就走法律程序。第一步,先协议离婚,如果他不同意,我们就起诉。”
从律师事务所出来,我感觉心里有底了。
我不再是那个只会哭,只会忍的家庭妇女了。
我有法律做武器。
我给自己租了个小房子,一室一厅,不大,但很温馨。
我把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买了很多绿植和鲜花。
我开始学着,为自己搭建一个家。
这期间,老张、小伟、小林,轮番给我打电话。
我一概不接。
我知道,他们想说什么。
无非是那些“家和万事兴”“夫妻还是原配的好”“为了孩子”之类的陈词滥调。
我听了三十年,听够了。
一个星期后,老张找到了我租的房子。
我不知道他从哪儿打听到的地址。
他站在门口,看起来憔-悴了很多,胡子拉碴的,头发也更白了。
他提着一袋子水果,局促不安地看着我。
“小洁,我们谈谈。”
我让他进来了。
这是我们掀翻桌子之后,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
“你……你真的要离婚?”他小心翼翼地问。
“是。”我点头。
“为什么?就因为我妈那件事?”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点可笑。
“张建国,你到现在还觉得,只是因为你妈那件事吗?”
他愣住了。
“这三十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开始说,从我们结婚第一天开始说。
说挑剔,说他的和稀泥,说我在这个家里,像个外人,像个保姆。
我说小伟发高烧那个晚上,我一个人抱着孩子跑去医院的绝望。
我说我爸妈生病,我分身乏术,而他却因为他妈一句“头晕”就抛下我的无助。
我说我这三十年,受了多少委屈,流了多少眼泪。
我说的很平静,没有哭,也没有骂。
就像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
他低着头,沉默地听着。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等我说完,屋子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眼圈红了。
“小洁,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心里有这么多委屈。”
“你不是不知道,”我摇摇头,“你只是不在乎。”
“我不是……”他急着辩解,“我就是……我就是觉得,家里的事,女人多担待一点,是应该的。我妈她……她那个人就那样,刀子嘴豆腐心,没什么坏心眼。”
“刀子嘴,戳到别人身上,也是会流血的,张建国。”
他又沉默了。
“小洁,我们不离婚,行不行?”他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我改,我以后都改。我妈那边,我去说,让她回自己家去,或者去养老院,都行。以后家里的事,我都听你的。”
如果是十年前,二十年前,听到他这番话,我可能会心软。
但现在,不会了。
有些东西,一旦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
“晚了,张建国。”我说,“我的心,已经死了。”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怎么重新开始?回到那个一地鸡毛的家里,继续面对你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妈,和你那个永远在和稀泥的妹妹吗?”
我看着他,“张建国,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
他看着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他可能还是不明白。
在他看来,这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至于闹到离婚的地步。
但压垮骆驼的,从来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每一根。
“离婚协议书,我的律师会寄给你。”我下了逐客令。
他失魂落魄地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我以为,事情会就此顺利地进行下去。
但我低估了他们张家人的“战斗力”。
几天后,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一接起来,就是张建萍刺耳的尖叫。
“刘玉洁!你个没良心的女人!我哥哪点对不起你?你要跟他离婚?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我把手机拿远了一点,等她吼完。
“张建萍,这是我跟张建国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怎么轮不到我?那是我亲哥!我妈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娶了你这么个搅家精!我告诉你,你想离婚,门都没有!想分我们家的房子,更是做梦!”
“你们家的房子?”我气笑了,“那房本上,写的可是我刘玉洁和张建国的名字。有我的一半,这是法律规定的。”
“我不管什么法律不法律!你把我哥和我妈害成这样,你还有脸分家产?我告诉你,刘玉洁,你要是敢离婚,我就去你单位闹,去你儿子单位闹,我让你身败名裂!”
这就是张建萍。
永远的自私自利,永远的撒泼耍赖。
“你去吧。”我淡淡地说,“我下个星期就退休了,你去我单位,正好给我办个欢送会。至于我儿子单位,你要是想让他丢工作,你就尽管去。”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拉黑。
对付这种人,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口舌。
但她的话,还是提醒了我。
我必须尽快解决这件事,不能拖累儿子。
我给小伟打了个电话。
这是我离家后,第一次主动联系他。
“妈。”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小伟,你姑姑是不是找你了?”
“……嗯。”
“她说的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大人的事,我们会自己解决,不会影响到你。”
“妈,”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真的想好了吗?”
“想好了。”
“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小伟,妈妈这辈子,没为自己活过。现在,妈妈想为自己活一次,你能理解吗?”
电话那头,又是长久的沉默。
我能想象到他此刻的纠结和为难。
一边是生他养他的母亲,一边是给了他生命的父亲。
手心手背都是肉。
“妈,”他终于开口,声音有点哽咽,“我理解。”
“只要你过得开心,我……我支持你。”
听到这句话,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我等这句话,等了太久了。
“谢谢你,儿子。”
“但是妈,你能不能……再跟爸谈一次?”他说,“他这几天,整个人都垮了,天天喝酒,家也不收拾,就跟丢了魂一样。我看着……也挺难受的。”
“还有奶奶,她知道你们要离婚,也病倒了,现在在医院里。”
我心里咯噔一下。
病倒了?
是真病,还是苦肉计?
以我对婆婆的了解,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妈,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是,爸他……他本质不坏,就是有点糊涂,有点懦弱。你再给他一次机会,行吗?”
儿子的请求,让我有些动摇。
我真的要把这个家,搅得天翻地覆吗?
我真的要让那个跟我过了三十年的男人,后半生在悔恨和孤独中度过吗?
我犹豫了。
当天晚上,我失眠了。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老张颓废的样子,一会儿是婆婆躺在病床上的样子,一会儿又是儿子为难的表情。
我开始怀疑,我的决定,是不是太自私了?
就在我摇摆不定的时候,方姐的一通电话,把我骂醒了。
“刘玉洁!你是不是又心软了?”
“我……”
“你儿子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跟你说你老公多可怜,你婆婆多可怜?”
“你怎么知道?”
“我用脚指头都能想到!他们张家人,最会的就是卖惨和道德绑架!刘玉洁我告诉你,你千万不能上当!你一回头,就又掉进那个坑里了,永世不得翻身!”
“可是,毕竟夫妻一场……”
“夫妻一场,他就该这么对你吗?他可怜?你不可怜吗?你那三十年的青春,谁来还给你?你婆婆病了,那是她自己作的!跟你有半毛钱关系?”
方姐的话,像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让我瞬间清醒了。
是啊。
我为什么要心软?
他们可怜,难道我就不可怜吗?
我凭什么要用我的后半生,去为他们的错误买单?
“方姐,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说。
第二天,我去了医院。
婆婆住在双人病房,张建萍在旁边陪着。
看见我,张建萍立刻像只斗鸡一样冲了过来。
“你还来干什么?来看我妈死了没有吗?你这个扫把星!”
我没理她,径直走到婆婆的病床前。
她闭着眼睛,脸色蜡黄,看起来确实很虚弱。
听到动静,她缓缓睁开眼。
看到我,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怨恨,有惊慌,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
“妈。”我平静地叫了她一声。
她没作声,把头转向了一边。
“你来干什么?我们张家不欢迎你!”张建萍还在旁边叫嚣。
“我不是来跟你们吵架的。”我看着婆婆,“我来,是想跟你们做个了断。”
我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在床头柜上。
“这是我和张建国的离婚协议。财产分割,我都写得很清楚,房子归我,存款和他的退休金,我拿我应得的一半。其他的,我一分不要。”
“什么?房子归你?你想得美!”张建萍尖叫起来。
“这套房子,当年买的时候,我娘家出了大部分的钱,这是有凭证的。于情于理,都该归我。”我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你要是不服,我们可以法庭上见。”
张建萍被我噎住了,气得满脸通红。
我不再看她,转头对婆婆说:
“妈,我知道,你一直都看我不顺眼。觉得我配不上你儿子,觉得我没给你生个孙子,让你在亲戚面前抬不起头。”
我说的是“孙子”,而不是“儿子”。小伟结婚了,他妻子小林,就是我的“孙媳妇”。但在老太太的观念里,孙子,才是延续香火的。
婆婆的身体明显震了一下。
“这三十年,我自问,作为一个儿媳,我尽到了我的责任。你生病,我伺候你,你的吃穿用度,我从没亏待过你。但人心,是换不来人心的。”
“你想要的,是一个对你儿子百依百顺,对你言听计从,任劳任怨,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受气包。对不起,我不是,我也不想再是了。”
“以后,我和张建国,就没关系了。你的养老,也跟我没关系了。你不是还有个好女儿吗?她开着宝马,住着大房子,让她给你养老,天经地义。”
说完这番话,我感觉心里所有的石头,都落地了。
我转身,准备离开。
“你站住!”
婆婆突然开口了,声音沙哑,但很有力。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她从床上挣扎着坐起来,死死地盯着我。
“刘玉洁,你长本事了啊。”她冷笑着说,“翅膀硬了,想飞了?”
“我只是想活得像个人。”
“像个人?”她嗤笑一声,“你离了婚,一个快六十岁的老女人,无儿无女在身边,你看谁还瞧得起你!你以为你还能找到什么好人家?”
“我不需要找什么人家。我一个人,过得很好。”
“好?”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等着吧,等你老了,病了,动不了了,我看谁管你!到时候,你别哭着回来求我们!”
我看着她那张因嫉妒和怨恨而扭曲的脸,忽然觉得很悲哀。
她也是个女人。
她也曾经年轻过。
她为什么,就非要为难另一个女人呢?
“我不会的。”我平静地说,“就算我死在外面,也不会再踏进你们张家的门。”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身后,传来张建萍的咒骂声和婆婆气急败坏的咳嗽声。
我都没有回头。
走出医院,阳光灿烂。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场持续了三十年的战争,终于要结束了。
接下来的事情,比我想象的要顺利。
也许是我的态度太过坚决,也许是张建国真的心灰意冷了。
他没有再来找我。
一个星期后,他签了离婚协议。
我们约在民政局门口见面。
他还是那副颓废的样子,但似乎也平静了许多。
我们全程没有交流,像两个陌生人一样,默默地走完了流程。
当工作人员把那本红色的离婚证递到我手上时,我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三十年的婚姻,就这样,画上了一个句号。
走出民政局,老张,不,现在应该叫张建国了。
他叫住了我。
“小洁……”
“嗯?”
“你……以后多保重。”
“你也是。”
我们相对无言。
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
“房子,我会尽快搬出去。”他说。
“不急。”
“我妈……我让她回老家了。”他低声说,“建萍也回去了。”
我点点头,没说什么。
“那……我走了。”
他转身,向公交车站走去。
他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萧索和孤单。
我看着他,心里说不出一丝滋味。
没有快意,也没有不舍。
只是觉得,我们两个,都被困在过去那段岁月里太久了。
现在,我们都解脱了。
办完离婚手续,我的人生,像是按下了重启键。
我用最快的速度,把那个曾经的家,清理了一遍。
属于张建国的东西,我打包好,让他儿子过来拉走了。
整个过程,我们没有见面。
房子空出来一大半,显得有些冷清,但也格外敞亮。
我把墙重新刷了一遍,换了新的窗帘和沙发套。
我还买了一个大大的书架,把我喜欢的书,一本一本地放上去。
我开始了我梦寐以求的退休生活。
我报了一个舞蹈班,每天去跳舞,出出汗,身体都感觉轻盈了不少。
我还报了一个书法班,练练字,静静心。
我开始尝试自己做一些没吃过的菜,不再需要考虑别人的口味,只做自己喜欢吃的。
我甚至开始计划,等疫情好一点,就跟方姐一起,去全国各地旅旅游。
去看看云南的苍山洱海,去看看西藏的布达拉宫。
这些,都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儿子小伟和儿媳小林,会定期来看我。
他们不再提复婚的事,只是默默地陪我吃饭,聊天,帮我做些家务。
有一次,小伟看着我养的花,突然说:“妈,你好像比以前爱笑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是吗?”
“是啊,”他说,“以前,你总是一脸愁容,眉头都拧在一起。现在,感觉你整个人都舒展开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
原来,快乐,是真的会写在脸上的。
至于张建国,我后来也听说了一些他的消息。
他搬回了老房子,一个人住。
他那个妈,在老家待了没多久,又闹着要回来。
张建萍把她送了回来,扔给了张建国,自己又拍拍屁股走了。
张建国没办法,只好自己伺候着。
他又当爹又当妈,做饭,洗衣,端屎端尿。
据说脾气,一点没改,还是整天挑三拣四,不是嫌饭硬了,就是嫌水烫了。
张建国被折腾得焦头烂额,脾气也变得很暴躁,有好几次,邻居都听到他们母子俩在吵架。
听到这些,我心里并没有幸灾乐祸的感觉。
我只是觉得,这大概就是因果循环吧。
他曾经施加在我身上的痛苦,现在,轮到他自己来承受了。
而我,已经从那个泥潭里,爬出来了。
我的世界,风和日丽,鸟语花香。
那天,我去参加社区的书法展。
我的作品,一幅写着“海阔天空”的字,被挂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很多人围着我的字称赞。
我站在人群外,看着那四个字,心里感慨万千。
起初,我以为掀翻一张桌子,是我一时冲动的疯狂。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我蓄谋已久的自救。
人生短短几十年,前半生,我为别人而活。
后半生,我只想为自己,活得海阔天空。
一个穿着旗袍的阿姨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刘姐,你这字,写得真有气势!”
我回头,是舞蹈班的李姐。
“李姐,你过奖了。”
“哎,什么过奖,我说的是实话。”李姐笑着说,“走,别看了,姐妹们都等着呢,今天晚上,咱们去吃火锅!”
“好啊!”
我笑着,跟她一起,走进了夕阳的余晖里。
身后,是热闹的人群和喧嚣的尘世。
而我的前方,是崭新的,只属于我自己的,广阔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