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女携亲属聚餐消费18万,结账时男方已悄然离去
发布时间:2025-10-02 03:04 浏览量:1
那张薄如蝉翼,却打印着十八万八千块天文数字的账单,被服务员用银色的夹子轻轻放在红木转盘中央时,我已经坐上了回家的22路公交车。
车窗外的霓虹,像一团团被打湿的颜料,在玻璃上胡乱地抹开,又迅速地向后退去。
我把头靠在冰凉的窗户上,兜里那部用了五年的旧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介绍人王阿姨发来的微信,一连串的问号,像一排焦急的子弹。我没回,只是按灭了屏幕,看着窗外那片熟悉的、属于我们工薪阶层的、灯火阑珊的旧城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口气,吐出了满腹的荒唐,也吐出了一身甩不掉的机油味儿。
有时候我觉得,人生就像我车间里那台老车床,你以为你掌控着一切,设定好了转速,对准了尺寸,可一走神,那零件就偏了分毫。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我叫陈东,一个干了二十年的高级钳工,我的人生,就在今天晚上,偏了这么一分荒腔走板的毫厘。
第一章 王阿姨的热心肠
事情得从半个月前说起。
那天我刚从车间出来,一身的铁屑和油污,正蹲在水龙头下用肥皂使劲搓着手,我妈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儿子,下班没?王阿姨给你介绍了个姑娘,照片我看了,真俊!”我妈的声音隔着听筒都透着一股喜气。
我叹了口气,把手上的泡沫冲干净,指甲缝里还是黑的,那是常年和钢铁打交道留下的印记,洗不掉。
“妈,我这刚下班,累着呢,这事儿……”
“累什么累!你都三十五了,还想打一辈子光棍啊?我跟你说,这姑娘条件好,本科文凭,在一家外贸公司当主管,家里就她一个女儿,父母都是做生意的。”我妈的语速快得像机关枪,不给我一点插话的余地。
王阿姨是我们厂里的退休会计,出了名的热心肠,厂里一半的年轻人都经她的手撮合过,成功率还挺高。可我总觉得,这事儿跟买菜似的,摆在台面上,论斤两,讲价钱,少了点人情味儿。
“妈,人家那条件,能看上我一个当工人的?”我实话实说。我一个月工资加奖金,撑死了也就一万出头,没房没贷,但也就一套跟着父母住的老房子。跟人家比,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工人怎么了?工人光荣!”我妈的声音高了八度,“你爸不也是工人?我跟你爸不也过了一辈子?再说了,你现在是高级技工,是师傅,厂里那些大学生见了你不得客客气气喊一声‘陈师傅’?王阿姨都跟人说好了,你这就是技术傍身,铁饭碗!”
我拗不过我妈,只好加了那个叫刘燕的姑娘的微信。
头像是一张精致的自拍,背景像是在某个高档的咖啡馆,妆容很完美,眼神里带着点说不出的疏离。
我犹豫了半天,发过去一句:“你好,我是陈东,王阿姨介绍的。”
过了大概半小时,对方回了两个字:“你好。”
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天。大多是我问一句,她答一句。我问她平时喜欢干什么,她说逛街、看电影、做瑜伽。我跟她说我喜欢下班后在车间里琢磨点小玩意儿,用废料做了个能自动浇花的小设备,她回了个“哦”和一个微笑的表情。
我感觉我们之间隔着一堵墙,一堵看不见,却摸得着的墙。墙这边,是机床的轰鸣和金属的灼热;墙那边,是写字楼的冷气和咖啡的香气。
可我妈和王阿姨却不这么认为,她们觉得,只要见了面,一切就都有可能。
“小陈啊,你得主动点,”王阿姨在电话里教我,“女孩子嘛,都矜持。你约她出来吃个饭,看看电影,感情不就慢慢培养出来了?”
于是,我鼓起勇气,约了刘燕。
电话里,她的声音比微信里要热情一些,她说:“吃饭啊,好啊。不过我这人嘴刁,要不地方我来定?”
我当时没多想,觉得女孩子定地方也挺好,省得我一个大老爷们挑的地方人家不满意。我说:“行,你定,我来买单。”
“那就这么说定了,周六晚上六点,在‘云顶天宫’,我把地址发给你。”她说完,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我上网查了一下那个“云顶天宫”,心当即就沉了半截。那是一家开在市中心顶级写字楼顶层的旋转餐厅,人均消费四位数起。
我一个月的工资,够呛够我们俩吃一顿。
我捏着手机,心里有点打退堂鼓。这不像相亲,倒像是一场面试,还是一场我大概率通不过的面试。
第二章 鸿门宴
周六那天,我特地提前下了班,回家洗了个澡,换上了我最好的一件衬衫和西裤。那套衣服还是我前年参加表弟婚礼时买的,平时一直压在箱底,宝贝似的。
我妈看着我,满意地点点头,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塞我手里。
“这里面有五万块钱,是妈给你攒着娶媳妇的。今天第一次见面,咱不能小气,该花的就花,别让人家姑娘看扁了。”
我心里一酸,想把卡推回去,却被我妈硬塞进了口袋。
“听话,去吧,好好表现。”
我揣着那张沉甸甸的卡,心里五味杂陈。
“云顶天宫”在国贸大厦的68层,电梯升得飞快,我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走出电梯,穿着旗袍的迎宾小姐微笑着把我引到一个靠窗的位置。
整个城市都在脚下,万家灯火,璀璨如星河。
我坐下来,手心有点冒汗。这种地方,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来。周围的人都衣着光鲜,轻声细语,刀叉碰撞的声音都显得格外优雅。我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天鹅湖的唐老鸭,浑身不自在。
离六点还差十分钟,刘燕来了。
她比照片上更漂亮,穿着一条剪裁得体的连衣裙,挎着一个我叫不上名字但一看就很贵的包。
但她不是一个人来的。
她身后,跟着她的父母,还有……一大群人。有老人,有小孩,浩浩荡荡,足足有二十来号人,把餐厅的过道都快堵住了。
我当时就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下意识地站起来。
“陈东,不好意思啊,我爸妈说想见见你,我表哥表姐他们正好今天也有空,就一块儿来了,热闹热闹,你不会介意吧?”刘燕笑吟吟地对我说,那笑容里,我看不出半分歉意。
我能说什么?说我介意?
我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不……不介意,欢迎欢迎,快请坐。”
服务员也愣住了,赶紧过来协调,把我们旁边几张空桌子拼在一起,才勉强把这支“亲友团”安顿下来。
刘燕的父亲,一个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一屁股坐下来,就上下打量着我,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
“你就是小陈啊?听我们家燕子说了,在厂里当师傅?”他开口,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优越感。
我点点头:“是的,叔叔。”
“当工人好啊,踏实。”他嘴上这么说,眼神里的轻蔑却藏不住,“不过现在这社会,光踏实可不行啊。”
刘燕的母亲则拉着女儿的手,小声嘀咕着什么,一边说一边瞟我,那表情,就像在说“就这?”。
其他亲戚也都用一种审视的、好奇的目光看着我,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我感觉自己像动物园里的猴子,被围在中间,供人观赏、品评。
那一刻,我心里那点因为环境而产生的局促和紧张,瞬间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冰冷和屈辱。
这哪里是相亲,这分明是一场鸿门宴。
第三章 “人”与“价”
菜单被递到了刘燕手里。
她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就和她母亲、表姐们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这个澳洲龙虾刺身不错,来两份。”
“法式焗蜗牛,给孩子们一人点一份。”
“还有那个神户牛排,我上次跟朋友来吃过,味道绝了,点个十份吧,大家尝尝鲜。”
“酒呢?这里的拉菲不错,82年的可能没有,来瓶96年的总有吧?”
我坐在那里,听着她们熟练地报出一个个我只在电视里听过的菜名,感觉自己的心脏在一点点往下沉。我的手放在膝盖上,那上面粗糙的皮肤和厚厚的老茧,在这样光滑的桌布和精致的餐具映衬下,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我试图插话,想说点什么,比如“大家看看喜欢吃什么,别客气”,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我发现,根本没人看我,也没人征求我的意见。我就像个透明人,或者说,一个负责最后签字的钱包。
刘燕的父亲倒是跟我说了几句话。
“小陈,听说你们厂效益不错?”
我定了定神,回答道:“还行,厂子是老国企,效益稳定。”
“稳定好啊。”他呷了一口服务员刚倒上的柠檬水,咂了咂嘴,“一个月能拿多少啊?有没有两万?”
我有点尴尬,但还是如实说:“没那么多,加上各种补贴和奖金,一万刚出头。”
他“哦”了一声,拖长了音调,然后就不再看我,转头跟旁边的亲戚聊起了他最近刚提的一辆宝马。
整个饭桌上,没有人问我的工作具体是做什么的,没有人问我有什么爱好,没有人问我工作辛不辛苦。他们所有的问题,都围绕着一个核心:钱。
“小陈,你这房子是自己的吧?多大面积啊?”一个自称是刘燕大姨的女人问。
“是自己的,单位分的房改房,七十多平。”
“哦,老房子啊。”她脸上的热情立刻减了三分。
“车呢?现在没个车可不方便。”刘燕的表哥翘着二郎腿问。
我摇摇头:“没买车,我上班骑电动车,十几分钟就到了,方便。”
他嗤笑一声,没再说话,那表情仿佛在说“都什么年代了还骑电动
动车”。
我感觉自己被他们一层层地剥开,从房子、车子到工资,每一项都被贴上标签,放在天平上称量。我不是陈东,我是一堆数据,一个等待估价的物件。
菜一道道地上来了,精致得像艺术品。但我一口都吃不下去,胃里像堵了块石头。
我看着他们推杯换盏,高声谈笑,聊着股票、名牌包和国外旅游。孩子们则在旁边追逐打闹,把昂贵的汤汁洒得到处都是。
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刘燕偶尔会看我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交流,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催促。仿佛在说:你看,这就是我的生活,你配得上吗?你付得起吗?
我突然想起了我的车间。
那里虽然嘈杂、闷热,到处是机油味,但我觉得安心。我手里握着的锉刀和卡尺,是实实在在的。我加工出来的每一个零件,精度要控制在0.01毫米,那是我用汗水和专注换来的价值。在那里,我是一个受人尊敬的“陈师傅”,我的价值,体现在我这双能化腐朽为神奇的手上。
可在这里,我这双手,除了用来付钱,一无是处。
酒过三巡,刘燕的父亲已经喝得满脸通红,他拍着桌子,大声地对我说:“小陈啊,我们家燕子,从小就是娇生惯养的。以后你要是跟她在一起,可不能让她受一点委屈。这生活品质,不能降!”
他指了指满桌的残羹冷炙,“就像今天这顿饭,以后就是你们的日常,懂吗?”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懂了。我彻底懂了。
这不是一场相亲,这是一场明码标价的交易。他们展示了他们的“商品”,现在,轮到我这个“买家”来展示我的购买力了。
可惜,我付不起,也不想付。
第四章 一根稻草
压垮骆驼的,从来都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之前的每一根。
但总有那么一根,让你清晰地感觉到,背脊“咔嚓”一声,断了。
对我来说,那根稻草,是刘燕表弟的一句话。
他是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染着一头黄毛,一直在低头玩手机。席间,他点的几样最贵的菜,基本没怎么动筷子,心思全在游戏上。
中途,我的手机响了,是车间主任老张打来的。
“小陈,不好意思啊,打扰你休假。厂里接了个急活儿,一批出口德国的精密轴承,图纸有点问题,几个年轻大学生搞了半天也没搞定,明天一早就得交工,你看你能不能……”
老张的语气很急,我知道,这肯定是遇到大麻烦了。那批轴承我知道,精度要求是头发丝的五分之一,工艺非常复杂,整个厂里能拿得下来的,不超过三个人。
我几乎是本能地回答:“行,张主任,我吃完饭就过去看看。”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小子靠得住!”老张如释重负。
挂了电话,我一抬头,发现整个饭桌的人都在看着我。
“哟,还挺忙啊,吃个饭还有工作电话。”刘燕的表哥阴阳怪气地说。
刘燕皱着眉,有点不悦:“什么事啊?相亲呢,还谈工作。”
我解释道:“厂里有点急事,一个很重要的零件出了点问题,我得过去处理一下。”
那个黄毛表弟突然抬起头,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视线,嗤笑了一声:“什么零件啊?这么金贵?难不成是造航母的?一个工人,说得自己跟总工程师似的。”
他这句话不大,但很清晰,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了我心里最柔软也最骄傲的地方。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桌上其他人,他们脸上大多是看好戏的表情,没有人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妥。
那一瞬间,我心里最后一丝对这场相亲的幻想,彻底破灭了。
他们不懂,也根本不屑于懂。
他们不懂,我手中的锉刀,能把一块粗糙的铁块,打磨成镜面一样光滑,误差不超过一丝一毫。
他们不懂,我加工的那个“小零件”,可能是一个心脏支架的模具,也可能是一台精密仪器的核心部件,关系到一条生命,或者一项重要的科研。
他们不懂,这份工作对我来说,不仅仅是糊口的饭碗,它是我二十年青春换来的手艺,是我的尊严,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
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个“工人”,一个社会底层,一个可以被随意嘲笑和轻视的对象。
我慢慢地把手从桌上收了回来,揣进了兜里,摸到了那张冰冷的银行卡。我妈把卡给我的时候,脸上带着期盼,她说,别让人家姑娘看扁了。
可是妈,人家不是看扁了我们,人家是根本就没把我们放在眼里。我们和他们,就像我车床上的工件和刀具,看似挨得很近,其实永远在两个世界。他们是刀,我们是铁,他们要做的,就是从我们身上,切下他们想要的东西。
我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间。”
我对刘燕笑了笑,那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平静的一个笑容。
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去吧去吧,快点回来。”
我转身,一步一步地走向餐厅的出口。我没有去洗手间,我直接走进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关上,隔绝了身后那片喧嚣和浮华。镜面的电梯壁上,映出了我的脸,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
走出富丽堂皇的国贸大厦,晚风吹在脸上,有点凉,但很舒服。我走到路边,上了一辆正好到站的22路公交车。
车上人不多,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车子开动,我看着窗外那座灯火辉煌的大厦在视线里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光点。
我知道,我的人生,也该回到它本来的轨道上去了。
第五章 油污与清白
回到家时,已经快十点了。
我妈还没睡,坐在客厅里等我,见我一个人回来,愣了一下。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姑娘呢?没送人家回家?”
我换了鞋,走到她面前,把那张银行卡放在茶几上。
“妈,我们不合适。”
我妈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急切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是不是说错什么话,惹人家不高兴了?”
我摇摇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难道我要告诉我妈,人家不是一个人来的,是拖家带口来了二十多号人,点了一桌子我一年工资都付不起的菜?难道我要告诉她,从头到尾,人家关心的只有我的房子车子和票子,甚至嘲笑我的工作?
这些话,我说不出口。我怕我妈听了难受,她为我的婚事操了半辈子心,总觉得是我自己不争气。
“没什么,就是感觉聊不到一块儿去。人家是喝咖啡的,我是喝豆汁的,不是一路人。”我尽量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
我妈盯着我看了半天,叹了口气,没再追问。她了解我的脾气,我不想说的事,怎么问也问不出来。
“行吧,不合适就不合适,缘分这事儿,强求不来。”她把卡推回到我面前,“这钱你拿着,自己存着。”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疯狂地响了起来,是王阿姨。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电话一接通,王阿姨那焦急得变了调的声音就吼了过来:“陈东!你跑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一桌子菜,十八万八!人家刘燕一家子被扣在饭店里了,你不去结账,人家不放人啊!”
我妈在旁边听到了,眼睛一下子瞪圆了,满脸的难以置信。
“十八万八?吃什么了要十八万八?”
我对着电话,平静地说:“王阿姨,这个账,我结不了。第一,我没那么多钱。第二,那顿饭,我没觉得是给我吃的。”
“你……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啊!你让人家姑娘的脸往哪儿搁?她带着那么多亲戚,现在多丢人啊!”
“王阿姨,”我打断了她,“是她带着二十多个亲戚来跟我相亲的,点菜的时候,也没人问过我一句。从头到尾,他们没拿正眼看过我,没尊重过我。这顿饭,不是相亲,是他们给我下的一个套,或者说,一个测试。对不起,这个测试,我不想参加了。”
说完,我挂了电话,直接关了机。
世界清静了。
我妈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半天没说话,眼圈却红了。
“儿子,你……你受委屈了。”
我摇摇头,走到她身边坐下,拍了拍她的手背。
“妈,没事。钱没了可以再挣,尊严要是没了,就真什么都没了。我就是一个工人,我承认。我这双手,常年都是油污,洗不干净,我也不嫌弃。靠这双手,我养活自己,活得踏实,活得清白。这就够了。”
那天晚上,我去了厂里。
车间里灯火通明,老张和几个年轻技术员正围着那批轴承愁眉苦脸。
我走过去,脱下外套,换上我的蓝色工作服,戴上老花镜,拿起图纸和卡尺。
那一刻,所有的烦躁和屈辱都烟消云散了。
冰冷的钢铁,熟悉的机油味,机器的轰鸣声,这些才是我真正的世界。在这里,一切都靠数据和精度说话,来不得半点虚假。你的手艺好不好,零件会告诉你。
我沉浸在工作中,用我最熟悉的方式,一点点地修正着图纸上的错误,调整着机床的参数。我的手很稳,我的心很静。
我知道,外面的世界可能已经因为那顿十八万的饭闹翻了天。刘燕,她的家人,王阿姨,他们可能会骂我,会到处说我的坏话。
但那又怎么样呢?
我陈东,就是一个钳工。我的人,就像我手里的零件一样,方方正正,有棱有角。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你不能侮辱我。
我兜里的手机已经关机,但我知道,我的世界,并没有因此而断电。相反,它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明亮、清晰。
第六章 手心的温度
第二天,事情还是传开了。
我们这种老厂,没什么秘密,王阿姨的大嗓门,不出半天就能把一件事传遍整个生活区。
我成了厂里的“名人”。
有人说我做得对,对付那种拜金女就该这样,给她个教训。
有人说我太冲动,不该把事情做绝,把人姑娘一家扔在饭店,太不爷们。
还有人说,这事儿从头到尾就是个骗局,是那家人联合起来坑我这个老实人。
各种版本的流言蜚语,像车间里的粉尘,到处飞扬。
我照常上班,下班。走在路上,总能感觉到背后指指点点的目光。车间的同事们看我的眼神也怪怪的,想问又不敢问。
老张把我叫到办公室,给我递了根烟。
“小陈,昨天那批活儿,干得漂亮。德国那边客户看了样品,非常满意,指名道姓要你来负责后续的生产。”
我接过烟,没点着,就在手里捏着。
“谢谢张主任。”
老张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外面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咱工人,不偷不抢,凭手艺吃饭,走到哪儿都饿不死,也丢不了人。那些看不起咱们的人,是他们自己眼瞎。”
我心里一暖,点了点头。
下午,王阿姨找来了,直接找到了我们车间。
她一脸的憔悴和愤怒,一见到我就指着我的鼻子骂:“陈东!你可把我害苦了!你知道吗?刘燕家昨天闹到我家去了,说我跟你们合起伙来骗她!她家把账结了,十八万八啊!说这钱必须我来出!我一个退休老太太,我哪儿来那么多钱啊!”
车间里干活的工友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围了过来。
我看着王阿姨,心里也挺不是滋味。我知道她也是好心,只是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我把她请到旁边的休息室,给她倒了杯水。
“王阿姨,这事儿连累您了,对不住。”我诚心诚意地道歉。
“对不住有什么用!”王阿姨气得直拍大腿,“你当时为什么就不能忍一忍?就算不合适,把饭钱付了,以后不来往不就完了吗?你这么一跑,算怎么回事啊!”
我沉默了片刻,然后摊开我的双手,放在她面前。
“王阿姨,您看我这双手。”
我的手掌上,布满了厚厚的老茧,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黑色油污,还有几道深浅不一的疤痕,是以前干活时不小心留下的。
“我就是这么一双手,我靠它吃饭,养活自己,给我妈养老。这双手,能把一块废铁,变成一个精密的零件。我觉得它不脏,也不丢人。”
“刘燕和她的家人,从头到尾,都在嘲笑我的工作,嘲笑我的身份。他们点的不是菜,是我的尊严。那十八万,买的也不是饭,是想让我在这座城市里,在他们面前,承认自己低人一等。”
“王阿姨,这钱,我给不起。不是我没有,是我不能给。我妈给我的那张卡里有五万块,是我家全部的积蓄。就算我把它都花了,也换不来他们半点的尊重。那我为什么要花?”
我的声音不大,但休息室里很安静,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王阿姨愣住了,看着我的手,又看看我的脸,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门外,围观的工友们也都沉默了。
“这事儿,我会处理。”我站起身,“您别担心,不会让您赔钱的。我虽然挣得不多,但道理我懂。是我去的相亲,人是我跑的。这责任,我来担。我会找刘燕家谈。”
说完,我走出了休息室。
那一刻,我感觉背后那些工友们的目光,不再是好奇和八卦,而是一种……认同和理解。
我走回我的工位,重新拿起锉刀。
金属摩擦的声音,均匀而沉稳。
我知道,这件事还没完。但我心里不慌。因为我握在手里的,不仅仅是工具,还有我自己的底气。这温度,是从我手心,一直暖到心底的。
第七章 一份合同
我没去找刘燕,是刘燕的父亲找上了我。
他直接找到了我们厂长办公室。
那天下午,我正在车间测试一批新零件的同心度,老张跑过来,脸色凝重地跟我说:“小陈,厂长让你去一趟,刘燕的父亲在。”
我心里有数,把手里的活儿交给徒弟,擦了擦手,就去了。
厂长办公室里,除了厂长和刘燕的父亲,还有一个穿着西装、看起来像律师的人。
刘燕的父亲一见我,就“霍”地站了起来,指着我,满脸怒气:“你就是陈东?你行啊你!吃了饭不给钱就跑,把我们一家二十多口人扔在那儿,你算什么男人!”
我没理他,先跟厂长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才转向他,平静地说:“叔叔,那顿饭,我确实没付钱。但我认为,那不应该由我来付。”
“你放屁!”他激动得唾沫星子都飞了出来,“是你约我女儿吃饭的,你不付谁付?十八万八,一分都不能少!今天你要是不给个说法,我就去法院告你!告你诈骗!”
旁边的律师清了清嗓子,推了推眼镜,说:“陈先生,根据法律,虽然没有明确规定相亲的费用由谁承担,但作为邀约方,您确实有支付的义务。更何况,您中途离席,导致刘小姐一方陷入了非常尴尬和被动的境地,对其名誉造成了损害。”
我笑了。
“律师先生,您可能没搞清楚情况。第一,吃饭的地点是刘小姐定的。第二,我只约了刘小姐一个人,但她带了二十多位亲属,这一点,她事先并未告知我。从法律上讲,这已经超出了‘相亲’的范畴,更像是一场未经我同意的家庭聚会。这笔费用,由我一人承担,合理吗?”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顿了顿,目光直视着刘燕的父亲,“整场饭局,我感受到的不是相亲的诚意,而是对我个人以及我职业的侮辱和歧视。我认为,这顿饭的性质,已经不是简单的餐饮消费,而是一种带有欺诈和胁迫意味的行为。你们试图用一顿天价饭局来测试我的财力,甚至羞辱我,这本身就是不道德的。”
我的话,让刘燕的父亲和那个律师都愣住了。他们可能没想到,我一个“工人”,居然能说出这么一番条理清晰的话来。
厂长在一旁听着,也露出了赞许的目光。
刘燕的父亲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憋了半天,才吼道:“你少在这儿给我讲大道理!我不管!反正钱我们付了,你必须还给我们!”
我摇了摇头:“这个钱,我不会给。如果你们坚持要告我,我奉陪到底。到时候,我们可以上法庭,让法官来评评理,看看一场只有一位被邀请人的相亲,最后来了二十多个人,消费了十八万八,这到底是谁的责任。”
办公室里陷入了僵持。
就在这时,厂长的电话响了。他接起电话,听了几句,脸色变得很古怪。
挂了电话,他看着我,又看了看刘燕的父亲,表情复杂地说:“德国那家公司的代表,刚刚给我打电话。他们对我们送去的那批轴承样品非常满意,决定把未来五年,他们公司所有同类型高精度零件的订单,都交给我们厂。”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而且,他们指名道姓,要求这批订单的技术总负责人,必须是陈东师傅。”
整个办公室,瞬间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刘燕的父亲张着嘴,像一条缺水的鱼,脸上的愤怒和嚣张,慢慢变成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厂长站起身,走到我身边,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睛里闪着光。
“小陈,你给我们厂,立了大功了!”
然后,他转向刘燕的父亲,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刘先生,你可能不太了解。我们这位陈师傅,他的一双手,是我们厂最宝贵的财富。这份合同的价值,别说十八万,就是一百八十万,一千八百万,也换不来。”
我站在那里,看着刘燕父亲那张精彩纷呈的脸,心里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种淡淡的平静。
我知道,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第八章 尘埃落定
最终,刘燕的父亲灰溜溜地走了。
他没再提那十八万八的事。那份来自德国的五年长约,像一记响亮的耳光,彻底打醒了他。他可能终于明白,这个世界上,有些价值,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
事情传开后,厂里的人看我的眼神彻底变了。不再是同情或者看热闹,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尊敬。他们不再叫我“小陈”,而是恭恭敬敬地喊我一声“陈师傅”。
我妈也终于放下了心,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她不再催我相亲,只是偶尔会念叨:“儿子,妈以前是有点急了。现在妈想通了,过日子,还是得找个能懂你、尊重你的人。咱不求大富大贵,就求个心里踏实。”
我成了厂里的技术总负责人,专门负责那批德国订单。为此,厂里还特地给我成立了一个工作室,配了两个年轻的大学生当我的助手。
我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但又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是刘燕。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没有了之前的盛气凌人。
“陈师傅,对不起。”她在电话那头说。
我沉默了一下,说:“事情都过去了。”
“我爸回去后,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天。后来他跟我说,他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学徒工,被人看不起,所以后来做生意挣了点钱,就总想证明自己,想让别人高看一眼,结果……走歪了路。”
“那天的事,是我不对。是我虚荣,也是我没脑子,被我那些亲戚一怂恿,就想给你个下马威,想看看你的底。我没想到……会把事情搞成这样。”
“我只是想告诉你,那天你走之后,饭店经理把我们拦下来。我那些亲戚,一个个跑得比谁都快,最后是我爸刷了信用卡才结的账。那一刻我才明白,什么叫人情冷暖。”
听着她的讲述,我心里那最后一点疙瘩,也解开了。
她不是个坏人,只是一个被物质和虚荣包裹着,迷失了方向的普通女孩。
“都过去了。”我又重复了一遍,“希望你以后,能找到真正适合你的人。”
挂了电话,我走出工作室,站在车间门口。
夕阳的余晖透过天窗照进来,给冰冷的机器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空气中,依然是那股熟悉的机油味,但此刻闻起来,却格外亲切。
我看着自己那双粗糙的手,它不漂亮,甚至有点丑陋。但就是这双手,让我赢得了尊重,守住了尊严,也让我找到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
我想,人生就像我们做零件,总会遇到一些瑕疵和毛刺。重要的不是抱怨,而是拿起你的锉刀,一点一点,把它打磨平整,让它恢复应有的光洁和精度。
至于那些不属于你的尺寸,不属于你的轨道,就让它随风去吧。
毕竟,一个人的价值,从来都不是由别人来定义的。它藏在你的汗水里,刻在你的作品上,也握在你自己的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