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蚊”史:小小害虫,杀得完,灭得净吗?|循迹晓讲

发布时间:2025-09-30 14:14  浏览量:1

终于进入秋天了。对于我来说,夏天最难熬的是三伏天,你不动,浑身上下都跟牛舔了一样。一天不洗澡,浑身难受。除了潮湿闷热,剩下就数蚊子了,别看现在秋天了,按老话说:最毒不过秋蚊子。 这种蚊子不光是嗡嗡乱飞让人睡不好觉,还携带病毒,寄生虫造成传染病大范围流行。凭这个特点,蚊子好几次改写了人类历史。

◇ 图 为相关新闻截图

现如今,有些人觉得在现代科技的加成下,人定胜天,可以轻松消灭这个害虫。于是,一些地方展开轰轰烈烈的灭蚊运动。这些人不但成群结队的走上街头对着空气喷药杀蚊子,还把花园的水坑填了,花花草草都给铲了糊上水泥,甚至有的地方还给下水道安上蚊帐,不给蚊子留下一点生存空间。今天咱们对蚊子深恶痛绝,恨不得除之而后快。那么,古人面对蚊子是什么态度?小小的蚊子又是如何改变人类历史?今天就来聊聊这个。

古人和咱们一样,对蚊子那是没有半点好感。而且和今天相比,古人的卫生条件和居住环境更加恶劣,围在古人身边的蚊子阵容更是庞大。最早记载受蚊子袭击叮咬之苦的,应该是春秋时期的庄子,老爷子在《庄子·天运篇》中就说:“蚊虻噆肤,则通昔不寐矣。”累了一天,却被蚊子搅得一夜合不上眼,实在是痛苦。

◇ 图 为庄子画像

既然被蚊子搅和的坐立不安,夜不能寐。人们就得琢磨防蚊,驱蚊的方法。这里面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在家里养一些防蚊的植物,像什么 驱蚊草、食虫草、藿香、紫罗兰等等。 有钱的人家,还把一些防蚊驱蚊的中草药做成香囊,戴在身上。除了这些比较费钱的驱蚊办法以外,烟熏法也是古人性价比很高的一种驱蚊办法。

比如南宋诗人陆游就在常年和蚊子的斗争,总结经验后,赋诗一首:“泽国故多蚊,乘夜吁可怪。举扇不能却,燔艾取一快。”用扇子赶了半天,蚊子还在嗡嗡叫唤,陆老夫子不得已,点着艾草,看那些蚊子跑不跑。一般来说,除了烧艾草以外,咱们老祖宗为了驱蚊还有别的偏方,比如加上雄黄,甚至再放点砒霜,和艾草一块烧,驱蚊效果翻倍,疗效显著。点艾草,用雄黄这些还算正常,有时候,咱们老祖宗为了驱蚊,还发明了一些暗黑配方,比如在《博物志》中就有记载,说骆驼屎可以“烧烟,杀蚊虱”。这条记载还被李时珍认认真真收进了《本草纲目》中,大概是他老人家真拿骆驼屎做过试验。除了骆驼屎,蝙蝠粪便、发酵后的内脏也在古人的防蚊药方中。把这些玩意放在房间里防蚊,估计到时候蚊子被熏跑了,自己也被熏的半死不活了。

◇ 图 为烧艾草

相比于其他人用烟熏,南宋宁宗朝的官员项安世,他的驱蚊方法就更简单粗暴了。他在常年和蚊子斗智斗勇的过程中,总结出来一个生物学知识,他发现了蚊子趋光的特点。于是,到了晚上,他在家里放上一口大火缸,无数蚊子朝着火焰猛冲,发出“毕毕剥剥”得声响。用烟只能赶跑蚊子,这口大火缸直接给蚊子全家办火葬。在烧死无数蚊子后,项安世诗兴大发,挥毫作了一首《燎蚊》诗,煞有介事地描述蚊子大军的惨败,“走操华容道,追刘白帝城。周瑜方奏凯,陆逊遂成名。”把一场灭蚊想象成赤壁和猇亭两场著名的火攻大战,在享受到胜利的喜悦后,项安世又冷静下来,总结道:“一觉华胥梦,千年战国情”,不得不说,古人在这些方面确实有一些想象力在身上。

◇ 图 为齐桓公与管仲拓片

在人们与蚊子漫长的相爱相杀的过程中,有些人还能瞬间顿悟,感受到一些“人生哲理”。话说,这一天齐桓公正在午休,睡在他身边的还有相国管仲。于是,君臣二人就开起了“卧谈会”。当会议开到一半的时候,齐桓公忽然听见了一阵嗡嗡声,仔细看发现是屋里的蚊子没打干净。这个时候,正常人都会觉得蚊子惹人嫌吧?可齐桓公却对管仲说道:“仲父,现在咱们国富民强,没有什么太多的忧患。这会儿我听见蚊子嗡嗡乱转,它们是没吃饱么?我好心疼这些蚊子。”能说出这句话已经够不正常了,但更不正常的事情在后面。只见齐桓公走出蚊帐,让蚊子尽情的在他身上大快朵颐。

不过,齐桓公也不全是圣母心发作,舍身喂蚊子,而是一边喂一边观察。等蚊子们都吃饱喝足了,齐桓公才一边挠蚊子包一边说:“这些蚊子,‘做蚊底线’各有不同。有的比较客气,没咬我就飞走了;有的容易知足,吸点血就飞走了;最可恶的当属那些不知足的蚊子,明明已经吃饱了,还舍不得飞走,最后肠子被撑破,当场毙命。”看透了“蚊性”的齐桓公沉默了一会儿,他挠着满身的包,又感慨的说:“你看,这蚊子尚且如此贪婪,那人又如何呢?而人之所以变得这么贪婪,那是因为他们想要过奢侈的生活,如果人人都勤俭节约,那就不会犯贪欲了。”于是,齐桓公下令,要求全国的老百姓们以那些贪婪的蚊子为鉴,杜绝奢侈,提倡勤俭节约。

◇ 图 为梁元帝画像

这段齐桓公“舍身喂蚊子”的轶事,源自南北朝时期梁元帝萧绎写的《金楼子》,这本书中记载的内容真假参半,像齐桓公喂蚊子这种行为艺术,大概率来自于野史杂谈。齐桓公八成没这么缺心眼,就算是齐桓公悟到了人性的贪婪,也应该明白,能让人的贪婪之心有用武之地,大搞贪污腐败的是那些有权力的官员,想解决这个问题,得成立廉政公署,公开公务员的财产,关老百姓屁事?

齐桓公喂蚊子这事儿大概率是假的,但在和蚊子相处过程中感悟到哲理的,还真有这么一位,他就是明初儒学大家,也就是后来被朱棣诛十族的那位方孝孺。他有一篇叫《蚊对》的文章,在这篇文章里,方孝孺就写了他和童子一段,关于蚊子的对话。一天晚上,因为童子打瞌睡,导致方孝孺的蚊帐被风吹开,蚊帐里涌入了大量的蚊子,硬是把美梦中的方孝孺吵醒了。方孝孺只好把童子叫醒打蚊子,童子点着一把蒿草,把房间里上上下下熏了个遍,才把这些蚊子都赶走。等这些都忙活完已经是后半夜了,方孝孺感慨一声说:“天胡产此微物而毒人乎?”老天爷为什么要搞出这种小东西来祸害人啊!

◇ 图 为方孝孺画像

然而童子听了这话,却不以为然,立马反驳说:“先生,您这话就不对了。你怎么能把自己看得这么重要呢?天地之间的各种事物,虽然大小不一,归根结底,只是形态不同而已。他们外壳下包裹的灵魂都是一样的,都有各自的用处。咱们人类吃进肚子里的动物,可以说是太多太多了,那动物就不可以吃人吗?今晚蚊子动一下嘴巴,吸点血,您就对老天哀号加以控诉。假如那些被人吃的动物,它们也向老天哀号控告的话,到时候老天爷震怒,降下天谴处罚人类,到时候人可怎么办?”就当方孝孺想要反驳还没说话的时候,这个童子却越说越来劲儿:“况且,这蚊子叮人,还得小心谨慎、畏首畏尾,白天不敢叮,人多的时候不敢叮,只有在人睡觉的时候才偷着来几口。但是,人与人之间却没有这种底线,同样是一群人,能害的另一群人流离失所、困饿而死,也没有人为他们说话。如今先生您被蚊子咬一口就大呼小叫,但对那些同类相残的事儿,却视而不见,这难道是做君子的道理吗?”童子的这一番话堪称振聋发聩,方孝孺听完之后,惭愧的再也睡不着了,立马扔下枕头走到屋外,光着膀子穿着裤衩坐着,喂了大半夜蚊子。

然而,无论是方孝孺在蚊子面前大彻大悟,还是其他先贤在蚊子面前不堪其扰,似乎告诉我们蚊子只是一种有些讨厌的动物。 实际上,除了蚊子带来的这些启示,在人类健康层面上,蚊子用它自己的方式改写了人类历史的进程 。

◇ 图 为法军与海地起义军战斗

就拿近代欧洲来说,当年拿破仑通过强硬的手段征服了欧洲,并且还梦想着在美洲也能建立法国的辉煌。不过,就在他海外布局之时,法国在加勒比海地区的法属圣多明各,也就是现在的海地,却因为蚊子惹出了大麻烦。圣多明各这个小岛,原来是法国在美洲的一个重要殖民地,以种植甘蔗和咖啡闻名。到了1791年,岛上的奴隶们因为无法忍受压迫,在一个叫杜桑·卢维图尔的带领下,发起了反抗法国统治的圣多明各革命。拿破仑怎么可能轻易放弃这么一块“宝地”,在1801年,他派了3万5千人的远征队伍,由他的妹夫查尔斯·勒克莱尔将军指挥,前去镇压。拿破仑的想法是,迅速平息叛乱,恢复殖民地的秩序,然后把圣多明各打造成法国在美洲的一个军事基地,最终建立起一个庞大的法属美洲帝国。

然而拿破仑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圣多明各当地的蚊子携带黄热病毒,这种病毒起初是在非洲传播,久而久之非洲黑人对这种病毒有了免疫力。在大航海时代的三角贸易中,又有大量的黑人被运往美洲,这种带着黄热病毒的非洲蚊子也一起在美洲登陆。

◇ 图 为显微镜下的黄热病病毒

对于那些没有黄热病毒免疫力的欧洲人来说,只要被这些毒蚊子叮一下,基本就完犊子。拿破仑的军队刚到圣多明各不久,黄热病就悄悄蔓延开来。而且,这种病传播得又特别快,几乎每天都有士兵被感染。一开始,士兵们只是发高烧、头疼、恶心,但很快他们的皮肤就变黄了,接着牙龈开始出血,甚至有人吐出黑色的血块。更要命的是,当时黄热病没有特效药,医生们也束手无策,只能看着士兵们一个个倒下。在短短几个月内,3.5万法国士兵就死了一大半,远超在战场上的伤亡。法国人不甘心自己劳师远征,就落下这么个结局,又咬牙派来援军。但这些增援部队,还是在黄热病的袭击下倒下一大片。到最后,就连远征军的统帅勒克莱尔将军也没能幸免,最终也死于黄热病。到这时候,拿破仑才明白过来,再往圣多明各投入多少兵力,都得让黄热病给活活耗死。于是,拿破仑只好下令法军撤退,彻底放弃了圣多明各。结果,岛上那些免疫黄热病的黑人全都安然无恙。就这样,这些黑人在法属圣多明各建立起国家,并取国名为海地,海地也因此成了世界上第一个由黑奴建立的独立国家。

◇ 图 为 夏尔·维克图瓦·埃马纽埃尔·勒克莱尔(1772年3月17日—1802年11月1日),法国的将领,拿破仑妹夫

拿破仑把军队从圣多明各撤走后,想了想,决定不在美洲搞殖民了。他认为,既然连圣多明各都守不住,留着北美洲的路易斯安那也没什么用,还不如把它卖了,拿这些钱继续打欧洲的仗。1803年,他决定把路易斯安那卖给了美国,只收了1500万美元。这笔买卖后来被称为“路易斯安那购地”,让美国的国土面积几乎翻了一番,从原来的13个州扩展到了密西西比河西边的广阔地带,这片土地给美国提供了足够的资源和纵深,让美国的发展逐渐驶入快车道, 可以说,一群蚊子改变了法国人的美洲政策,让美国人捡了个大便宜,间接改写了后来美国的历史 。

这边法国人殖民美洲的行动受挫,在非洲大陆上,蚊子也长期扮演着“原住民守护者”的角色。前面讲到,这些个非洲蚊子携带黄热病毒,除了这种病毒,这非洲蚊子还携带疟原虫。在19世纪,西方殖民非洲大陆的过程中,疟疾就给西方殖民者造成了严重损失。比如有记载就说,在修建铁路等工程时,一支数千人的筑路队,在短短数月内感染疟疾的人数就超过80%,死亡率惊人。当时英国的《泰晤士报》就说:“在非洲这片土地上,蚊子比长矛更能抵御入侵者。”这种“生态防线”甚至影响了奴隶贸易的走向。一些历史学家研究发现,西非地区受疟疾威胁比较大,从西非购买的奴隶在跨大西洋航行的恶劣条件下非常容易爆发疟疾,死亡率很高。相比之下,东非地区的疟疾影响就比较小,虽然也会爆发疟疾,但对当地土著和殖民者的威胁远没有西非那么严重。于是,在奴隶贸易中,这些奴隶贩子更愿意贩运东非黑奴。

◇ 图 为金鸡纳树

也是因为疟疾肆虐,搞得欧洲人在一段时间里根本不敢踏足非洲大陆。直到19世纪这种情况才有所改观,19世纪初,法国的药剂师成功从金鸡纳树中提取出治疗疟疾的有效成分奎宁,自此有了稳定的治疗效果。

到了19世纪中期开始,金鸡纳树开始在今天的印尼爪哇岛中部栽种,这种特效药的供给也稳定下来。当时占领爪哇岛的荷兰人,通过贩卖金鸡纳就收获了巨额财富。就这样,从金鸡纳树中提取的奎宁开始大量流通,欧洲人为了预防疟疾,开始定期服用这种药物。当殖民者恢复健康后,就又开始踏足非洲腹地,自此非洲大陆开始了成为殖民地的历史。可以说,奎宁就是西方人扩大殖民地的工具,它所起的作用“堪比枪支的出现”,没有奎宁,也许欧洲、亚洲和非洲都会经历不同的历史。

当我们翻开历史书,看到帝国兴衰、战争胜负、工程成败时,很少会想到那只嗡嗡作响的小虫子。但蚊子确实以最微小的身躯,参与塑造了人类文明的轨迹。它像一位隐形的裁判,用疾病的权杖,在不同时代、不同地域,悄悄改变着历史的走向。前段时间,蚊子又开始传播一种新的疾病,叫做“基孔肯雅热”。这种传染病和历史上那些改写帝国命运的恶性传染病相比,它的致命性已大大降低。咱们现代公共卫生体系完全可以有效应对,不用对此过于恐慌。况且蚊子的繁殖能力极强,人类想把它灭绝等同于天方夜谭。想要应对蚊子带来的疾病,只需要搞好基本卫生,了解这些传染病的基本知识,做好疾病预防,有病及时去看就完了。想着彻底消灭蚊子就能消灭疾病,用人力来对抗自然的力量,这样的过程一定是荒诞可笑,结局也一定会一地鸡毛。

◇ 图 为“除四害”宣传画(图中有麻雀)

像这种想着用人力彻底消灭害虫的事,在咱们历史上也有过一段。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全国上下开展了轰轰烈烈的“除四害”运动。这里面的四害,除了蚊子,还包括老鼠、麻雀、苍蝇。1958年2月,《人民日报》发表了一篇名为《一定要在全中国除尽“四害”》的社论,上面写着“使我国成为富强康乐的‘四无’之邦”的伟大目标。甚至说这是人类向自然开战,征服自然的历史性伟大斗争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很快,全国范围内“除四害”运动就进入高潮。你就能看到这么一个景象。一大清早,天儿刚蒙蒙亮,街坊四邻,男女老少就拿着长竹竿、汽枪爬上房顶,手上挥舞着旗子、扫帚吆喝着,敲着脸盆追麻雀。下午就去公共厕所抓苍蝇,到了晚上家家烧开水灌耗子洞,户户点六六粉熏蚊子。

在这个“除四害”运动中,也出现很多典型。比如安徽巢湖市的一个工人,在1957年一年的时间里,就消灭老鼠2660多只、麻雀4728多只、苍蝇144斤,蛆49斤。这样的英雄事迹见了报,就激发了更多人除四害的革命激情。可这“四害”里面,苍蝇,蚊子,耗子目标小,灵活机动,人逮起来是费时费力,逮来逮去,人们发现就麻雀个头大,还好抓。于是,小小的麻雀就成了人们重点关照的对象。

◇ 图 为“除四害”宣传画(图中麻雀换成了臭虫)

白天大人们用枪打、网捕,对麻雀进行围追堵截;晚上,大人拿着火把、电筒,小孩子则敲着铁桶、脸盆,把麻雀轰出窝。麻雀心脏小,飞一会儿就得找个地方歇脚,人们这么搞,麻雀根本休息不了,不一会就飞到力竭死了。靠着这种土办法,全国人民在1958年一共扑杀了2.1亿多只麻雀。但不久恶果就出现了,你抓麻雀的时候,天上飞的还有不少别的鸟,他们也跟着麻雀遭了灾。更具有黑色幽默的是,麻雀是吃粮食,但是它也吃害虫。没了这些鸟类,第二年,上海等一些大城市的树木就发生了严重的虫灾,树上的叶子几乎被害虫吃光了。眼看着除四害反而害了自己,到了1960年,在多方的协调下,四害的名单里终于没了麻雀,把臭虫加了进去。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人与自然的关系讲究四个字:“天人合一”,强调顺应自然规律,不要用人力强行干预。而真正的科学精神,那更得是尊重规律、实事求是,最忌讳盲目自信、强行改造自然。尤其是运动式、一刀切的政策,不仅违背了科学精神,而且这种政策往往会走向制定者初心的反面。毕竟,人类可以改造世界,但不能违背自然——否则,最终买单的,还是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