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离婚那天,我果断签字赴德深造,再见程铮阁他肩上荣誉没了

发布时间:2025-09-29 18:34  浏览量:1

再见到程铮阁,是在一个秋风萧瑟的下午。

他站在车间门口,那身曾经笔挺的蓝色工装,不知被什么油污蹭了一大片,显得有些颓唐。

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糟糟的,露出了几根藏不住的白发,曾经让他引以为傲、象征着“总工程师”身份的肩章,不见了。

我心里那口堵了十年的气,忽然就散了。

十年前,民政局里,冷气开得像不要钱。

我攥着那张盖着红章的离婚证,指尖冰凉,几乎要嵌进纸里。

程铮阁站在我旁边,隔着半米的距离,像隔着一条河。他始终没看我,目光落在窗外一棵半死不活的香樟树上。

他的侧脸还是那么好看,眉骨很高,鼻梁笔直,只是下颌线绷得紧紧的,透着一股子不耐烦和解脱。

出门的时候,他终于开了口,声音平得像一张砂纸:“林岚,以后……你自己保重。”

我没应声。

口袋里,那份来自德国克虏伯培训中心的录取通知书,被我的手心捂得温热,纸张的边角都有些软了。

那是我凭着一手过硬的电焊技术,从全厂几百个老师傅里拼出来的前程。

可在他和他妈眼里,这不过是个“不体面”的工匠活儿,上不得台面。

“一个女人家,天天拿着焊枪,跟个男人似的,像什么样子?”他妈那张刻薄的脸,在我眼前一晃而过,“我们家铮阁是大学生,是总工,你配得上他吗?”

而程铮阁,我爱了八年的丈夫,只是沉默地递给我一支烟,说:“妈年纪大了,你让着她点。”

我没接那支烟。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程铮阁,在你心里,我的技术,我的努力,就那么一文不值吗?”

他皱了皱眉,那种我最熟悉的不耐烦又浮了上来:“林岚,这不是一码事。你那叫手艺,我这叫科学,能一样吗?别胡搅蛮缠了。”

“科学”和“手艺”之间,隔着一道天堑。

他站在天堑那头,俯视着我。

那一刻,我心里最后一点温情,被他这句话彻底碾碎了。

我时常在想,如果那天我哭了,闹了,像个泼妇一样死死拽着他不放手,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

可我没有。

我只是平静地把那张录取通知书的照片,连同我们家那把钥匙,一起放在了门口的鞋柜上。

然后,我转身,走进了那个吹着冷风的民政局。

如今想来,那或许是我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第1章 一纸冰凉

民政局里人不多,三三两两,大多面色沉郁。

我和程铮阁坐在冰凉的皮质椅子上,中间空着一个人的位置,谁也没想过去填满。

工作人员是个年轻姑娘,戴着黑框眼镜,公式化地问:“两位考虑清楚了?没有财产和子女纠vering?”

“清楚了。”程铮阁的声音先响起来,干脆利落,像在车间里下达指令。

我跟着点了点头,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棉花,发不出声音。

财产……我们哪有什么财产。

单位分的筒子楼,一室一厅,除了几件旧家具,就是他满屋子的书和图纸。那些书,我一本也看不懂,那些图纸上的线条和数据,像天书一样。

我唯一能看懂的,是他画图时专注的侧脸,和他偶尔抬起头,眼里闪过的、属于天才的光芒。

我曾经迷恋那样的光。

为了让他能安心搞“科学”,我包揽了家里所有的活。买菜做饭,洗衣拖地,连灯泡坏了,都是我踩着凳子换。厂里发的劳保手套,我攒下来,一双双洗干净,给他冬天骑车用。

我以为,这就是过日子。

可他妈不这么认为。

婆婆第一次上门,是在我们婚后半年。她提着一网兜鸡蛋,进门却不换鞋,径直在屋里走了一圈,最后停在阳台。

阳台上,晾着我刚洗好的工装,上面还有机油的淡味。

她捏着鼻子,一脸嫌弃:“铮阁啊,我说你怎么瘦了,天天闻着这股味儿,能吃得下饭吗?”

她转过头,像审视一件货物一样打量我:“小林啊,你也是个好姑娘,就是这工作……要不辞了吧?女人家,还是在家相夫教子体面。铮阁一个月工资够养活你了。”

我当时愣住了,手里的抹布都忘了放下。

我这身焊工技术,是跟着我爸,从十三岁就开始学的。我爸是厂里八级焊工,一把焊枪使得出神入化,是厂里的“焊神”。我继承了他的衣钵,十五岁进厂,从学徒干起,手上烫出的疤,新旧交叠,数都数不清。

厂里评先进,技术大比武,我拿的奖状贴了半面墙。

这是我的饭碗,是我的安身立命之本,更是我的骄傲。

我看着程铮阁,希望他能替我说句话。

他却只是笑了笑,打着圆场:“妈,林岚她喜欢这份工作,再说,现在双职工家庭多普遍啊。”

他没说“我支持她”,也没说“她的技术很好”,只是说“她喜欢”,说“普遍”。

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落不到实处。

婆婆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但那根刺,就这么扎下了。

从那天起,“辞职”成了婆婆每次来访的保留曲目。

“铮阁评上工程师了,你还是个工人,走出去人家怎么看?”

“你看隔壁老王家的儿媳妇,在供销社上班,多清闲体面。”

“你再不生孩子,铮阁都要被人笑话了。是不是你天天接触那些化学玩意儿,把身子搞坏了?”

流言蜚语像潮水,一波一波地涌来。程铮阁夹在中间,脸上的不耐烦越来越多。

我们开始吵架。

为了一件没及时洗的衬衫,为了一句顶撞婆婆的话,为了他深夜画图时我开灯打扰了他。

所有的争吵,最后都归结于一点——我的工作。

“林岚,你就不能理解一下我吗?”他疲惫地捏着眉心,“我在攻克一个很重要的技术难关,厂里所有人都盯着我。我需要一个安稳的后方,不是一个天天让我分心的家。”

我的心,一点点变冷。

原来,我,我们的家,只是他的“后方”。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那份去德国的公派名单。

厂里要选派两名顶尖技术员,去德国克虏伯公司学习最先进的焊接技术。这是天大的机会,所有人都挤破了头。

我没日没夜地泡在车间,研究图纸,练习手法,把所有看家本领都使了出来。

最终,名单公布,我的名字,赫然在列。

我拿着红头文件,兴冲冲地跑回家,想第一时间和他分享这个喜悦。

推开门,婆婆正坐在沙发上,程铮阁在给她削苹果。

我把文件递过去,笑着说:“妈,铮阁,我选上了!可以去德国学习一年!”

婆婆的脸,瞬间拉了下来。

“去德国?一年?那你走了,谁来照顾铮阁?一个女人家,抛头露面跑到国外去,像什么话!”

她把苹果核重重地摔在桌上,“我不同意!要去,就先跟我们铮阁离婚!”

我僵在原地,血液都凉了半截。

我看向程铮阁,那个我以为会为我高兴、为我骄傲的男人。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屋子里的空气都凝固了。

最后,他抬起头,眼神躲闪着,说出那句让我记了一辈子的话。

“林岚,要不……就算了吧。这个机会,让给别人。”

“为什么?”我的声音在发抖。

“我妈身体不好,我最近项目也忙,家里不能没人。”他把削好的苹果递到婆婆嘴边,像个孝顺的儿子。

那一刻,我忽然就笑了。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原来,我的前途,我的梦想,在他和“需要”面前,一文不值。

原来,这个家,从来就不是我的家。

我只是个保姆,一个附属品,一个可以随时为了他的“大局”而被牺牲掉的棋子。

“好。”我听见自己说。

声音平静得不像话。

“程铮阁,我们离婚吧。”

……

“林岚同志?林岚同志?”

工作人员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我回过神,看见她和程铮阁都看着我。

“到你签字了。”她说。

我拿起笔,笔尖有些凉。

看着离婚协议书上“林岚”两个字的位置,我没有丝毫犹豫,一笔一划,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字迹清晰,没有半点颤抖。

签完字,我把笔放下,感觉浑身都松快了。像一个背着沉重行囊走了很久的人,终于卸下了包袱。

程铮阁看了一眼我签的字,眼神复杂,似乎有些意外我的平静。

或许在他看来,我应该会哭,会闹,会求他回心转意。

我没有。

哀莫大于心死,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走出民政局的大门,外面阳光刺眼。

程铮阁停下脚步,似乎还想说什么。

我没给他机会。

“程总工,”我刻意用了这个生疏的称呼,“手续办完了,我先走了。祝你前程似锦。”

说完,我转过身,挺直了背,一步一步,朝着公交车站走去。

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身后那道目光,会一直跟随着我。

但我不在乎了。

从今天起,我林岚,只为自己而活。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来了,我挤上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就像我那段死去的婚姻。

我从口袋里,摸出那张被汗浸得有些发皱的录取通知书。

上面的德文我看不懂,但“林岚”两个汉字,清晰无比。

我看着那两个字,忽然想起了我爸。

他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岚丫头,爸这辈子没啥大本事,就这点手艺。你记着,手艺人,到哪儿都有饭吃。别靠男人,要靠自己手里的活儿。”

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爸,你说得对。

女儿现在,就靠自己手里的活儿,去闯一片天了。

第2章 故土与远方

回筒子楼收拾东西,像一场无声的告别。

这个一室一厅的小屋,承载了我八年的青春。每一件物品,都沾着过去的气息。

程铮阁的书和图纸,整整齐齐地码在书桌上,占据了屋里最好的位置。那是他的王国,我从未真正踏足过。

我自己的东西很少,几件换洗的衣服,几本技术手册,还有一个小木匣子。

打开木匣,里面是我这些年得的奖状和证书。

“技术能手”、“先进工作者”、“三八红旗手”……一张张,薄薄的纸,却是我用汗水和伤疤换来的。

我把它们小心翼翼地收进行李箱。

墙上,还挂着我们的结婚照。

照片里的我,穿着红色的确山装,笑得一脸羞涩和满足。程铮阁穿着中山装,英气逼人,嘴角也带着笑意。

那时候,我们是真的相信,可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伸出手,想把照片摘下来。

指尖触到冰凉的玻璃,却又停住了。

摘下来,又能扔到哪里去呢?

就让它挂着吧,像一座墓碑,纪念我死去的爱情。

我只带走了一个箱子,和我的那套宝贝焊具。

那套焊具是我爸传给我的,焊枪的手柄被磨得油光发亮,带着他手心的温度。

离开前,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家。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程铮阁身上淡淡的墨水味。

我轻轻地关上门,把钥匙放在了门口的窗台上。

再见了,程铮阁。

再见了,我卑微的过去。

去德国的手续办得很快,厂里开了欢送会。

厂长亲自给我戴上了大红花,握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小林啊,你是我们厂飞出去的金凤凰,到了德国,要好好学习,给我们争光!”

同事们围着我,羡慕的,祝福的,各种目光交织。

我笑着一一回应,心里却很平静。

人群中,我没有看到程铮阁的身影。

也好。

相见不如不见。

欢送会结束,我准备回宿舍,却被一个人叫住了。

是我的师傅,刘海柱。

刘师傅是我爸的拜把兄弟,也是厂里唯一能跟我爸在技术上掰手腕的八级焊工。我爸走后,他就把我当亲闺女一样待。

“丫头,跟我来。”

他把我带到他家,师娘已经准备好了一桌子菜。

“岚丫头,知道你要出远门,师娘给你做点好吃的践行。”师娘眼圈红红的,往我碗里夹了一大块红烧肉。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刘师傅给我倒了一杯酒,他自己也满上。

“丫头,离婚的事,我听说了。”他叹了口气,一口把酒干了,“程家那小子,配不上你。离了,好!”

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心疼和期许:“你爸常说,我们焊工,手里拿的不是焊枪,是画笔。别人在纸上画,我们在钢板上画。画得好不好,关系到一条船,一座桥,甚至一个国家的安危。这是天大的本事,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手艺。”

“到了德国,别想家,也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一门心思,把他们的技术学到手。让他们看看,我们中国的女焊工,不比他们任何一个德国男人差!”

刘师傅的话,像一把火,把我心里的那点迷茫和伤感,烧得一干二净。

是啊,我有什么好难过的?

我有一身吃饭的本事,我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我失去的,不过是一个不爱我、也不懂我的人。

而我得到的,将是整个世界。

“师傅,师娘,你们放心。”我站起来,端起酒杯,深深地鞠了一躬,“我林岚,绝不会给你们,给我爸丢脸!”

那晚,我喝了很多酒,也说了很多话。

积压在心里的委屈和不甘,都随着眼泪和酒,流淌了出来。

第二天,我揣着刘师傅给我的一个厚厚的信封,登上了去往北京的火车。

信封里,是两千块钱,和一张纸条。

纸条上是刘师傅遒劲的字迹:穷家富路,别委屈了自己。

我捏着那信封,在火车轰隆隆的声响中,哭得像个孩子。

从北京转机,飞往法兰克福。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我几乎没合眼。

我看着窗外,从熟悉的土地,到陌生的云海,再到异国的灯火。

我知道,我的人生,从这一刻起,将彻底不同了。

第3章 莱茵河畔的焊花

德国的日子,比我想象的要苦。

语言是第一道坎。

我只有初中文化,英语都说不利索,更别提德语了。培训中心配了翻译,但技术上的很多专业术语,翻译也常常词不达意。

我像个哑巴,又像个聋子。

别人在课堂上和德国师傅热烈讨论,我只能在一旁,拼命地记笔记,把那些听不懂的词,用汉字标注出发音,回去再一个一个地查字典。

那段时间,我每天只睡四个小时。

白天在车间实习,晚上就抱着德语词典啃。宿舍的灯熄了,我就躲在走廊里,借着昏暗的声控灯看书。

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背。一个句子,一个句子地练。

舌头都快捋不直了。

除了语言,还有生活上的不习惯。

吃不惯的面包和香肠,喝不惯的冰水。最难熬的,是深入骨髓的孤独。

同来的另一位技术员是个男同志,比我大十几岁,很快就和当地的华人圈子打成了一片。

而我,除了培训中心,哪儿也不去。

不是不想,是不敢。

我怕自己一张嘴,就暴露了语言的笨拙。我怕看到别人异样的眼光。

那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比在程家的日子,更让人窒息。

有好几次,深夜里,我躲在被子里,无声地哭。

我想家,想师傅师娘,甚至……会偶尔想起程铮阁。

想起他给我讲那些深奥的物理公式时,眼里闪着的光。

但每次,这种念头刚一冒出来,就会被我狠狠地掐死。

林岚,你不能回头。

你身后,空无一人。

你唯一的出路,就是往前走。

转机,发生在一个月后的一次实践课上。

那天,我们要完成一个高难度的T型接头仰焊。这种焊接方式,因为铁水受重力影响容易下坠,对焊工的送丝速度、电流电压控制、以及手腕的稳定性,要求极高。

几个德国的年轻学员,试了好几次,焊出来的焊缝,要么是焊瘤,要么是未焊透。

带队的克劳斯先生,是克虏伯的首席技师,一个五十多岁、严谨刻板的德国老头。

他皱着眉头,用德语说着什么,脸上的表情很失望。

翻译告诉我:“克劳斯先生说,如果连最基本的仰焊都做不好,就没资格谈论更高级的TIG焊和等离子焊。”

所有人都沉默了。

我看着那个焊件,心里却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

这个活儿,我爸当年手把手教过我。他说,仰焊考验的不仅是技术,更是心性。心要静,手要稳,人枪合一,才能焊出完美的焊缝。

我深吸一口气,走上前。

用我那蹩脚的德语,夹杂着英语单词,对克劳斯先生说:“先生,我……可以……试一试?”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这个不起眼的中国女人身上。

有惊讶,有怀疑,也有轻视。

克劳斯先生打量了我一下,点了点头:“可以。”

我戴上面罩,拿起焊枪。

那一刻,周围所有的嘈杂都消失了。我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那道窄窄的焊缝,和手里这把熟悉的焊枪。

我调整好电流,屏住呼吸。

“滋——”

蓝白色的弧光亮起,照亮了我面罩后的脸。

焊条稳稳地送进,手腕以一个极其微小的幅度,均匀地摆动着。

铁水在电弧的热量下融化,然后,在我的引导下,像一条听话的小溪,缓缓地填充着缝隙。

没有飞溅,没有断弧。

只有均匀悦耳的“滋滋”声。

那声音,是我听过的,最美的音乐。

最后收尾,我利落地断开电弧,用焊渣锤轻轻敲掉表面的焊渣。

一道银白色的焊缝,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鱼鳞纹均匀细密,像一件艺术品。没有一丝一毫的缺陷。

整个车间,鸦雀无声。

连翻译都忘了说话。

克劳斯先生走过来,拿起焊件,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

然后,他又拿起了超声波探伤仪,对着焊缝进行检测。

屏幕上,显示内部无任何缺陷。

他终于抬起头,看向我。那双一向严厉的蓝色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震惊和赞许。

“Sehr gut!(非常好!)”他用德语说,“你叫什么名字?”

“林岚。”我回答。

“林岚。”他重复了一遍我的名字,郑重地对我伸出手,“欢迎你,真正的技术专家。”

那一刻,我所有的委屈和孤独,都烟消云散。

我用我的技术,赢得了尊重。

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从那天起,我在培训中心的待遇,截然不同。

克劳斯先生把我当成了重点培养对象,亲自带我,给我开小灶,把他压箱底的绝活,一点点地教给我。

他不再让我去上那些基础的大课,而是直接把我带进了他们的核心研发车间。

在那里,我见识到了世界上最顶尖的焊接技术。

激光复合焊、搅拌摩擦焊、真空电子束焊……那些只在书本上见过的名词,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眼前。

我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知识的养分。

我的德语,也在飞速进步。

因为我发现,只有真正掌握了这门语言,我才能更深入地理解那些技术图纸上的精髓,才能和德国的工程师们,进行更深层次的交流。

一年时间,转瞬即逝。

结业那天,培训中心给我颁发了“国际焊接技师”证书。

克劳斯先生亲自把证书交到我手里,给了我一个拥抱。

“林岚,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焊工。”他说,“德国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推荐你去任何一家德国的顶级制造企业。”

同来的那个男同事,羡慕地看着我,眼神复杂。

他这一年,忙着交际,忙着倒腾点国内的小商品,技术上却没学到多少东西。

我婉拒了克劳斯先生的好意。

“谢谢您,先生。但我的根,在中国。”

我想起了刘师傅的话。

要把技术带回去,让我们的国家,也能造出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回国那天,法兰克福下起了小雨。

我站在机场,看着这座我生活了一年的城市,心里百感交集。

这一年,我脱胎换骨。

我不再是那个围着丈夫和灶台转、在婆婆的白眼下忍气吞声的林岚。

我是林岚,国际焊接技师。

我的未来,在我的焊枪里,在我自己的手里。

第4章 归来与重逢

回国后,我被直接调入了市里新成立的重点项目攻关小组。

项目是为国家最新研发的一款重型机械,制造核心的承压结构件。这个结构件对焊接技术的要求,达到了前所未有的苛刻程度。

厂里原来的技术,根本无法满足。

我带回来的德国技术,正好派上了用场。

我成了小组的技术总负责人,手下带着一帮年轻的技术员。

他们大多是大学毕业生,理论知识扎实,但实践经验欠缺。

我把自己在德国学到的东西,毫无保留地教给他们。

从图纸的解读,到焊材的选择,再到焊接工艺的制定,每一步,我都亲力亲为。

我们吃住在车间,没日没夜地试验。

失败,重来。再失败,再重来。

那段时间,我几乎忘了自己是个女人。

每天都是一身油污的工装,头发随便一挽。手里不是图纸,就是焊枪。

但我的心,是前所未有的充实和满足。

看着一个又一个技术难题被我们攻克,看着那些冰冷的钢板,在我们的手里,逐渐变成图纸上的模样,那种成就感,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

半年后,第一件合格的样品,终于在我们手中诞生。

经过严格的检测,所有指标,全部优于设计要求。

项目成功的消息,轰动了整个市的工业系统。

庆功会上,市里的领导亲自给我颁发了奖章,称赞我是“技术报国的巾帼英雄”。

我站在台上,看着台下雷鸣般的掌声,眼眶有些湿润。

我想,如果我爸能看到这一天,他一定会为我骄傲。

项目结束后,我被正式任命为厂里的副总工程师,主管技术。

从一个普通的女焊工,到副总工,我用了十年。

这十年,我走得异常艰辛,但也异常坚定。

我有了自己的办公室,有了专门的助理。

但我还是习惯每天去车间转一转。

听一听机器的轰鸣,闻一闻机油和铁锈混合的味道,摸一摸那些冰冷的钢铁。

只有在这里,我才觉得脚踏实地。

日子过得波澜不惊。

我以为,我和程铮阁,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

我们就像两条相交后又迅速分开的直线,各自延伸向不同的远方。

直到那天,我接到一个来自省机械厅的电话。

电话里说,省里有一个重点扶持的军工项目,在承制单位那里遇到了严重的技术瓶颈,核心部件的焊接合格率,始终上不去,导致整个项目停滞不前。

希望我能作为技术专家,去现场指导一下。

我问了承制单位的名字。

电话那头说:“是红星机械厂。”

我的心,咯噔一下。

红星机械厂,是程铮阁所在的厂。

当年,他就是那里的总工程师,是全厂最年轻、最被看好的技术明星。

挂了电话,我坐在办公室里,沉默了很久。

助理小王看我脸色不对,小心翼翼地问:“林总,怎么了?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我摇了摇头:“没事。给我订一张明天去红星厂的票。”

去,还是要去。

公是公,私是私。

我如今的身份,是省里派去的技术专家。我不能因为个人的恩怨,耽误了国家的项目。

只是,我没想过,我们的重逢,会是这样一种情景。

第二天下午,我抵达了红星厂。

厂长和几个领导在门口迎接,态度极为热情和客气。

“林总工,您可算来了!我们真是盼星星盼月亮,把您给盼来了!”

我跟他们一一握手,寒暄了几句,便直入主题:“情况我路上听说了,带我先去车间看看吧。”

“好好好,这边请。”

一行人簇拥着我,往核心车间走去。

红星厂的车间,比我们厂要大,设备也更先进。

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压抑和焦躁的气氛。

工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愁眉苦脸。地上,堆放着一堆报废的焊件,像一堆钢铁的尸体。

我走到那堆废品前,蹲下身,拿起一个看了看。

焊缝扭曲,气孔和夹渣随处可见。

典型的技术不过关。

“负责这个项目技术的是哪位?”我站起身,问道。

厂长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他回头看了一眼。

人群后面,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男人,慢慢地走了出来。

他低着头,头发有些乱,胡子拉碴,神情憔悴。

直到他走到我面前,抬起头。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是程铮阁。

他比十年前,老了很多。

眼角的皱纹,像刀刻的一样深。曾经眼里的那份骄傲和锐气,被一种深深的疲惫和落寞所取代。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眼神里,是震惊,是尴尬,是难以置信。

我却很平静。

平静得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就是这个项目的技术负责人?”我问,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点了点头,声音沙哑:“是。”

“把图纸和工艺文件给我看一下。”

他转身,从旁边的工作台上,拿来一叠厚厚的资料,递给我。

我接过来,翻开。

手指划过那些熟悉的线条和数据,我的眉头,越皱越紧。

第5章 褪色的荣光

图纸设计得非常精妙,理论数据也无可挑剔。

看得出来,程铮阁在设计上,确实有他过人的天赋。

问题,出在了工艺文件上。

焊接工艺的参数设置,存在严重的问题。电流、电压、焊接速度、焊材选择,几乎每一步,都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

他把这个特种合金,当成了普通的碳钢来处理。

这简直是外行指导内行。

“这个工艺参数,是谁定的?”我合上文件,抬眼看着他。

程铮阁的脸,涨红了。

他身后的一个老师傅,忍不住开口了:“林总工,这……这是程总工定的。我们几个老师傅提过意见,觉得参数有问题,可程总工说,他是根据国外的最新理论计算出来的,说我们是老思想,跟不上时代……”

老师傅的声音越来越小,显然是有些忌惮程铮阁。

我明白了。

这是典型的理论脱离实践。

程铮阁太相信他书本上的知识,太相信那些冰冷的数据和公式,却忽略了最根本的东西——材料的特性和实践的经验。

他看不起我们这些“手艺人”,认为我们凭的是经验,是感觉,不“科学”。

可他忘了,任何科学,最终都要落到实践的土地上,才能开花结果。

脱离了实践的科学,就是空中楼阁。

“把你们所有的废品,都给我拿过来,按焊接时间顺序排好。”我没有看程铮阁,直接对那个老师傅说。

很快,几十个报废的结构件,在我面前排成了一排。

我一个一个地看过去,像一个老中医,在给病人号脉。

每一个焊缝的缺陷,每一个气孔的位置,每一处裂纹的走向,都在告诉我,焊接过程中发生了什么。

“第一批,电流太大,烧穿了。你们发现问题,调小了电流。”

“第二批,电流是小了,但焊接速度太慢,导致热输入过大,材料内部产生了热裂纹。”

“第三批,你们尝试更换了焊材,但新焊材的匹配性更差,导致了严重的层状撕裂……”

我每说一句,程铮阁的脸色,就白一分。

周围的工人,看我的眼神,从最初的怀疑,变成了敬佩和信服。

他们都是行家,知道我说的,句句都切中了要害。

最后,我指着最近的一批废品:“你们现在的问题,是陷入了死胡同。无论怎么调整参数,都无法解决根本问题。因为你们从一开始,对材料的理解,就是错的。”

我说完,整个车间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看着程铮阁。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失魂落魄的雕像。

曾经,他是这个车间的神,是所有技术问题的终结者。他的每一句话,都是不容置疑的指令。

而现在,我,这个他曾经最看不起的“女焊工”,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引以为傲的“科学”,批驳得体无完肤。

他的荣光,在这一刻,褪色了。

厂长抹了抹额头的汗,赶紧出来打圆场:“林总工,您真是火眼金睛啊!那……那您看,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

“解决办法很简单。”我把目光从程铮阁身上移开,看向厂长,“重新制定焊接工艺。焊前预热,控制层间温度,采用脉冲TIG焊,配合专用的保护气体。还有,焊工必须经过专门的培训,持证上岗。”

我说的每一个词,都是专业术语。

厂长听得一愣一愣的,但还是连连点头:“好好好,都听您的,都听您的!程铮阁!”

他忽然提高了声音,对着程铮阁吼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按林总工说的去办!从现在开始,这个项目,由林总工全权负责,你,给她当助手!”

程铮阁的身体,猛地一震。

让他给我当助手?

这比当众打他一耳光,还让他难堪。

我看到他的拳头,在身侧紧紧地攥了起来,手背上青筋暴起。

我以为他会拂袖而去,或者至少会开口反驳。

但他没有。

他只是沉默地站着,过了很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那一刻,我心里没有报复的快感,反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眼前的这个男人,陌生又熟悉。

他还是那么骄傲,但他的骄傲,已经被现实,撞得粉碎。

第6章 焊花下的对峙

接下来的日子,我成了红星厂车间里说一不二的“女王”。

我重新制定了全套的工艺流程,从焊材的烘干、坡口的打磨,到焊接参数的设定,每一个细节,都做了严格的规定。

我还亲自上阵,给厂里的焊工们做示范和培训。

当我戴上面罩,拿起焊枪,那熟悉的弧光再次亮起时,整个车间的人都看呆了。

我的手法,和他们见过的任何一个焊工都不同。

稳,准,而且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韵律感。

焊出来的焊缝,平整光滑,像机器印出来的一样。

那些平日里心高气傲的老师傅,一个个都看得心服口服。

“林总工这手艺,绝了!跟绣花一样!”

“怪不得人家是德国回来的专家,咱们这真是坐井观天了。”

程铮阁就站在人群后面,默默地看着。

他不再是那个发号施令的总工程师,而是一个普通的助手。

我让他去领焊材,他就去领焊材。

我让他去记录数据,他就去记录数据。

他做得一丝不苟,却始终沉默寡言。

我们之间,除了工作,没有任何交流。

车间里,只有机器的轰鸣,和焊枪的滋滋声。

那种沉默的对峙,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让人觉得压抑。

我知道,他不服气。

他的眼神里,还藏着最后一丝属于天才的孤傲。

他在等,等一个我犯错的机会。

机会很快就来了。

在焊接一个结构最复杂的环形焊缝时,我们遇到了麻烦。

由于结构特殊,内部空间狭小,焊枪很难伸进去,观察视线也严重受阻。

几个技术最好的老师傅轮番上阵,都失败了。

焊缝内部,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微小的气孔,无法通过X光探伤。

所有人都愁眉不展。

如果这个问题解决不了,整个部件,还是废品。

“林总工,这……这可怎么办?这地方,神仙也焊不进去啊!”一个老师傅摘下面罩,满头大汗。

我盯着那个焊件,也皱起了眉头。

这确实是个难题。

德国的技术,也只是提高了效率和精度,但并不能改变物理空间的限制。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程铮阁,忽然开口了。

“我有一个想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他。

他走到图纸前,拿起笔,飞快地在上面勾画起来。

“我们可以设计一个特制的内窥镜,通过光纤反射,把内部的景象投射出来。同时,再设计一个可变角度的机械臂,来固定焊枪。这样,焊工就可以看着屏幕,远程操作机械臂进行焊接。”

他一边说,一边画。

很快,一个精巧的辅助装置的草图,就出现在图纸上。

所有人都看呆了。

这个想法,天马行空,又合情合理。

把医疗上的内窥镜技术,和工业焊接结合起来,这脑子是怎么想的?

我看着那张草图,心里也不得不承认,程铮阁在机械设计上的天赋,确实是顶级的。

这是我的短板。

我擅长的是工艺和操作,是如何把图纸变成现实。

而他,擅长的是创造,是想象。

我们就像一把锁和一把钥匙,本来应该是天作之合。

可惜,我们都太骄傲,谁也不肯为谁低头。

“这个方案,理论上可行。”我看着他,平静地说,“但是,设计和制造这个装置,需要时间。项目等得起吗?”

“给我三天。”程铮阁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重新燃起了光彩,“我能把东西做出来。”

这是我们重逢后,他第一次用如此笃定的语气,跟我说话。

像是在下战书。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火花在碰撞。

良久,我点了点头。

“好,我给你三天。”

第7章 冰释与成长

程铮阁疯了。

这是红星厂所有人的共识。

接下来的三天三夜,他把自己锁在了设计室里,吃住都在里面。

图纸画了一张又一张,堆得满地都是。

他又跑到机加工车间,亲自上车床,去加工那些精密的零件。

他好像又变回了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程铮阁,那个为了一个技术难题,可以几天几夜不合眼的技术狂人。

只是,他的身边,再也没有一个默默为他准备饭菜、提醒他休息的林岚。

我没有去打扰他。

我只是让食堂每天按时把饭菜送到他门口。

至于他吃不吃,那是他的事。

我则利用这三天时间,对所有的焊工,进行了更严格的强化训练。

我告诉他们,机会只有一次。

当程铮阁的装置完成时,我需要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能立刻上手,完成那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所有人都憋着一股劲。

整个项目的成败,就看这最后一搏了。

第三天傍晚,设计室的门,终于开了。

程铮阁走了出来,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整个人瘦了一圈,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他手里,托着一个造型奇特的金属装置。

一头是连接着屏幕的内窥镜探头,另一头,是一个可以灵活转动的机械臂,刚好可以夹住我们的焊枪。

“成功了。”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颤抖的喜悦。

车间里,所有人都围了上来,发出一阵惊叹。

这东西,简直像科幻电影里的道具。

我走上前,拿起那个装置。

很轻,很精巧。每一个零件的连接,都严丝合缝。

“辛苦了。”我看着他,由衷地说。

这是我们重逢后,我对他说的,第一句不带工作语气的话。

程铮阁愣了一下,随即避开了我的目光,低声说:“试试吧。”

我们把装置安装好。

最优秀的那个老师傅,坐到了操作台前。

屏幕亮起,焊缝内部的景象,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老师傅深吸一口气,开始操作机械臂。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屏幕上,弧光亮起。

机械臂在他的操控下,稳定地移动着,焊枪的角度,调整得分毫不差。

那道曾经让我们束手无策的环形焊缝,就这样,一点一点地,被完美地填充起来。

当最后一滴铁水落下,电弧熄灭。

车间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成功了!

我们成功了!

工人们把那个老师傅,和程铮阁一起,抛向了空中。

我站在人群外,看着被众人簇拥的程铮阁。

他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那笑容,不再是出于骄傲,而是发自内心的、属于一个创造者的喜悦。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们之间的那堵墙,好像……融化了一点。

晚上,厂里开了庆功宴。

所有人都喝得很高兴。

程铮阁被灌了不少酒,一个人躲在角落里,默默地抽着烟。

我端着一杯茶,走了过去。

“少喝点酒,对胃不好。”我把茶杯放在他面前。

他抬起头,醉眼朦胧地看着我,忽然笑了。

“林岚,你知道吗?这几天,我想了很多。”

“我想起我们刚结婚那会儿,住在那间小筒子楼里。冬天没有暖气,我们就挤在一起,盖着两床被子。”

“那时候,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设计出中国最好的机器。而你,最大的梦想,就是焊出世界上最漂亮的焊缝。”

“我们本来……应该是最好的搭档。”

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悔意。

“可是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我太骄傲了,骄傲到看不起你的手艺,听不进你的意见。我总觉得,我的理论,我的科学,才是最高级的。直到这次,我才明白,我错了。”

“没有你这样的手艺人,把我的图纸变成现实,我那些所谓的科学,就是一堆废纸。”

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愧疚:“林岚,对不起。”

这三个字,我等了十年。

可当它真的从他嘴里说出来时,我心里,却异常的平静。

没有怨恨,也没有激动。

就像看一部已经知道结局的电影。

“都过去了,程铮阁。”我轻轻地说,“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是啊,都过去了。”他苦笑了一下,掐灭了手里的烟,“你现在是林总工,是省里的专家,你比我强。”

“我不是比你强。”我摇了摇头,“我们只是,走的路不一样。你擅长仰望星空,我习惯脚踏实地。没有谁比谁更高贵。”

“我们缺的,从来不是技术,而是尊重和理解。”

我说完,站起身。

“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我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

我知道,我们之间,回不去了。

但至少,我们终于学会了,如何平等地看待对方。

这或许,也是一种成长。

第8章 各自的远方

项目最终取得了圆满成功。

红星厂因为这个项目,打了漂亮的翻身仗,拿到了后续更多的军工订单。

而程铮阁,因为在关键时刻的技术创新,虽然功过相抵,没有受到处分,但总工程师的位子,终究是保不住了。

厂里宣布了新的人事任命。

他被调去了技术资料室,成了一个管档案的闲职。

那个曾经象征着他无上荣耀的办公室,换了新的主人。

我离开红星厂那天,他来送我。

还是在那间熟悉的,堆满废品的车间门口。

秋风吹过,卷起地上的铁屑,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便装,头发梳理得很整齐,人也显得精神了一些。

“要走了?”他问。

“嗯。”我点了点头。

“以后……还会回来吗?”

“不知道,看工作安排吧。”

一阵沉默。

“林岚,”他忽然开口,叫了我的名字,“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技术。也谢谢你,没有在我最狼狈的时候,落井下石。”

我笑了笑:“我没那么无聊。我来,只是为了完成工作。”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东西,递给我。

是一个用不锈钢焊成的,小小的埃菲尔铁塔模型。

焊工精湛,接口处打磨得光滑无比。

“这个……送给你。”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闲着没事做的。就当……留个纪念吧。”

我看着那个小铁塔,心里有些触动。

我记得,很多年前,我曾经跟他说过,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去巴黎,看看埃菲尔铁塔。

那时候,他嘲笑我,说一个焊工,还懂什么浪漫。

没想到,他一直记得。

我接了过来,放进口袋。

“挺好看的。谢谢。”

“那我……走了。”

“保重。”

简单的告别,像两个相识多年的老朋友。

我转身上了来接我的车。

车子开动,我从后视镜里,看到他一直站在原地,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一个模糊的黑点。

我收回目光,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

口袋里,那个小小的铁塔,带着一丝冰凉的金属质感。

我知道,这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我们的人生,终将走向各自的远方。

他会留在那个小城,在资料室里,慢慢地老去,或许,他也会在某个午后,重新拿起画笔,设计出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儿。

而我,还有更广阔的天地要去闯。

回到厂里,我递交了一份申请。

我申请组建一个全新的特种焊接技术实验室,专门攻克国家在航空航天、深海探测等领域遇到的尖端焊接难题。

申请很快就被批准了。

我成了实验室的第一任主任。

我把刘师傅,还有厂里一批最优秀的技术员,都请了过来。

我们一起,开始了新的征程。

日子很忙,很累,但也很快乐。

我再也没有想起过程铮阁。

偶尔,夜深人静,我会拿出那个小小的埃菲尔铁塔,放在灯下。

金属的光泽,像遥远的星光。

它提醒着我,我曾经走过的路,爱过的人,犯过的错。

但它更提醒我,一个女人,真正的底气,从来不是男人的爱,也不是婚姻的庇护。

而是她自己,是她安身立命的本事,是她独立坚韧的灵魂。

就像我手里的焊枪,它能融化最坚硬的钢铁,也能塑造最绚烂的未来。

而我,就是那个手持焊枪的人。

我的世界,焊花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