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判决书,前妻愣在原地,政委冷笑嘲讽:恭喜你,不用两头跑了
发布时间:2025-09-27 03:03 浏览量:1
那张盖着红印的判决书,像一块烧红的铁,烫得我指尖发麻。
张兰就站在我对面,两步远的距离,隔着的是十几年的夫妻情分和一道再也跨不过去的鸿沟。她的脸,白得像车间里刚下来的石灰,眼神空洞洞的,直勾勾地盯着我手里的那几页纸。
她旁边的张军,那个我叫了十几年“大舅哥”的男人,嘴角却往上一撇,露出一个凉飕飕的笑。他拍了拍张兰僵硬的肩膀,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锥子,精准地扎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挺好,恭喜你啊,以后再也不用两头跑了。”
一句话,像最后一把土,彻底埋葬了我们之间仅存的那点温情。
我捏紧了手里的判决书,纸张的边缘硌得我手心生疼。是啊,不用两头跑了。那个曾经被她称为“根”的家,如今在法律上,清清楚楚地,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可我心里,怎么一点赢了的痛快都没有呢?
只剩下一种被掏空了的茫然。风从法院大楼的廊柱间穿过,吹在脸上,凉得像深秋的井水。我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忽然就想起了二十年前,我骑着那辆二八大杠,载着刚过门的她,第一次走进那个小院时的情景。
那天的天,可真蓝啊。
第一章 一台旧车床
我们厂叫红星机械厂,从我爸那辈起,就是个吃手艺饭的地方。
我不是什么工程师,也没念过大学,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高级技工。我这辈子打交道最多的,不是人,是车床。特别是车间角落里那台老掉牙的C620,苏联老大哥时期的玩意儿,比我的年纪都大。年轻人嫌它笨,嫌它没数控的精准,可在我手里,它就像我身体的一部分,磨出来的零件,光洁度、公差,厂里的老师傅都得竖大拇指。
我喜欢待在车间里,那股子机油和铁屑混合的味道,闻着就踏实。我总觉得,人活一辈子,总得有点安身立命的本事。我的本事,就在这双手,这双能把一块铁疙瘩,变成机器心脏里最关键零件的手上。
张兰嫁给我的时候,也喜欢我这双手。她说,这双手虽然糙,但能挣来一个稳当的家。
我们那个家,就是厂里分的福利房,一个带小院的两居室。院子是我自己平整的,墙是我自己刷的,连屋里的家具,都是我用厂里淘汰的木料,一点点敲打出来的。儿子小明出生后,我在院子里种了棵葡萄树,夏天的时候,一家三口就在葡萄架下乘凉,吃着我妈做的绿豆汤。
那样的日子,现在想起来,像泛黄的老照片,虽然模糊,但每一处都透着暖意。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股暖意就渐渐凉了。
大概是从她哥张军,那个被我私下里叫做“政委”的男人,开始频繁出入我们家开始的。
张军在我们这个小城市里,算是个“能人”。早些年下了海,倒腾过服装,开过饭店,反正什么来钱快就干什么。他嘴皮子利索,死的能说成活的,总是一套一套的大道理,说起话来跟厂里开大会的领导似的,所以我才给他起了个“政委”的绰号。
那天,他提着两瓶好酒,一进门就嚷嚷:“卫国,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我刚下班,一身的油污味还没洗干净,正坐在小马扎上给我那台宝贝车床的几个旧零件上油。我头也没抬,“什么好消息,彩票中奖了?”
“比中奖还大!”他把酒往桌上一放,一屁股坐我对面,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跟南边一个老板搭上线了,搞新能源,太阳能板,知道吗?未来的趋势!现在就缺一笔启动资金,只要投进去,不出三年,翻十倍!”
我停下手里的活,看了他一眼。他眼睛里闪着一种狂热的光,那种光我见过,厂里那些沉迷的老师傅,在牌桌上摸到一把好牌时,就是这个眼神。
“你又折腾什么幺蛾子?”我淡淡地问。
“什么幺蛾子!这是机遇!”他提高了音量,“卫国,我跟你说正经的。我这次来,是想跟你商量个事。你这房子,地段不错,能不能……先抵押了,给我周转一下?”
我手里的油布“啪”地掉在地上。
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是说,把房子抵押给银行,贷笔款出来。算我借的,利息我出,等我赚了钱,连本带利还你,再给你包个大红包!”张军说得理直气壮。
我气得笑了。我站起身,走到水龙头下,拧开阀门,使劲搓着手上的油污,冰凉的水让我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一点。
“张军,你是不是疯了?这是家,是住人的地方,不是你的筹码。”
“怎么是呢?这是投资!”
“我不管你叫它什么,这房子,你想都别想。”我的语气斩钉截铁。
就在这时,张兰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从厨房出来,她听到了我们的对话,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哥,卫国,你们这是……说什么呢?”
张军立刻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对着张兰诉苦:“兰兰,你看看你家卫国,思想太僵化了!我这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我们这个家,为了让你和小明过上好日子!他倒好,守着个破房子,一点险都不敢冒,这辈子能有什么出息?”
我没理他,只是看着张兰,等着她说话。
张兰犹豫了一下,把西瓜放在桌上,小声对我说:“卫国,要不……你先听听我哥的计划?他也是好意。”
那一刻,我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
我看着她,这个跟我同床共枕了十几年的女人,她不明白这房子对我意味着什么吗?这不仅仅是砖头和水泥,这是我父亲传下来的安稳,是我亲手打造的港湾,是我作为一个男人,能给妻儿最基本的保障。
“好意?”我冷笑一声,“拿别人的家当赌注,这叫什么好意?”
“李卫国你怎么说话呢?”张军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我把兰兰当你家人才跟你开口,你别不识抬举!”
“我就是这么说话的。”我擦干手,走到他面前,目光逼视着他,“这房子,是我的底线。谁也别想动它。话我说完了,酒你拿走,慢走不送。”
那天晚上,我们家爆发了结婚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张兰哭着说我固执,说我不求上进,说我心里只有我的破车床和旧房子,根本没想过让她和儿子过上更好的生活。
“更好的生活是什么?”我红着眼问她,“是住着租来的房子,心里天天惦(diàn)记着你哥那不着边际的‘大生意’吗?万一赔了呢?我们睡大街去?”
“我哥不会赔的!”她尖叫着反驳。
我看着她被张军洗脑后那副坚信不疑的样子,心里一阵阵地发冷。我忽然发现,我们之间,好像隔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墙的这边,是我坚守的踏实和安稳;墙的那边,是她向往的、由她哥哥描绘出的空中楼阁。
那晚,她第一次没有睡在我们的床上,而是抱着枕头去了儿子的房间。
我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大床上,听着院子里风吹过葡萄叶的沙沙声,一夜无眠。
我知道,我们家的那堵墙上,已经裂开了一道缝。
第二章 “政委”的算盘
从那天起,张军就像个幽灵,缠上了我们家。
他不再直接跟我提房子的事,而是改变了策略,主攻张兰。他隔三差五就来,每次都带点时髦的小玩意儿,要么是新出的手机,要么是城里大商场里的名牌衣服,嘴里念叨的,全是“你看人家王总的老婆,一个包就好几万”“李老板又换新车了,宝马”之类的话。
他像个高明的心理医生,不,是“政委”,精准地找到了张兰心里最软、也最虚荣的那一块,然后不停地用那些光鲜亮丽的例子去戳,去刺激。
张兰开始变了。
她开始嫌弃我下班回家带的一身机油味,以前她总说这是男人味,是养家的味道,现在却皱着眉头让我赶紧去洗澡,别熏着孩子。
她开始抱怨家里的装修太旧,家具款式太老,说邻居家都换了欧式的大沙发,我们家还用着我十几年前做的木头椅子,丢人。
她开始频繁地回娘家,一待就是大半天。我知道,那是张军在给她“上课”。每次回来,她都会带着新的说辞,新的理论,来跟我进行新一轮的“辩论”。
“卫国,我哥说了,现在这个社会,光靠死工资是不行的,要有‘资产思维’。我们的房子就是‘沉睡的资产’,得让它活起来,才能钱生钱。”
“卫国,小明马上要上初中了,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补习班、兴趣班,哪个不要钱?难道你想让儿子以后也跟你一样,当一辈子工人?”
“李卫国,你就是自私!你只想着你自己那点安稳,根本没为我和孩子的将来考虑过!”
她的话,像一把把小刀子,一下一下地割在我的心上。
我试图跟她讲道理。我把厂里的情况跟她分析,我们虽然工资不高,但福利好,稳定,旱涝保收。我的技术在厂里是顶梁柱,只要厂子不倒,我们这个家就倒不了。
可这些话,在张军描绘的“三年翻十倍”的蓝图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一个周末,张军又来了,这次还带了两个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陌生人,说是“资产评估师”。
我正在院子里修理小明那辆掉了链子的自行车,一抬头看到这阵仗,火气“噌”地就上来了。
“张军,你什么意思?”我把扳手往地上一扔,站了起来。
“卫我,别激动,我请朋友过来,就是帮你看看这房子的价值。你都不知道,你守着个金饭碗在要饭!”张军一脸的“我都是为你好”。
那两个所谓的评估师,拿着卷尺和本子,煞有介事地在院子里指指点点,嘴里念叨着“地段不错”“容积率”“商业开发潜力”这些我听不懂的词。
我走过去,挡在他们面前,声音冷得像冰。
“这里是我家,不欢迎你们。请你们出去。”
“哎,李卫国,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张军想上来拉我。
我一把甩开他的手,“我再说一遍,出去!”
我的眼神可能有点吓人,那两个评估师对视一眼,悻悻地收起了东西。张军脸上挂不住,气急败坏地指着我:“你……你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兰兰,你看看他!这种人能给你幸福吗?”
张兰从屋里跑出来,看到这剑拔弩张的场面,急得直掉眼泪。她不劝她哥,反而来拉我。
“卫国,你别这样,我哥也是一番好意,大家有话好好说不行吗?”
“好好说?”我看着她,心里失望到了极点,“他都带人来丈量我们的家了,你还让我怎么好好说?张兰,这到底是你家,还是他张军的家?”
这个问题,像一记重锤,砸在了我们俩中间。
张兰的脸一下子白了,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天,张军他们走后,家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晚饭我没做,她也没做。儿子小明放学回来,感受到这压抑的气氛,也不敢说话,自己泡了碗方便面吃了,就回房间写作业去了。
我坐在院子的葡萄架下,抽了一晚上的烟。
烟雾缭绕中,我想起了我和张兰刚认识的时候。那时候她还是个梳着两条大辫子的姑娘,在纺织厂上班。我去看她,她总会害羞地把手上沾的棉絮藏到身后。她说,她就喜欢我身上那股踏实劲儿。
可现在,这份踏实,怎么就成了她眼里的“固执”和“没出息”了呢?
是她变了,还是这个世界变了?
我想不明白。我只知道,那个曾经和我同心同德,愿意跟我一起用双手建设小家的姑娘,好像离我越来越远了。
她开始频繁地往娘家跑,有时候甚至住在那边不回来。起初是两三天,后来变成一个星期。家,渐渐成了我的旅馆。我下班回来,面对的是冷锅冷灶,是空无一人的房间。
儿子小明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他会偷偷跟我说:“爸,妈就是被舅舅说糊涂了,你别生她气。”
我摸着儿子的头,心里五味杂陈。我怎么会生她的气呢?我只是心疼,心疼我们这个家,正在被她哥哥那套歪理邪说,一点一点地侵蚀,腐烂。
我开始意识到,张军的算盘,打得远比我想象的要深。他要的,可能不仅仅是我的房子。
他要的,是彻底摧毁张兰对我的信任,让她觉得,我才是她通往“好日子”的最大障碍。
然后,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接管我们的一切。
第三章 裂痕
家,彻底变成了两个阵地。
我坚守着我的车间和我的小院,张兰则把她的娘家当成了“革命根据地”。她开始名正言顺地“两头跑”。
白天,她还在我们家,洗衣做饭,照顾儿子,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可一到晚上,或者周末,她就找各种理由回娘家。要么是她妈身体不舒服,要么是她哥有事商量。
我知道,那些都是借口。她是去听张军的“战略部署”去了。
每次从娘家回来,她都会带来新的“战斗任务”。
“卫国,我哥说了,现在人家都流行‘轻资产’生活,守着个破房子没意思,不如卖了,租个高档小区的房子住,剩下的钱拿去投资,那才叫生活品质。”
我沉默地擦拭着我的工具。那些冰冷的钢铁,此刻比人心要温暖。
“卫过,小明学校开了个奥数精英班,一年学费就要两万。你那点死工资,够干嘛的?难道眼睁睁看着儿子输在起跑线上?”
我把扳手放回工具箱,发出“哐当”一声脆响。“小明的成绩,上普通班足够了。拔苗助长,不是好事。”
“你就是舍不得钱!李卫国,你太自私了!”她又把话题绕回了老路上。
这样的对话,成了我们之间唯一的交流方式。没有关心,没有温情,只剩下无休止的拉锯和争吵。
那道裂痕,在我们中间越扩越大,已经成了一条深不见底的峡谷。
我试图弥补过。
我记得有一次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我特意请了半天假,去城里最有名的那家饭店,排了两个小时的队,买回她最爱吃的烤鸭。我还买了一束玫瑰花,藏在身后,想给她一个惊喜。
我推开门,屋里却是空的。
我打电话给她,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背景音很嘈杂。
“喂,什么事?”她的语气很不耐烦。
“你在哪儿呢?”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在我哥这儿呢,正谈事,很重要。你有什么事快说,我这忙着呢。”
我捏着那束还带着露水的玫瑰,花刺扎进了手心。我看着桌上那盒渐渐变凉的烤鸭,心里也一点点地冷下去。
“没事了。”我说完,挂了电话。
那一晚,她没有回来。
我一个人,就着一瓶二锅头,把那整只烤鸭都吃了下去。吃到最后,也分不清嘴里是肉味,还是泪水的咸味。
儿子小明看出了我和他妈之间的问题。他变得越来越沉默,有时候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不出来。
有一次,我听见他在房间里给他妈打电话,声音带着哭腔。
“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啊?爸一个人在家,他饭都没吃……你和舅舅别再逼他了,行吗?我觉得我们现在这样挺好的……”
电话那头,不知道张兰说了什么。我只听到小明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压抑的抽泣。
那一刻,我心如刀割。
我知道,这场战争,受伤害最大的,是孩子。
我找到张兰,这是我最后一次尝试和她沟通。我没有发火,也没有指责,只是平静地跟她说:“张兰,我们谈谈吧。为了小明。”
我们在院子的葡萄架下坐下,就像很多年前一样。只是那时候,我们是依偎在一起,看天上的星星。而现在,我们之间隔着一张石桌的距离,那距离,像银河一样遥远。
“你想谈什么?”她先开了口,眼神却飘向别处,不敢看我。
“你觉得,我们这个家,还像个家吗?”我问她。
她沉默了。
“张兰,钱真的那么重要吗?重要到可以让你忘了我们当初是怎么一点点把这个家建起来的?”我指着我们坐的石凳,指着旁边我亲手搭的工具棚,“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有我们的心血。你真的舍得,为了你哥那个虚无缥缥的‘大生意’,把这一切都毁掉?”
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
她终于抬起头看我,眼睛红红的。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动摇,一丝挣扎。
可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立刻就变了。是张军。
她犹豫着,还是接了电话。
“哥……嗯……我在家呢……卫国他……”
电话那头的张军,不知道又对她进行了怎样的“政治攻势”。我只看到张兰的脸色,从犹豫,到挣扎,最后,又变回了那种我熟悉的、被洗脑后的坚定。
她挂了电话,站起身,对我说道:“李卫国,我不想再跟你废话了。我哥说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你这么冥顽不灵,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句我最不想听到的话。
“我们……离婚吧。”
“房子是婚前财产,归你。但结婚这么多年,我也为这个家付出了,房子升值的部分,我要一半。还有,家里的存款,也要分我一半。”
她像是在背书,把张军教给她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
那一瞬间,我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看着她,这个我爱了半辈子的女人,此刻她的脸,是那么的陌生。
原来,张军的最终目的,不是借钱,不是抵押房子。
他是要我们这个家,彻底散掉。
他要张兰,带着从我这里分割走的财产,彻底投入到他的“伟大事业”中去。
我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好。”我只说了一个字。
我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她的心,已经不在这个小院里了。它飞走了,飞向了她哥哥给她画的那张大饼,那座海市蜃楼。
裂痕,终究成了无法逾越的鸿沟。
第四章 最后的稻草
离婚,这两个字一旦说出口,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所有潜藏的丑陋和不堪,都争先恐后地跑了出来。
张兰彻底搬回了娘家,开始了她所谓的“新生活”。但她并没有就此罢休,或者说,是张军没有让她罢休。
他们开始了一场针对我的,有计划、有预谋的财产分割战。
张军大概是找了“高人”指点,给张兰出了一套又一套的方案。他们不再满足于分割存款和房产增值部分,而是把主意打到了房子本身。
他们的理由是,虽然房子是我的婚前财产,但在十几年的婚姻存续期间,他们家也“出钱出力”对房子进行了“重大改造”,比如,张兰的父亲曾经帮我一起粉刷过墙壁,张军曾经“赞助”过我们家一台彩电。
所以,他们认为,张兰对这套房子,应该拥有“部分所有权”。
我收到张兰通过律师递交过来的诉求书时,整个人都气懵了。
我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粉刷墙壁的涂料,是我自己买的,岳父只是搭了把手;那台彩电,是张军做生意赔了本,债主上门,他没地方放,暂时寄存在我家的旧货,后来他自己都忘了,我们也就一直用着。
这些鸡毛蒜皮的陈年旧事,如今都被他们当成了索要房产的“证据”。
我气得浑身发抖,当即就想冲到张家去,跟他们理论。
可我刚走到门口,就冷静了下来。
我去,能有什么用?跟张军那个歪理连篇的“政委”吵架?还是去看张兰那张被他说动后、六亲不认的脸?
没意义了。
从她说出离婚那一刻起,情分就已经断了。现在,只能讲法。
我请了厂里法律顾问王律师帮忙。王律师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稳重,话不多。他仔细看了我的材料,听我讲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扶了扶眼镜,对我说:“老李,你放心。法律是讲证据的。他们这是胡搅蛮缠,上不了台面。”
有了王律师这句话,我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
但接下来的日子,依然是煎熬。
为了搜集所谓的“证据”,张军带着张兰,几乎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们找到了我们多年的老邻居,想让他们作证,说我们家的翻修,张家出了多少钱。邻居们都是实在人,看不惯他们这副嘴脸,都把他们怼了回去。
“人家卫国是什么人,我们还不清楚?这院子里的花草,屋里的桌椅,哪个不是他一锤子一钉子自己弄的?你们张家,除了逢年过节来吃顿现成饭,还干过啥?”
张军不死心,又找到了我厂里的同事,想让他们证明我的工资收入不高,家庭的主要开销都是靠张兰的“补贴”。
这更是无稽之谈。张兰在纺织厂上班,工资比我还低一截,我们家一直都是靠我的工资和奖金过活。
同事们也觉得可笑,有人半开玩笑地对张军说:“你要是觉得我们老李收入低,那你把妹妹嫁给他干嘛?扶贫啊?”
一时间,我们离婚分家产的事情,在我们这个不大的生活区里,传得沸沸扬扬。
我成了很多人同情的对象,而张兰和张军,则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笑柄。
我知道,这些风言风语,肯定也传到了张兰的耳朵里。我不知道她听了是什么感受,是羞愧,还是更加坚定了要分到财产的决心。
我只觉得疲惫。
每天下班,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儿子小明因为受不了家里的气氛,主动要求住校了,一个星期才回来一次。
我常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着那棵我们一起种下的葡萄树。树上的葡萄熟了,紫红色的,一串串挂在那里,晶莹剔ટું。往年这个时候,张兰会摘下来,洗干净,冰在井水里,等我下班回来吃。
可现在,葡萄熟了,吃葡萄的人,却不在了。
压倒骆驼的,往往是最后一根稻草。
而压垮我心中最后一丝幻想的,是张兰对我最珍视的东西的践踏。
开庭前,律师需要我提供一些资产证明。我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整理了一遍,包括我这些年,因为技术革新,获得的各种奖状、证书,还有一个我最宝贝的笔记本。
那本子上,密密麻麻记录着我二十多年来,在车床上摸索出的各种加工技巧和数据。比如,加工某种特殊合金时,刀具的角度、转速、进给量应该是多少,才能达到最佳效果。这些东西,书本上没有,是真正的“独门绝技”,是我吃饭的本事,也是我准备将来传给我徒弟的宝贝。
可就在我整理这些东西的时候,我发现,那个笔记本,不见了。
我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个不好的预感涌了上来。
我立刻给张兰打了电话。
电话接通了,我开门见山:“我的那个蓝色封皮的笔记本,是不是你拿走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传来张兰有些慌乱的声音:“什么笔记本?我不知道。”
“张兰!”我几乎是吼了出来,“那上面记的是什么,你比谁都清楚!你把它拿给谁了?是不是给了张军?”
“我……我没有……”她的声音越来越心虚。
“你是不是觉得,把我的技术拿去卖了,也能算成钱,也能分一半?”我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张兰,那是我的心血!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这么做?”
电话那头,传来了张军的声音,他一把抢过了电话。
“李卫国,你嚷嚷什么?不就一个破本子吗?上面画的那些鬼画符,谁看得懂?我们就是借来看看,研究一下,看能不能申请个专利,到时候赚了钱,还能少了你的好处?”
“申请专利?”我被他的无耻和无知气笑了,“你懂个屁!那是我吃饭的家伙!你马上给我还回来!”
“还不了!”张军在电话那头得意地说,“我已经找人复印了,正让专家研究呢。你就等着分红吧!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我握着听筒,愣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一瞬间凉到了底。
我不在乎他能不能看懂,能不能研究出什么名堂。我在乎的,是她们对我这辈子最引以为傲的东西,那种轻蔑和践踏的态度。
在他们眼里,我的技术,我的心血,我的尊严,都不过是可以用来交换金钱的工具。
那一刻,我心里对张兰仅存的那一点点夫妻情分,彻底烟消云散。
这根稻草,不重,但它压垮了我所有的留恋。
也好。
断得干干净净,也好。
第五章 法庭内外
开庭那天,天阴沉沉的,像是憋了一场下不来的雨。
我穿了一件半旧的蓝色工装,洗得发白,但很干净,熨烫得笔挺。这是我最体面的一件衣服,也是我作为一名技术工人,最感自豪的“战袍”。
在法庭门口,我看到了张兰和张军。
张兰穿着一件新买的连衣裙,化了妆,但厚厚的粉底也遮不住她脸上的憔悴和不安。她不敢看我,眼神躲躲闪闪。
张军则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挺着他那日渐发福的肚子,头发梳得油光锃亮,嘴里叼着烟,不时地对张兰指点着什么,像一个即将上战场的将军,在给他的士兵做最后的训示。
看到我,他轻蔑地笑了一下,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用皮鞋尖碾了碾。
我们没有说话,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声的火药味。
法庭里很安静,只能听到头顶上吊扇转动的嗡嗡声。
法官是个很严肃的中年女人,说话不疾不徐,但每个字都很有分量。
对方的律师,是张军花大价钱请来的,据说在市里很有名。他一上来,就滔滔不绝,把张兰塑造成一个为家庭奉献了青春、却得不到应有回报的悲情角色,然后话锋一转,开始列举他们那些所谓的“证据”。
从粉刷墙壁,到那台旧彩电,再到他们找来的几个远房亲戚,作证说曾经“借钱”给我们家用。
他说得天花乱坠,声情并茂。张兰坐在被告席上,配合着他的讲述,不时地用纸巾擦拭着眼角,演得楚楚可怜。
我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
我没有愤怒,也没有激动,心里反而出奇的平静。
我就像在车间里,面对一台出了故障的精密机床。越是复杂,越是棘手,我的心就越要静。只有静下来,才能听清那不和谐的杂音,找到问题的根源。
轮到我的律师王律师发言了。
王律师没有对方律师那么慷慨激昂,他只是不紧不慢地,把我们准备好的证据,一样一样地呈了上去。
房产证,明确地显示着这是我婚前的个人财产。
我的工资单和银行流水,清晰地证明了我是这个家庭常年以来的主要经济来源。
邻居们的证词,证明了房子的修缮和维护,基本都是我亲力亲为。
至于那台彩电,王律师甚至找到了当年卖电器的商场经理,经理作证,那台彩电的购买发票上,写的根本不是我的名字,而是张军一个生意伙伴的名字。这说明,这台彩电从始至终,产权都不属于我们家,更谈不上是张家的“赠予”。
证据一条条摆出来,就像我用卡尺测量零件的尺寸,精准,不容置疑。
对方律师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他试图打断,但都被法官制止了。
张军在旁听席上坐不住了,身体前倾,嘴里小声地嘀咕着什么,被法警警告后,才愤愤地坐了回去。
张兰的头,埋得越来越低,我甚至能看到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在微微发抖。
最后,王律师提到了我那个被偷走的笔记本。
“审判长,”王律师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我的当事人,李卫国先生,是一名优秀的高级技工。他有一本记录了二十多年工作心血的技术笔记,这本笔记,是他个人知识产权的结晶,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但是,这本笔记,在不久前,被被告方非法窃取。被告方不仅不承认,反而声称要拿去‘研究’、‘申请专利’,这是赤裸裸的侵权和盗窃行为!”
王律师转向张兰,目光如炬:“张兰女士,你和你哥哥张军的行为,不仅伤害了你们十几年的夫妻感情,更是对一名劳动者、一名技术人员的尊严,最严重的践踏!”
“践踏”这两个字,像重锤一样,敲在法庭里每个人的心上。
张兰的身体猛地一颤,她终于抬起了头,脸色惨白如纸。
我看到,她的眼泪,这一次是真的流了下来。不是演的,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混杂着羞愧、悔恨和迷茫的泪水。
法官宣布休庭,择日宣判。
走出法庭的时候,外面那场憋了很久的雨,终于哗啦啦地落了下来。
我没有带伞,就那么走在雨里。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反而让我觉得无比清醒。
这场官司,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不会输在法律上。
我只是想不通,人心,怎么能变得这么快,这么陌生。
十几年的夫妻,到头来,竟然要对簿公堂,为了那点冰冷的砖头和钞票,把最后一点情分都撕扯得粉碎。
雨越下越大,我走在回家的路上,路上空无一人。
我忽然觉得,这场官is,其实没有赢家。
我们都输了。
输掉了过去,输掉了家庭,输掉了那个曾经以为可以相守一生的承诺。
第六章 尘埃落定
判决书是通过邮局寄过来的。
我拿到那个牛皮纸信封的时候,手很稳。拆开,一页一页地看过去。
法院的判决,和王律师预料的差不多。
房子,作为我的婚前财产,产权完全归我所有。
夫妻共同存款,进行依法分割,一人一半。
至于张兰他们提出的所谓“房产增值补偿”和“家庭贡献补偿”,因证据不足,全部驳回。
那本技术笔记,法院也责令张兰和张军,必须在判决生效后十日内,原物归还。
一场闹剧,终于尘埃落定。
我把判决书放在桌上,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坐在院子里那张熟悉的石凳上,慢慢地喝着。
心里没有想象中的狂喜,也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是一种巨大的、空旷的疲惫。
就像我刚刚完成了一个极其复杂的加工任务,耗尽了所有的心神和力气。零件是合格的,完美的,但我的身体,却被掏空了。
我赢了官司,保住了房子,保住了我的技术笔记。
可我那个家,没了。
我坐了很久,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邻居家的窗户里,透出了温暖的灯光和饭菜的香气。我这里,却是一片清冷。
我站起身,走进屋里,打开了所有的灯。
空旷的房间,被灯光照得亮如白昼,也显得更加冷清。
我开始打扫卫生。
我把属于张兰和张军的所有东西,都找了出来。她的衣服,她的化妆品,她买的那些我看不懂的装饰品,还有张军每次来做客时,留下的那些空酒瓶和烟盒。
我找了几个大纸箱,把它们一件一件地装进去,封好,整整齐齐地码在门口。
然后,我开始擦地,擦桌子,擦窗户。
我擦得很仔细,很用力,就像在打磨一个精密的零件,不放过任何一个死角,任何一点灰尘。
机油和汗水,顺着我的额头流下来,滴在地板上。
我好像要把这个家里,所有不属于我的气息,所有那些争吵、眼泪和不愉快的记忆,都彻底擦掉。
等我把整个屋子都打扫得一尘不染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我站在屋子中央,环顾四周。
这里,又变回了二十年前,我刚搬进来时的样子。简单,干净,除了我的工具和我做的那些朴素的家具,再没有一丝多余的东西。
这里,不再是“我们家”。
这里,只是我的房子。
我忽然觉得很饿。这几个月来,我第一次有了强烈的饥饿感。
我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
我找出挂面,打了两个鸡蛋,切了点葱花,给自己下了一碗热气腾to的鸡蛋面。
我坐在餐桌旁,大口大口地吃着。
热乎乎的面条顺着喉咙滑下去,暖了我的胃,也好像驱散了心里积攒了许久的寒气。
生活,还要继续。
没有了她,没有了争吵,日子或许会变得简单,也可能会变得孤单。
但至少,我守住了我的底线,守住了我作为一个男人的根。
这房子,这手艺,就是我的根。
只要根还在,就不怕枝叶凋零。总有一天,它还会重新发芽。
我吃完面,把碗洗得干干净净。
电话响了,是儿子小明打来的。
“爸,判决书下来了吗?”他的声音有些紧张。
“下来了。”我平静地回答。
“那……那结果怎么样?”
“房子还是我们的。”我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传来小明如释重负的叹息声。
“爸,”他小声说,“这个周末,我能回家吗?”
“当然能,”我笑了,眼眶却有点湿润,“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挂了电话,我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漆黑的夜。
我知道,这场风波,还没有完全过去。
但尘埃,总归是落定了。
新的生活,也该开始了。
第七章 徒弟的电话
日子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我每天按时上下班,回到家就侍弄院子里的花草,或者在我的小工作间里,琢磨一些技术上的难题。生活规律得像我车床的转速,稳定,精确,但也单调。
张兰没有再来找我。只是让一个亲戚,在一个周末的下午,开着一辆小货车,把我打包好的那几个纸箱,默默地拉走了。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露面。
我的那本技术笔记,也在判决生效后的第三天,被一个快递员送了回来。我检查了一下,没有缺页,也没有破损,只是封皮上,多了几道不深不浅的划痕。
我用一块干净的软布,把那些划痕一点点擦拭干净,然后把它放回了我书桌最上层的抽屉里,上了锁。
有些东西,失而复得,更显珍贵。
有些信任,一旦失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就在我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平静下去的时候,一个电话,打破了这份宁静。
是我的徒弟,刘洋打来的。
刘洋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聪明,肯学,就是有点毛躁。我带了他两年,把他当半个儿子看。
电话一接通,就传来他兴奋得几乎变了调的声音。
“师傅!师傅!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什么成功了?慢点说。”我被他吵得耳朵疼。
“就是那个德国进口的T3型高压阀门!那个核心的耐磨套筒,我们不是一直攻关吗?我按照您笔记上记录的那个‘反向切削淬火法’,试了整整一个星期,就在刚才,最后一个样品出来了!经过检测,各项数据,全部达标!甚至比原厂的还要好!”
我心里一动。
那个T3型阀门,是厂里一条关键生产线上的核心部件,前段时间坏了几个。从德国订购,不仅价格贵得离谱,而且周期特别长,要等三个月。整条生产线都因此停滞,厂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厂里的技术科组织了好几次攻关,都失败在那个小小的耐磨套筒上。那东西用的材料特殊,加工工艺也极其复杂,稍微一点偏差,就直接报废。
我也参与了,但因为家里的事,一直分心。前几天,我才把我的一个想法和相关数据,告诉了刘洋,让他去试试。那个“反向切削淬火法”,是我多年前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琢磨出来的,一直没机会实践,就记在了那个笔记本上。
没想到,这小子,还真给搞成了。
“干得不错。”我压抑住心里的激动,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
“不是我干得不错,是您厉害,师傅!”刘洋在电话那头,激动得语无伦次,“厂长和总工都来看了,拿着那个套筒,翻来覆去地看,简直不敢相信!师傅,您这下可给咱们厂,立了大功了!”
挂了电话,我坐在椅子上,半天没动。
一种久违的、巨大的满足感和自豪感,充满了我的胸膛。
这种感觉,和保住房子不一样。房子是我的,是私产。而这个技术攻关,是为厂子,为国家。它证明的,是我李卫国的价值。
这种价值,不是用钱能衡量的。
第二天,我刚到车间,就被刘洋拉到了厂长办公室。
王厂长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见我进来,一把握住我的手,用力地摇晃着。
“老李!好样的!你可是我们厂的宝贝疙瘩啊!”
总工程师也拍着我的肩膀,满脸赞许:“卫国,你那个加工方法,简直是神来之笔!解决了我们天大的难题!我们准备以你的名字,命名这个工艺,还要为你申请技术专利和市里的劳动模范!”
面对这些赞誉,我一个五十岁的男人,竟然有点不好意思了,只会一个劲儿地说:“应该的,应该的。”
从厂长办公室出来,整个厂子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同事们纷纷向我道贺,那些平时对我爱答不理的技术科的大学生们,也客客气气地叫我“李师傅”,向我请教问题。
我走在厂区里,腰杆挺得笔直。
这辈子,我没当过官,也没发过财。但我靠着这双手,这身手艺,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我觉得,值了。
周末,儿子小明回家。
他一进门,就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爸,我听说了,厂里要给你评劳模了,我们老师都跟我说,我爸是了不起的技术专家!”
儿子的眼睛里,闪着崇拜的光。那种光,比任何金钱和荣誉,都让我感到温暖。
我们爷俩,一起包了顿饺子。
吃饭的时候,小明犹豫了半天,还是开口了。
“爸,前两天……我妈来学校看我了。”
我夹饺子的手顿了一下,但没有说话,示意他继续说。
“她……她瘦了好多,看起来很憔悴。她跟我说,舅舅的那个‘大生意’,好像出问题了,被人骗了,投进去的钱,都打了水漂……她把分到的那点钱,也都投进去了……”
我默默地听着,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这个结果,我早就料到了。张军那种人,眼高手低,好高骛远,被人骗是迟早的事。
“她还说……她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我。”小明的声音低了下去,“她说,她现在才知道,什么才是最踏实的日子。”
我给儿子碗里夹了个饺子,淡淡地说:“知道了。吃饭吧,饺子要凉了。”
小明看着我,小心翼翼地问:“爸,你……还恨她吗?”
我摇了摇头。
不恨了。
真的。
当一个人,让你彻底失望透顶之后,剩下的,就只有陌生和疏离了。恨,也是需要力气的。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恨她了。
我只是觉得,她很可怜。
为了一个虚无缥缥的梦,亲手打碎了一个原本温暖的家。到头来,梦醒了,家也没了。
这或许,就是她为自己的选择,付出的代价吧。
第八章 没有赢家的战争
又过了些日子,一个周六的下午,我正在院子里给葡萄藤剪枝,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我打开门,愣住了。
门口站着的,是张兰。
她比小明描述的,还要憔悴。头发有些枯黄,眼窝深陷,穿着一件洗得有些褪色的旧衣服,手里提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一些水果。
她看到我,眼神躲闪,嘴唇嗫嚅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我……我路过,来看看小明。”
“他住校,今天不回来。”我堵在门口,没有让她进来的意思。
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尴尬。
她把手里的水果往前递了递,“这个,你拿去吃吧。”
我没有接。
我们俩就这么僵持着,像两个陌生人。
最后,她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把水果放在了门口的台阶上,低声说:“卫国,对不起。”
这三个字,她说得很轻,但我听得很清楚。
我看着她,这个曾经和我分享过同一张床,同一个碗的女人,如今却要站在门外,跟我说一句迟来的道歉。
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你哥……怎么样了?”我终究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提到张军,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他……他被人骗了,欠了一屁股债,现在天天有人上门要账。爸妈把养老的钱都拿出来给他填窟窿了,还是不够……他现在,人都躲出去了,不敢回家。”
她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卫国,是我错了,是我鬼迷心窍,信了他的鬼话,才把我们这个家……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我叹了口气。
是啊,还有什么用呢?
家已经散了,情分也已经磨没了。有些错误,犯下了,就是一辈子的事,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抹平的。
“我不是来求你复婚的。”她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连忙摆手,“我知道,我没那个脸。我就是……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声,你是个好人,是我配不上你。”
她说完,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悔恨,有不舍,还有一丝绝望。然后,她转过身,失魂落魄地走了。
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那个曾经风风火火,总觉得外面的世界更精彩的女人,如今却被生活压弯了腰,步履蹒跚。
我心里,没有一丝快意。
这场家庭的战争,我守住了我的阵地,但战场上,早已是一片狼藉。
没有胜利的欢呼,只有满目的疮痍。
我关上门,回到院子里,继续修剪我的葡萄藤。
剪掉枯枝,剪掉败叶,来年春天,它才能长出新的嫩芽,结出更甜的果实。
人生,或许也是这样吧。
几个月后,我被评上了市级劳动模范,照片登在了市里的报纸上。厂里给我分了一套新盖的楼房,三室一厅,宽敞明亮。
搬家那天,很多同事和邻居都来帮忙。
刘洋,我的好徒弟,指着新房子的大阳台,笑着说:“师傅,这下好了,您可以在阳台上摆弄您的花草了,比那个小院子敞亮多了!”
我笑了笑。
是啊,敞亮多了。
可是,我还是有些怀念那个小院,怀念那个在葡萄架下,一家人乘凉的夏夜。
搬进新家后,儿子小明也从学校搬了回来。他长大了,懂事了,会主动帮我做家务,会陪我聊天。他说,他以后也想学一门技术,像我一样,当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我感到很欣慰。
至于张兰,我后来听说,她找了一份超市收银员的工作,工资不高,但总算能养活自己。她偶尔会托人给小明带点东西,但再也没有出现在我面前。
张军的下场更惨,因为欠债太多,被人告上了法庭,最后因为非法集资,判了几年。
一场发财梦,最终变成了一场牢狱之灾。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一个人坐在宽敞的客厅里,也会想,如果当初,我退一步,把房子抵押了,结果会是怎样?
或许,我们早就血本无归,流落街头。
或许,张军走了狗屎运,真的发了财,我们换了大房子,开了好车,但那样的生活,真的会快乐吗?
我想,不会的。
因为我们追求的东西,从根上,就不一样。
我追求的,是手里的技术,是内心的踏实,是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安稳。
而他们追求的,是镜花水月的浮华,是不劳而获的幻想。
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句话,张军说对了。
只是他没想到,他自己选择的那条路,通向的是深渊。
我打开抽屉,拿出那本被我视若珍宝的技术笔记。我翻开新的一页,就着明亮的灯光,写下了一行字:
“2015年,T3型阀门套筒国产化攻关成功,核心工艺:反向切削淬火法。”
窗外,城市的灯火璀璨如星河。
我知道,属于我的那盏灯,虽然不那么耀眼,但它会一直亮着。
因为,它亮在我的心里。
它照亮的,是一个普通技术工人,用一辈子坚守的,那份叫做“匠心”的东西。
这世上的路有千万条,总有人想走捷径。可走得最稳,最远的,永远是那条靠自己双手,一步一个脚印踩出来的路。大家说,是这个理儿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