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一座自建房需要花多少钱十几二十万别听他们算笔明白账
发布时间:2025-09-22 18:55 浏览量:1
引子
电话是父亲打来的,声音大得像村口的广播。
“立子,钱准备好了没?这边人找好了,老屋也推了,就等你打钱过来买料!”
我正拿着备课本的手一抖,几滴茶水溅在本子上,晕开一小团模糊的墨迹。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厨房,妻子王娟正在“哐哐哐”地剁着肉馅,声音又急又重。
“爸,不是说好了等过了年,我们再商量吗?怎么就……就推了?”我的声音压得很低,像做贼一样。
电话那头,父亲的嗓门又高了八度:“商量啥?盖房子要趁天好!你弟弟他们村的二柱子,去年盖的小洋楼,三层,气派得很!你爹我活了一辈子,不能让人戳脊梁骨,说儿子在城里当老师,老家还是破瓦房吧?”
我捏着手机,手心冒汗。这事根本没法商量。父亲的“面子”就像一块神牌,谁也碰不得。
“爸,钱的事……”
“二十万!我跟你妈算过了,村里老三家盖也就花了十八万,我们多添两万,用好点的砖!你赶紧的,误了工期不好!”
“爸,我……”我话还没说完,厨房的剁肉声戛然而生。
王娟端着一盆肉馅走出来,围裙都没解,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却直直地盯着我手里的电话。她什么都听见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像一块石头沉了下去。挂了电话,我还没想好怎么开口,王娟先把肉盆重重地往餐桌上一放,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陈立,我再问你一遍,我们家有多少存款?”
“娟儿,你听我解释……”
“别解释。”她打断我,目光冷得像冬天的冰,“家里的钱,是给儿子小宇上大学预备的,是给我们俩养老的,还有房贷要还。你要是敢动一分钱去填你爸那个无底洞,陈立,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她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扎得我心口生疼。一边是养我长大的父亲,一辈子就盼着盖个新房扬眉吐气;一边是跟我同甘共苦的妻子,为了我们这个小家精打细算。
我被夹在中间,两头都是火,烤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看着她紧绷的脸,想说点什么,喉咙里却像堵了团棉花。我心想,这不仅仅是二十万的事,这是两个家庭,两种观念的碰撞。父亲要的是村里的脸面,娟儿要的是城里的安稳。而我,什么都想要,却什么都可能失去。
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下都敲在我的心上。娟儿背对着我,呼吸均匀,但我知道她也没睡着。我们这个家,平静的水面下,已经起了风暴。
第二天一早,我还没起床,父亲的电话又来了,这次带着哭腔。
“立子啊,你不孝啊!村里人都看着呢,老屋推了,新房没钱盖,你这是要让你爹妈睡大马路,让全村人看笑话啊!”
我猛地坐起来,脑袋嗡嗡作响。我能想象到电话那头,父亲佝偻着背,满脸绝望的样子。他一辈子要强,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爸,你别急,我……我想办法。”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心里乱成一团麻。我该怎么办?去哪儿弄这笔钱?跟娟儿摊牌,这个家可能就散了。可不管父亲,我这辈子良心都难安。
正想着,娟儿默默地起床,开始穿衣服。她没看我,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今天约了我哥,让他过来一趟。他是搞装修的,让他给你爸那个‘二十万的小洋楼’算算账,让你也清醒清醒。”
我心里一沉。王娟的哥哥王强,是个包工头,人精明得很。我知道,他这一来,这个家最后一点虚假的平静,也马上要被撕碎了。
第一章 老账本上的新愁
王娟的动作很快,中午王强就开着他那辆半旧的五菱宏光过来了,车身上还沾着泥点子。他一进门,就把一个沉甸甸的工具包往地上一放,自顾自地倒了杯水,一口气喝完。
“姐,姐夫,啥事儿啊这么急?”王强擦了擦嘴,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
王娟把一盘切好的西瓜推到他面前,叹了口气,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我坐在一旁,如坐针毡,感觉自己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王强听完,没急着表态,反而笑了,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微黄的牙。“爸这是有魄力啊!说干就干。不过,二十万盖三层小楼?”他拿起一块西瓜,咬了一大口,“姐夫,不是我说话难听,这年头,二十万能在村里盖个像样的厕所就不错了。”
我脸上火辣辣的,辩解道:“村里人工便宜,材料也能省点……”
“省?”王强把西瓜皮往垃圾桶一扔,拍了拍手,“现在钢筋水泥哪个不涨价?人工?现在村里的老师傅一天没个三百块请得动吗?还有那地基、水电、内外装修、门窗……姐夫,你也是文化人,这账不难算吧?”
他掰着手指头,一项一项地给我算。从砖头水泥到人工杂费,从设计图纸到后期软装,一条条一款款,像一把把小锤子,敲碎了我心里最后一点侥幸。
我听得头皮发麻。我心想,原来父亲的那个“气派小洋楼”,从一开始就是个遥不可及的梦。他被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和自己的面子绑架了,根本没想过现实有多骨感。
王娟一直没说话,等王强说完了,她才幽幽地开口:“强子,你别光说,给你姐夫写个单子,让他看清楚,盖那么个房子,到底要花多少钱。”
王强也不含糊,从工具包里掏出纸笔,刷刷点点地写了起来。每一笔,都像是在我心上划一道口子。最后,他把单子往我面前一推,一个刺眼的数字出现在末尾:四十五万。
“这还是往少了算,材料用一般的,装修最简单的。”王强说,“要是按爸那个‘比二柱子家还气派’的想法,没个五六十万,想都别想。”
四十五万。这个数字像一座大山,瞬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们家所有的存款加起来,还不到十五万。
王娟看着我惨白的脸,眼神里有一丝不忍,但更多的是决绝。“陈立,现在你看清楚了?这不是二十万的事。这是要把我们这个家掏空,再背上一屁股债。你儿子的大学怎么办?我们老了怎么办?你爸妈要是生个病,我们拿什么钱去治?”
一连串的质问,句句诛心。我无力地靠在沙发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王强见气氛不对,打了个圆场:“姐,姐夫,你也别太上火。这事儿吧,得跟爸好好沟通。老人家要面子,可以理解,但日子总得过吧?”
送走王强,家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王娟默默地收拾着碗筷,水龙头开得很大,哗哗的水声像是想掩盖这令人窒息的安静。
我走过去,从背后想抱住她,她却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娟儿,我……”
“你想说什么?”她转过身,眼睛红红的,“想说你爸可怜?想说你不忍心?陈立,我们结婚十五年了,我还不了解你吗?你就是心太软,不懂得拒绝。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每一次退让,最后为难的都是谁?”
我当然知道。每一次我爸提出不合理的要求,我都是硬着头皮答应,然后回来跟王娟磨。她一次次妥协,我们这个小家才勉强维持着平衡。可是这一次,已经超出了她能承受的底线。
夜里,我独自在书房坐了很久。我翻开家里的账本,那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每一笔开销。房贷三千二,小宇的补课费一千五,水电煤气五百,人情往来……每一笔都清清楚楚。王娟是个细心的人,她把我们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
看着账本上那个可怜的余额,我心里充满了愧疚。作为一个男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我没能给他们一个富裕的生活,现在还要因为老家的事,让他们担惊受怕。我真是没用。
第二天,我决定回一趟村里,必须跟父亲当面谈谈。我不能再逃避了。
王娟没拦着我,只是在我出门前,往我包里塞了两百块钱,低声说:“路上买点吃的。跟你爸好好说,别吵架。他年纪大了,身体要紧。”
我攥着那两百块钱,心里五味杂陈。我知道,她还是心疼我,也心疼我爸妈。可这份心疼,解决不了眼前的难题。我感觉自己正走向一个战场,而我的对手,是我最亲的父亲。
第二章 黄泥地上的裂痕
回到村里,还没进门就听见一阵嘈杂的争吵声。
我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只见我家那片被推平的宅基地上,围着一圈人。父亲涨红着脸,正和一个满身泥浆的壮汉理论,母亲在一旁急得直抹眼泪。
“……当初说好了的,包工不包料,十八万!现在怎么又要加钱?”父亲的烟斗捏在手里,指着对方,气得浑身发抖。
那壮汉是村里的远房亲戚,叫陈富,平时做点泥瓦匠的活计。他把安全帽往地上一摔,嚷嚷道:“二大爷,话不能这么说!现在钢筋都涨成啥样了?红砖也贵了!我给你干活不挣钱,总不能让我往里贴钱吧?”
“你……你这是坐地起价!”
“我不管,反正钱不到位,这活儿就停了!”陈富也是一脸蛮横。
我挤进人群,喊了一声:“爸!”
父亲看到我,像是看到了救兵,一把拉住我:“立子,你来得正好!你跟他们说,我们是城里人,懂法!不能这么欺负人!”
我看着眼前这乱糟糟的工地,黄泥地上挖了几个深浅不一的坑,几根钢筋歪歪扭扭地插着,连个地基的雏形都看不出来。一阵风吹过,扬起漫天尘土,呛得人睁不开眼。
我心里一阵悲凉。这就是父亲心心念念的“小洋楼”?连个正经的施工队都没有,就凭着几个亲戚,几句口头约定,就把一辈子的心血搭了进去。
我把父亲拉到一边,低声问:“爸,到底怎么回事?”
母亲抢着说:“你爸听人说陈富盖房便宜,就把老屋的拆迁款十万块先给了他,让他买料动工。谁知道他活没干多少,就天天喊着要加钱。”
我一听,头都大了。十万块,就换来这么个烂摊子?
我压着火,走过去对陈富说:“富哥,有话好好说。这工程的账,我们得一笔一笔算清楚。”
陈富斜眼看我:“算啥算?反正没钱就停工。你们读书人就是麻烦。”
周围的邻居也开始议论纷纷。
“老陈家这儿子,在城里当老师,怎么连盖房的钱都拿不出来?”
“啧啧,看来城里也不好混啊。”
“房子推了盖不起来,这下可丢人丢大发了。”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在我耳朵里,也扎在父亲心上。他的脸由红转青,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扶着他,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我心想,父亲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眼光里。他不是为自己盖房子,是为村里人的那几句议论盖房子。这个虚无缥缈的“面子”,已经快把他压垮了。
好说歹说,才把人群劝散。回到借住的叔叔家,父亲一头栽在床上,蒙着被子不说话。母亲坐在床边,不停地叹气。
“立子,你快想想办法吧。你爸这几天愁得饭都吃不下,晚上也睡不着觉。我昨天夜里听见他胸口疼,让他去医院看看,他死活不去,说钱要留着盖房子。”母亲说着,眼泪又下来了。
胸口疼?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我走到床边,轻轻拍了拍被子:“爸,你出来,我们谈谈。”
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声音:“没啥好谈的。我就是个没用的老东西,死了算了,省得给你丢人。”
我知道这是气话,但也听出了他内心深处的绝望。我叹了口气,坐在他旁边,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说:“爸,盖房子的事,我们从长计议。你先把身体养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不重要?”他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眼睛布满血丝,“怎么不重要!我陈根生一辈子没求过人,到老了,连个像样的房子都住不上,死了都没脸去见你爷爷!”
看着他激动又憔悴的样子,我准备好的一肚子道理,一句也说不出来了。我能说什么呢?说他虚荣?说他不切实际?他是我父亲,他所有的执念,都源于对这个家的爱,和一种朴素的、想要被尊重的愿望。只是他用错了方式。
我默默地走出房间,看着院子里那堆从老屋拆下来的旧木料,心里乱糟糟的。这些木料,见证了我们家几代人的风雨,如今却像一堆废品,被随意地堆在角落里。
我突然觉得,我们这个家,也像这堆旧木料,看似还连在一起,其实内部已经有了裂痕。而我,就是那个试图把它们重新粘合起来,却又无能为力的木匠。
傍晚,我给王娟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村里的情况。
电话那头,她沉默了很久,然后说:“陈立,爸的身体要紧。钱的事,你先别跟他吵。我……我再想想办法。”
挂了电话,我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但又升起一股更深的忧虑。王娟说的“想想办法”,会是什么办法?我知道,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第三章 一纸冰冷的合同
我没想到,王娟的“办法”,是带着一份合同来的。
第二天下午,她和哥哥王强一起开车到了村里。王娟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脸色平静,但眼神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没先去看我父亲,而是把我拉到一边,从文件袋里抽出一份文件递给我。
“这是什么?”我问。
“家庭内部借款协议。”她一字一句地说,“我找律师朋友问过了。我们可以把家里的十五万存款拿出来,我再去找我妈和我哥凑十万,一共二十五万,先借给爸盖房子。但是,这笔钱是借的,不是给的。你爸妈得签字,你弟弟也得签字,将来这钱是要还的。”
我看着手里的协议,那白纸黑字,条条款款,写得清清楚楚。借款人,担保人,还款期限,利息……每一个字都像针尖一样,扎得我眼睛疼。
“娟儿,你这是干什么?一家人,至于这样吗?”我声音都变了。
“一家人?”王娟冷笑一声,“陈立,正因为是一家人,才要把账算清楚。不然今天你爸盖房,明天你弟买车,后天你妹嫁人,都来找我们,我们这个家还要不要过?我不能拿小宇的未来去赌你家人的亲情。”
我心乱如麻。我明白她的顾虑,她是怕了,怕我们被这个无底洞拖垮。可是让我拿着这么一份冰冷的合同,去让我那爱面子如命的父亲签字,这不等于是在他心上捅刀子吗?
王强在一旁劝我:“姐夫,我姐也是没办法。亲兄弟明算账,这话糙理不糙。先把眼前这关过去再说。”
我捏着那份薄薄的几页纸,感觉它有千斤重。
我内心挣扎了很久。我清楚,如果不签字,王娟一分钱都不会拿出来,父亲的房子就彻底成了村里的笑话。如果签了,父亲那边又该如何交代?这无疑是承认了他的无能,撕碎了他最后一点尊严。
最终,理智战胜了情感。我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好,我去跟爸说。”
走进房间,父亲正靠在床头抽着闷烟,屋里烟雾缭绕。看到我们进来,他愣了一下。
我把王娟和王强拉到他面前,艰难地开口:“爸,娟儿……她同意拿钱了。”
父亲的眼睛瞬间亮了,浑浊的眼球里闪烁着希望的光芒:“真的?太好了!我就知道娟儿是个好媳妇!”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把头转向一边。
王娟走上前,把那份协议放到了父亲床头的柜子上。“爸,钱可以拿。但我们也有条件。”她顿了顿,语气平静但有力,“这二十五万,是我们借给您的。您和妈,还有陈兵(我弟弟),都要在这上面签字。将来这钱,你们要还的。”
父亲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王娟,又看看我,最后目光落在那份协议上。他颤抖着手拿起来,浑浊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听得到父亲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你……你们……”他指着我们,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们这是逼我啊!我养了你这么大的儿子,到头来,连盖个房子的钱都要我写借条?还要让你弟弟也签字?你是要我们兄弟反目,要我们陈家断了根啊!”
“爸,不是这个意思……”我急忙解释。
“滚!你们都给我滚!”父亲猛地把协议摔在地上,激动地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
“爸!”我赶紧上前给他捶背。
王娟站在原地,没有动,眼睛也红了。“爸,我也不想这样。可我们也有自己的家,有孩子要养。我们不是印钞机,我们的钱也是一分一分挣来的。今天这字,您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不然,钱一分没有,房子您也别想盖了。”
这是我认识王娟十五年来,她说话最狠的一次。我知道,她是被逼到了绝境。
父亲喘着粗气,指着门口,对我说:“陈立,你今天要是认她这个媳妇,就别认我这个爹!你自己选!”
“爸!”我急得快要哭了。
就在这时,王强走上前,捡起地上的协议,递到我爸面前,语气却缓和了下来:“大爷,您消消气。我姐也是刀子嘴豆腐心。您想,这钱拿出来,您房子盖起来了,风风光光的,村里谁还敢笑话您?至于这借条,就是个形式,一家人,还能真逼着您还钱不成?就是做给我姐看,让她心里有个底,您说是不是?”
他一边说,一边把笔塞到我父亲手里。
父亲看着王强,又看看我,最后目光落在王娟决绝的脸上。他沉默了很久,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颓然地靠在床头。
最终,他拿起笔,在协议的末尾,歪歪扭扭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一刻,我看到一滴浑浊的眼泪,从他满是皱纹的眼角滑落,滴在了那张写着“借款协议”的纸上,晕开了一小片水渍。我的心,也跟着碎了。
第四章 工地上的争吵
钱到位了,工程重新启动。
王强亲自监工,辞退了不靠谱的亲戚陈富,找来了自己手下的专业施工队。一时间,宅基地上机器轰鸣,人声鼎沸,倒真有了几分盖新房的红火景象。
父亲的脸色好看了许多。他每天都搬个小板凳坐在工地旁,看着新房的地基一点点打好,墙体一天天升高,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他不再提那份借款协议,仿佛那件事从未发生过。
我和王娟的关系,却因为那份协议,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冷战。
我们住在叔叔家腾出的一间小屋里,晚上躺在一张床上,却隔着一条银河的距离。她不再跟我抱怨,我也不再跟她解释。我们像两个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用沉默互相惩罚。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知道她是为了这个家好,可我过不了心里那道坎。那份协议就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我们夫妻之间,也扎在我与父亲之间。
我心想,钱的问题暂时解决了,可亲情上的裂痕,又该用什么来弥补呢?我白天在学校给学生讲“家和万事兴”,晚上回到家却面对着一室清冷,这种感觉真是讽刺。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个月,房子的主体框架基本起来了。父亲的兴致越来越高,开始对工程指手画脚。
“王强啊,这个窗户得开大一点,亮堂!”
“这个墙,得用最好的瓷砖,要亮面的,气派!”
“院墙要砌高,上面再加一圈琉璃瓦,跟城里别墅一样!”
王强开始还耐心地解释:“大爷,这都在预算外了,加一项就得加不少钱。”
父亲一摆手:“钱的事,你找陈立。他是老师,国家干部,不差这点钱。”
王强一脸为难地找到我。我只能硬着头皮去跟父亲沟通。
“爸,我们手里的钱就这么多,得省着点花。窗户大小不影响什么的。”
父亲一听就不高兴了,把手里的烟斗往地上一磕:“我盖房子住一辈子,还不能舒心点?你是不是还惦记着那张破纸条,怕我还不上钱?”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嫌我这个当爹的给你添麻烦了?”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也大了起来,引得工人们都朝我们这边看。
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下不来台。
“爸,您讲点理好不好?我们哪有那么多钱?”
“我怎么不讲理了?我让你盖个房,你就跟我哭穷!你看看人家二柱子,在外面打工,都给他爹盖了三层楼!你呢?当个破老师,有什么用!”
“破老师”三个字,像一根针,狠狠刺痛了我。我一直以自己的职业为荣,尽心尽力教书育人。可在父亲眼里,不能给他带来“面子”和金钱,就是没用的。
我心里的委屈和压抑瞬间爆发了:“是!我没用!我没本事挣大钱!可您有没有想过,我们为了给您凑钱盖房,把养老的钱都拿出来了!小宇上大学的钱都还没着落!您只想着您的面子,想过我们的死活吗?”
这是我第一次对父亲吼。
他愣住了,浑身颤抖地指着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娟闻声从屋里跑出来,看到我们剑拔弩张的样子,赶紧把我拉到一边。“陈立,你疯了!跟爸吼什么?”
“我没疯!”我甩开她的手,眼睛通红,“我受够了!凭什么所有的委多都要我一个人扛?我是他儿子,不是他的提款机!”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工地。
我漫无目的地在村里的小路上走着,心像被掏空了一样。秋风萧瑟,吹得路边的落叶哗哗作响。我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感觉自己的生活也像这天气一样,看不到一点阳光。
我一直以为,只要我努力,就能平衡好工作和家庭,维系好妻子和父母的关系。可现实却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我像一个蹩脚的杂技演员,试图同时抛接几个球,结果却把所有球都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晚上,我没回家,在县城的小旅馆住了一夜。
第二天,我接到王强的电话,声音焦急:“姐夫,不好了!你快回来!大爷……大爷出事了!”
第五章 压垮骆驼的稻草
我赶回村里的时候,家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父亲躺在床上,脸色煞白,嘴唇发紫,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母亲和王娟围在床边,急得团团转。几个邻居站在门口,探头探脑,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我冲进去,声音都在发抖。
王娟看到我,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昨天你走后,爸就一直生闷气。今天早上,陈富带了几个人来工地闹事,说我们抢了他的活,要赔钱。爸跟他们理论,一激动,就……就这样了。”
陈富!又是他!
我感觉一股血直冲脑门,转身就要去找他算账。
王强一把拉住我:“姐夫,你冷静点!现在不是找他的时候,赶紧送大爷去医院!”
我们七手八脚地把父亲抬上王强的车,一路疾驰开往县医院。车上,我握着父亲冰凉的手,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我心里充满了恐惧和悔恨。
我不该跟他吵架的。如果我昨天不跟他顶嘴,不那么冲动地跑掉,他是不是就不会气成这样?如果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到了医院,一番手忙脚乱的检查后,医生把我们叫到了办公室,表情严肃。
“病人是急性心肌梗死,情况很危险。长期劳累,加上情绪激动,是主要的诱因。现在必须马上做手术,疏通血管。你们家属,赶紧去办手续吧。”
“手术?”我脑子嗡的一声,“医生,危险吗?要……要多少钱?”
“手术本身有风险,但现在是唯一的办法。费用嘛,准备个七八万吧,这是前期的,后续的康复治疗还得另算。”
七八万。
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狠狠地砸在我心上。为了盖房子,我们已经掏空了所有积蓄,还欠了十万的外债。现在,去哪里再凑这笔救命钱?
王娟比我冷静,她追问医生:“医生,成功率有多高?”
“我们会尽力的。”医生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我们三个人都沉默了。医院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刺鼻,来来往往的人脚步匆匆,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焦虑。
母亲第一个崩溃了,她蹲在地上,嚎啕大哭:“都怪我!都怪那个破房子!要不是为了盖那个房子,你爸怎么会累成这样……我的老天爷啊,这可怎么办啊……”
我扶起母亲,心里也是一片绝望。钱,钱,钱,所有的一切都绕不开这个字。它像一张无形的网,把我们一家人牢牢地困在里面,越挣扎,勒得越紧。
王娟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我,眼神异常坚定:“陈立,爸的命要紧。钱的事,我来想办法。你在这里守着,别离开。”
说完,她转身就走,步履匆匆。
我看着她瘦弱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心里五味杂陈。我知道,她又要去求人了。求她的父母,她的亲戚,她的朋友。为了这个家,这个曾经让她失望透顶的家,她又一次放下了自己的尊严。
我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时间过得无比漫长。墙上的时钟,每一秒的跳动都像是在敲打我的神经。我回想着这几个月发生的一切,从父亲提出盖房开始,我们这个家就一步步被推向了深渊。
我恨那个房子,更恨自己的无能。我是一个失败的儿子,没能体谅父亲的心愿;是一个失败的丈夫,让妻子跟着我受尽委屈;是一个失败的老师,满腹的道理却处理不好自己的家事。
几个小时后,手术室的灯灭了。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手术很成功,病人暂时脱离危险了。但还需要在重症监护室观察几天。”
我们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
我隔着玻璃窗,看着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各种管子的父亲。他曾经是那么一个要强、硬朗的人,如今却虚弱得像个孩子。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什么面子,什么房子,在生命面前,都一文不值。我们一家人苦苦追求的,争吵不休的,原来都是些最不重要的东西。
王娟办完住院手续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沓厚厚的缴费单,眼圈通红,显然是哭过。
她走到我身边,把头轻轻靠在我的肩膀上,声音沙哑地说:“陈立,我们……不盖那个房子了,好不好?把工地停了,把材料卖了,先把欠我哥的钱还上,剩下的钱给爸治病。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
我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是的,不盖了。那栋承载了太多虚荣、争吵和泪水的房子,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现在,是时候结束这个错误了。
第六章 病床前的账本
父亲在重症监护室待了三天,转到了普通病房。
他醒来后,整个人都变了。不再大声说话,不再提盖房子的事,大多数时候,只是沉默地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那场大病,仿佛抽走了他身体里所有的精气神。
我和王娟轮流在医院照顾他。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发出的轻微“滴滴”声。我们之间的冷战,也在父亲倒下的那一刻烟消云散。我们开始像以前一样说话,商量着父亲的病情,盘算着手里的钱。
一天下午,王娟正在给父亲削苹果,父亲突然开口了,声音嘶哑而微弱。
“娟儿,家里……还有钱吗?”
王娟削苹果的手顿了一下,随即笑着说:“爸,您放心,钱够用。您好好养身体就行。”
“别骗我了。”父亲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愧疚,“我听见你们打电话了,到处借钱……是我……是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陈立,更对不起你。”
王娟的眼圈红了,她把削好的苹果递给父亲,柔声说:“爸,别说这些。我们是一家人。钱没了可以再挣,人要是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父亲没有接苹果,他转过头,看着窗外。窗外是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叶子已经开始泛黄。
“我就是个老糊涂啊……”他喃喃自语,“争了一辈子的面子,到头来,差点把命都争没了。我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脑子里想的,不是那栋没盖成的房子,而是你们。我想着立子小时候,我用自行车带着他去上学;想着你刚嫁过来的时候,给我们做第一顿饭……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说着,他老泪纵横。
我站在一旁,听着父亲的这番话,心里酸楚不已。这是他第一次,向我们袒露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原来在他强硬的外壳下,也藏着对我们深沉的爱。只是这份爱,被“面子”这层厚厚的灰尘蒙蔽了太久。
王娟也忍不住哭了,她握住父亲的手,说:“爸,都过去了。您会好起来的。”
那天,我们一家三口,在病房里说了很多话。我们谈起了我小时候的趣事,谈起了王娟刚嫁过来时的羞涩,谈起了儿子小宇的调皮。我们把多年的心结,一点一点地解开。
出院那天,王强来接我们。村里的工地已经停了,剩下的建筑材料,王强帮忙联系了买家,折价处理了。
拿到那笔钱,我们第一时间还清了欠王强的十万块。王强说什么都不要利息,王娟硬是多塞给了他两千块钱,说是给外甥买玩具的。
剩下的钱,加上我们跟亲戚朋友借的,勉强够支付父亲的医药费。家里的账本上,存款那一栏变成了刺眼的负数。
回到家,看着空空荡荡的存折,王娟却笑了。她说:“陈立,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踏实过。以前我们总想着攒钱,攒钱给孩子,攒钱养老,活得小心翼翼。现在虽然没钱了,但我觉得,我们家又活过来了。”
我明白她的意思。以前,我们的家被各种未来的规划和担忧绑架着,像一台精确运转的机器,缺少了温度。而现在,经历过这场风波,我们才真正懂得了什么叫“家人”。
家人,不是在你风光时为你鼓掌,而是在你落难时,愿意为你倾其所有,为你放下所有恩怨和计较。
我把王娟紧紧地抱在怀里,说:“对,我们家活过来了。”
我心想,那座没盖成的房子,就像我们家经历的一场大病。病虽然痛苦,却也让我们看清了什么才是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我们失去了金钱,却找回了比金钱重要千百倍的亲情和理解。
我给弟弟陈兵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家里发生的一切,也提到了那份借款协议。
电话那头,弟弟沉默了很久,然后说:“哥,那协议不用管了。爸的病要紧。我这里还有点钱,我明天给你打过去。以后家里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扛。”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的阳光,觉得格外温暖。我知道,我们家的天,终于要晴了。
第七章 盖一座“家”
父亲出院后,身体恢复得不错,只是不能再干重活了。他戒了烟,每天在母亲的监督下吃药、散步,气色一天比一天好。
村里那片宅基地,就那么空着。偶尔有邻居问起,父亲也只是淡淡一笑,说:“不急,等以后再说。”他不再提“小洋楼”,也不再跟人攀比。村里的是非议论,他仿佛都听不见了。
我和王娟的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我认真备课,上课;她准时上班,下班。日子过得清贫,但很安稳。我们不再为钱吵架,因为我们知道,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为了还债,我们开始节衣缩食。王娟辞退了家政阿姨,自己包揽了所有家务。我利用周末时间,去一个补习机构代课,挣点外快。儿子小宇也懂事了很多,主动提出停掉几个不必要的补习班,还把自己的压岁钱拿出来,说是要“支援家庭建设”。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和王娟都笑了,笑中带着泪。
半年后,我们还清了所有的债务。那天晚上,王娟做了一桌子好菜。我们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举起了饮料杯。
“为了我们家的重生,干杯!”王娟笑着说。
“干杯!”我和小宇异口同声。
喝完杯中的橙汁,我看着妻子和儿子脸上的笑容,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我心想,这才是真正的生活。它或许不富裕,不气派,但它充满了爱和温暖,是任何金钱都买不来的。
又过了一年,父亲的身体彻底康复了。
一个周末,我们全家一起回村里。父亲带着我,走到那片空置的宅基地上。地上已经长出了一层浅浅的绿草,在阳光下显得生机勃勃。
“立子,”父亲指着这片地,说,“我想好了。我们不盖什么小洋楼了。”
我有些意外:“那……爸您的意思是?”
“就盖一层平房。”他说,“不用太大,够我和你妈住就行。院子留大一点,种点菜,养几只鸡。简单,舒服。”
他顿了顿,看着我,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清澈和坦然。“以前,我总想着盖个大房子,给你们长脸。现在我明白了,房子是给自己住的,不是给别人看的。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和和睦睦,住茅草屋也比住金銮殿舒坦。”
我听着父亲的话,眼睛有些湿润。我知道,他终于放下了心里的执念,真正为自己活了。
“爸,我支持您。”我说。
王强知道了我们的想法,主动提出要帮忙。他给我们画了图纸,找了最可靠的工人,材料也帮我们用最低的价格拿到。
这一次,我们没有借钱。就用这两年攒下的一点积蓄,量力而行。
房子盖得很慢,但很扎实。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凝聚着我们全家的心血。周末的时候,我也会去工地上搭把手,搬砖,和水泥。汗水浸湿了衣服,但心里却是甜的。
半年后,一栋朴素而温馨的平房,在老宅基地上落成了。白墙,灰瓦,门前一个小院,用竹篱笆围着。王娟从城里买来了月季和蔷薇的种子,种在院墙下。
搬家那天,我们全家总动员。父亲看着崭新的屋子,脸上笑开了花。他拉着我的手,激动地说:“立子,这才是家啊!这才是我们自己的家!”
我看着他,看着身边的王娟和小宇,看着院子里忙碌的母亲,心里百感交集。
是啊,这才是家。
它不是用钢筋水泥堆砌的冰冷建筑,而是用理解、包容和爱,一砖一瓦搭建起来的温暖港湾。它或许不大,不豪华,但它能为我们遮风挡雨,能让我们在疲惫时有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我牵起王娟的手,她的手心温暖而厚实。我们相视一笑,所有的辛苦和委屈,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每个人的脸上,暖洋洋的。我明白了,农村一座自建房需要花多少钱?这个问题没有标准答案。它可以是几十万,也可以是一辈子的争吵和隔阂。但对我来说,我们家盖的这座“房子”,是用一场劫后余生换来的醒悟,是用家人的爱筑成的,它是无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