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马读书会丨在旷野中找寻生命的坐标

发布时间:2025-09-17 10:16  浏览量:1

在旷野中

找寻生命的坐标

再颠簸的日子,也要闪亮地过

从前,世界上有一片彩色的天地。在那里,鲜红房架子停在绿色的旷野之上,穿过黑加仑灌木林带,便会与均匀的绿色世界撞个满怀。山脚下有一条明亮清澈、活活泼泼的小溪流,旁边深深的草丛里,星空般带点缀着静谧甜美的橙黄色蒲公英。天空明净、大地辽阔,所有的生灵都从容地行走。当金色的阳光笼罩群山,大大小小的乳白精灵相互奔赴,流黄的烟尘滚滚沸腾,奔跑的踢踏声将脚下大地震得忽闪忽闪。哪怕是光秃秃的山谷里,也有漂亮的姑娘无限美好地锦衣独行,寂寞,又满携热烈的希望……

主持人:鲸鱼

🌟 旷野的调色盘

乳白凝脂:羊道的万物有灵

茜草绛红:热情的哈萨克族

翠微天缥:山野的生生不息

暮山黛紫:李娟的诗意书写

烟墨人间:远方的读者交流

01

乳白凝脂

羊道的万物有灵

做一只春羔看上去远比冬羔幸福——能够降生在温暖又干燥的春牧场,

白天被太阳烤得浑身暖烘烘的,柔软的小卷毛喜悦地蓬松着。”

何为“羊道”?羊道是世代游牧民族(如哈萨克族)进行季节性转场时,羊群(也包括牛、马、骆驼等其他牲畜)在牧人和牧羊犬的驱赶下,年复一年、循着固定路线迁徙所走出来的道路。

(“羊道”系列的迁徙道路)

“羊道”三部曲记录了作者李娟跟随扎克拜妈妈一家,从春牧场吉尔阿特、塔门尔图,到前山夏牧场冬库尔,再辗转到深山夏牧场吾塞,这段逐水草而居、一路向北的生活。对于哈萨克这样的游牧民族而言,迁徙是为了适应环境的大规模移动,他们年复一年地顺从自然的意志,在大地上南北折返。而在更宽广的时空范围中,民族的迁徙是为了在漫长的环境变化中不断寻求新的栖息之地,这种集体移动所留下的即是民族变迁的轨迹。它不仅是自然的,也是文化的、社会的。

(“羊道”三部曲)

的生命是低暗、沉默的,敏感又忍耐,然而“这世上所有一出生就承受着缺憾的生命,在终日忍受疼痛之外,同样也须要体会完整的成长过程,同样要领略活着的幸福……更多地,它们总是一次又一次忘记自己的病痛,忘了自己更容易死去。因此,羊的生命又是纯洁、坚强的。”大羊和小羊、残疾的小黑羊、没有耳朵的绵羊、两只角交叉成“X”形的山羊……无论是健康的还是残缺的,“一只羊在它的诞生之初,总会得到牧人们真心的、无关利益的喜爱。它们的纯洁可爱也是人们生命的供养之一啊。羊羔新鲜、蓬勃的生之喜悦,总是浓黏、温柔地安慰着所有受苦的心和寂寞的心。”

牧人目睹羊的出生,喜爱它们初临世间的模样——每一个都是那样的与众不同。即使它们渐渐长成平凡的大羊模样后,仍然能一眼把它们认出来。“‘伴随’这个词,总是意味着世间最不易,也最深厚的情愫。”一切令人记忆深刻的事物,往往都与“伴随”有关。

牧人与羊伴随彼此,大羊与小羊也是如此。每天中午时分,惦记着哺乳孩子的羊妈妈和馋奶水的羊宝宝都会不约而同地往家的方向走。当母亲们和孩子们汇合,“群山震动,咩叫轰天……整个山谷都为之晃动。那惊狂的喜悦,如同已经离别了一百年……这样的相会,尽管每天都会有一次,但每一次都如同它们一生中唯一的一次一般。”

(《我的阿勒泰》剧照)

(图源网络)

羊道即人道,羊从出生到长大的过程,与人并无大异。“我曾见过最动人的情景是:一只红色彩漆摇篮里躺卧着一个婴儿和一只羊羔。揭开摇篮上盖着的毯子,两颗小脑袋并排着一起探了出来。”它们与我们一样,要为了生存四处跋涉、寻找青草,你争我抢地吃盐粒,正如我们从小要上的辅导班,无处不在的内卷。生存本就是一场残酷的游戏——优胜劣汰、适者生存,正因如此,我们才会感动于那些真心的、无关利益的喜爱,那最深厚的“伴随”,珍惜那些与亲人团聚的时刻,聊以慰藉这艰辛的生活,这沉重的命运。

(图为豆包AI生成)

02

茜草的绛红

热情的哈萨克族

“这片空旷无物的荒野本身就充满了安全感。

生存在这里的牧人都有着明亮的眼睛和从容的心。”

牧民生活在广袤的草原上,每天同牛羊作伴、骑马驰骋在草原之上。辽阔的牧场养育着无数牧民,因而这里的人也仁泽宽厚。文中的牧民都可爱纯真、善良朴实,展现出人性的美好与民俗的淳朴

★点击揭秘★

(《我的阿勒泰》剧照)

扎克拜妈妈

※情同母女 ※井井有条 ※热情好客

娟经常直接用“妈妈”两个字来称呼扎克拜妈妈,娟姨在自序里提到融入这个词太肤浅轻率,“‘融入’只能是血统与时间的事情”,足见扎克拜一家于她已然超越“朋友”,是家人一样的存在。扎克拜妈妈热情好客,能把一个大家庭管理得井井有条。扎克拜妈妈虽然传统,但仍会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关爱身边的人甚至是一贯被哈萨克族人嫌弃的小狗。

(图为豆包AI生成)

卡西

※坚韧好学 ※乱七八糟 ※矜持懂事

卡西是出场频率最多的女孩。她十五岁,是家里最小的妹妹,像匹小野马,在草原上奔腾,总是“踏破铁鞋”。她有着同龄女孩一样爱美的心,也很勤奋,为了学汉语,记了一整本日常用语。与我们印象中十五岁少女不同的是,在迁徙中长大的她早已学会许多汉族孩子不会的生存技能,早已独自背负起沉重的家务,早已在许多聚会场合表现出矜持懂事——常常不入席,而是和其他的女同伴一起默默干活。她经常独自一个人在漫山遍野里游走,磨练出温暖平静的心境,在卡西身上,抱怨与伤感是多余的——与其感到“可怜”,还不如去“愤怒”

(图为豆包AI生成)

阿娜尔罕

※浓妆艳抹 ※草原的韧性 ※城市的现代性

卡西对外面的世界无比期待,这和她姐姐阿娜尔罕有关。作为家里唯一一个生活在城市里的女孩,她的每次归来都让卡西满怀期待。通常我们会用“浓妆艳抹”来形容一个人外表浮夸,华而不实;但保守的扎克拜妈妈和严肃的沙阿爸爸对此是默许的,化浓妆是城市的标记。他们也期待靠城里的女儿来了解羊道之外的现代社会在发生什么。阿娜尔罕从羊道长大,也从羊道出走,过去的草原生活给了她韧性,后来的城市生活促使她向现代性看齐,可钢筋水泥暂时没有抹去她身上奇异的鲜活,回到家中她也会熟练地如往常那般干各种家务。“她更像是这个传统家庭小心地伸往外部世界的柔软触角”,在阿娜尔罕身上我们能感受到城市与自然之间的微妙平衡。

(形象均由豆包ai生成)

(《我的阿勒泰》剧照)

沙阿爸爸

※东亚父亲 ※寡言少语 ※缺位的家庭成员

李娟没有刻意交代家里的男主人,而是顺着羊道的流动来安排每个人物的出场。沙阿父亲和阿娜尔罕一起到来,来到也没多说话,立马就去干活了。沙阿父亲出场不多,却给人留下了大多数东亚父亲的印象。从难得出场的父亲可见家庭的重担都落在了妈妈和斯马胡力身上

(《我的阿勒泰》剧照)

斯马胡力

※顶梁柱 ※大大咧咧 ※充满力量

成为父亲和哥哥接力棒的是二十岁的斯马胡力。《春牧场》里的斯马胡力基本都是粗糙、大大咧咧、略微有些缺心眼,但在关键时刻又能化险为夷。表面上他把脏活都扔给了妹妹卡西,实际上他的工作通常更累更危险。读到斯马胡力的片段基本是看似轻松且惹人发笑的,他不爱学习反倒很爱喝酒。在第二部的《前山夏牧场》中娟姨特意写了一节《斯马胡力的世界》,通过娟姨的文字可以感受他是一个充满力量的大男孩。

(形象均由豆包ai生成)

(《我的阿勒泰》剧照)

沙吾列&胡安西

※在大自然中生长 ※没有约束 ※放羊式抚养

孩子们从小就在孤独、不被娇惯宠爱的环境中漫无边际地生长。石头房子、一把锤子、春季的碎冰、流动的小溪都可以给他们的童年无限乐趣。孩子们小小年纪已经有责任感和孝心。六岁的胡安西有羞耻心,两岁的沙吾列懂得把好吃的留给父母,李娟在书中总结到:“童年是漫无边际的,劳动是光荣的,长大成人是迫切的”。最意想不到的是,能把钉子打正的沙吾列是个女孩。结尾欧亨利式的反转既凸显出“李娟式幽默”,又引发我们对性别刻板印象的思考,正如波伏娃所说:“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被变成的。”

在李娟的笔下,无论是大人抑或是孩童,都是可爱生动的。正是因为生长在辽阔无边的大草原,居所多变、环境多变的生活状态使得他们肆意生长,造就了他们自由无拘的性格和坚韧勇敢的品质精神。互助行为是他们的传统礼数,家里有客人又恰逢需要劳动,客人也不会拘礼,主人也不会推辞。这种不讲求繁琐礼节的交往方式让人感受温暖惬意。他们不停地转场会遇到不同的邻居。初来乍到受邀去邻居家做客时,从不吝啬地带上于他们而言最珍贵的礼物,主人也会以最高的礼遇对待,宰羊设宴是传统礼节。哈萨克牧人有句谚语:“财产的一半应属于客人”。我们从个体身上可以窥见整个哈萨克民族的风貌。

03

翠微天缪

山野的生生不息

“对于所有将死的事物不能过于惋惜和悲伤。

否则这片大地将无法沉静,不得安宁。”

★食:“要过不好不坏的生活”

牧民们似乎一直都在吃旧馕,“几乎从没吃过新鲜馕,却每天都得在新鲜馕的光芒照耀下耐心地啃食黯淡平凡的旧馕。”秉持着及时行乐态度的现代人一定会不解,“但是再想想,要是先吃新馕的话,当时是很享受,可旧馕又怎么办?吃完新馕,旧馕就变得更加坚硬更难以下咽。好比把好日子全透支了,剩下的全是不好的日子。但如果能忍住诱惑,就会始终过着不好不坏的日子。”突如其来的客人、随时可能遇到的极端天气,“过不好不坏的生活”是常年处在不确定性当中的游牧民族的生存智慧。

(图源“阿勒泰的李娟”微博)

★行:“眼下是真正的生存险境,

不是游戏,不是演习。不能软弱,不能试探。”

哈萨克族牧民不断迁徙,面对的是人烟稀少的荒漠,生活环境原始单调,寂寞荒凉。因此,在这种环境下生活的他们,面对人生和苦难有着独特的态度。在涉江时,没人去纠结小狗怀特班是否能顺利渡过。这是他们在多年生活经验中摸索出来且形成的一种民族风气,也和他们的宗教观念有所关联。他们这种顺应自然选择的生活态度可能难以被其他民族理解,但却值得尊重。原以为经历转场的残酷后,下个目的地会总该有更舒坦的环境吧,但大自然偏不迎合人的喜好塔门尔图甚至比最初的吉尔阿特还荒凉。在羊道里,未知才是常态,很可能人生不是起落起落起落,而是起落落落落落

(图源“阿勒泰的李娟”微博)

“有。但那是别人的路。”

除了涉江,他们还需要走非常危险的古老牧道,这又是哈萨克另一个规矩,每家每户都有自己专属的道路,这不仅跟保护草地有关,也是一种家庭传承的体现。书里反复用“没有希望”来讲转场中的艰辛与疲劳,可是也会被新生命的美好所打动,感受到自己正处于一种交织着复杂情绪的边界,就像半晴半雨的天气,我们的状态也是如此:一边痛苦挣扎,一边向着目的咬牙前行

究竟是什么支撑他们走过这些看似不可能的道路?

(图源“阿勒泰的李娟”微博)

★衣:“搬家不仅仅是一场离开和一场到达,更是一场庆典、一种重要的传统仪式。”

在李娟和我们现代人的常识中,“搬家这种事情嘛,总是琐碎麻烦,又累又脏。因此搬家时应该穿结实经脏的旧衣服才对。”但对于牧人来说,却不是如此。“一次隆重的到来,总是意味着生活从容而富裕地展开。另外还有骏马华服地经过沿途人家时的得体与自信——这也是希望。”

(图源网络)

正是道路险阻,转场反而成为了一种仪式,大家靠着仪式感来燃起希望。不仅是人讲究,骆驼、马匹甚至是行李也要格外打扮一番,娟姨做足完全准备,可是蓬头垢面、邋遢又肥大的她与队伍格格不入,也没人羡慕她完全的装备。在春牧场的尾声,娟姨写道:无论如何,最最没有希望的时刻已经完全成为了过去。该做的事总会一一结束。

(《我的阿勒泰》剧照)

★住:“在路上”

转场是哈萨克族路上生活的代表性民俗活动,在随季节变化,逐水草而居的迁移、游牧过程中,牧民们最大程度地避免了对现代技术的依赖和对利益的追逐。它不仅是游牧业生产的重要环节,也是哈萨克牧民传统的基本生活方式。如今,转场已成为了一项非物质文化遗产“在路上”的生命方式与旷野的生活使得牧民们对于生命呈现出一种顺乎天地自然的态度。担当和忍受苦难是很自然的——流动的生活充满未知的险阻,唯有团结互助与心存希望,离开与到来才会显得郑重且难忘;也唯有流动,游牧民族之根才会继续稳固在大地上。

(《我的阿勒泰》剧照)

04

暮山黛紫

李娟的诗意书写

“所有的文字都在制造距离,

所有的文字都在强调他们的与众不同。

而我,更感动于他们与世人相同的那部分,

那些相同的欢乐、相同的忧虑与相同的希望。”

(图源网络)

“娟姨”

说起李娟,大家都叫她娟姨,而她也自称“拖稿李天王”。这位自带冷幽默的新疆女作家,曾在自我介绍里“耿直”写道:“叫李娟的作者很多,请自行鉴别谢谢。”这种简约真实的幽默感,也贯穿在她笔下的自由荒野里。

她的人生比小说更像“迁徙史诗”。小时候在四川和新疆两地折返;高中辍学后,她做过裁缝、守过小卖部、进过乌鲁木齐工厂流水线,却始终有一个作家梦。李娟尝试给《西部》投稿,曾有编辑质疑她抄袭,另一位同事刘亮程说:中国文学没有这样一个范本让她去抄,这只能是野生的。2003年,她一边在宣传部当打工人,一边写出后来爆火的《我的阿勒泰》;2007年,她在哈萨克牧民扎克拜妈妈家生活三个月;2008年带着五千块辞职闯江南,边打工边回忆草原时光,用三年磨出《羊道》;2010年受《人民文学》邀请跟着牧民进入冬牧场,写出了我们阅马读过的《冬牧场》。

从四川到新疆,从戈壁到江南,从办公室到草原帐篷,娟姨没有受系统训练,也没有追求体面稳定的编制。如今她在新疆花15万买了一座老宅子,偶尔直播,日常遛猫。从辍学少女到知名作家的神奇经历,这一路走来娟姨一定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但她经常说:“总有人想了解我的写作之路,并且把这条路想象的无比励志和传奇。其实不是的,我只是运气比较好而已。我的写作之路全是坦途。我过于轻易地遇到了世上最好的人。说起来我自己都眼红我自己。”

(图为导读玉米新疆旅游所摄)

“打破边界”

李娟的创作属于散文这一门类下的非虚构文学,但串联起来又可以被当作小说来阅读;从民族和地域上来看,她书写阿勒泰的角落、讲述和哈萨克族共同生活的故事,但与其距离似乎总是忽远忽近,以至于不少作品的“阿勒泰含量”“哈萨克浓度”并不高。

从她身上的标签来看,除了“非虚构”西部文学民族书写之外,她还曾被指认为“底层书写”“新女性书写”“生命书写”等等。可以说,外界给李娟的创作贴了非常多的标签,但是关键词式的讨论也许并不适用于她,因为太多的标签等同于没有标签,她只是在其间有意无意地穿行,而并没有在某处长久驻留。

李娟的文字能够脱离某个封闭空间的局限,书写不同民族之间的文化流动。她作为一个汉族女孩进入到哈萨克族中生活,从她的视角中我们能沉浸式地感受哈萨克民族的日常生活,同时也能在细微处体会到文化的差异性,李娟忽远忽近的参与者与旁观者双重身份,也令她的作品放在不同的时代与环境都能有全新的感受。

读李娟的文字,你会发现她永远“在路上”——不是地理意义的迁徙,而是一种对边界的重新描绘:游牧生活与城市文明的边界、文学书写与真实人生的边界、甚至是“作家”身份与“不寻常活法”的边界。

(图源小红书的新疆旅游分享帖子)

“诗意书写”

李娟在《羊道》中将迁徙之路上的物理空间用自己特殊的审美体验一一书写,将自然从以往的寻常认知中解脱出来,平常的山坡、草地在作者的笔下都有了诗意。从扎克拜妈妈一家的住居习惯到每次的搬迁之旅,从哈萨克牧民的生产方式到历史文化,从日常生活细节到作者的感知体悟,都在纯净无邪、循环往复的自然中缓缓流动

李娟总是在故事开展时不经意地说出日常生活中的有趣见闻,因牛粪“出场”“漂亮可爱”“笨拙而勤奋”的屎壳郎,在转场中“比李娟靠谱”的马,“装糊涂”的骆驼……万物的生命状态因自然环境而多样,让我们看到羊道之上,生命在自然里的鲜活姿态,以及自然作为生命舞台的宏大与包容,每一种生命都在自然中书写属于自己的故事。

在李娟的笔下,每个动物都看起来像人一样有血有肉,人与动物之间的界限很模糊,似乎动物才是主角。这些迷人又可爱的生物让我们作为读者暂时忽略其中繁重的劳动、极端的天气和艰苦的环境,羡慕着“旷野般自由又热烈的生活”。这既是我们在现代性挤压下对原始生活的幻想,也是文学书写的诗意,指引我们抵达意义的深处。

(图为导读玉米新疆旅游所摄)

05

烟墨人间

远方的读者交流

那样的严酷,大家也许会为之感慨,却无人能够接受吧。在平稳舒适的生活中呆久了的人们,难免以为平稳舒适就是理所当然的。”

01

万物平等

鼠鼠

本书四组人与动物的关系引发我们对万物平等观念的思考。

一方面,动物不需要人,人需要尊重动物,万物是平等的。李娟的笔下的马很嫌弃她,因为李娟还没有马聪明,指的路通常都是错的,而马可以自己认路。正如刘亮程《在一个人的村庄》写到:其实马压根不需要人;人的最大毛病,就是爱以自己的喜好去度量他物。马陷落沼泽时,卡西和斯马胡力或许早就习惯了牲畜的死亡,所以他们没有泛滥的悲悯,但仍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去拯救生命,展现了他们对生命的尊重。这在人与羊的关系也有体现。游牧民族要生存,就必须要靠羊,所以他们非常尊重羊,对羊有一种信仰——宰羊前,他们会先做祷告

另一方面,哈萨克民族并没有真正地抱有万物平等的观念。斯马胡力帮骆驼剪毛的时候,把骆驼划出了一道道伤痕,他一边剪就一边说对不起。小纸条上有同学评价:“人对万物是那样的悲悯,又那样的傲慢。”人与狗的关系更是印证了这一点。涉江那一章当中,他们把狗狗怀特班给抛下了,既是由于情况危急,也是因为哈萨克民族的宗教认为狗是不纯净的动物。

虽说游牧生活中人与自然相互依存,但会不会只是人在依赖着动物?动物是否真的需要人?

鲸鱼

养猫也是,其实并不是猫需要我,而是我需要它。在城市中独居生活的人,回到家面对的是空旷的屏幕。但哈萨克人民在更自然的条件下生存,面对的是马的眼睛、鱼的眼睛、狗的眼睛。回到家的时候会有一个眼神看向你,它注意到你,知道你存在在这里,这种眼神的交汇在今天是非常珍贵的。就像哈萨克语里“我喜欢你”,意思是“我清楚地看见你”。

02

仪式感

至蕙

《对阿娜尔罕的期待》这章中讲到:卡西非常期待姐姐阿娜尔罕的到来,每天都在最高的石山上等待,望着远方姐姐可能会出现的方向。后来卡西、李娟和斯马胡力在山顶搭了一个比斯马胡力还高的石头人,“我们令吉尔阿特从此以后日日夜夜里多了一道凝视”。这道凝视相当于思念的具象化,多了一道凝视,也就多了一份挂念。一年中亲人相见的日子实在是太少了,因此每次相见的时候都要以最整洁、体面、亮丽的状态出现,从而抵抗之后长期不见面的时光。

鼠鼠

《荒野来客》的这章中,那位特别漂亮的小女孩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看到那姑娘还在下方光秃秃的山谷里,无限美好地锦衣独行,寂寞,又满携热烈的希望。”她提到了希望,也让我第一次关注到游牧民族的仪式感。一开始李娟也不理解为什么她们一定要穿得漂漂亮亮地过完如此艰险的旅途,后来意识到“如果只是把它当成一次次苦难去白熬,这辛苦的生活就更加灰暗和悲伤了,就好像越是贫穷的人,越是需要欢乐和热情一样,越是艰难的劳动就越是得热烈的庆祝。”游牧民族的仪式感体现出他们对生活的重视、过好每一天的认真,从中又能看出来他们对明天的生活充满美好的希望,正是这份希望,构筑了平凡生活中的诗意,也正是这份希望,让平凡人能够在平凡的生活当中构筑出宏伟的乐章。

03

李娟的写作

仕文

李娟很擅长运用视角的转换。她在描写一些比较有趣的情况时,往往先用一个客观的视角煞有介事地描述一番,再突然切换到主观的视角,加上一个她自己的小吐槽,流露出真情实感。比如李娟会先写:她“抱着一个牵着两个,不知道该还给谁,只好一家一家上门打听”。阐述完事件之后,李娟就补了一句:“收到孩子的人家都很高兴”,切入主观的感受。李娟还很擅长层次的递进。烤馕前,从知道破盆装过干牛粪到看见土渣子从铁皮上自由倾洒,再到牛粪渣子漏进盆子,层层递进,高潮迭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美桧

文学之所以是文学而不是论文,是因为它有一种讲述感。很多研究其实是在描述。真实的世界是复杂的,很多时候我们只能感受到生活,但不知道生活是什么。语言的功能就是把我们现实生活中的东西拓展到一个可以讨论的空间。非虚构文学让我们可以用另一个视角去看待我们的生活,提供进一步探讨的空间。

菜菜

李娟的作品如此动人,关键在于她参与了这个故事——她伴随着故事里的人走过一段路,而这种伴随使得这个故事成为她和哈萨克人民专属的记忆。哈萨克人民的故事不会因为这本书的结束而结束,他们一直在走着自己的路,这些路不由任何人的想象而改变,李娟面对自己写的文字,包括对哈萨克民族的态度,就是八个字——“永远骄傲,永远羞愧”

正哲

李娟是一个外乡人,她在整体的叙述过程中,把哈萨克人民作为一种理想化的生活状态进行描述,并通过自我贬低与之形成对比,但这种自我的贬低让她无法面对哈萨克人民生活全貌。事实上哈萨克人民在游牧过程中经历了许多的日常矛盾和生活困难,在李娟的文字底下是没有得到展开或被有意忽略了。诚然,哈萨克人民在与大自然活动中展现了很多美好的精神品质,但这些实际上是哈萨克人民为了应对边疆残酷自然环境的谋生技巧。李娟与哈萨克人民有着互相不可以被完全理解的部分,但正是这种不同构成了李娟对哈萨克民族独特精神品质的描写,也是读者阅读这本书的价值所在。

鲸鱼

我们需要辩证地去看待这个民族,他们确实有一些不那么美好的事情,比如女孩子没有教育的机会、对待狗比较残忍,但是李娟认为:作家的使命是去磨平群体跟群体之间的鸿沟,让我们去看见彼此,让我们去理解彼此。

04

生命哲学

“这荒野里能有什么肮脏之物呢?

不过全是泥土罢了。

而无论什么最终都会变成泥土的。

在没有火焰的地方,另有一种更为缓慢,更为耐心的燃烧——

那就是生长和死亡的过程

这个过程无时无刻地,一点点地降解着一切生命的突兀尖锐之处。”

鼠鼠

李娟把装过牛粪的盆去做馕这件小事升华到生命,告诉我们每个人的成长就像在燃烧,死亡会抹平我们曾经存在的痕迹,死神之上,人人平等。

至蕙

张爱玲在《倾城之恋》中把人老去的过程形容成“人钝了”,而李娟则将其形容为火在慢慢熄灭。前者描述的是大城市里人与人的勾心斗角使人慢慢蹉跎,后者则是一个原始的、自然的过程。

仕文

这段话让我想到了杜甫的人生经历。杜甫他在年少志得意满时,写下了“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这等宏大开阔的诗句,中年遇到很多挫折后,依然写下“潮平远也阔,月涌大江流”的宏大诗句,恰恰是在晚年才写出了“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这样返璞归真的诗句。我们年轻的时候会有很多愤世嫉俗的想法、征服世界的欲望,但这些都会随着时间被慢慢打磨掉,沉淀下来更为平和、持久的东西

05

现代性反思

菜菜

如果要拿一个词去形容游牧民族的生存状况,我会用悬浮——他们和现代社会有一定距离,又没有和这个世界完全隔开,他们身处其中却又不同

美桧

我们生活在短视频异常发达的时代,然而短视频算法上推荐到的并不是真实的生活。同样是杀羊,拍真实的过程流量惨淡,哗众取宠却被追捧

鲸鱼

正如播客“独树不成林”所说:如今现代物流和预制菜已经达到非常高的的水平,我们再也没有办法目睹一个完整的从养鸡到杀鸡再到做鸡的过程,我们看到的只是冰鲜鸡腿肉、甚至是可食用的鸡肉。我们现在吃的鸡实际上是被异化的鸡

小雨

如今所谓的“精神食粮”,不管是短视频还是小说,都会出现过度娱乐化和曲解真实的倾向;而李娟的叙事截然不同,她有艺术的加工,但都是真实、具体的,没有什么价值倾向和评判,有的只是自然的呈现。很多短视频也好、网文也罢,都过于戏剧化、脱离了真实的生活环境,就像预制菜——菜也预制了、小说也预制了、短剧也预制了,这些套路会让人对生活很失望;而李娟写的故事让人对生活充满希望——原来还有这样一群人过着和我们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修勾

生活在现代社会的我们总是认为平稳舒适就是理所当然的,因此遇到外卖被偷、极端天气会感到不安、烦躁,李娟同样也是。面对转场路途中严酷的天气、生命的死亡,李娟忐忑、紧张、焦虑,“虽说一切总会过去,但一切尚远未过去的时候,总感觉一切永远不会过去似的”。而扎克拜妈妈一家展现出惊人的平和,“他们强大又宽容,悲伤徒劳无用,怜悯是居高临下的懦弱行为。”爽文总是在追求情绪的制高点,而李娟传递的是一种平和——既不过分的快乐,也不过分的悲伤,只是去享受当下。

玉米

由于斯马胡力把表摔坏,扎克拜一家很久都搞不清时间,这恰恰说明:他们不需要“有刻度”的时钟。李娟在《对阿娜尔罕的期待》中写道:“像人一样,生命中更多的时间是用来等待的。”在现代城市的生活里,我们常常会为自己没有按照社会时钟走而焦虑,但是在哈萨克族的眼里不存在时间有没有被浪费,他们只是顺应自然的规律来去生活。

鲸鱼

在现代社会,我们看到一些不符合自身系统的话语,就容易把它放大,使之充满了攻击和不安的情绪。而李娟却告诉我们:“好多事情无须言语也能去到最恰当的地方,寻到最恰当的结局。如随木筏顺流直下,如种子安静地成为大树……虽缓慢,却有力。”

修勾

“土电话”让迷路的李娟得以回家,在信息没有那么发达的荒原里,人与人的连接显得更加的重要。拉下车窗跟路边的人说话,表面上是在拉家常,实际上是传递信息。李娟想尽办法教会卡西汉语“可怜”的含义,换不同的场景进行演示,当卡西说出“可怜的李娟”时,“她其实不仅仅学会了一个汉语词汇,更是准确熟练地表达了某种特定的情感”。哪怕是汉族和哈萨克族,她们语言不通,但是她们生活在一起,心意相通,“语言封闭不了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