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根稻草（小说）

最后一根稻草

老陈握着手机，指尖发白，耳边嗡嗡作响。亲家母的声音尖锐刺耳，像厨房里那把用了十年的刨刀，刮得他心口生疼。

“五万块酒席钱，国庆前转过来，这事就这么定了。”

电话挂断后的忙音在狭小的出租屋里格外响亮。老陈愣了片刻，突然举起手机要往地上摔，手臂挥到半空却停住了。他慢慢放下手，把那个用了四年的旧手机轻轻放在桌上。

厨房水龙头滴答滴答，与墙上挂钟的秒针一唱一和。老陈望着桌上摊开的礼簿，红纸金字写着“陈李联姻”，旁边是儿子小宇和准儿媳小雯的婚纱照。照片上，两个孩子笑得眼睛弯成月牙，仿佛世上从无烦心事。

老陈的妻子淑芬推门进来，围裙上沾着菜叶，“谁的电话？怎么脸色这么差？”

“女方家的，”老陈声音沙哑，“要我们出他们那边的酒席钱，五万。”

淑芬愣在原地，手里的塑料袋滑落在地，土豆洋葱滚了一地。

“五万？他们嫁女儿办酒收礼金，凭什么办酒钱要我们出？”淑芬的声音开始发抖，“房有了，车买了，彩礼十八万八也准备好了，五金也买了。现在又要五万？当我们家是提款机吗？”

老陈没说话，走到窗边。楼下，儿子小宇正从一辆二手车上下来，抬头看见父亲，高兴地挥手。老陈的心猛地一抽。

三年前，当小宇第一次带小雯回家时，老陈和淑芬是那么高兴。小雯文静有礼，吃饭时总抢着帮忙端菜盛饭，临走还把碗筷洗得干干净净。那时老陈觉得，儿子真有福气，找到这么个好姑娘。

变化是从谈婚论嫁开始的。

第一次见面，女方父母很客气，但话里话外透着要求：必须有房有车，彩礼不能少。老陈理解，谁不想女儿过得好？他和淑芬省吃俭用一辈子，不就是为了儿子吗？

他们拿出了全部积蓄，又向几个老兄弟借了点，全款买了套房。小宇自己贷款买了辆车。十八万八的彩礼，老陈一分没还价。买五金时，淑芬把自己陪嫁的金镯子也熔了添进去，就为给未来儿媳最好的。

每次对方提出新要求，小雯总是抱歉地说：“爸妈，对不起，我爸妈也是为我好...”

小宇则一次次来找父母：“爸，妈，就差这一步了，为了我的幸福...”

老陈和淑芬一次次妥协。为了儿子，有什么不能忍的呢？

可现在，这五万块酒席钱，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门开了，小宇哼着歌走进来，“爸，妈，我跟小雯看好婚纱了，她试的那件特别漂亮——”他停住了，察觉屋里的气氛不对，“怎么了？”

老陈转过身，看着儿子期待的脸，话堵在喉咙里。

淑芬忍不住，一股脑全说了。

小宇的脸色从惊讶到为难，最后变成无奈的妥协：“爸，妈，就五万块，咱们再借借不行吗？婚期都快到了，请帖都发出去了...”

“借？跟谁借？”老陈终于爆发了，“为了给你买房，我跟你妈把养老钱全搭进去了，还欠着老王、老李好几万！为了彩礼，你妈连续加了多少个夜班你知道吗？她腰疼得睡不着觉，吃止疼片硬撑着！我们五十多岁的人了，每天在厨房站十几个小时，切菜配菜，油烟熏着，就为了你——”

老陈喘着气，继续说：“是，父母为子女付出是天经地义。可对方家呢？一而再再而三地加码，把我们当什么了？今天要五万酒席钱，明天会不会要十万装修钱？后天会不会要我们出钱给他们家买新房？”

小宇低下头：“小雯说了，这是最后一次...”

“上次买五金时你也说是最后一次！”老陈一拍桌子，“这不是钱的问题，是尊重！他们尊重我们吗？尊重你吗？真要嫁女儿，会这样一味索取吗？”

电话响了，是小雯。小宇接起来，嗯啊几句，脸色越来越白。

“爸，小雯说...她妈说了，这五万块是试金石，看咱们家诚不诚意...不给的话，婚礼可能就...”小宇的声音越来越小。

老陈看着儿子，突然问：“小宇，你实话告诉爸，这桩婚事，你幸福吗？除了不断满足对方的要求，你还记得为什么要结婚吗？”

小宇愣住了，张张嘴，没说出话。

“婚姻是两个人一起过日子，不是一方不断付出，另一方不断索取。”老陈心平气和下来，“我和你妈结婚时，就租了个小房子，她家什么都没要，就说对我好就行。这些年，我没让你妈过上好日子，但她从没抱怨过...这才是婚姻啊。”

淑芬抹了抹眼角。

小宇沉默良久，轻声说：“可是爸，我爱小雯...”

“爱不是一味妥协。如果她真的爱你，会站在你这边，会体谅你，而不是看着她家不断为难你。”老陈拍拍儿子肩膀，“你去告诉小雯家，酒席钱我们不出。不是出不起，是不能出。如果因为这个婚礼取消，那说明这婚本来就不该结。”

小宇犹豫着，还是拨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小宇的脸色从期待到失望，最后变成绝望。

挂掉电话，他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捂脸：“他们说...既然这样，婚礼取消。”

出租屋里一片死寂。

老陈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他为终于守住底线而松了口气；另一方面，他又为儿子的痛苦而心疼。淑芬已经开始抹眼泪了。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门外站着小雯，眼睛红肿，手里拉着一个行李箱。

“叔叔阿姨，对不起，”小雯哽咽着，“我能进来吗？”

三人愣了片刻，忙请她进屋。

小雯深吸一口气，说：“我和爸妈吵翻了。我知道他们要求过分，一直知道...但我怕他们生气，一直不敢反抗...”她的眼泪掉下来，“直到刚才，听妈妈说婚礼取消了，我才突然意识到我要失去小宇了...我跑了出来。”

小雯打开行李箱，里面装着彩礼的钱和五金：“这些还给您们。酒席钱我家自己出。我不要什么盛大婚礼了，只要和小宇在一起就行。”

小宇愣愣地看着小雯，突然冲过去紧紧抱住她。

老陈和淑芬相视一眼，既惊讶又感动。

“可是你父母那边...”老陈问。

“我会好好和他们谈，”小雯坚定地说，“如果他们真的爱我，应该希望我幸福，而不是通过我的婚姻索取什么。”

婚礼最终还是举行了，规模比原计划小了许多。女方父母最初坚持不来，但最后时刻还是出现了，脸色虽不好看，终究没有闹场。

仪式上，当司仪问小雯为什么选择今天这样的简单婚礼时，小雯拿过话筒，认真地说：

“我以前觉得，盛大的婚礼、昂贵的礼物才是婚姻的保障。但现在明白了，婚姻的基础是爱与尊重。尊重对方，也尊重自己。今天站在这里，不是因为我得到了多少物质，而是因为我找到了愿意与之共度一生的人。”

台下，老陈握紧淑芬的手。他们相视一笑，眼里有泪光闪动。

后来，老陈把原本准备付酒席钱的五万块作为创业基金给了小两口。小雯和小宇开了家小书店，兼顾咖啡饮品，日子不算富裕，但平静温馨。

有时候，小雯父母会来店里坐坐，起初总是挑刺，后来渐渐软化了。尤其是小雯怀孕后，老两口来得更勤了，有时还会带些自己炖的汤汤水水。

一个周末下午，老陈和淑芬来店里帮忙。亲家母也在，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直到小雯笑着让两家人一起拍张合照，镜头定格时，每个人都露出了真诚的笑容。

晚上关店后，小宇和小雯一起清点账目。小雯突然说：“谢谢你当时没有放弃我。”

小宇搂住她的肩：“也谢谢你有勇气选择我们。”

窗外华灯初上，城市的夜晚宁静而温柔。

老陈和淑芬散步回家，经过当初差点办婚宴的酒店，一场豪华婚礼正散场，宾客们议论着排场多大，礼物多贵，却没几个人谈论新婚夫妇本身。

淑芬轻声说：“还好当初咱们没妥协。”

老陈点点头：“婚姻就像做菜，不是调料越多越好。最重要的是食材本身的质量。适当的仪式感是必要的，但过度了，就尝不出食物本身的味道了。”

他们牵手走远，身影在路灯下拉长又缩短，如同生活本身，有起有落，但始终向前。

而在那家小书店里，小宇和小雯正相拥着规划未来，那本被翻旧了的婚姻登记证放在桌上，里面没有豪华照片，只有两个靠在一起的笑脸，和一句手写的话：

“爱是尊重，是理解，是共度一生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