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昨天离了婚,就因为瘫痪的奶奶成了家里的“定时炸弹”

发布时间:2025-09-05 15:27  浏览量:1

第一章 噩耗与日常

2025 年 9 月 3 日,星期三。北京,一个寻常的初秋午后,阳光透过高楼的缝隙,在铺满银杏叶的人行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以及城市特有的、属于晚高峰前奏的喧嚣与尘埃。

我正在公司处理一堆数据,屏幕上跳动的数字让我有些头晕。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妈妈发来的微信,只有短短几个字:“回来吃饭,有重要事说。”

我的心猛地一沉。妈妈很少用“重要事说”这样沉重的语气。我几乎是立刻关掉了电脑,跟领导打了声招呼,抓起外套就往外冲。地铁里人不算多,但我却觉得胸闷气短,旁边的乘客说话声、报站声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不清。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是不是奶奶又出事了?上个月她刚因为肺部感染住院,虽然抢救过来了,但医生说情况很不乐观,随时可能……我不敢再想下去。

冲进家门,一股低气压便扑面而来。客厅里气氛凝重,爸爸坐在沙发的一角,眉头紧锁,不停地抽着烟。姑姑,我那个平时总是风风火火、把家里家外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姑姑——李静,此刻却像个被抽空了精气神的布娃娃,瘫在另一侧的沙发上,眼睛红肿,脸上毫无血色。妈妈在一旁,眼眶也是红红的,手里端着一杯水,却迟迟没有递出去。

爷爷坐在角落的单人沙发里,默默地看着电视,但频道调得乱七八糟,根本没在看什么节目。家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妈,到底怎么了?”我声音有些颤抖,走到妈妈身边。

妈妈深吸一口气,看了看爸爸和姑姑,最终把目光落在我身上:“你爸……你姑……他们,要离婚了。”

“什么?!”我惊得差点跳起来,“离婚?!为什么?他们不是……”我和姑夫赵伟也算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印象里他们虽然偶尔拌嘴,但感情一直不错,结婚十几年了,还有一个正在上初中的儿子小宇。怎么会突然要离婚?

爸爸重重地叹了口气,掐灭了手中的烟头,声音疲惫而沙哑:“还能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奶奶。”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最担心的事情似乎还是以一种最糟糕的方式应验了。

“奶奶怎么了?”我追问。

“你奶奶……她昨天又闹了。”姑姑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半夜非要起来,说不想活了,要去找你爷爷……我们几个好不容易才按住她。你说,她都那样了,还这么折腾,赵伟他……他实在受不了了。”

爸爸补充道:“赵伟昨天也是一夜没睡,今天白天上班都没精神。他说,家里现在就像个火药桶,你奶奶就是那根随时会引爆的导火索。长此以往,这个家迟早要散。”

妈妈在一旁抹了抹眼睛:“你姑为了你奶奶,付出太多了。这些年,家里家外,工作生活,全是她一个人撑着。你姑夫也忙,有时候顾不上。现在你奶奶身体越来越差,脾气也越来越古怪,动不动就发火,摔东西。你姑夫压力太大了……”

我看向姑姑。她曾经是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大学毕业后进了不错的单位,做到中层领导,事业风生水起。结婚后,她一边工作,一边把家庭照顾得无微不至。尤其是奶奶三年前中风瘫痪在床之后,姑姑更是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照顾奶奶上。她推掉了大部分应酬,每天最早起床,最晚睡觉,喂饭、擦身、翻身、按摩、处理大小便……她像一个永动机,不知疲倦地运转着。

可再强大的机器,也有磨损殆尽的时候。更何况,她面对的不是冰冷的机器,而是一个衰老、病重、情绪无常的老人,以及因此产生的巨大精神压力和生活重担。

“姑夫……他提的离婚?”我艰难地问道。

姑姑点了点头,眼泪又掉了下来:“他说,他尽力了。他说,他爱我和小宇,但他实在扛不住了。他说,家里需要一个正常的生活,而不是每天都提心吊胆,像是在伺候一个随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

“定时炸弹”——这个词像一把尖刀,狠狠地刺进了我的心里。原来,在长期的压力和疲惫下,奶奶在他们眼中,已经变成了这样一个令人恐惧的存在。

爸爸沉默了,妈妈低下头,默默地流泪。爷爷依旧看着电视,屏幕上五彩斑斓的画面映在他苍老的脸上,显得格外讽刺。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个家,这个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变得如此陌生而冰冷。奶奶,那个曾经拉着我的手,给我讲故事,给我做美味糕点的老人,如今却成了压垮这个家的最后一根稻草。而我的姑姑,那个我最敬佩、最依赖的长辈,正独自一人承受着这一切,并且即将失去她的婚姻。

这顿晚饭,吃得异常沉默。没有人有胃口。奶奶的房间就在隔壁,偶尔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都让气氛更加凝重。我看着姑姑强忍着泪水,一口一口地扒拉着碗里的饭菜,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喘不过气来。

饭后,姑夫没有回来。姑姑说,他已经搬出去住了。爸爸和妈妈陪着姑姑坐了一会儿,说了些安慰的话,但也显得苍白无力。他们自己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既要担心姑姑,又要顾及爷爷奶奶的感受,还要想着如何维持这个看似完整、实则摇摇欲坠的家。

我送姑姑回她的房间。房间里还保持着原样,整洁,甚至可以说有点“军事化”的整齐,这是姑姑多年养成的习惯。床头柜上放着奶奶的药瓶和一杯温水。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奶奶常用的药油味。

姑姑坐在床边,双手抱着膝盖,肩膀微微耸动着。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陪在她身边。

过了很久,她才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着我,声音沙哑地问:“小然,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如果我不是那么要强,如果我早点放手,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我摇摇头,喉咙哽咽:“姑姑,你没有错。你做了所有能做的,你是个好女儿,好妻子,好妈妈。这件事……不能全怪你。”

可是,这样的安慰显得那么空洞。现实的问题依然摆在眼前:离婚。这个曾经被视为神圣的承诺,在日复一日的消磨下,在难以承受的重压下,竟然变得如此脆弱。

窗外,夜色渐浓。城市的霓虹灯闪烁着,映照着这个充满矛盾和无奈的家庭。我知道,从这个晚上开始,姑姑的人生轨迹,将彻底发生改变。而我所熟悉的世界,似乎也正在一点点崩塌。

第二章 回溯:压垮骆驼的稻草

为了更清楚地理解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我决定去找姑夫赵伟谈谈。毕竟,他是提出离婚的一方,他的感受和视角同样重要。

我在一家咖啡馆约了赵伟。他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憔悴了不少,眼窝深陷,头发也白了几根,穿着一件有些皱的衬衫,神情疲惫而落寞。

“赵伯伯。”我叫了他一声。

他抬起头,勉强对我笑了笑:“是小然啊,坐吧。”

服务员过来点了单,他要了一杯浓黑的咖啡。

“谢谢你能来。”他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声音有些低沉,“这件事……确实很突然,连我自己都没想到会走到这一步。”

“赵伯伯,您能跟我说说吗?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而平静。

赵伟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他开始缓缓讲述。

“我知道,外人看来,是我对不起静姐。她为这个家,为奶奶,付出了那么多。我……我其实心里也清楚,她不容易。”他顿了顿,叹了口气,“但是,小然,你可能不了解,那种日子是什么滋味。”

“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得起来。先看看老太太怎么样了,夜里有没有蹬被子,有没有不舒服。然后是一大家子的早餐,要考虑到老太太只能吃软烂的。送完小宇上学,我得赶紧去上班。白天在公司,脑子里还惦记着家里。好不容易熬到下班,还得赶回去,接小宇,买菜,做饭……而静姐呢?她几乎就没有自己的时间。白天要上班,下了班就立刻回家,照顾老太太吃饭、吃药、擦身子、按摩、换尿布……晚上老太太睡不安稳,她就得一遍遍起来查看。”

“一开始,我们都觉得应该的。老人嘛,年纪大了,生病瘫痪,做儿女的照顾是理所应当。静姐也一直是这个脾气,要强,说不能请保姆,不放心,一定要自己亲力亲为。我理解她的心情,换做是我,恐怕也会这么做。”

“但是,时间长了,真的扛不住啊。”赵伟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你想想,每天睡眠不足五个小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有一天能真正休息。工作上已经开始有影响了,几次重要的项目都因为我精神不济出了点差错。我跟静姐谈过,我说要不我们请个钟点工,或者换个好点的养老院?”

“她不同意。”赵伟苦笑了一下,“她说,钟点工不放心,养老院那是没儿没女的人才去的地方。她说她能行。可她自己呢?她的身体也垮了。我偷偷带她去检查过,重度失眠,还有轻微的抑郁症。医生说,她这是长期精神压抑和体力透支导致的。”

“最让我崩溃的,是老太太的情绪。”赵伟的声音低了下去,“她清醒的时候,知道自己拖累了孩子,会流露出愧疚,拉着静姐的手道歉。可一旦犯糊涂,或者疼得厉害了,就开始发脾气。摔东西,骂人,甚至……甚至说不想活了,要我们陪葬。”

“有几次,静姐被她推搡得摔在地上,膝盖都磕青了。还有一次,老太太半夜闹着要上吊,幸亏被小宇及时发现。那场面……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小宇才十二岁啊,他吓得哭着给我打电话,问我怎么办。”

“静姐总是说,‘再忍忍,妈会好起来的。’可她自己呢?她又能撑多久?她的耐心,她的精力,都在一点一点被榨干。我们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少。她要么在医院,要么在家里守着老太太,要么就是在书房里偷偷掉眼泪。我们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更别说像以前那样出去看电影、散散步。”

“我承认,我自私了。我想要一个温暖的家,想要一个能分担压力的伴侣,而不是一个时刻处于崩溃边缘、眼里只有病人的人。”赵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痛苦,“我试过和她沟通,想过各种办法,但都无济于事。家里的气氛太压抑了,我每天都喘不过气。我觉得自己不是在生活,而是在煎熬。”

“那天晚上,又是这样。老太太半夜又闹,静姐按住她,自己也累得浑身发抖。我看着她,心里像刀割一样。我知道她难受,可我也不好受啊。我累,我困,我压力大,我甚至……我害怕回家。一推开家门,我就感觉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后来,静姐哭着对我说:‘要不……我们离婚吧。’我当时愣住了。我以为她是开玩笑,或者在赌气。我说:‘你说什么傻话?’她抬起头,眼睛通红地看着我,很平静地说:‘赵伟,我是认真的。跟着我,你只会受苦。跟着我,这个家永远也好不了。与其两个人都痛苦,不如……’”

“她后面没说完,但我明白了她的意思。”赵伟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了深深的痛苦,“那一刻,我心里反而轻松了。不是那种解脱的轻松,而是……一种绝望的认同。我说:‘好。如果你觉得这样对我们都好,我同意。’”

“我们没有吵,也没有闹。第二天,我就搬出去了。找了个酒店住。静姐没有挽留,她只是默默地帮我收拾了几件衣服。她说,财产方面她会放弃大部分,只要小宇的抚养权。她说,她不想拖累我。”

“小宇知道后,哭得很伤心。他抱着我问:‘爸爸,是不是不要奶奶了?是不是不要姑姑了?’我……我当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赵伟的声音哽咽了,他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咖啡,喝了一大口,似乎想借此压下内心的波澜。

“做出这个决定,我也不知道是对是错。也许,这就是我们这种普通家庭的悲剧吧。上有老,下有小,中间夹着个摇摇欲坠的婚姻。当那个‘老’变成一个沉重的负担,压得人喘不过气时,亲情、爱情,都显得那么脆弱。”他摇了摇头,“也许,是我太懦弱了,我没能和静姐一起扛过去。但有时候,我真的觉得,再扛下去,我们这个家就真的要散了,甚至……可能会出更大的悲剧。”

他没有再说下去。咖啡馆里舒缓的音乐此刻显得格外刺耳。我看着眼前这个被生活重担压得快要垮掉的男人,心里五味杂陈。我无法简单地评判他是“薄情”还是“懦弱”。在那种日复一日的绝望压力下,任何选择似乎都有其必然性。

离开咖啡馆时,赵伟说了句:“替我……跟静姐说声对不起吧。我知道,我欠她的。”

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我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这个看似简单的离婚决定背后,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辛酸、痛苦和挣扎。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指向了那个躺在病床上,失去了行动能力,被家人爱着也被家人视为沉重负担的老人——我的奶奶,李淑兰。

第三章 姑姑的独白:爱与枷锁

那天晚上,我留在家里陪姑姑。妈妈回自己家了,爸爸去医院看望爷爷。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我和姑姑。夜渐渐深了,窗外的喧嚣沉寂下来,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姑姑没有开大灯,只留了床头一盏昏黄的台灯。她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相册,却没有翻看,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

“小然,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最喜欢来我们家了。”姑姑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恍惚,“那时候,奶奶身体还好,总是在院子里晒太阳,给我们做好吃的桂花糕。你每次来,她都高兴得合不拢嘴。”

我点点头,喉咙有些发紧。那些遥远的记忆,此刻却显得格外清晰而珍贵。那时候的奶奶,是家里的定海神神针,慈祥和蔼,充满活力。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健康的老人,会在短短几年内被疾病摧残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奶奶啊,年轻的时候,是个特别要强的人。”姑姑缓缓地说,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她年轻时在纺织厂工作,是厂里的技术骨干。爸爸那时候在机关单位,脾气有点倔,不太会说话。家里大小事,都是奶奶在操持。她把我们四个孩子拉扯大,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只有她自己知道。”

“后来爸爸退休了,她也退了休,按理说该享享清福了。可谁知道……”姑姑的声音低了下去,“三年前,她去公园晨练,不小心摔了一跤,就瘫痪了。”

“刚开始的时候,我们都觉得,她会慢慢好起来的。毕竟只是中风,不是什么绝症。我们把她接到家里,请了保姆。可她……她不适应。老是发脾气,摔东西,说活着没意思。第一个保姆干了不到半个月就走了。第二个,第三个……都做不长。她好像……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尊严和希望,整个人都变了。”

“我那时候工作还比较忙,但我觉得,我是家里的长女,我有责任照顾她。而且,我也不放心把奶奶交给外人。所以,我把工作辞了。”姑姑抬起头,看着我,眼神复杂,“你可能不理解,放弃一个来之不易的中层职位,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但当时,我没得选。看着奶奶那么痛苦,看着爸妈那么着急,看着你爸爸(指我父亲)一个人忙里忙外,我觉得我必须留下。”

“辞职后,我就全身心地投入到照顾奶奶的工作中。一开始,真的很艰难。我得学着给她翻身、拍背、喂饭、处理大小便。这些事情,说起来不难,做起来繁琐又脏累。尤其是她情绪不好的时候,又抓又咬,我身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的。”

“但渐渐地,我也习惯了。或者说,麻木了。每天重复着同样的事情,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我不再去想别的事情,心里只有奶奶的吃喝拉撒。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

“可是,赵伟……他不一样。”姑姑的眼神黯淡下来,“他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社交圈。他刚开始还能理解我,帮我分担一些。但时间久了,他也开始有怨言了。他说他不明白,为什么我要把自己搞得这么累,为什么不能稍微放松一点,哪怕出去吃顿饭,逛个街呢?”

“他说得对,我确实把自己搞得太累了。我几乎没有个人生活。朋友聚会我从不参加,同学会我总找借口推掉。我的世界,只剩下这个家和病床上的奶奶。”姑姑自嘲地笑了笑,“有时候,我照镜子,都觉得自己像个黄脸婆,眼神空洞,脸色蜡黄。我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我知道,赵伟压力也很大。他工作忙,回家还要面对这样一个环境,肯定也不好受。我理解他。真的,我理解。”姑姑的声音有些哽咽,“是我没用,是我没照顾好奶奶,是我让他跟着我受苦了。”

“离婚的事情,其实酝酿了很久。”姑姑继续说道,“不是突然决定的。我看得出来,他越来越沉默,越来越疲惫。我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有时候,我看着他疲惫地睡去,心里就一阵阵发酸。我知道,他在硬撑。”

“我知道他有怨言,甚至……可能想过要离开。但我一直抱有侥幸心理,希望他能再坚持一下,希望奶奶的情况能有所好转。我不断地告诉自己,再忍忍,再等等。”

“直到那天晚上。”姑姑的声音颤抖起来,“她又闹了,情绪非常激动。赵伟……他终于忍不住了。他说,他受不了了,他说这个家像个地狱,他说……他说他想要自由。”

“我看着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只是,当它真的发生时,我还是觉得……天塌了。”姑姑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我问他,是不是因为奶奶。他说,不仅仅是因为奶奶,也是因为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了感情,没有了共同语言。他说,他累了。”

“我问他,我们离婚,你想要什么?他说,他什么都不要,只要小宇的抚养权。他说,财产方面听我的。那一刻,我心里反而平静了。是啊,这个家,早就已经千疮百孔了。维持着表面的完整,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说,好。财产我都不要了,小宇归你。你走吧。”

“他就那么走了。甚至没有再多看我一眼。”姑姑的声音里充满了悲伤和茫然,“小然,你说,我是不是很傻?我做了这么多,牺牲了这么多,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留住。”

我没有说话,只是递给她一张纸巾。我知道,此刻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是苍白的。她需要的是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一个能理解她痛苦的人。

“我爱赵伟,也爱这个家。”姑姑擦了擦眼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我也爱奶奶。我知道她很痛苦,我也知道她很爱我。我照顾她,是出于爱,也是出于责任。我从来没觉得她是负担。”

“但是,当爱和责任变成了无法承受的枷锁,当照顾她变成了吞噬一切生活的黑洞,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的眼神里充满了迷茫,“也许,赵伟说得对,我们确实不适合再继续下去了。也许,分开对我们,对小宇,甚至对奶奶……都是一种解脱?”

“离婚手续已经办好了。昨天下午去签的字。”姑姑轻描淡写地说着,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他说,他会定期来看小宇。至于奶奶……”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更低了,“他说,他有愧疚,但……他没有能力再承担了。以后……以后可能要靠我和爸妈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我知道,这意味着更大的压力将落在姑姑和父母的肩上。他们放弃了大部分财产,很可能也意味着放弃了请专业护工或者去更好养老院的经济能力。

“姑姑,”我艰难地开口,“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姑姑抬起头,望着窗外,眼神空洞而遥远。“不知道。”她摇了摇头,“走一步,算一步吧。先把小宇照顾好。至于奶奶……我会尽力的。毕竟,她是我妈。”

那一刻,我看到了她眼中残存的坚强,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反而激发出来的、近乎悲壮的韧性。我知道,无论前路多么艰难,她都会咬牙走下去。只是,这份坚韧背后,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痛苦和辛酸,或许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第四章 父母的困境:无声的叹息

离婚后的第一个周末,按照惯例,我们全家(除了姑姑和姑夫)一起去爷爷奶奶家吃饭。说是吃饭,更像是一种仪式,一种维系家庭表面和谐的努力。

爷爷依旧坐在他常坐的那个位置,默默地看电视,对于家里发生的一切,似乎都置身事外。爸爸则显得心事重重,不停地给每个人夹菜,却很少说话。妈妈则在厨房和餐厅之间忙碌着,试图用忙碌来掩饰内心的焦虑。

奶奶躺在里屋的床上,身上盖着薄被。她的意识时清醒时模糊。照顾她的责任,现在主要落在了妈妈身上。姑姑说,她需要时间调整,也需要处理离婚后的一些事宜,暂时先由我们家帮忙照料几天。

我去里屋看奶奶。她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皮肤松弛,眼神浑浊。看到我进来,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奶奶,是我,小然。”我俯下身,轻声说。

奶奶的目光聚焦在我脸上,似乎认出了我,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丝微笑:“小……然……来看奶奶了?”

“嗯,奶奶。”我握住她枯瘦的手,她的手很凉,皮肤薄得像纸一样,能清晰地看到皮下的血管。

“你姑姑……她好吗?”奶奶忽然问道,声音微弱而沙哑。

我的心猛地一揪。她果然还是在关心姑姑。

“姑姑她……挺好的。”我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说实话,她刚离婚,心情肯定不好。

“那就好……那就好……”奶奶喃喃地说着,眼角似乎有泪光闪动,“我对不起她……都是我拖累了她……”

“奶奶,您别这么说,”我赶紧安慰她,“您好好养病,我们会照顾好您的。”

奶奶闭上了眼睛,眼角滑下一滴浑浊的泪水。“苦了她了……苦了她了……”

那一刻,我感到一阵窒息。奶奶心里是清楚的,她知道自己是女儿的负担,她的病痛不仅折磨着自己,也折磨着爱她的人。这种清醒的痛苦,比任何失智的狂躁都更让人心碎。

走出里屋,我看到妈妈正站在走廊尽头,悄悄地抹眼泪。

“妈……”我走过去,轻轻抱住她。

妈妈靠在我肩上,哽咽着说:“你奶奶她……心里太苦了。”

“我知道。”我拍了拍她的背。

“你姑姑……唉,离婚了。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啊?”妈妈叹了口气,满脸忧虑,“财产都给了赵伟,她自己手头肯定也不宽裕。以后照顾你奶奶,还有小宇那边……”

“妈,别担心,姑姑会处理好的。”我安慰道,但其实心里也没底。

“处理好?怎么处理?”妈妈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你奶奶这病,是个无底洞。请保姆贵得吓人,去养老院,你姑姑又不放心。难道还要让你姑姑一个人扛着?她现在心里已经够苦了……”

“小宇那边呢?你姑夫毕竟是孩子的爸爸,总不能完全不管吧?可看他那个样子,估计也……”妈妈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离婚后,姑夫和姑姑的关系降到了冰点,对于奶奶的赡养问题,他真的会积极承担吗?

爸爸走了过来,拍了拍妈妈的肩膀:“别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有困难,大家一起想办法。”

话虽如此,但我知道,这“大家”里,最主要的力量,无疑还是姑姑,其次是我的父母。他们放弃了对财产的要求,似乎也意味着主动承担了更多的赡养责任。这公平吗?我不知道。但在亲情面前,尤其是在面对生病的老人时,似乎所有的计较都显得那么苍白。

爸爸看着里屋的方向,眼神复杂:“你奶奶这辈子,不容易啊。拉扯大四个孩子,吃了多少苦。老了老了,又得了这个病……”

“是啊,”妈妈附和道,“她年轻的时候,那么要强,说一不二。没想到,老了,倒成了家里的烫手山芋。”

“烫手山芋”……这个词像一根针,又一次刺痛了我。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内心深处,难道真的没有一丝一毫这样的想法吗?只是道德和情感不允许我们承认罢了。

午餐的气氛异常沉闷。奶奶因为情绪激动,又引发了轻微的咳嗽,妈妈赶紧进去照顾。饭桌上只剩下我们三个人,以及爷爷偶尔发出的电视声音。

“小然啊,”爸爸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工作怎么样?还顺利吗?”

“还行,爸。最近项目比较忙,但还能应付。”我回答道。

“那就好。年轻人,要努力工作,将来才有保障。”爸爸点了点头,又陷入了沉默。

我能感觉到,父母的心思,其实有一部分也放在了即将到来的经济压力上。姑姑离婚后,家庭的经济状况显然会受到一定影响。虽然爸爸还有稳定的退休金,妈妈做点兼职,但要支撑奶奶长期的医疗费用和可能的护工费用,再加上我尚未稳定下来的事业,未来的不确定性,像一片乌云,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吃完午饭,妈妈和爸爸又要忙着收拾碗筷,准备下午去医院复查(这是每周的例行公事)。我主动提出留下来陪奶奶说说话。

奶奶又睡着了。我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她苍老的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她的呼吸很轻,很均匀,仿佛随时都会停止呼吸。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奶奶带我去动物园的情景。她牵着我的手,指着猴子说:“你看,小然,那个猴子多像你啊,蹦蹦跳跳的。”那时候,她的手是那么温暖有力。而现在,她的手却像枯枝一样,毫无生气。

时间是无情的。它带走了奶奶的健康和活力,也正在悄悄地带走这个家庭的安宁和完整。姑姑的离婚,像是在一个已经摇摇欲坠的房子上,又抽走了一根重要的房梁。我们这些剩下的家庭成员,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

我轻轻握住奶奶的手,低声说:“奶奶,您要快点好起来。我们都离不开您。”

奶奶似乎听到了我的声音,眼皮动了动,但没有睁开。她的嘴角微微翕动,像是在说什么,但我听不清。

那一刻,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无助。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不知道这个家会走向何方。我只能默默地陪着,祈祷着。

第五章 小宇的视角:破碎的家庭,迷茫的童年

小宇,我姑姑和姑夫的儿子,今年十二岁,正在上初一。离婚这件事,对他来说,无疑是一场巨大的风暴,将他原本平静的童年生活搅得一团糟。

我去看望他的时候,是他放学后。他一个人在家,正在客厅里写作业。看到我进来,他愣了一下,随即站起来,低声叫了声:“小然阿姨。”

他看起来明显瘦了,也沉默了许多。眼睛里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忧郁和疲惫。

“作业多吗?”我坐到他旁边,递给他一瓶水。

“还行。”他接过水,却没有喝,只是低着头,“阿姨,我爸妈……他们真的要离婚了吗?”

我点点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是真的。”他自言自语地说,声音很轻,“爸爸搬出去了。法院判了,以后我跟爸爸。”

“你……想跟爸爸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小宇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然后,他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我不知道。我想跟妈妈,但是……妈妈说,跟着爸爸对我更好。”

“为什么这么说?”我有些不解。

“我不知道。”小宇摇了摇头,眼泪掉了下来,“妈妈说,她以后要照顾奶奶,没有时间管我。爸爸说,他会照顾好我。可是……爸爸好久没抱我了,他看我的眼神……好奇怪。”

“你妈妈……她一定很难过。”我说道,“你知道吗?你妈妈为了照顾奶奶,付出了很多很多。”

“我知道。”小宇吸了吸鼻子,“可是,我也不想失去爸爸啊。我们以前……以前很好的。”

“我知道。”我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很难过。这种感觉,可能要持续一段时间。但是,你要相信,爸爸妈妈对你的爱是不会变的。他们只是……不能再生活在一起了。”

“可是,我们家……是不是散了?”小宇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我该如何回答一个十二岁孩子关于“家”的破碎问题?

“家……的形式可能会变,”我斟酌着词句,尽量说得委婉,“但你身边的人,爱你的人,不会变。你还有妈妈,有爸爸,有爷爷奶奶,还有我,有爸爸妈妈(指我父母)。我们都会陪着你。”

“真的吗?”小宇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希冀。

“真的。”我肯定地点点头,“所以,小宇,你要坚强。你还小,未来的路还很长。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好好学习,好好生活。好吗?”

小宇用力地点了点头,眼泪却流得更凶了:“阿姨,我好想回到以前。以前爸爸妈妈还有奶奶,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多开心啊……”

看着他哭泣的脸庞,我心里充满了酸楚。大人世界的矛盾和抉择,最终买单的,往往是这些无辜的孩子。他们还不懂得成人世界的复杂和无奈,他们只知道,曾经完整的家,突然碎了,曾经亲密无间的父母,突然变得陌生而疏远。

“奶奶……她还好吗?”过了一会儿,小宇擦干了眼泪,小声问道。

“奶奶……身体不太好。”我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奶奶的情绪问题,“她有时候会很想念你,你……有空的时候,可以去看看她。”

“嗯。”小宇点了点头,“妈妈不让我去。她说奶奶心情不好,怕我惹她生气。”

“我知道你妈妈是为你好。”我说道,“等你妈妈情绪好一些了,你再去看奶奶,好不好?”

小宇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们又聊了一会儿学校的事情,小宇强打起精神,说了一些班级里的趣事,但笑容始终挂在脸上,显得有些勉强。

送他去门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我:“小然阿姨,你说,爸爸妈妈还会复合吗?”

我看着他清澈而充满期盼的眼睛,心里一阵刺痛。我该怎么回答?告诉他“可能不会了”吗?那样会彻底打破他心中最后的希望。告诉他“会的”吗?那无疑是欺骗。

我蹲下身,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小宇,未来有很多种可能。我们无法预知。但是,重要的是,你要学会接受现实,并且勇敢地往前走。爸爸妈妈会一直在你身边,只是他们陪伴你的方式,可能会不一样了。”

小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跑进了楼道。看着他小小的背影消失不见,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童年应该是无忧无虑的,像一张白纸,可以描绘最美的蓝图。可小宇的童年,却过早地蒙上了一层阴影。这场由奶奶的疾病和姑姑的离婚引发的变故,会在他幼小的心灵上留下怎样的印记?我不知道。我只希望,时间能抚平伤痛,希望他能健康、快乐地长大。

第六章 姑姑的日常:一个人的战斗

离婚后,姑姑搬回了父母家,和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同住。说是同住,其实她几乎承担了照顾奶奶的全部责任。

姑夫赵伟偶尔会来看小宇,但基本上不会踏进奶奶的房间,也不会和姑姑多说什么。每次来去匆匆,带着一种尴尬而疏离的气氛。小宇夹在中间,更加沉默寡言了。

姑姑的生活,仿佛回到了一个单调而沉重的循环。

每天早上五点半,她就准时起床。简单洗漱后,先去奶奶房间查看。帮奶奶掖好被角,观察她的呼吸和脸色。然后开始准备一家人的早餐。奶奶只能吃流质或半流质食物,所以她总是变着花样做各种营养粥、蛋白糊、蔬菜汁。

早餐后,她帮奶奶擦身、翻身、按摩。长期卧床的病人,最怕生褥疮,所以每隔两小时就要翻身一次。这项工作繁琐而劳累,尤其是对于一个已经不再年轻的单身女人来说。

然后,她要去菜市场买菜。为了省钱,她总是货比三家,挑选最新鲜又最便宜的食材。回家后,开始准备午饭。一部分是给奶奶准备的,一部分是给全家准备的。她自己的那份,总是最简单的。

午饭后,她需要再次帮奶奶翻身、按摩,处理排泄物。然后是短暂的休息,通常是靠在沙发上打个盹,因为晚上往往也睡不安稳。

下午,她要给奶奶做肢体康复训练,虽然效果甚微,但这是医生建议的,她不愿意放弃。然后是准备晚饭,重复着和中午类似的过程。

晚上,等所有人都睡下后,她才能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房休息。但往往刚睡着没多久,就会被奶奶的咳嗽声、呻吟声惊醒。她就得立刻起身查看,有时候需要起来好几次。

周而复始,几乎没有尽头。

妈妈有时会心疼她,想帮她分担一些。比如,晚上替她守夜,或者周末帮她做顿饭。但姑姑总是拒绝。

“妈,您别管了。您年纪也大了,身体也不好。好好休息吧。”她总是这样说,语气客气,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

我知道,她是不想再给家人增加任何负担了。离婚后,她似乎有一种强烈的负罪感,觉得自己已经“亏欠”了所有人,所以更加拼命地付出,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偿还”。

爸爸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几次想跟姑姑谈谈,让她不要太辛苦,多为自己想想。但每次话到嘴边,看到姑姑那副疲惫却坚定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由她去吧。”爸爸总是对我说,“她心里有数。”

爷爷呢?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有时候,姑姑忙得焦头烂额,他依然坐在沙发上看他的电视,或者拿着放大镜看报纸。偶尔,他会走到奶奶床边,站一会儿,浑浊的眼睛看着奶奶,嘴唇翕动几下,像是在说什么,但很快又走开了。他似乎无法真正参与到照顾孙媳妇(奶奶)这件具体的事务中来,也无法真正理解姑姑内心的痛苦。

这个家里,看似每个人都关心奶奶,但实际上,真正承担起繁重照顾责任的,只有姑姑一个人。其他人,要么因为年龄和体力限制,要么因为心理上的隔阂和疲惫,或多或少地选择了旁观。

姑姑几乎没有什么个人空间。她的手机总是静音,朋友圈很久都没有更新。她以前的朋友,有的因为同情她,偶尔会打电话问候几句,但聊了几句,最终都会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话题上,于是她便匆匆挂掉电话。

她也没有任何娱乐活动。以前还喜欢逛逛街,买点衣服,现在连这样的“奢侈”都成了奢望。她的衣橱里,大多是几年前买的、款式有些过时的衣服。她唯一能做的“放松”,就是在奶奶睡着后,坐在阳台上,静静地看一会儿远处的高楼大厦和天边的晚霞。

有一次,我去她房间找东西,无意中看到了她的日记本。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翻开了。里面的字迹潦草而混乱,记录着她内心的挣扎和痛苦。

“……又一夜没睡。妈(指奶奶)又闹了,情绪很激动。我按住她的时候,她突然看着我,眼神很陌生,像是第一次认识我。她说:‘你是谁?为什么把我绑在这里?’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样……”

“……赵伟今天来看小宇了。他站在门口,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我们没有说话。小宇抱着他的腿,哭着喊‘爸爸’。赵伟的眼圈红了。我转过身,不敢看……”

“……今天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妈的情况不太好,可能……时间不多了。我该怎么办?我真的好累,好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永远都不要再醒来……”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要承受这一切?我做错了什么?我爱我的家,我爱我的妈妈,我不想失去我的婚姻……难道做一个孝顺的女儿,也有错吗?”

“……离婚手续办好了。拿到离婚证的时候,心里居然很平静。也许,这才是最好的结局。我们都在煎熬,不如早点结束。只是……对不起小宇。宝贝,原谅妈妈……”

“……今天妈拉着我的手,对我说:‘静儿,苦了你……’我再也忍不住,抱着她哭了。她老了,病了,糊涂了。可她还是知道,是她拖累了我们。我那么努力地照顾她,到底是为什么?是为了她,还是为了我自己心里的那份愧疚?”

……

日记里的文字,充满了绝望、无助和自我怀疑。我看得心惊肉跳,也泪流满面。我无法想象,姑姑一个人是怎么扛过这些日日夜夜的。她的坚强,更像是一种悲壮的伪装,掩饰着内心深处的巨大痛苦。

我合上日记本,轻轻放回原处。我知道,我不该窥探她的隐私,但我更想了解她真实的想法和感受。我也知道,现在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她需要的,或许不是安慰,而是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以及……一份喘息的空间。

可是,在这个家里,在目前的情况下,她能找到这样的空间吗?

第七章 经济的压力:雪上加霜

姑姑和姑夫离婚时,几乎放弃了所有的共同财产。房子、车子、存款,大部分都留给了姑夫,只要求保留小宇的抚养权。她当时的说法是:“钱够花就行,我不能让赵伟觉得,我是在争财产。”

但实际上,这笔财产的分割,对他们两家来说,都带来了后续的经济压力。

对于姑夫赵伟来说,虽然得到了大部分财产,但他需要独自承担小宇的生活费和教育费。而且,他的收入并不算特别高,加上之前因为家庭压力导致工作上受到一些影响,经济上也并非毫无压力。但他毕竟还有自己的家庭(虽然已经分裂),还有重新开始生活的可能。

而对于姑姑这边,情况则要严峻得多。她几乎一无所有地开始了新的生活(如果还算“生活”的话)。她和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挤在一个老房子里,虽然免去了房租,但日常开销依然不小。尤其是奶奶的医药费和护理费,像一个无底洞,不断吞噬着本就不宽裕的家庭收入。

爸爸的退休金是主要的经济来源之一,但并不高。妈妈做着一份兼职的保洁工作,收入有限。爷爷没有任何收入。姑姑自己,因为要全天候照顾奶奶,根本无法出去工作。她曾经是家里的经济支柱之一,现在却完全失去了收入来源。

“唉,钱真是个愁人的东西。”妈妈经常在我面前感叹,“你奶奶的药费,一个月就要好几千。护工的钱我们请不起,只能靠静姐一个人扛着。小宇那边,赵伟给的抚养费是固定的,但物价在涨,以后上学、兴趣班,哪样不要钱?”

“我们现在能省就省,不敢乱花一分钱。”爸爸也皱着眉头,“可是,有些钱是省不了的。你奶奶这病……”

“要不……我们把老房子卖了吧?”妈妈试探着说,“卖了钱,给你奶奶找个好点的养老院,或者请个全职护工。这样也能减轻静姐的负担。”

“不行!”爸爸立刻反对,“这是你爷爷留下的祖产,我们不能卖。再说,你奶奶也不会同意的。她住了一辈子了,习惯了。”

“那怎么办?就这么耗着吗?”妈妈的声音里充满了焦虑,“静姐这样下去,身体会垮掉的。她要是也病倒了,我们这个家……”

爸爸沉默了,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他何尝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但他又能怎么办呢?卖掉祖产?他下不了这个决心。让奶奶去养老院?姑姑第一个不同意。请护工?费用太高,而且姑姑也不放心。

这个家,就像一艘在风雨飘摇中航行的破船,处处漏风,随时可能沉没。而经济上的窘迫,更是让这艘船雪上加霜,行驶得更加艰难。

姑姑似乎并不太在意这些经济上的压力。她总是说:“钱够用就行了。奶奶的病要紧。”

但她眼底的疲惫和偶尔流露出的对未来的迷茫,却无法掩饰。我知道,她内心的压力,远不止照顾奶奶的辛劳和经济上的拮据。她还需要面对社会的目光,亲友的议论,以及对自己人生价值的怀疑。

有一次,我去超市买东西,看到姑姑也在。她正在仔细地比较着不同品牌卫生纸的价格,最后挑了最便宜的那一款。她看到我,勉强笑了笑。

“姑姑,你也来买东西?”我问。

“嗯,家里卫生纸快用完了。”她回答道,眼神有些闪烁。

我看着她手里拎着的几样打折商品,心里很不是滋味。曾经那个在商场里潇洒购物、追求生活品质的姑姑,如今却连买一卷卫生纸都要货比三家。

“姑姑,以后有什么需要用钱的,你跟我说。我工作了,能帮上一点是一点。”我真诚地说。

姑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傻孩子,说什么呢。你刚工作,能有多少积蓄?阿姨(指我妈妈)说了,让我别跟你客气。不过……真的谢谢你,小然。”

“跟我还客气什么。”我笑了笑,心里却有些发酸。

我知道,这点钱对于姑姑面临的经济压力来说,只是杯水车薪。但这也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了。

经济上的困境,像一根无形的鞭子,抽打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庭,让每个人都感到窒息和无力。它不仅加剧了物质上的匮乏,更带来了精神上的焦虑和压抑。在这个家里,钱,这个看似世俗的东西,却成了衡量幸福与否、决定未来走向的重要砝码。而姑姑,作为主要的承担者,无疑承受着最沉重的压力。

第八章 奶奶的心声:清醒与糊涂之间

随着时间的推移,奶奶的病情时好时坏。有时候,她会比较清醒,能认出家人,断断续续地说一些话。有时候,则会陷入糊涂,认不出人,或者反复说着一些颠三倒四的话。

在那些相对清醒的时刻,奶奶表现出了强烈的愧疚感和无助感。

她会拉着姑姑的手,一遍遍地说:“静儿,对不起……是妈不好……拖累了你……妈对不住你……”

姑姑总是强忍着泪水,握着她的手说:“妈,您别这么说。我是您女儿,照顾您是我的责任。”

“责任……”奶奶喃喃地说,“责任太重了……妈这把老骨头,不值得你……搭上你的后半生啊……”

“妈,您好好养病,别想那么多。”姑姑的声音哽咽了。

“我好不了了……我知道……”奶奶的眼神黯淡下去,“我活着……就是你们的累赘……不如……死了算了……”

每当这时,姑姑都会紧紧抱住她,泣不成声:“妈!您别胡思乱想!我们会照顾好您的!一定会!”

看着这一幕,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奶奶是清醒的,她知道自己给女儿带来了多大的痛苦。她的自责,比任何指责都更让人心碎。但同时,她又清醒地表达着求死的意愿,这又让她的存在本身,成为了一个沉重的道德困境。

而在她糊涂的时候,情况则更加复杂。

她会突然变得暴躁易怒,把家里的东西乱扔,嘴里喊着一些听不懂的话。这时候,姑姑总是默默地收拾残局,耐心地安抚她,即使自己也被撞疼了,也从不抱怨。

她也会变得异常依赖姑姑,像小孩子一样,抓住姑姑的衣服不放,嘴里喊着:“静儿,别走……陪奶奶玩……”这时候,姑姑无论多累,都会坐下来,陪她说说话,给她唱她小时候喜欢的歌谣。

有一次,奶奶把姑姑给她喂的粥全都吐了出来,弄脏了姑姑的衣服。姑姑没有生气,只是拿来毛巾,仔细地帮奶奶擦干净嘴角和衣服,又重新准备了一份。

“奶奶,我们慢慢吃,不着急。”姑姑的声音温柔得像哄孩子一样。

奶奶看着她,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丝光亮,她伸出颤抖的手,摸了摸姑姑的脸:“静儿……你……瘦了……”

“没有,妈,我挺好的。”姑姑笑了笑,眼眶却红了。

在奶奶清醒和糊涂的交替中,我看到了人性的复杂和脆弱。她既是那个带给家人无限温暖和回忆的慈祥老人,也是这个家庭痛苦和压力的源头。她的存在,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每个人内心深处的情感和挣扎。

姑姑对奶奶的感情,也是爱恨交织的。她爱奶奶,爱她的慈祥,爱她曾经给予的爱和关怀。她也恨奶奶,恨她的病痛,恨她带来的无尽麻烦和痛苦。但更多的时候,是爱和责任压倒了怨恨。她用自己的行动,践行着“孝道”这两个字,即使这份孝道让她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我常常在想,如果奶奶能保持清醒,她会更希望看到什么样的局面?是希望姑姑为了她牺牲自己的婚姻和幸福,独自一人承受痛苦?还是希望姑姑能够有自己的生活,即使这意味着她可能要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度过晚年?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而奶奶,似乎也在这清醒与糊涂之间,徘徊不定,承受着双重的折磨。

第九章 寻求帮助:微弱的曙光?

日子一天天过去,姑姑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越来越差。她开始出现失眠、食欲不振、记忆力下降等问题。妈妈和爸爸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又无能为力。

“这样下去不行啊。”有一天,爸爸忧心忡忡地对妈妈说,“静姐这样下去,身体会垮掉的。我们得想办法帮帮她。”

“能有什么办法?”妈妈叹了口气,“让她请护工,她肯定不同意。让她搬出去住,她更不会愿意。她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了。”

“要不……我们试试联系社区?或者街道办?看看能不能申请到一些补助,或者找到合适的居家养老服务?”爸爸提议道。

妈妈眼睛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现在政府不是有一些针对困难家庭的养老帮扶政策吗?我们去问问看。”

说干就干。第二天,爸爸就带着相关材料,去社区居委会和街道办咨询。妈妈则在家照顾奶奶和爷爷。

然而,结果并不乐观。工作人员解释说,相关的补助和养老服务,主要针对的是低保户、特困人员等困难群体。姑姑虽然放弃了大部分财产,但她名下还有一套老房子(虽然暂时不考虑出售),而且她的退休工资(虽然不高)也构成了一定的经济来源,可能不符合最低生活保障的条件。

“那……居家养老服务呢?就是那种上门提供保洁、护理服务的?”妈妈追问。

“居家养老服务是需要评估的,根据老人的身体状况和家庭经济情况来定。”工作人员说,“你们家的情况,奶奶是重度失能,这部分评估应该没问题。但是家庭经济收入这一块,可能会影响到服务等级和补贴金额。具体能申请到多少,需要上门评估以后才知道。”

虽然希望不大,但聊胜于无。爸爸妈妈还是抱着一线希望,申请了居家养老服务评估。

评估那天,来了两位工作人员,一位是社区医院的医生,负责评估奶奶的身体状况;一位是社工,负责评估家庭经济状况和生活环境。

他们仔细询问了姑姑关于奶奶的病情、日常护理情况,查看了奶奶的病历和相关证明。社工则详细了解了姑姑家的收入来源、支出情况、家庭成员构成等。

评估过程并不轻松。姑姑需要一遍遍地回忆和叙述,这对她来说本身就是一种精神上的消耗。奶奶在评估期间,情绪又变得有些不稳定,时不时地发脾气,增加了评估的难度。

最终,评估结果出来了。奶奶的身体状况确实符合重度失能的标准,可以获得一定的居家养老服务补贴。但是,由于姑姑的家庭收入略高于当地规定的最低生活保障线,补贴金额会比较低,只能覆盖一部分最基础的服务,比如每周一次的保洁和简单的健康监测。

“这一点补贴,杯水车薪啊。”爸爸看着评估报告,无奈地摇了摇头。

“总比没有好。”妈妈倒是觉得,聊胜于无,“至少能帮静姐分担一点点家务,让她稍微喘口气。”

姑姑得知结果后,反应很平静。她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谢谢爸妈,跑前跑后地帮我问。”她对爸爸妈妈说,“不过,这点钱就算了。我自己能行。”

“你这孩子,怎么就不肯接受帮助呢?”妈妈有些生气,“这不是钱的问题,是让你能轻松一点!你看看你现在瘦的,脸色这么差,我们都心疼!”

“是啊,静姐。”爸爸也劝道,“就算不为别的,为了小宇,你也得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你要是垮了,谁来照顾你妈,谁来管小宇?”

姑姑沉默了。她看着躺在床上的奶奶,又看了看旁边玩耍的小宇,眼神复杂。最终,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好吧。那就……试试吧。”

虽然申请到的帮助有限,但这毕竟是一个新的开始。至少,社会力量开始介入到这个家庭的困境中来。虽然这微弱的曙光,不足以驱散笼罩在这个家庭上空的阴霾,但至少带来了一丝希望。

姑姑开始尝试着接受社区提供的每周一次的保洁服务。每次保洁阿姨来的时候,她都感觉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处理一些其他事情,比如给小宇做顿好吃的,或者自己出去散散步。

虽然只是短暂的喘息,但对长期处于高压状态的姑姑来说,弥足珍贵。

然而,经济上的压力依然巨大。护理费、医药费、日常开销……每一笔都是不小的数目。仅凭爸爸的退休金、妈妈的兼职收入和那一点点微薄的补贴,根本难以支撑。

更让姑姑感到焦虑的是奶奶的病情。医生说,奶奶的身体状况可能会进一步恶化,后续可能需要更多的医疗干预和护理。一想到未来可能面临的更大开销和更繁重的护理工作,姑姑就感到一阵绝望。

她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一人坐在阳台上,望着远方,默默地流泪。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寻求帮助的道路,似乎刚刚开始,却又充满了未知和荆棘。

第十章 微妙的平衡:脆弱的和平

时间进入深秋,北京的天气越来越冷。窗外的银杏叶落了大半,铺满了地面,踩上去沙沙作响。

姑姑离婚已经快两个月了。表面上,这个家似乎恢复了一种脆弱的平静。

姑夫赵伟不再出现,只是定期通过微信转账支付小宇的抚养费和奶奶的部分医药费(姑姑坚持让他承担一部分,他也照做了)。他偶尔会发个信息问候一下小宇和奶奶的情况,但也仅限于此。他和姑姑之间,仿佛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小宇似乎也渐渐接受了父母离婚的事实。虽然他依然沉默寡言,但脸上的笑容比以前多了些。他开始更专注于学习,成绩也保持得不错。也许,孩子比大人更能适应环境的变化,只要基本的需求得到满足,他就能努力地生活下去。

姑姑的状态,比刚离婚时稍微好了一些。社区提供的保洁服务,确实帮她分担了一些体力劳动。她也强迫自己每天抽出一点时间,比如晚饭后,去小区里散散步。虽然只是慢慢地走几圈,但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看着万家灯火,她的心情会稍微好受一些。

她和爸爸妈妈的关系,也进入了一种微妙的平衡状态。大家小心翼翼地避免提及敏感话题,比如过去的婚姻,比如未来的打算。相处的气氛,有些客气,又有些疏离。每个人都忙着处理自己的事情,或者假装在处理自己的事情。

爸爸每天看新闻,下棋,偶尔和老伙计们通个电话。妈妈则继续做着她的保洁工作,回到家后,就默默地做饭、收拾。爷爷还是老样子,大部分时间都在看电视,偶尔会和奶奶说几句话。

姑姑则把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照顾奶奶上。她似乎找到了一种新的“平衡点”——接受有限的帮助,同时也承担起主要的照顾责任。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把一切都憋在心里,偶尔也会和爸爸妈妈聊聊天,甚至开几句玩笑。

但这平静之下,依然暗流涌动。

经济上的压力,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始终悬在头顶。每次交完医药费,或者看到奶奶需要购买新的护理用品时,姑姑的眉头就会不自觉地皱起来。爸爸妈妈虽然不说,但眼神里的忧虑却无法掩饰。

奶奶的病情,也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引爆家庭内部的矛盾。有时候,她会因为身体的极度不适而情绪失控,大声哭喊,甚至拒绝进食。每当这时,姑姑总是第一个冲上去安抚,但其他人,即使是爸爸妈妈,也难免会有些手足无措,甚至产生抱怨。

“唉,又开始了。”有一次,奶奶连续几天都吃不下东西,情绪非常低落。妈妈看着愁眉不展的姑姑,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这样下去,可怎么受得了?”

姑姑听到了,转过头,眼神锐利地看了妈妈一眼:“妈,您要是嫌累,可以回自己家住几天。”

妈妈的脸一下子红了,讪讪地闭上了嘴。

空气瞬间变得凝固。爸爸赶紧打圆场:“哎呀,都别着急。静姐,妈也是心疼你。要不……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姑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转身,继续去做她该做的事情。但她紧抿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暴露了她内心的波动。

这样的小摩擦,时有发生。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脆弱的平衡,但又都清楚,这平衡随时可能被打破。

姑姑内心深处,依然充满了痛苦和迷茫。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放弃婚姻,留在这个沉重的家庭里,日复一日地照顾奶奶,消耗着自己的人生,真的是她想要的生活吗?

她偶尔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和赵伟在一起的美好时光,想起他们曾经对未来的憧憬。心里充满了酸楚和不甘。

但白天,当她看到奶奶依赖的眼神,看到小宇懂事的脸庞,看到爸爸妈妈日渐苍老的面容,她又会把这些念头压下去。她告诉自己,她不能走,她必须留下来。

这个家,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她牢牢地困在其中。她挣扎过,反抗过,但最终,似乎还是选择了向现实妥协。

她不知道这种妥协会持续多久,也不知道未来会走向何方。她只是在每一个艰难的日子里,努力地维持着,像一个孤独的战士,在看不到尽头的战场上,继续战斗着。

而这个家,也就在这种微妙的平衡和脆弱的和平中,一天天向前走着,走向一个谁也无法预知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