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80大寿18个人点28瓶茅台,当众喊我买单,我假装结账转身就走

发布时间:2025-08-26 14:30  浏览量:3

包厢里的空气是粘稠的,像一块化不开的麦芽糖,裹着每一个人的呼吸。

头顶的水晶吊灯,把光掰碎了,洒在红木圆桌上,每一张油光满面的脸上都反射着一种不真实的光晕。

那光照在酒杯的边缘,折射出细碎的彩虹,又落在那些已经空了一半的茅台酒瓶上。

酒瓶是乳白色的,像一个个矮胖的瓷娃娃,安静地站着岗,身上系着的红丝带,喜庆得有些刺眼。

我数了数,桌上,桌下,一共二十八个。

不多不少,二十八个。

空气里混杂着好几种味道。

高端白酒特有的酱香,像一双无形的手,霸道地钻进你的鼻腔。

佛跳墙的浓郁鲜香,带着一丝丝海味的腥甜。

还有,人们酒酣耳热之际,身上蒸腾出的汗味,混杂着各种香水和烟草的味道。

这些气味搅和在一起,形成一种闷热的、让人晕眩的氛围。

我的婆婆,今天八十大寿的主角,正坐在主位上。

她穿着一件定制的暗红色丝绒旗袍,领口和袖口都用金线绣着繁复的寿桃图案。

她的头发染得乌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插着一根成色极好的翡翠簪子。

她脸上的每一条皱纹,此刻都因为酒精和兴奋而舒展开来,显得红光满面。

她举起酒杯,杯壁上挂着晶莹的酒液,像眼泪。

“今天,我老婆子八十了!”她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压过了整个包厢的嘈杂。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她。

“感谢各位亲朋好友来给我捧场!我这辈子,没啥大本事,就生了个好儿子,娶了个好儿媳!”

她说着,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缓缓扫过全场,最后,精准地落在我身上。

我的心,咯噔一下。

像一颗石子,掉进了深不见底的井里。

我能感觉到身边丈夫陈阳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他放在桌下的手,悄悄伸过来,握住了我的。

他的手心全是汗,又湿又黏。

婆婆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我这个儿媳妇啊,能干!有本事!今天这顿饭,这么大的场面,我儿子说,得让她来安排,让她来尽孝心!”

她顿了顿,似乎很满意自己这句话带来的效果。

周围的亲戚们立刻开始附和。

“是啊是啊,大嫂子一看就是有福气的人!”

“陈阳有福气啊,娶了这么好的媳D妇!”

“这得花不少钱吧?还是嫂子有魄力!”

这些声音像无数只嗡嗡作响的苍蝇,在我耳边盘旋。

我低着头,看着自己面前那只干净的骨瓷小碗,碗里一朵西兰花,绿得像一块假玉。

我没有动筷子。

从坐下的那一刻起,我就没什么胃口。

婆婆的表演还在继续。

她用一种近乎咏叹的调子说:“所以啊,今天这单,就得我这好儿媳来买了!让她给我们老陈家,长长脸!”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包厢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一秒。

两秒。

然后,是更加热烈的喝彩和掌声。

“嫂子大气!”

“弟妹敞亮!”

“这才是孝顺的好儿媳!”

我抬起头,迎上婆婆那双精明的、带着一丝挑衅的眼睛。

她就那么看着我,嘴角挂着胜利者般的微笑。

仿佛在说,你敢说个“不”字吗?

当着这十八个亲戚的面,你敢吗?

我能感觉到陈阳握着我的手,力道又加重了几分,他的指尖冰凉。

他在用这种方式,恳求我。

恳求我顾全大局,恳求我给他妈一个面子,恳

求我咽下这口本不该我咽下的气。

我的目光从婆婆脸上移开,缓缓地,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

陈阳的大伯,二叔,姑姑,还有他们的子女,一张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他们在笑,在鼓掌,在起哄。

没有一个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在他们眼里,我,或者说我娘家所代表的经济实力,是他们可以随意取用的资源。

我的付出,是理所当然的。

我的孝顺,就该用金钱来衡量。

二十八瓶茅台。

我甚至不用去计算这笔钱的具体数目,就知道它足以压垮一个普通家庭好几个月的正常开销。

而这,仅仅是为了满足一个老人虚无的、可笑的攀比心。

我的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又干又涩。

我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我和陈阳刚认识的时候,他穿着白衬衫,站在阳光下,笑起来的样子,像个干净的少年。

他说,他会一辈子对我好,不会让我受一点委屈。

我想起我们第一次见他父母,婆婆拉着我的手,从头到脚地打量,问我的工作,问我父母的职业,问我家里有几套房。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未来的儿媳,更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的价值。

我想起我们结婚时,因为彩礼的事情,两家人闹得不可开交。

我父母要的并不多,只是一个态度。

婆婆却在电话里对我妈说:“你们家嫁女儿,怎么跟卖女儿一样?”

最后,还是我动用了自己工作多年攒下的积蓄,填平了这个窟窿,才换来一场看似风光的婚礼。

婚礼上,婆婆挽着我的手,对每一个来宾炫耀:“看,我这儿媳妇,多懂事!”

懂事。

这个词,像一个紧箍咒,从那天起,就牢牢地套在了我的头上。

陈阳工作忙,我懂事,所以家里的事我一个人全包了。

婆婆身体不舒服,我懂事,所以请假带她跑遍了各大医院,挂最贵的专家号。

公公喜欢钓鱼,我懂事,所以托朋友从国外给他买回价值不菲的顶级鱼竿。

他们的新房装修,我懂事,所以拿出了我婚前的积蓄,帮他们付了大部分款项。

我以为,我的付出,我的“懂事”,能换来真心的接纳和尊重。

可我错了。

人心,是喂不熟的。

欲望,是填不满的。

我的懂事,在他们眼里,成了理所当然,成了予取予求的资本。

就像今天。

这场寿宴,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参与过任何意见。

地点是婆婆定的,本市最贵的酒店之一。

菜单是婆婆定的,专挑贵的点,什么龙虾鲍鱼,一样不落。

酒,也是她让陈阳的表哥点的,一开口,就是“先来两箱茅台”。

当时陈阳还试图阻拦,小声说:“妈,喝不了那么多,太浪费了。”

婆婆眼一瞪:“你懂什么!今天来的都是你爸这边的重要亲戚,不拿好酒招待,人家会笑话我们老陈家小气!再说了,又不用你花钱!”

她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但却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了我的心里。

原来,她从一开始,就盘算好了。

这是一场鸿门宴。

一场专门为我设下的,用亲情和孝道绑架我的鸿门宴。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冷下去。

像一块被扔进冰水里的烙铁,所有的热情和幻想,都“滋啦”一声,熄灭了,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坚硬的死寂。

我看着婆婆那张志在必得的脸,看着周围亲戚们看好戏的表情,看着身边丈夫那副哀求又无奈的样子。

我突然觉得,很可笑。

真的,很可笑。

我这些年的委曲求全,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维系这段看似美满的婚姻?

为了那个曾经对我许下诺言,如今却连在我身前挡一下都做不到的男人?

还是为了,融入这个从骨子里就没把我当成家人的家庭?

够了。

真的,够了。

我缓缓地,从陈阳的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

他的手抖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对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然后,我站了起来。

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

整个包厢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我身上。

我脸上挤出一个微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温和。

“妈,您说得对。”

“今天是您八十大寿的好日子,是该我这个做儿媳的,好好孝敬您。”

婆婆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带着一丝得意。

“这顿饭,我来买单。”

我听到陈阳在我身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周围的亲戚们,又爆发出了一阵掌声和赞美。

“我就说嫂子是明事理的人!”

“大气!有格局!”

我拿起我的手提包,对着婆婆微微鞠了一躬。

“您和亲戚们先吃着,我去把账结了。”

说完,我没有再看任何人的表情,径直转身,朝着包厢门口走去。

我的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高跟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像走在云端,有一种不真实的漂浮感。

我能感觉到,背后的那些目光,像无数根芒刺,扎在我的身上。

有审视,有得意,有羡慕,有理所当然。

唯独没有,一丝一毫的,心疼和感激。

我拉开包厢厚重的木门,走了出去。

门在我身后缓缓合上,将里面所有的喧嚣、虚伪和算计,都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走廊里很安静,铺着柔软的、印着繁复花纹的地毯。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香薰味。

我没有去前台。

我径直走向电梯,按下了向下的按钮。

电梯门打开,里面光可鉴人,映出我此刻的脸。

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的平静。

我走进电梯,按了“B1”,地下停车场。

电梯下行的过程中,我的手机开始疯狂地震动。

屏幕上,是陈阳的名字,在不停地闪烁。

我没有接。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名字,直到屏幕暗下去。

然后,它又亮了起来。

一遍,又一遍。

固执地,像他这个人一样。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了负一层。

我走出电梯,停车场里空旷而安静,只有我的脚步声在回荡。

我找到了我的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我没有立刻发动车子。

我只是坐在驾驶座上,靠着椅背,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仿佛积攒了我这些年所有的委屈、不甘和疲惫。

吐出去之后,整个人都变得空落落的。

手机还在不知疲倦地响着。

我终于按下了接听键,但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是陈阳压抑着怒气的声音,背景里,是嘈杂的人声。

“你去哪儿了?怎么结个账结了这么久?妈和亲戚们都等着呢!”

我还是没有说话。

我只是静静地听着。

听着他的质问,听着他语气里那份理所当然的责备。

“你到底在搞什么?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这样让我很没面子!”

面子。

又是面子。

在他的世界里,他母亲的面子,他自己的面子,永远都比我的感受,重要得多。

“喂?你说话啊!你是不是没带够钱?没带够钱你跟我说啊,你这样一声不吭地跑了算怎么回事?”

我终于,轻轻地笑了一下。

那笑声,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带着一丝凉意。

“陈阳。”我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我们,离婚吧。”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错愕的、难以置信的表情。

过了好几秒,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语气里充满了慌乱。

“你……你说什么?你疯了?为了一顿饭,你就要离婚?你别闹了行不行!”

“我没有闹。”我说,“我很认真。”

“陈阳,我累了。”

“这些年,我像一个陀螺,被你们抽打着,不停地旋转,不敢停下来。我以为只要我转得够快,够努力,就能赢得你们的喜欢。可我错了。”

“在你们眼里,我不是妻子,不是儿媳,我只是一个……一个可以满足你们虚荣心,可以为你们的生活买单的工具。”

“今天这顿饭,这二十八瓶茅台,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不想再转了。”

“我真的,太累了。”

我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然后,关机。

世界,瞬间清净了。

我发动了车子,缓缓驶出地下停车场。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车窗上,像无数颗破碎的心。

雨刷器在眼前来回摆动,刷出一片短暂的清晰,但很快,又被新的雨水模糊。

就像我的婚姻,我曾经以为我看清了它的模样,但其实,一直都活在自欺欺人的迷雾里。

我没有回家。

那个我和陈阳共同生活了五年的家,此刻,我一点也不想回去。

我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雨中穿行。

城市的霓虹,在雨幕中,被晕染成一团团模糊的光斑,像一场醒不来的梦。

我不知道自己开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直到,一个熟悉的路牌,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那是一条很老很旧的巷子。

巷口,有一棵巨大的梧桐树,树冠像一把撑开的伞,在雨中默默地守护着什么。

我的心,猛地一颤。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我把车停在巷口,撑开伞,走了进去。

巷子里的路,是青石板铺成的,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

踩上去,会发出“嗒、嗒”的声响,空灵得像是从另一个时空传来。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和植物的清香。

这里,和我记忆中的样子,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我走到巷子深处,在一扇斑驳的木门前,停下了脚步。

门上,挂着一块小小的、已经褪色的木牌。

上面用隶书,刻着三个字。

“惜时斋”。

这是我外公的钟表修理铺。

我小的时候,几乎所有的课余时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

外公是个很安静的人,大多数时候,他都戴着单眼放大镜,俯身在工作台前,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拨弄着那些比米粒还要小的零件。

他的手,布满了老茧,却异常地稳定。

工作台上的灯,永远都是亮着的,散发着温暖的,橘黄色的光。

铺子里,总是回响着各种钟表“滴答、滴答”的声音,像一首永远不会停歇的,关于时间的交响乐。

我喜欢趴在工作台旁边,看外公修表。

看他如何把一堆散乱的、冰冷的零件,重新组合成一个能够精准记录时间流逝的,有生命的东西。

我觉得,那是一件很神奇,很了不起的事情。

外公常说:“这世上的东西,坏了,都可以修。人心,要是坏了,就难了。”

他还说:“做人,要像这钟表里的齿轮,有自己的位置,有自己的规矩,不偏不倚,不卑不亢。走得正,行得稳,才不会出差错。”

这些话,我小时候听不懂,只是囫囵吞枣地记下了。

直到今天,我才好像,有那么一点点,明白了。

我从包里,摸出了一串钥匙。

其中有一把,是黄铜的,样式很老旧,上面已经生出了一些绿色的铜锈。

这是“惜时斋”的钥匙。

外公去世后,这里就一直空着了。

舅舅他们嫌这里又旧又小,不值钱,早就没人过来了。

只有我,还固执地,保留着这把钥匙。

我把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拧。

“咔哒”一声,锁开了。

我推开门,一股尘封已久的,混合着木头和金属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

我走了进去,反手关上了门。

将外面那个风雨交加的世界,彻底隔绝。

铺子里的陈设,和我记忆中一模一样。

靠墙的柜子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老式钟表。

墙上,挂着几只摆钟,钟摆已经停止了晃动,像时间凝固在了某一刻。

那个熟悉的工作台,静静地立在窗下。

台灯,工具,零件盒,都还摆在原来的位置。

上面,落了薄薄的一层灰。

我伸出手,轻轻拂去工作台上的灰尘。

指尖触到的,是冰凉的,却又无比熟悉的木质纹理。

仿佛还能感受到,外公留下的余温。

我的眼泪,终于,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一滴,一滴,砸在工作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这些年,我到底在做什么?

我努力地,想要融入一个不属于我的世界。

我小心翼翼地,扮演着一个“贤惠懂事”的儿媳。

我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我却把外公教给我的,最宝贵的东西,给弄丢了。

那些关于专注,关于匠心,关于一个人安身立命的根本,我全都忘了。

我蹲下身,抱着膝盖,在那个小小的,积满灰尘的铺子里,放声大哭。

哭我逝去的青春,哭我错付的真心,哭我这些年,走错了的路。

雨,一直在下。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哭到最后,眼泪都流干了,只剩下胸口一阵阵的抽痛。

我缓缓站起身,走到工作台前,拉开了最下面的那个抽屉。

抽屉里,放着一个丝绒盒子。

我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块老式的手表。

百达翡丽。

这是外公留给我唯一的遗物。

他说,这是他年轻时,一个落魄的异国朋友,送给他的。

是他修过的,最复杂,也最精美的一块表。

这些年,我一直把它收着,舍不得戴。

我拿起那块表,发现它已经不走了。

秒针,停留在一个位置,纹丝不动。

坏了。

像我的人生一样,在某个节点,卡住了,停摆了。

我看着那块表,突然,萌生出一个念头。

我要,修好它。

靠我自己。

我小时候,跟着外公,学过一些修理钟表的基础。

虽然很多年没碰了,但那些记忆,还深深地刻在脑子里。

我打开台灯。

橘黄色的光,瞬间照亮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我戴上那副属于外公的单眼放大镜,拿起镊子。

我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想起外公说过的话。

“修表,先修心。心不静,手不稳,再小的零件,也摆弄不好。”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钟表“滴答、滴答”的声音。

一声,一声,敲在我的心上。

我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我的手,也停止了颤抖。

我重新睁开眼,眼前的世界,通过放大镜,变得清晰而巨大。

我打开手表的后盖,露出了里面复杂如微缩城市的机芯。

成百上千个细小的齿轮、弹簧、螺丝,精密地咬合在一起。

它们,共同构成了一个关于时间的,完美的宇宙。

我开始动手。

拆卸,清洗,上油,检查每一个零件的磨损。

这个过程,枯燥,而又漫长。

需要极度的耐心和专注。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方寸之间的天地。

只剩下那些冰冷的,却又充满魅力的金属零件。

我忘记了时间,忘记了饥饿,忘记了外面那个让我烦恼的世界。

我忘记了陈阳,忘记了婆婆,忘记了那二十八瓶茅台。

我的心里,只剩下外公。

只剩下他曾经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做着同样事情的身影。

我好像,和他融为了一体。

我能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

我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

我能理解,他对于这份手艺的,那份近乎偏执的热爱和敬畏。

这不仅仅是在修理一块表。

这是在和时间对话。

是在和一件凝聚了人类智慧和心血的艺术品,进行灵魂的交流。

这是一种,久违的,内心的平静和富足。

是再多金钱,再多虚假的赞美,也无法给予我的东西。

不知道过了多久。

当最后一个零件,被我用镊子,稳稳地安放回它原来的位置。

当我轻轻拨动摆轮,看到它重新开始欢快地振动。

当那根停滞了许久的秒针,再次开始“滴答、滴...答”地,优雅地,在表盘上画着圆圈。

我知道,它活过来了。

我也,活过来了。

我取下放大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

雨,也停了。

一缕晨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照了进来,在空气中,形成一道道清晰的光束。

灰尘,在光束中,欢快地舞蹈。

我拿起修好的手表,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冰凉的金属,贴着我的皮肤。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它每一次轻微的,却又坚定的跳动。

“滴答,滴答。”

那声音,像是我的心跳。

就在这时,铺子的门,被“咚咚咚”地敲响了。

我愣了一下。

这么早,会是谁?

我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是陈阳。

他看起来一夜没睡,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也皱巴巴的。

看到我,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冲上来,想要抱我,被我侧身躲开了。

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我给你打了一晚上的电话,你都关机。我把我们所有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最后才想到这里。”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和疲惫。

“你跟我回去吧,别闹了。妈那边,我已经跟她解释过了,说你身体不舒服,先走了。账,我也用信用卡结了。”

“亲戚们那边,我也都打过招呼了。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好不好?”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恳求。

还是和以前一样。

每次我们和他家里人发生矛盾,他都是用这种方式来解决。

和稀泥,息事宁人。

他从来不会去想,问题的根源在哪里。

他从来不会觉得,是他的母亲,做错了。

他只会觉得,是我在“闹”,是我“不懂事”。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是那么的陌生。

我们同床共枕了五年,我却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地,认识过他。

“陈阳。”我平静地开口,“我没有在闹。”

“我说离婚,是认真的。”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为什么?就为了一顿饭?为了一些酒钱?钱我已经付了!你还想怎么样?”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

“你觉得,只是钱的问题吗?”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难道不是吗?我知道,二十八瓶茅台是有点多,我妈那个人,好面子,喜欢排场。你就当是为了我,忍一忍,不行吗?一家人,有必要计较得这么清楚吗?”

一家人。

他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我只觉得讽刺。

“在你心里,我们是一家人吗?”我问他。

“当然是!”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为什么,在你妈当众让我买单,羞辱我的时候,你一句话都不说?”

“为什么,在你家亲戚把我当成提款机,理所当然地享受着我的付出时,你觉得那是应该的?”

“为什么,每一次,我和你妈有矛盾,你都只会让我忍,让我懂事,让我顾全大局?”

“陈阳,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你有没有,哪怕一次,真正地,站在我这边?”

我一连串的问题,让他哑口无言。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脸上的表情,从慌乱,变成了羞愧,最后,又变成了一丝不耐烦。

“那你想让我怎么样?那是我妈!生我养我的妈!我能跟她对着干吗?她年纪大了,我们就不能让着她点吗?”

又是这套说辞。

孝顺。

这两个字,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也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不想再和他争辩这些了。

没有意义。

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就不是一顿饭,二十八瓶茅台。

而是,三观的根本不同。

在他的世界里,家庭,是血缘构建的,不容挑战的等级秩序。

而在我的世界里,家,是爱,是尊重,是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共同抵御外界的风雨。

我们,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你走吧。”我淡淡地说。

“我不走!”他固执地说,“你今天必须跟我回去!你跟我回去,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你怎么保证?”我看着他,笑了,“你连你母亲都管不了,你怎么跟我保证?”

“我……”他再次语塞。

我举起我的手腕,让他看我手上戴着的那块表。

“你认识这块表吗?”我问。

他看了一眼,皱了皱眉:“不就是一块旧表吗?有什么特别的?”

“这块表,是我外公留给我的。”我说,“它坏了,停了很久。我用了一晚上的时间,把它修好了。”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他显得有些不耐烦。

“我想说的是,有些东西,坏了,可以修。但有些东西,坏了,就再也修不好了。”

“比如,人心。”

“比如,我们之间的感情。”

我的话,像一把刀,彻底割裂了他最后一点希望。

他的眼神,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

“你……真的决定了?”他声音颤抖地问。

我点了点头。

很坚定。

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站在门口,看了我很久很久。

那眼神,很复杂。

有不舍,有怨恨,有迷茫,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悲哀。

最后,他什么也没说,转身,默默地离开了。

我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

我的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不难过,也不解脱。

只是觉得,一切,都该结束了。

我关上门,回到工作台前。

阳光,已经洒满了整个屋子。

我拿起一块擦拭布,开始仔细地,擦拭着这里的每一件工具,每一只钟表。

我要把这里,重新打理出来。

把外公的手艺,传承下去。

这间小小的“惜时斋”,以后,就是我的安身立命之所。

我的手机,已经重新开机了。

上面有几十个未接来电,和上百条微信消息。

有陈阳的,有婆婆的,有我父母的,还有一些朋友的。

我没有急着回复。

我先给我妈,回了一个电话。

电话刚接通,我妈焦急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你跑哪儿去了?一晚上都联系不上你!陈阳都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妈,我没事。”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

“我决定了,要和陈阳离婚。”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知道,我这个决定,对他们来说,有多么突然。

过了好一会儿,我妈才叹了口气,说:“想好了?”

“嗯,想好了。”

“不后悔?”

“不后悔。”

“那就回来吧。”我妈说,“家里的大门,永远为你开着。”

“累了,就回家歇歇。”

简单的一句话,让我的眼眶,瞬间又红了。

我挂了电话,开始收拾东西。

这个小铺子,虽然不大,但东西却不少。

很多都是外公留下的老物件,我舍不得扔。

我整理了整整一天。

傍晚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带着点谄媚的声音。

“喂?是……是弟妹吗?我是你二叔家的堂哥啊。”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是陈阳的那个堂哥。

寿宴上,就是他,嚷嚷着要开茅台最凶。

“有事吗?”我的语气很冷淡。

“那个……弟妹啊,昨天那事儿,你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你跟陈阳,可别因为这点小事闹别扭啊。都是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你大妈(指我婆婆)那个人,就是爱面子,没什么坏心眼。你别往心里去。”

“你看,你们什么时候有空,咱们再一起吃个饭,我做东,给你赔罪,好不好?”

我听着他这番虚情假意的说辞,只觉得想笑。

现在想起来找我赔罪了?

昨天在饭桌上起哄的时候,怎么没想过“都是一家人”?

“不用了。”我直接拒绝了。

“以后,我们也不是一家人了。”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拉黑。

没过多久,又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

是陈阳的姑姑。

说辞,和那个堂哥,大同小异。

无非就是劝我“大度一点”,“别跟老人计较”,“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

我一个一个地,挂断,拉黑。

他们终于意识到,我这次,是来真的了。

他们害怕了。

害怕失去我这个,能给他们带来“面子”和“实惠”的亲戚。

可是,晚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会永远在原地,等着别人来伤害。

我的心,已经冷了。

我的善良,也是有底线的。

第二天,我约了陈阳,在民政局门口见面。

他来了。

比昨天,看起来,更憔...悴了。

我们两个人,一路无话,走完了所有的流程。

当工作人员,把那本红色的结婚证,换成绿色的离婚证,交到我手上的时候。

我感觉,自己身上的一个沉重的枷锁,终于,被卸了下来。

走出民政局,外面阳光正好。

“以后,有什么打算?”陈阳哑着嗓子问我。

“把外公的铺子,重新开起来。”我说。

他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了一下。

“也好。”

“你……保重。”

“你也是。”

我们,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简单地道别,然后,转身,走向了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我的新生活,开始了。

我用最快的速度,把“惜时斋”重新装修了一下。

保留了原有的格局和风味,只是让它变得更干净,更明亮。

然后,我重新挂上了那块招牌。

开业那天,没有鞭炮,没有花篮。

只有我一个人,泡了一壶茶,静静地坐在店里。

一开始,没什么生意。

这条巷子太偏了,现在的人,手表坏了,要么直接扔掉,要么送去专柜。

很少有人,会来这种老式的小铺子。

但我并不着急。

我每天,就是看看书,擦拭那些老钟表,或者,研究一些复杂的机芯结构。

我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宁。

一个月后的一天下午,店里来了一个客人。

是一个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先生。

他拿着一块很旧的浪琴手表,说是不走了,问我能不能修。

我接过来,看了一下,是机芯老化的问题。

我说,可以修,但是需要时间。

老先生说,不着急,让我慢慢修。

我花了三天时间,把那块表,修好了。

当我把表交给他的时候,他很惊喜。

他说,这块表,是他太太的遗物,对他意义非凡。

他找了很多地方,都说没法修了,没想到,在我这里,竟然修好了。

他坚持要付我双倍的修理费,我拒绝了。

我说,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

老先生很欣赏我,和我聊了很久。

聊钟表,聊手艺,聊人生。

临走的时候,他说,他是一个钟表收藏协会的会员,以后有朋友的表需要修理,会介绍到我这里来。

我笑着,谢过了他。

从那以后,店里的生意,真的,渐渐好了起来。

都是老先生介绍来的朋友。

他们拿来的,大多是有些年头的老表,每一块表背后,都有一个故事。

我喜欢听他们讲这些故事。

也喜欢,用我的手,让这些承载着记忆的物件,重新焕发生机。

我的收入,虽然不如以前在公司上班多,但足够我生活,而且,我很快乐。

这种快乐,是发自内心的,是再多物质也换不来的。

我和陈阳,再也没有联系过。

只是偶尔,会从朋友那里,听到一些关于他的消息。

听说,他母亲,因为我离婚的事情,大病了一场。

听说,那些亲戚,知道我不可能再为他们买单后,也渐渐和他家疏远了。

听说,他换了工作,去了一个离家很远的城市。

我不知道这些传闻,是真是假。

也不想去探究。

我们,已经是两条平行线,不会再有交集了。

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陈阳的父亲,我的前公公,打来的。

我很意外。

因为在我的印象里,他一直是个很沉默寡言的人,在家里,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电话里,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苍老,也很疲惫。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我,现在过得好不好。

我说,挺好的。

然后,他说了一句,让我很震惊的话。

他说:“对不起。”

“那天的事,是我不对。我没有拦住你妈。”

“这些年,委屈你了。”

我握着电话,久久没有说话。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从他的口中,听到“对不起”这三个字。

“都过去了。”我最后,只说了这四个字。

是的,都过去了。

无论是伤害,还是委屈,都已经过去了。

我现在,只想过好我自己的生活。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

它会抚平所有的伤口,也会让所有的是非对错,都变得不再重要。

又是一年春天。

巷子口的那棵梧桐树,又抽出了新芽。

我的“惜时斋”,已经成了这条老巷子里,一道小小的风景。

很多人,会慕名而来。

不一定是为了修表,有时候,只是想进来坐一坐,听一听满屋子“滴答、滴答”的声音,感受一下,时光缓慢流淌的宁静。

这天下午,阳光很好。

我正在工作台前,修复一只上世纪四十年代的古董怀表。

店门的风铃,响了。

我抬起头,看到一个男人,站在门口。

他穿着一身休闲装,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温文尔雅。

他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脸。

“请问,这里是‘惜时斋’吗?”他开口,声音很好听。

“是。”我点了点头。

他走了进来,把一个盒子,放在了我的工作台上。

“我有一块表,坏了很久了,想请您帮忙看看。”

我打开盒子。

里面躺着的,是一块和我外公留给我的那块,一模一样的,百达翡丽。

只是,这一块,更新,也更完好。

我愣住了。

他看着我,笑了。

“我听一位老先生说,这里有一位很厉害的修表师傅,能让时间,起死回生。”

阳光,从他身后照进来,落在他带笑的眼眸里。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无数细小的,闪着光的尘埃,在空气中,欢快地,跳起了舞。

我的手腕上,那块被我修复好的老表,正“滴答,滴答”地,走着。

不疾不徐,沉稳而坚定。

像我的心跳。

也像,我未来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