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鱼塘值班,村里婶子偷摸找我:你要生米还是熟饭

发布时间:2025-08-25 17:29  浏览量:5

月亮像一块磨薄了的旧银元,挂在墨蓝色的天鹅绒上。

我叫陈东,三十出头,在村外的承包鱼塘值夜班。这活儿,清净,也孤单。

守着这几十亩水面,就像守着一片流动的田。水里的鱼,就是我的庄稼。

风从水面上吹过来,带着一股子水腥味和青草的混合气息,这是我熟悉的味道,比城里汽车尾气的味儿好闻。

值班室的小屋,一盏昏黄的灯泡,是这黑夜里唯一的暖色。桌上一杯泡得发白的热茶,旁边放着一本翻旧了的养鱼技术手册。

我爹走得早,留下个老木匠的手艺,我没学精,手笨。后来跟着镇上的老师傅学了几年水产养装,算是有了个吃饭的本事。

城里的厂子效益不好,我这样的技术员,说裁就裁了,连声招呼都不打。

回了村,正好村西头的老李不想干了,我就把这片鱼塘盘了下来。白天喂料、测水质,晚上就住在这小屋里,防着人偷鱼。

日子像这塘水,表面上看着平静,底下却有自己的流向。

就在我以为今晚又会和往常一样,在鱼儿翻身的轻微水声和远处的几声狗叫中度过时,小屋的木门,被轻轻叩响了。

“笃,笃,笃。”

声音很轻,像是怕惊醒了这塘里的鱼。

我心里一紧,抓起手边的铁扳手。这深更半夜的,会是谁?偷鱼的贼,胆子再大,也不会直接来敲我的门。

我压低身子,凑到窗户边,借着月光往外看。

门口站着个女人,身影有些佝偻,是村里的刘婶。

我心里纳闷,松了口气,也提了口气。刘婶是我们村有名的热心肠,也是出了名的碎嘴子,东家长李家短,没有她不知道的。

她这大半夜的来找我,准没好事。

我把扳手藏在身后,拉开了门。

“刘婶?这么晚了,您咋来了?”

刘婶闪身进来,像只受惊的夜鸟。她反手把门带上,还小心地插上了门销。

她身上带着一股子尘土和油烟的味道,那是属于村里厨房的味道。

“东子,”她压低了声音,一双在岁月里磨得精明的眼睛在我脸上扫来扫去,“婶子问你个事,你可得跟婶子说实话。”

“您说。”我给她倒了杯热茶。

她没接,两只手在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襟上搓来搓去,显得有些局促,又有些急切。

“东子啊,你年纪也不小了,这一个人守着这么大个鱼塘,冷锅冷灶的,也不是个事儿。你……想不想成个家?”

又是这事。

自从我回村,村里的媒婆几乎踏破了我家的门槛。

我笑了笑,有些无奈:“刘婶,这事儿不急。”

“怎么不急!”刘婶的嗓门一下子高了八度,又猛地压了下去,做贼似的看了看四周,好像这小屋里还藏着别人。

“好男三十正当婚,你再拖,好的都让人挑走了!”

她凑近一步,那股神秘兮兮的劲儿又上来了,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哼。

“婶子手里,有个好的。人俊,有文化,就是……就是有点难处。”

我心里大概有了数,这是来做媒的,只是这方式,未免太奇怪了。

“谁家的姑娘啊?”我随口问。

刘婶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着光,她一字一顿地说:“林家那个,林月。”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林月。

这个名字,我当然记得。她是我小学的同学,比我小两届。那时候,她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角落里,扎着两个羊角辫,一双眼睛像这塘水一样,清澈见底。

后来她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又考上了外省的大学,是那几年村里飞出去的唯一一只“金凤凰”。

听说大学毕业后,她留在了大城市,找了份体面的工作。村里人提起她,都是一脸的羡慕和骄傲。

她怎么会……需要刘婶半夜三更来给我说媒?

我看着刘婶,等着她的下文。

刘婶叹了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东子,婶子也不跟你绕弯子了,就问你一句,你是想要生米,还是想要熟饭?”

我愣住了。

“生米……熟饭?”

这话里的意思,我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哪能不明白。

“生米,就是按规矩来,我带你上门提亲,彩礼、三金,一样不少,风风光光把人娶进门。但这事儿,慢,中间也可能有变数。”

刘婶顿了顿,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

“熟饭……就是这事儿已经成了。林月那丫头,她……她肚子里,已经有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有个炸雷在耳边响起。

小屋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只有那盏旧灯泡,还在不知疲倦地散发着昏黄的光。

夜半敲门人

我手里的茶杯,微微一晃,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我却感觉不到疼。

“刘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刘婶见我这副模样,以为有戏,赶紧又凑近了些,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堆满了急切和算计。

“意思就是,你只要点个头,林月就是你的人了。这孩子,是你的。”

“我的?”我几乎是吼了出来,又猛地意识到这是在夜里,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刘婶,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我跟林月,自从她上高中后,就再没说过一句话。满打满算,我们有十几年没见过面了。

这孩子,怎么可能是我的?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刘婶被我一喝,缩了缩脖子,但很快又挺直了腰杆,一副“我都是为你好”的架势。

“东子,你先别急,听婶子给你掰扯掰扯。”

“林月那丫头,在城里谈了个朋友,本来都要结婚了,结果那男的不是个东西,家里出了点事,就把她给甩了。”

“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在城里待不下去了,前些日子才回了村。回来一查,才发现……有了。”

刘婶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找到解决方案的兴奋。

“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她这辈子就毁了,她爹妈那老实巴交的人,在村里也抬不起头来。我们合计着,总得给她找个好人家,把这事儿给圆过去。”

“所以,就找到我了?”我冷笑一声,心里的火气“噌噌”往上冒,“刘婶,你看我陈东,是那么好拿捏的软柿子吗?凭什么让我来接这个盘?”

“东子,话不能这么说!”刘unn急了,“你想想,林月是什么人?大学生!文化人!长得又俊!要不是出了这事,这样的姑娘,哪能轮得到你?”

“再说了,你把她娶进门,她肚里的孩子,不就名正言顺是你的了吗?一生下来就当爹,这便宜,上哪儿找去?”

“这不叫便宜,这叫冤大头!”我气得在小屋里来回踱步,脚下的水泥地被我踩得“咚咚”响。

这算什么?

当我是收破烂的吗?别人不要的东西,打包一下,就想塞给我?

“东子,你听婶子一句劝。”刘婶还在不遗余力地游说,“这事儿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想想,你现在这条件,说好听点是鱼塘老板,说难听点,不就是个养鱼的?想娶个称心如意的媳妇,容易吗?”

“娶了林月,你脸上也有光。别人问起来,就说你们早就好上了,是那丫头在城里上了几年班才回来的。这孩子,就是你们的。谁还能趴到床底下去听不成?”

她的话,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一下地割着我的自尊。

是,我只是个养鱼的。我被城里的工厂辞退,我没上过大学,我挣的是辛苦钱。

可我陈东,再不济,也是靠自己一双手吃饭,活得堂堂正正!

我站定,看着刘婶,一字一句地说:“刘婶,这事儿,我不能答应。”

“为什么?”刘婶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不为什么。我陈东娶媳妇,要娶个清清白白的姑娘,要两个人你情我愿,不是这么不清不楚地做交易。”

我的话说得很绝,没有留一丝余地。

刘婶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脸上的褶子都透着不高兴。

“陈东,你别给脸不要脸!婶子是看你人老实,才把这天大的好事给你。你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这店,我宁可不住。”我拉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刘婶,夜深了,您请回吧。这事儿,就当我们没谈过。”

刘婶没想到我这么不给面子,气得脸都白了。

她站在门口,指着我的鼻子,压着声音骂:“你……你就是个榆木疙瘩!死脑筋!放着现成的热炕头不睡,非得自己烧冷灶!我告诉你,有你后悔的那天!”

说完,她“哼”了一声,扭头就走,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我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屋子里,还残留着刘婶身上那股油烟味,混杂着她带来的那个荒唐的消息,让这间小屋变得无比憋闷。

我走到桌边,端起那杯已经凉透了的茶,一饮而尽。

冰冷的茶水滑过喉咙,却浇不灭我心里的那团火。

我看着窗外那片静谧的水面,月光洒在上面,碎成一片片粼粼的银光。

鱼儿偶尔会跃出水面,带起一圈涟漪,然后又迅速消失不见。

生活,也像这塘水。

你以为它风平浪静,却不知道底下藏着多少暗流和漩涡。

林月……

那个扎着羊角辫,眼睛清澈如水的女孩。

她真的,变成了刘婶口中那个样子吗?

我的脑子里一团乱麻。有愤怒,有不屑,但不知为何,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惋惜。

生米与熟饭

那一夜,我再没合眼。

刘婶的话,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拔不出来,咽不下去。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走出小屋,沿着鱼塘巡视。晨雾像一层薄纱,笼罩着水面,远处的村庄还在沉睡。

我抓起一把鱼食,撒向水面。

鱼儿立刻聚集过来,争先恐后地抢食,搅得一池春水“哗哗”作响。

这些鱼,心思单纯,给食就吃,吃饱了就长。它们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可人不一样。

刘婶提出的那个选择,“生米”还是“熟饭”,像一个拙劣的圈套,散发着一股子算计的味道。

“熟饭”,我断然是不会吃的。我陈东还没窝囊到那个地步,去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养孩子,去接一个被人抛弃的烂摊子。

这不仅仅是面子问题,更是我做人的底线。

我爹是个老木匠,一辈子跟木头打交道。他常说,做木工活,跟做人一个道理,一榫一卯,都要严丝合缝,来不得半点虚假。

一块木头,要是朽了心,外表再光滑,也做不成承重的梁。

一个人,要是没了骨气,日子过得再光鲜,也挺不直腰杆。

我不能做那块朽了心的木头。

可“生米”呢?

刘婶说,可以按规矩来,上门提亲,风风光光地娶。

听上去,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林月,毕竟是村里飞出去的金凤凰。

我脑海里浮现出她模糊的影子。

小学时候,她总是班里最安静的那个。别的孩子在操场上疯跑,她就坐在教室里看书。她的作业本,永远是干干净净的,字迹娟秀得像印出来的一样。

有一次,我的文具盒摔坏了,铅笔撒了一地。是她,默默地帮我一根根捡起来,用她那条带着小雏菊图案的手帕,仔细擦干净上面的灰尘。

她递给我的时候,低着头,脸颊红红的,一句话也没说。

那条手帕的清香,似乎还留在我的记忆里。

后来的这些年,我偶尔会从村里人的闲聊中听到她的消息。

考上大学了。

在城里找了好工作。

听说谈了个城里男朋友,家里条件很好。

每一次听到,我都觉得,她离我们这个小村庄,越来越远了。她属于那个高楼林立,灯红酒绿的世界。

而我,属于这片泥土,这片鱼塘。

我们是两条平行线,永远不会有交集。

可现在,命运却开了一个荒唐的玩笑,要把我们这两条平行线强行捆绑在一起。

我心里很乱。

一方面,我厌恶这种被设计,被安排的感觉。我觉得我的尊严受到了冒犯。

另一方面,我又忍不住去想,林月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刘婶的话,能信几分?

村里人的嘴,一向是添油加醋的。一件小事,传到最后,都能变成惊天动地的大新闻。

万一,事情不是刘婶说的那样呢?

万一,林月只是遇到了难处,而她的家人,却用这种最愚蠢,最伤人的方式,来替她“解决”问题?

我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

这件事,就像鱼塘里长了水葫芦,如果不弄清楚根源,它就会疯长,最后把整个塘子都给毁了。

我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拒绝,也不能稀里糊涂地接受。

我得弄明白,这“生米”和“熟饭”背后,到底藏着什么真相。

我决定,要去见一见林月。

不是去相亲,也不是去谈判。

我只是想亲眼看一看,那个曾经帮我捡铅笔的女孩,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

我想亲口问一问她,这一切,到底是不是她的本意。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我不再烦躁,心里反而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坚定。

这件事,我不能听刘婶的,不能听她家人的,甚至不能听村里任何人的。

我得听她亲口说。

陈年旧木箱

打定了主意,我心里反而踏实了。

白天的活儿照常干。测水质,清杂草,给鱼塘的增氧机做日常维护。

手里的活儿有条不紊,脑子里的思绪却飘得很远。

晚上收工,我没在鱼塘的小屋待着,而是回了村里的老屋。

爹娘都不在了,这栋老房子就剩我一个人住。院子里有些冷清,墙角长了些青苔,但屋里被我收拾得还算干净。

我没开灯,就着月光,走进我爹生前用过的木工房。

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松木香和桐油的味道。靠墙立着一排工具架,上面挂满了刨子、凿子、墨斗、角尺……每一件工具的木柄,都被岁月和汗水摩挲得油光发亮。

这些,是我爹留给我最宝贵的东西。

我拉开一张小板凳坐下,目光落在墙角一个不起眼的旧木箱上。

那是我爹的“百宝箱”,里面装的不是金银财宝,而是一些他舍不得扔的边角料,还有一些他自己做的、不成套的小玩意儿。

我走过去,轻轻拂去箱子上的灰尘,打开了沉重的箱盖。

一股陈年的木头味道扑面而来。

我伸手在里面翻找着。

一块花纹奇特的树瘤,一截带着疤痕的檀木,还有几个给邻居家孩子做的小木马、小陀螺。

翻到最底下,我摸到了一个硬硬的方盒子。

拿出来一看,是一个用上好的楠木做的首饰盒,样式有些老旧,但做工极其精致。盒盖上,用浮雕的手法,刻着一对栩栩如生的喜鹊,正栖在梅花枝头。

这是我爹当年给我娘打的结婚礼物。

我娘在世时,总把这盒子当宝贝,里面放着她那对唯一的银耳环。

我打开盒子,里面空空如也。银耳环,早在我娘下葬时,戴着她一起走了。

但在盒子底部,却平平整整地放着一张折叠起来的信纸。

纸张已经泛黄,边角都磨损了。

我小心翼翼地展开,是我爹的字,刚劲有力,一笔一划都像是用凿子刻出来的。

那是一封他写给我,却从未给我的信。看日期,是我刚去城里工厂上班那年写的。

信不"长,只有寥寥几行字:

“东子,出门在外,安身为本。咱老陈家,没出过达官贵人,但个个都是凭手艺吃饭的实在人。记住,手艺不能丢,良心更不能丢。”

“做活,尺寸要准,不能糊弄。做人,心里要有杆秤,是非要明,不能含糊。”

“爹没啥大本事,就指望你,活得像个爷们,堂堂正正。”

短短几句话,我却看得眼眶发热。

仿佛我爹就站在我面前,穿着那件沾满木屑的旧汗衫,手里拿着他的角尺,一脸严肃地跟我说着这些话。

“心里要有杆呈,是非要明,不能含糊。”

我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心里那点因为林月而起的波澜,渐渐平息了。

是啊,我纠结什么呢?

这件事的是非曲直,其实很简单。

如果林月真是被逼无奈,那我帮她一把,是情分,也是一个男人该有的担当。但这个“帮”,不是稀里糊涂地娶了她,而是要找到问题的根源,用堂堂正正的方式,还她一个清白和尊严。

如果她和她的家人,真的就是想找个“冤大头”,把我当成解决麻烦的工具,那我更不能含糊,必须干脆利落地拒绝。

我陈东可以穷,可以没文化,但不能没骨气,不能没良心。

我小心地把信纸叠好,放回木盒里。

然后,我从工具架上,取下了我爹那把用了几十年的黄杨木角尺。

尺子的一面,刻着尺寸,另一面,被我爹刻上了一行小字:

“方圆规矩,尽在掌握。”

我用粗糙的手指摩挲着那冰凉的尺身,心里豁然开朗。

这把尺子,不仅能量木材,也能量人心。

明天,我就用我爹留下的这把“尺子”,去量一量这件事的“方圆”,看一看人心里的“规矩”。

我把角尺揣进怀里,它紧紧地贴着我的胸口,带着一股老木头的温度,让我觉得无比心安。

走出木工房,院子里的月光,似乎也比刚才明亮了许多。

塘边的对视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

我没急着去找林月。这种事,不能太刻意,否则倒像是我上赶着似的。

村子就这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有碰面的时候。

我像往常一样,在鱼塘忙活。心里有了底,干活也格外有劲。

机会在下午的时候来了。

我正在塘边修补一张破损的渔网,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正顺着田埂朝这边走来。

是林月。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连衣裙,外面套着一件薄薄的针织开衫。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一张素净的脸。

没有化妆,脸色有些苍白,但眉眼之间,依稀还是当年那个安静秀气的模样。

只是那双曾经清澈如水的眼睛里,此刻,却蒙着一层化不开的忧郁。

她走得很慢,低着头,像是在数着脚下的石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梭子也停了。

她似乎没注意到我,径直走到离我几十米远的一处塘边,蹲了下来,静静地看着水面发呆。

夕阳的余晖,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身影显得格外单薄和孤寂。

她就那么蹲着,一动不动,像一尊忧伤的雕像。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刘婶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

“肚子里,已经有了。”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她的腹部,连衣裙很宽松,看不出什么。

但我能感觉到,她整个人都被一种巨大的悲伤和无助笼罩着。

这不是装出来的。

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我放下手里的渔网,站起身,朝她走了过去。

脚步声惊动了她。

她猛地抬起头,看到是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慌和错愕,像是受惊的小鹿。

她下意识地站起来,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角,想要避开。

“林月。”我先开了口,声音尽量放得平缓。

“……陈东哥。”她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蝇。

一声“陈东哥”,把我拉回了十几年前。那时候,村里的小孩都这么叫我。

我们之间,隔着十几年的光阴和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此刻却在这片熟悉的鱼塘边,尴尬地对峙着。

“好久不见了。”我没话找话。

“嗯。”她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头埋得更低了。

气氛有些凝滞。

我知道,我必须打破这种沉默。

“昨天晚上,刘婶来找过我了。”我决定开门见山。

听到“刘婶”两个字,她的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她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羞愤、难堪,还有一丝绝望。

“她……她都跟你说了?”她的声音在发抖。

“说了一些。”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我想知道,那……是你的意思吗?”

我的问题,像一把尖刀,直直地插向她最脆弱的地方。

我知道这很残忍,但我必须这么做。

林月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大颗大anut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顺着她苍白的脸颊,砸在脚下的泥土里。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死死地咬着嘴唇,肩膀剧烈地抽动着。

那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悲伤。

我看着她,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这一刻,我几乎可以肯定,刘婶说的那些话,即便有一部分是事实,也绝不是全部的真相。

没有一个女孩子,会愿意用这种方式,来“解决”自己的人生。

我没有再逼问,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把自己的空间让给她。

风吹过水面,带着潮湿的气息。

过了很久,她的哭声才渐渐平息下来。

她用手背胡乱地抹了抹眼泪,抬起通红的眼睛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哀求。

“陈东哥,你……能不能……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能不能,忘了昨天晚上的事?”

她的声音,卑微到了尘埃里。

我看着她,心里那杆我爹留下的“秤”,已经有了明确的倾斜。

我摇了摇头。

“忘不了。”

她眼里的光,瞬间熄灭了,最后一丝希望也化为了灰烬。

我接着说:“但我也不信。”

“我不信,你会是她们口中说的那种人。”

“林月,如果你信得过我,就把真相告诉我。或许……我能帮你。”

我的话,让她的身体再次一震。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怀疑。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落在了我们之间的水面上,泛起一道长长的、温暖的红光。

月光下的真相

夜,再次降临。

鱼塘的小屋里,那盏昏黄的灯泡,依然亮着。

林月坐在我对面,低着头,双手捧着一杯我刚给她倒的热水。杯子里的热气,氤氲着她苍白的脸,让她看起来有了一丝活气。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开口。

最终,她还是开了口,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疲惫的认命。

“她们……是不是告诉你,我肚子里的孩子,需要找个爹?”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她们甚至想让你相信,这孩子是你的,对吗?”

我再次点头,心里却是一沉。看来,刘婶她们为了达到目的,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林月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鼓起全身的勇气。

“陈东哥,谢谢你愿意听我说。”

“我……没有怀孕。”

这五个字,像一颗炸弹,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

我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她。

“没有?”

“没有。”她重复了一遍,语气无比坚定,“从头到尾,这都是我妈和刘婶她们,为了逼我嫁人,编出来的一个谎言。”

小屋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原来,那所谓的“熟饭”,根本就是一口不存在的空锅!

“为什么?”我艰难地问出这三个字。

林月的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但这一次,她没有压抑,任由它们滑落。

“因为我从城里回来了,因为我失业了,因为我跟谈了五年的男朋友分手了。”

她的故事,像一幅褪了色的画卷,在我面前缓缓展开。

大学毕业后,她留在了那座繁华的都市。凭着自己的努力,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还有一个同样是外地来打拼的男朋友。

他们一起奋斗,一起规划未来,以为只要足够努力,就能在那座城市里扎下根来。

可现实,远比想象的要残酷。

高昂的房价,巨大的工作压力,还有融不进去的圈子,一点点地消磨着他们的爱情和锐气。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男方父母的坚决反对。他们嫌林月是农村出来的,家里没背景,帮不上他们儿子的忙。

最终,五年的感情,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

“分手后,我在那个城市,再也待不下去了。”林月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每一个角落,都有我们的回忆。我辞了职,逃回了家。”

“我以为,家是我的避风港。可我没想到……”

她苦笑了一下。

“我没想到,等待我的,是另一个牢笼。”

她回村后,失恋又失业的状态,在村里人眼中,就成了“混得不好”、“被城里人甩了”的失败典型。

闲言碎语,像苍蝇一样,嗡嗡地围着她。

她的父母,老实巴交了一辈子,最看重的就是脸面。他们觉得女儿这样待在家里,太丢人。

于是,他们开始疯狂地给她安排相亲。

“他们觉得,只要我赶紧嫁出去,嫁给一个本村的男人,就能堵住所有人的嘴。”

“我拒绝了所有的相亲。我刚结束一段五年的感情,我没有心情,也没有力气去开始一段新的关系。”

“可我的拒绝,在他们看来,就是不懂事,是还惦记着城里那个男人,是看不起村里人。”

矛盾,在日复一日的争吵中,不断升级。

直到有一天,她妈妈和刘婶,想出了这个“馊主意”。

“她们觉得,只要放出我怀孕的消息,我就没有退路了。”

“一个女孩子,名声坏了,除了赶紧找个人嫁了,还能有什么出路?”

“她们甚至算计好了,找你,是因为你人老实,条件在村里算不错,而且……你单身,最重要的是,你不会到处去说。”

林月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歉意。

“陈东哥,对不起,把你卷了进来。”

“她们利用了你的善良,也践踏了我的尊严。”

听完这一切,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一直窜到天灵盖。

我愤怒,不是为自己被算计,而是为林月。

她的家人,以“爱”的名义,用最恶毒的流言,最卑劣的手段,亲手将她推向了深渊。

他们要的,不是女儿的幸福,只是他们自己的“脸面”。

这已经不是“生米”和“熟饭”的问题了。

这是一场以亲情为名的绑架。

我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是伤,却依然努力维持着最后一点体面的女孩,心里那个叫“陈东”的男人,再也无法置身事外。

我爹说,心里要有杆秤,是非要明。

现在,是非已经清清楚楚地摆在了我面前。

我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林月。”

她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我。

我看着她的眼睛,用我这辈子最认真,最严肃的语气,说:

“这个忙,我帮了。”

“但是,不是用她们的方式。”

“我要用我的方式,堂堂正正地,帮你把这个天大的谎言,给戳破。”

月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我们之间。

这一次,它不再冰冷,反而带着一丝温暖的亮光。

一碗鱼汤的温度

话说出去了,就像泼出去的水。

林月愣愣地看着我,眼神里是化不开的震惊和疑惑。

“你……你要怎么帮我?”

“你先别管怎么帮。”我摆了摆手,转身走到小屋角落的那个小煤炉边,“你晚饭吃了吗?”

她摇了摇头。

“等着。”

我说完,就自顾自地忙活起来。

生火,烧水,从屋后水缸里捞出一条中午刚钓上来的活蹦乱跳的鲫鱼。

刮鳞,去内脏,动作一气呵成。这是我干了快一年的活儿,熟练得就像我爹摆弄他的刨子。

林月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小屋里,只有煤炉里火焰“呼呼”的声响,和刀刃刮过鱼鳞的“唰唰”声。

水烧开了,我把处理好的鲫鱼放进锅里,又切了几片姜扔进去。很快,一股浓郁的鲜香,就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这股带着烟火气的味道,冲淡了刚才那份沉重和压抑,让屋子里的气氛,渐渐缓和下来。

我没再提那些糟心事,只是跟她聊起了鱼塘。

“你看这鱼,其实跟人一样,也分三六九等。有的鱼,天生就爱在水面上抢食,活泼得很。有的呢,就喜欢沉在水底,安安静静地长个儿。”

“养鱼,是个细致活,不能急。水温、溶氧量、酸碱度,哪一样不对,它就不好好长,甚至会生病。”

我说着这些,心里也想着她。

她不就像那条喜欢沉在水底的鱼吗?安静,不争不抢,却被人硬生生地搅乱了生活的“水质”。

她默默地听着,眼神里少了几分戒备和忧伤,多了几分好奇。

鱼汤很快就炖好了,奶白色的汤汁,翻滚着诱人的香气。

我盛了一大碗,放到她面前的桌子上。

“尝尝,刚捞上来的,鲜得很。”

她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鱼汤,又看了看我,眼圈又红了。

“快喝吧,凉了就腥了。”我催促道。

她低下头,拿起勺子,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吹了吹,送进嘴里。

那一瞬间,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这一次,不是因为悲伤和委屈,而是砸进了那碗滚烫的鱼汤里,无声无息。

我知道,这一刻,她心里那块冻了很久的冰,开始融化了。

一碗鱼汤,暖不了她整个冬天,但至少,能让她在眼下这个寒冷的夜里,感受到一丝久违的温暖。

她喝得很慢,很认真,仿佛那不是一碗汤,而是一剂良药。

等她喝完,我才重新坐回她对面。

“林月,现在,我们可以谈谈,怎么戳破这个谎言了。”

她放下碗,擦了擦嘴,看着我,眼神里已经有了光。

“我听你的,陈东哥。”

“好。”我点了点头,“这件事,不能由你出面去澄清。你越是解释,村里人越觉得你是心虚,是欲盖弥彰。”

“那怎么办?”她急切地问。

“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看着她,缓缓说道,“这个谎,是谁撒的,就得由谁,亲口收回去。”

“我妈和刘婶?不可能的!”林月立刻摇头,“她们为了脸面,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说谎的。”

“她们现在不承认,不代表以后也不承认。”我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你有什么办法?”

“我的办法,就是将计就计。”

我把我的计划,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既然她们说我们俩有关系,那我们就‘有关系’给她们看。”

“从明天开始,你就大大方方地来鱼塘找我。我们不躲不藏,就在村里人面前,正大光明地来往。”

“啊?”林月惊得张大了嘴巴,“这样……这样不就坐实了她们的谎话吗?”

“不。”我摇了摇头,“我们只来往,不谈婚论嫁。别人问起,我们就说,是普通朋友,正在互相了解。”

“刘婶和,看到我们真的走到了一起,一开始肯定会很高兴,以为她们的计策成功了。”

“但是,时间一长,她们就会发现不对劲。”

“我们天天见面,关系越来越好,却绝口不提结婚的事。她们催,我们就拖。问孩子,我们就说,还早,不急。”

“你想想,一个‘怀了孕’的女人,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婚事却一点动静都没有。最着急的,会是谁?”

林月冰雪聪明,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

“是她们!”

“没错。”我肯定地说道,“到时候,她们为了让我们尽快结婚,为了圆那个谎,就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来催我们。而我们,就拿捏住这一点,反过来给她们提条件。”

“什么条件?”

“条件就是,要想我们结婚,可以。但是,必须由她们,亲口去跟村里人澄清,之前说你怀孕的事,是个误会,是个玩笑。”

“她们会愿意吗?”林月还是有些不确定。

“会的。”我看着她,眼神无比坚定,“因为到了那个时候,她们已经被自己撒的谎给架起来了,下不来了。承认说谎,虽然丢人,但总比眼睁睁看着你的‘肚子’大起来,最后生不出孩子,沦为全村最大的笑柄要好。”

“这是一个局。一个用她们的谎言,来反制她们自己的局。”

林月呆呆地看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大概从来没想过,眼前这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养鱼人,心里竟然藏着这样的“计谋”。

这计谋,不阴险,但却有效。

它就像我爹的墨斗,弹出的那条线,笔直,有力,能把所有歪歪扭扭的东西,都给校正过来。

“陈东哥……”她看着我,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这么做,对你……对你的名声,会不会有影响?”

我笑了。

“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名声好怕的?再说了,我陈东做事,只求一个心安理得。”

我站起身,走到门口,拉开门。

外面的月光,清亮如水。

“回去吧,明天,好戏就该开场了。”

林月站起身,走到我身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里,有感激,有信任,还有一些我当时看不懂的东西。

“谢谢你,陈东哥。”

她说完,转身走进了夜色里。

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这一次,不再孤单,反而带着一种奔赴战场的决绝。

我关上门,收拾好碗筷,心里一片敞亮。

这塘水,被搅浑了。

而我,就要做那个把水搅得更浑,然后等所有泥沙都沉淀下去,还这塘水一片清澈的人。

风言与风语

第二天,太阳刚爬上山头,林月就真的来了。

她换了一身干净利落的牛仔裤和白衬衫,头发高高地扎成马尾,虽然脸色依旧有些憔悴,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光亮。

她手里提着一个竹篮,里面是两个热乎乎的白面馒头和一碟咸菜。

“我……我妈早上做的。”她把篮子递给我,有些不好意思。

我知道,这肯定是她自己做的。她那个妈,现在巴不得离我远远的。

我没点破,接了过来,笑着说:“正好,我早饭还没吃呢。”

我就在塘边的小马扎上,她就站在我旁边,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聊鱼塘的收成,聊天气,聊村里的一些陈年旧事。

我们刻意避开了那些沉重的话题,气氛轻松得就像两个多年未见的老同学在叙旧。

果然,没过多久,就有早起下地的村民路过。

他们看到我们俩在一起,先是一愣,随即脸上就露出了那种“我懂的”的暧昧笑容。

有好事的大婶,还特意停下来,大着嗓门问:“哎呦,东子,这是……林家丫头啊?你们俩……啥时候好上的啊?”

我笑了笑,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说:“婶子,我们就是聊聊天。”

林月也学着我的样子,只是腼腆地笑了笑,不说话。

我们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在村民们看来,就是默认。

一传十,十传百。

不到半天功夫,整个村子都知道了:陈家那个养鱼的陈东,跟林家那个从城里回来的大学生林月,好上了!而且,是林月主动去找的陈东!

这消息,像一阵风,刮遍了村里的每一个角落。

风言风语,也随之而来。

“我就说嘛,那林月在城里肯定是不三不四,不然一个大学生,怎么会看上陈东那个泥腿子?”

“你不知道?听说……是肚子里有了,急着找人接盘呢!”

“真的假的?那陈东也太傻了吧?这不是明摆着当冤大头吗?”

“傻?我看是精明!林月长得多俊,还是大学生,白捡一个这么好的媳妇,还带个娃,他偷着乐还来不及呢!”

这些话,像刀子一样,扎在人心里。

林月起初还很难受,脸色发白。

我递给她一根鱼竿:“别听那些。嘴长在别人身上,日子是咱们自己过的。来,我教你钓鱼。”

我手把手地教她挂鱼饵,甩鱼竿。

我的手,粗糙,布满老茧,带着鱼腥味。她的手,纤细,白皙,带着书卷气。

两只手碰到一起的时候,我们俩都像触电一样,迅速地缩了回去。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气氛。

我看着她泛红的脸颊,心里也有些异样。

这出戏,演着演着,似乎有些假戏真做的味道了。

下午,刘婶来了。

她提着一篮子鸡蛋,满脸堆笑,那亲热劲儿,比对我亲妈还亲。

“哎呦,东子,月月,你们俩都在呢?”她把鸡蛋塞到我手里,“东子啊,婶子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这事儿,你办得敞亮!”

她看我们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件已经成交的商品,满意得不得了。

“那……你们俩的事,打算什么时候办啊?”她迫不及不及地问。

我看了林月一眼,按照我们事先商量好的说辞,慢悠悠地回答:“刘婶,不急。我跟林月,这才刚开始,想多了解了解。”

“还了解啥呀!”刘婶一拍大腿,“你们俩小学就认识,知根知底的!再说了,月月这情况……可拖不得啊!”

她一边说,一边意有所指地瞟着林月的肚子。

林月低下头,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羞涩和为难。

我接上话:“刘婶,这事儿是大事,得慎重。林月是大学生,我不能委屈了她。总得等我这批鱼卖出去了,手里宽裕点,再风风光光地办。”

我把“风风光光”四个字,咬得特别重。

刘婶一听,觉得也有道理。彩礼、酒席,哪样不要钱?

“那……那行吧。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不过,可千万别拖太久了!”她千叮咛万嘱咐地走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和林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笑意。

第一步,成功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继续“演戏”。

我教她辨认不同种类的鱼,她给我讲她在大学里发生的趣事。

我给她讲我爹做木工的故事,她给我读她喜欢的诗。

我们聊得越多,就越发现,彼此之间,竟然有那么多共同语言。

我们都喜欢安静,都喜欢看书,都觉得人活着,不能只为了钱。

那些风言风语,还在继续。

但我们,已经不在乎了。

我们在这片小小的鱼塘边,为彼此撑起了一片小小的、干净的天地。

有时候,我看着她坐在塘边,捧着一本书,安静阅读的样子,阳光洒在她身上,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

我就会看得有些发呆。

我分不清,这到底是在演戏,还是……我已经真的动了心。

我只知道,每天能看到她,跟她说说话,已经成了我生活中,最期待的一件事。

这出戏,我希望它能快点结束。

但又隐隐地希望,它永远,都不要落幕。

老屋的根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过了一个多月。

村里的风言风语,渐渐平息了。大家似乎已经接受了我和林月在一起的事实。

而最着急的人,变成了刘婶和林月的父母。

他们隔三差五地就来鱼塘“视察”,明里暗里地催我们赶紧把婚事定了。

“东子啊,你看这都一个多月了,月月的肚子……再拖下去,可就瞒不住了!”刘婶每次来,都是这套说辞。

我总是用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婶子,最近鱼价不好,我想再等等。”

“婶子,我老屋那边有点漏雨,想先修修房子,总得给林月一个像样的婚房吧?”

林月也配合得天衣无缝,总是在一旁附和:“妈,刘婶,你们别逼陈东哥了。他人好,有担当,我相信他会安排好的。”

我们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把她们应付得团团转,却又抓不到任何把柄。

她们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不行,却又无可奈何。

我知道,时机差不多成熟了。

这天下午,我对林月说:“今天晚上,我去你家一趟。”

“去我家?”林月有些紧张,“去干什么?”

“提亲。”我看着她,认真地说。

林月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心慌意乱地低下头:“你……你不是说,这是演戏吗?”

“是演戏,但总得演全套。”我笑了笑,“放心,我有分寸。”

晚上,我换了件干净的衬衫,从我爹那个旧木箱里,拿出了那个他亲手做的楠木首饰盒,又去村口的小卖部,买了两瓶好酒,两条好烟。

我提着东西,走进了林月的家。

这是我第一次来她家。

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小院,收拾得很干净。

林月的父母,还有刘婶,都坐在堂屋里,表情严肃,像是在开三堂会审。

看到我进来,林月的父亲,一个沉默寡言的庄稼汉,只是点了点头。

她母亲和刘婶,则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堆满了笑。

“哎呦,东子来了!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

我把东西放下,没跟她们客套,直接开门见山。

“叔,婶,刘婶,我今天来,是想跟你们正式提一下我和林月的事。”

“好好好!”刘婶抢着说,“总算等到你这句话了!你说吧,有什么要求,彩礼要多少,我们都好商量!”

我摇了摇头。

“彩礼、三金,这些都可以按村里的规矩来,我没意见。”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我的话,让屋子里的气氛,瞬间一紧。

三个人都盯着我,等着我的下文。

我从怀里,掏出那个楠木首饰盒,轻轻地放在桌子上。

“这是我爹,当年给我娘打的。我爹的手艺,在咱们村,是数一数二的。我爹教我,做人,要像做木工活一样,要正,要直,不能有半点虚假。”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她们三个人的脸。

“我陈东,要娶林月,就要堂堂正正,风风光光地娶。”

“我不能让她背着一个‘未婚先孕’的名声嫁给我,更不能让我们的孩子,一出生就被人指指点点。”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敲在她们心上。

刘婶的脸色,开始变得有些不自然。

“东子,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我站起身,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要想我们结婚,可以。但你们,必须亲自去跟村里人澄清,之前说林月怀孕的事,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是你们为了逼她嫁人,编出来的!”

“什么?”林月的母亲,尖叫了起来,“这怎么行!这要是说出去,我们的脸往哪儿搁?”

“就是!”刘婶也帮腔,“东子,这事儿可不能开玩笑!这谎话都撒出去了,怎么收回来?”

“那是你们的事。”我的态度,异常强硬,“你们当初既然有胆子撒这个谎,现在就得有勇气去承担后果。”

“你们是为了你们的脸面,还是为了林月一辈子的幸福,你们自己选。”

“如果你们做不到,那这门亲事,就此作罢。我陈东,绝不会娶一个名声不清不白的女人进门!”

我把话说得斩钉截铁,没有留任何回旋的余地。

说完,我转身就走。

“等一下!”

是林月的父亲,那个一直沉默着的男人,开口了。

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羞愧,有挣扎,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

他拿起桌上那瓶我带来的酒,给自己倒了一满杯,一饮而尽。

然后,他看着自己的老婆和刘婶,一字一句地说:

“他说得对。”

“是我们……做错了。”

“明天,我亲自去村里,挨家挨户地解释,去道歉!”

“他爹!”林月的母亲,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别说了!”男人摆了摆手,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决绝,“我们不能为了自己的老脸,毁了女儿一辈子!”

“这门亲事,我认了。不是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而是因为,陈东这个后生,是个有担当,有骨气的爷们!”

“他,配得上我的女儿。”

那一刻,我看着这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心里充满了敬意。

他或许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心里,有根。

那是扎在这片土地里,最朴素,也最坚实的根。

父亲的尺子

第二天,林月的父亲,真的做到了。

他没有挨家挨户去解释,那太刻意,反而会引来更多的猜测。

他用了个更聪明,也更符合他性格的办法。

村里的大槐树下,是老少爷们最喜欢聚集聊天的地方。

他就在那里,跟人下棋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地,把事情给“说漏了嘴”。

“哎,你们是不知道啊,我家那丫头,差点被她那个糊涂妈给害了!”

“之前不是传言她怀孕了吗?都是她妈跟刘家那个婆娘,为了逼孩子早点嫁人,瞎编的!”

“两个老婆子,头发长见识短,以为这样是为孩子好,差点办了错事!”

“幸好啊,陈家那小子,是个明白人。人家说了,要娶我闺女,就得清清白白地娶,不能让人家背着这黑锅!”

“这不,非逼着我们把这事儿说清楚,不然这婚就不结了!”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气,一副“家门不幸”又“庆幸不已”的复杂表情。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合情合理。

村里人一听,恍然大悟。

“我就说嘛,林月那丫头,看着不像那种人!”

“原来是她妈和刘婶搞的鬼!这两个老,也太能作妖了!”

“还是陈东这小子地道!是个爷们!换了别人,指不定就占这便宜了!”

一时间,村里的舆论风向,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林月从一个“不检点”的坏女人,变成了一个被糊涂父母坑了的可怜闺女。

而我,则成了村里人人夸赞的“有担当”、“有原则”的好男人。

刘婶和林月的母亲,被村里人指指点点,好几天都没敢出门。

一场被谎言搅起的风波,就以这样一种戏剧性的方式,尘埃落定。

那天下午,林月又来了鱼塘。

她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星光。

“陈东哥,谢谢你。”

“谢我什么?”我正在用我爹那把旧角尺,测量一块木板,准备给小屋打个新窗框。

“谢谢你,没有真的‘将计就计’。”她说。

我放下手里的尺子,笑了笑。

“我爹说,做人,心里要有杆秤。我爹还说,做活,尺寸要准。”

我拿起那把黄杨木角尺,递给她看。

“你看这尺子,方就是方,圆就是圆,来不得半点含糊。感情的事,也一样。”

“用计谋,可以戳破谎言,但换不来真心。”

“我想要娶的,是一个心甘情愿的林月,而不是一个被设计,被安排的林月。”

她接过那把被岁月摩挲得温润光滑的角尺,手指轻轻地抚摸着上面那行小字:“方圆规矩,尽在掌握。”

她抬起头,看着我,脸上带着一丝顽皮的笑意。

“那……陈东师傅,你用这把尺子,量过我的心吗?”

我一愣,随即也笑了。

“还没。不过,我打算用一辈子的时间,慢慢量。”

她的脸,红得像天边的晚霞。

我们俩就这么站在夕阳下,相视而笑。

风,轻轻地吹过,带着鱼塘特有的水腥味,和新刨开的木头的清香。

那一刻,我觉得,这味道,比世界上任何一种香水,都要好闻。

我知道,我们之间的那出戏,已经落幕了。

而属于我们俩真正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这故事,无关生米,也无关熟饭。

它只关于,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经历了生活的波折和人心的算计之后,选择用最真诚,最朴素的方式,去靠近彼此,温暖彼此。

它就像我爹做的那些木工活,一榫一卯,严丝合缝,或许不华丽,但却足够坚固,足以抵挡岁月漫长的风雨。

塘清月更明

转眼,秋去冬来。

鱼塘迎来了最忙碌的季节。

起鱼,过秤,装车……我忙得脚不沾地。

林月,成了我最得力的帮手。

她不再是那个只会捧着书本的文静姑娘了。她穿上防水的胶鞋,帮我记账,帮我联系买家,甚至还能像模像样地帮我分拣不同规格的鱼。

她学得很快,做事又细心,有她在,我省心了不少。

村里人看着我们俩夫唱妇随的样子,都笑呵呵地说:“陈东,你这哪是娶了个媳妇,是请了个金牌管家啊!”

我只是憨憨地笑。

心里的那份满足和幸福,是言语无法形容的。

我们的婚事,定在了腊月。

没有太复杂的仪式,就是请村里的亲戚邻居,热热闹闹地吃顿饭。

我把老屋重新粉刷了一遍,用我爹留下的那些好木料,亲手给她打了一套新家具。

床,衣柜,梳妆台……每一件,都刻着我亲手雕琢的、最朴素的花纹。

林月看着那些家具,眼睛里闪着光。

她说:“陈东哥,这是我收到的,最贵重的聘礼。”

我知道,她指的不是木头的价值,而是那份沉甸甸的心意。

婚礼那天,天很冷,但人心是暖的。

院子里支起了大锅,炖着鱼,煮着肉,香气飘了半个村子。

林月的父母,脸上挂着发自内心的笑容。她父亲拉着我的手,喝得满脸通红,一个劲儿地说:“东子,我闺女,就交给你了!”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刘婶也来了,她有些尴尬,但还是包了个大红包。

我客客气气地收下,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人活着,总要往前看。

晚上,送走了宾客,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林月换下了红色的嫁衣,穿着一件普通的棉睡衣,坐在灯下,帮我整理那些礼金账目。

灯光下,她的侧脸,温柔而美好。

我走过去,从背后轻轻地抱住她。

“累了吧?”

她摇了摇头,靠在我怀里。

“陈东,我有时候觉得,像是在做梦。”

“怎么了?”

“我从没想过,我会回到村里,更没想过,会嫁给你。”她说,“我以前总觉得,幸福,应该是在高楼大厦里,是在闪闪发光的写字楼里。”

“现在呢?”我问。

“现在我觉得,幸福,就是这间小屋,这盏灯,还有……你身上的鱼腥味。”

她转过身,看着我,认真地说:“谢谢你,在我最糟糕的时候,没有选择‘熟饭’,而是愿意陪我一起,把‘生米’,慢慢地煮熟。”

我笑了,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这锅饭,我们得煮一辈子呢。”

窗外,又下起了雪。

我和她,依偎在一起,看着窗外那片被白雪覆盖的鱼塘。

塘水,在冰层下,静静地流淌,孕育着来年的希望。

我知道,生活不会永远风平浪静,未来还会有各种各样的挑战。

但只要我们俩的心在一起,就像我爹做的那个榫卯结构,紧紧地扣在一起,就没什么风雨,是抵挡不住的。

塘清了,心静了,天上的那轮月亮,也显得格外明亮。

我的人生,从一口“熟饭”的荒唐提议开始,却意外地,收获了一碗最温暖,最熨帖的“白米饭”。

这碗饭,我要用一辈子,去细细品尝。

作品声明:个人观点、仅供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