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爱德华·劳伦斯的一生(2)
发布时间:2025-07-29 10:53 浏览量:1
阿拉伯起义
1916年10月16日,劳伦斯从埃及的伊斯梅利亚乘船抵达汉志的吉达。他在那里与阿卜杜拉进行了会晤,不久又见到了侯赛因和他的另外两个儿子一-阿里和赛义德。劳伦斯暗地里观察了这几个人。侯赛因年老而野心勃勃,其长子阿里诚信公正但容易犹豫不决,次子阿卜杜拉聪敏过人但缺乏雄才大略,幼子赛义德缺乏热情,对阿拉伯起义过于冷漠。
劳伦斯虽然钦佩阿拉伯人,并且相信他们争取独立的动机,心里却很了解他们的精神世界。劳伦斯知道,单凭西方世界的抽象理想如国家的独立和民族的解放,并不能使那些来自各个游牧部落的骑手们英勇奋战。当时的“阿拉伯”还是一个地理概念,阿拉伯人分成大大小小的无数部落、酋长国、埃米尔国、苏丹国和教长国。部落与部落之间、酋长与酋长之间为了争夺水井、畜群、牧场、或掠夺对方的商队而不断发生冲突。有的部落支持阿拉伯起义,有的部落则与土耳其军队合作,借机向自己的老对头报仇。人们对部落的效忠要远远高过对虚幻的“民族独立”或“阿拉伯国家”的追求。阿拉伯起义目前最所需要的并不是一个理想或目标,而是很现实的东西:一位具有无可怀疑的能力与魅力的军事领袖。在他看来,侯赛因和他的4个儿子中,只有三子费萨尔是具备这种素质的。
延布城外的汉志军队,1916年10月,劳伦斯摄
在《智慧的七柱》中,劳伦斯叙述了他和费萨尔的第一次会面:
“我一眼就看出来,这正是我来到阿拉伯要找的人。他就是那个将会把阿拉伯革命带向光荣胜利的领袖。费萨尔看上去非常高,象柱子般纤细……他的眼睑有些下垂,在他那奇异的、充满警惕的身材映衬下,他的黑胡须和苍白脸色象一副面具。他双手交叉,按着一柄短刀。”
他们互相打量了一下对方。费萨尔问道:“你喜欢我在瓦迪萨夫拉的这个地方吗?”
“很不错”,劳伦斯回答说,“不过距离大马士革远了些。”
这个词象一把刀刺进汉志人的心里。费萨尔的随从们变得紧张严厉起来。没有谁胆敢对麦加的圣裔王子如此无礼。一些人将这句话当成劳伦斯对其最近败绩的讥讽。但是费萨尔却觉得这个粗鲁的人很有意思,他抬头微笑着说道:“赞美真主,土耳其人离我们更近了。”
就这样,劳伦斯成为费萨尔的垫友和军事顾问,并在两年后为其夺占了大马士革城。
在担任费萨尔的随从和顾问的两年中,劳伦斯还兼任中东英军总司令驻阿拉伯部队的联络官,负责处理对阿拉伯起义部队的军事和财政援助问题。根据侯赛因与麦克马洪的谈判,英国人每个月向他的部队提供6万英镑的现金以及武器。汉志的第二大海港延布很快就成了起义军队的后勤补给基地,到1916年11月10日,已经从埃及运来了4架英国飞机、22门大炮(劳伦斯回忆说:“它们大多数已经过时,而且型号多达14种”)。土耳其的大炮曾经在阿拉伯起义者中造成了很大的震慑和恐怖,侯赛因和费萨尔一直要求英军提供大炮。英国人担心阿拉伯人拥有大炮之后将强大起来并难于控制,此前对这个要求一直虚与委蛇。
虽然这次从埃及运来的大炮已经老旧,那些来自部落的小伙子们还是眉飞色舞,士气大增。阿拉伯骆驼骑兵的长处在于机动性,大炮反而妨碍他们的快速转移和高效作战。但是为了提高起义部队的士气,劳伦斯对此也无可奈何。从埃及还运来了大量的骡马、弹药、金钱阿拉伯人只接受金币,第一次运来的英镑钞票竟然被士兵们拿来引火、拭秽。此外,在部落间象金子一样作为货币使用的来复枪也运来了不少,但是劳伦斯尖刻地评价道,这些倒霉的老爷枪大概都是布尔战争用过的遗物。
与费萨尔会面后不久,劳伦斯亲眼目睹了土耳其军队对延布的一次进攻。在11月19日夜间,土军的3个步兵团以及大量骆驼骑兵击溃了由侯赛因四子赛义德指挥的阻击部队,攻到了延布城外3英里的地方,但是停泊在延布港口中的英国浅水重炮舰用探照灯照亮了城外毫无掩蔽的空旷地带,随时准备为延布守军提供炮火支援。看到港内英国军舰首尾相接的灯火,土军将领迅速改变了主意,下令掉头返回麦地那。
通过这次观战,劳伦斯很快意识到,来自各个部落的阿拉伯骑兵们尽管在肉搏战中很勇猛,但是却暴露出不擅长阵地战的缺点。如果阿拉伯起义要坚持下去,他们必须制订出新的作战计划。法国派往汉志地区的军事顾问布雷蒙上校向劳伦斯和费萨尔提议,阿拉伯运动仅靠麦加起义就已经达到了它的最高效果,接下来针对土耳其的军事行动最好由英法联军展开。战争结束后,胜利的大国可以将“汉志独立国”以及麦加和麦地那两座圣城“赐予”侯赛因。布雷蒙的傲慢提议遭到了劳伦斯的反对。此时身在麦加的侯赛因则打算集中兵力攻占麦地那,劳伦斯对此计划也不赞成。
经过仔细观察和周密考虑,劳伦斯向费萨尔提出了三点意见。首先,阿拉伯部队不适合攻城战,所以暂时还不能同麦地那的强大土耳其守军展开决战;第二,从开战以来的经验来看,他们不适合在阵地固守,所以即使攻下了一个阵地或城镇也要很快将其放弃;第三,他们的长处在于机动性、耐苦、勇敢、熟悉地形,他们在分散作战中才能显示自己的力量。所以应当利用高度的机动性,实施快速转移,不断袭击敌人的纵深地带。为了重新夺回主动权,必须撇开敌人的主力,把战线扩大到最大范围,把主要兵力瞄准敌人侧翼的汉志铁路,发展一支小规模的,有高度灵活性的、装备精良的攻击队,连续在汉志铁路的各个地段分散出击,将土耳其的兵力固定在主要城镇和铁路沿线上。
到汉志后不久便戴上了阿拉伯头巾
另一方面,对于阿拉伯军队来说,无论是占领部分铁路还是占领麦地那,则都是最不可取的战略。铁路沿线干燥缺水,又会面临土耳其军队的夹击。进攻麦地那则会消耗阿拉伯部队宝贵的给养和士兵,而且还会加重自己的后勤负担。最好的理想状态是,汉志铁路被破坏到刚好能够勉强维持通行的地步,通过它运送的食品和给养,应当刚好维持在能够使土耳其守军不致饿死,却不足以支持他们发动大规模进攻的水平,一直拖到奥斯曼帝国全线崩溃,自然成为瓮中之鳖。这是对土耳其人来说代价最大的战争方式。
实现这个计划的第一步,是把费萨尔的基地从延布转移到只有200名土耳其士兵防守的汉志北方重镇瓦季。劳伦斯回忆道:“我们北上的行动不是急于进军。我们不顾各种困难,带着这支庞大而不易控制的队伍到瓦季,只是因为在别的地方无仗可打”。英国人派来一艘运兵船,费萨尔一下子装进去了他的全部家当:“8000条来复枪,300万发子弹,上万发炮弹,大量的大米和面粉,满满一屋子军服,两吨高爆炸药,以及我们所有的汽油……”,然后在英国军舰的护送下向北进发。费萨尔的主力部队(5100名骆驼骑兵,5300名步兵,4门克虏伯山炮和10门哈乞开斯机枪) 则化整为零,一切行装都削减到最低限度,以轻装前进。
得知阿拉伯人前来攻打的消息后,瓦季的土耳其总督警告他的200名手下说必须“死守到最后一滴血”,然后便带着几个贴身护卫骑着骆驼朝汉志铁路的方向逃走了。在英国海军炮舰的支援下,规模超出守军三倍的阿拉伯先头部队在瓦季港登陆,于1917年1月25日轻而易举地占领了全城。经过这次战略大转移,刚成长起来的阿拉伯军队度过了危险期,从此在西阿拉伯地区再无敌手。
占领瓦季的行动产生了预料中的效果。此时土耳其在东方的美索不达米亚战线也遭到重大挫折。1916年12月,东线英军发动攻势,突破了土耳其人在库特、阿马拉等地的阵地,消灭了底格里斯河流域的土军,迅速向北推进,于1917年3月攻占了巴格达。阿拉伯军队攻陷瓦季后,派驻奥斯曼帝国的德国军事顾问看出了阿拉伯半岛驻军被包围歼灭的危险。埃及的英国陆军情报部截获了一封君士坦丁堡发给麦地那的电文。恩维尔及其德国参谋下令麦地那守军司令法克里立即放弃麦地那,把全部枪炮和给养装上火车,由部队掩护,沿着汉志铁路向北撤退至巴勒斯坦境内的马安(今属约旦),然后在那里建立兵站,构筑防御工事,准备抵抗西线英军从埃及方向发动的进攻。
这个消息令阿拉伯军队感到忐忑不安。如果放任麦地那和汉志地区的两万五千名士军平安地转移到他们将要收复的北方地区,无论是从阿拉伯士兵的名誉来看还是从战略上考虑,都是极其可怕的。同时,对于英军来说,土军的转移也将使得即将展开的巴勒斯坦战役遭受更大的损失。为了阻挠土军的撤退,劳伦斯决定立即着手对汉志铁路进行破坏。面临到处是侧翼、却没有前线的尴尬境地,残留在汉志地区的土耳其军队失去了机动性,撤回了进攻麦加的部队,同时取消了向北撤退的计划。他们龟缩在铁路沿线兵站和由战壕环绕的麦地那城内被动防御,直到一战结束。
攻占亚喀巴
瓦季战役之后,汉志地区一些持观望态度的阿拉伯人从怀疑主义转为乐观主义,各个部落的酋长不断带领其部落中的青年,投奔到费萨尔手下为其效劳。他们手捧《古兰经》起誓:“费萨尔静等的时候我也静等,费萨尔前进的时候我也前进,决不向土耳其屈服,善待一切讲阿拉伯语的人,把独立看作高于生命、家庭和财富。”
此时奥斯曼帝国在红海沿岸控制的重要港口仅存亚喀巴一地。这里是从红海进入土耳其的粮仓--叙利亚地区的门户,对于土军来说,如果他们愿意,可以从这里对英军的右翼构成威胁。劳伦斯向费萨尔提出,如果将亚喀巴夺取下来,对于争取大叙利亚(包括今天的叙利亚、黎巴嫩、以色列、约旦和巴勒斯坦)仍然摇摆不定的阿拉伯部落也有很大好处,还可以与西奈半岛的英军会合,直接从他们那里得到物质援助,而无须绕道红海和瓦季港。同时,对于阿拉伯军队来说最重要的是,在即将到来的巴勒斯坦战役中,他们可以从这里出发,作为英军的右翼与其共同推进,将主战场推进到叙利亚,以提高阿拉伯起义军在英军中东司令部心目中的地位,为建立阿拉伯国家赢得巨大的政治资本。.
但是,亚喀巴港的地形天然坚固异常。劳伦斯在战前曾经参观过这座港口。亚喀巴南临大海,背后是陡峭的高山,通往内地要经过一座险要的关隘--瓦迪伊特姆 。这条狭长的山谷两边是高达数千米的花岗岩悬崖和陡峭山壁,出入口都由土耳其军队把守,易守难攻。亚喀巴港本身倒是很容易从海上攻取,但是如果不夺下瓦迪伊特姆,亚喀巴只是一 座没有用的废港。
在战前的旅行中,劳伦斯曾经注意到瓦迪伊特姆的土耳其堡垒和大炮阵地都是固定面向亚喀巴及大海的方向。由于亚喀巴内地都是一些被金钱或官职收买的友好部落,土耳其人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提防来自内陆的攻击。因此劳伦斯提议以一支小股部队为核心,先从瓦季东进,向北越过汉志铁路,然后穿过被阿拉伯人视为畏途的内夫得沙漠,转向西北,由著名的商道--拥有众多绿洲和水井的锡尔汗谷地,争取使这一地区最重要的豪威塔特部落及其酋长敖达·阿布·塔伊倒向阿拉伯军队一方,然后吸收当地部落一路南下,对瓦迪伊特姆守军展开出其不意的进攻。夺取这条关隘后,亚喀巴自然成为唾手可得的囊中之物。
1917年5月9日,劳伦斯在瓦季与费萨尔分手,率领一小队战士向北挺进,开始了挺进沙漠的漫长征途。
豪威塔特部落向亚喀巴的进军,劳伦斯摄
劳伦斯在《智慧的七柱》里详细地描写了从瓦季到锡尔汗谷地这一段600公里的沙漠旅程:“我们走过单调的、闪闪发光的平坦地带。盐碱和沙子结成硬壳,平滑如镜,把阳光反射到我们的脸上。我们在灼热的日光直射之下行军,地面的反光刺痛了我们的视网膜,使人感到一阵阵的黑暗眩晕……经过热风、尘暴和流沙的折磨后,我们的脸部红肿发炎……平原上滚烫的燧石烫伤了骆驼的蹄子,使它们起泡皴裂,露出里面的嫩肉……”他们每人携带45 磅面粉,骑着患有疥疮的骆驼,带着两万英镑金币和一些炸药作为送给酋长们的礼物。他们途中以粗面包和倒毙的骆驼肉为食,偶尔会打到一只沙漠羚羊。劳伦斯还用硝酸甘油炸药烹饪过稀有而罕见的阿拉伯鸵鸟蛋。
在旅途中,劳伦斯穿着一身阿拉伯长袍,操着一口由汉志土语、内志俚语和优雅的叙利亚书面语组成的阿拉伯语大杂烩,用“阿拉伯人的独立”或“亚喀巴的金库”(视听者的兴趣所在而定)劝说他们起来反抗土耳其人的统治。虽然劳伦斯那流畅却文法不通的阿拉伯语对于听者来说是一种折磨,但是显然也收到了成效。从瓦季出发的40多人扩展到了亚喀巴城下的500多名阿拉伯战士。
劳伦斯与敖达酋长会合后,带着他的族人,在6月的某日从锡尔汗谷地出发,沿着古罗马帝国的水渠和大道遗迹南下,穿过今天的约旦内陆,直扑亚喀巴港。他们一路攻占了巴伊尔、杰夫尔、瓦海达、朱韦拉等土军据点。阿拉伯军队出现在巴勒斯坦的消息被土耳其溃兵过分夸大,在当地引起了恐慌。驻守马安的土耳其指挥部用无线电拼命求救,当地行政当局则把档案和金钱装上卡车,没命地逃往大马士革。瓦迪伊特姆山谷众多堡垒里的小股土军则都被调到亚喀巴,以提防协约国从海上的登陆(劳伦斯评价这种做法是“十足的蠢行")。
7月4日晚上,阿拉伯部队已经抵达狭窄的瓦迪伊特姆关隘中唯一一座仍有人防守的要塞--凯特海拉。劳伦斯下令立即发动进攻,遭到他的阿拉伯同伴的反对。但是劳伦斯知道当晚会发生月蚀,于是告诉他的同伴说,由于他们的懦弱,今天晚上月亮将被吞没。结果阿拉伯人没有损失一兵一卒就占领了凯特海拉。当他们冲入堡垒里面时,土耳其士兵们还在忙着乱放枪弹,叮叮当当地敲打铜盆以“解救那个受到惊吓的星球”。第二天,劳伦斯派土耳其俘虏打着白旗与亚喀巴守军联系,得到了他们礼貌的回复:如果两天之内还得不到马安的援助,他们就投降。
于是劳伦斯亲自带那个俘虏(事先给了他1 英镑贿赂)再次来到土军战壕前,由那个战俘亲口向守军描述亚喀巴城外“不断增加的队伍”(劳伦斯只带来500人)、“不断运来的给养”《其时劳伦斯的队伍已经儿乎弹尽粮绝厂、阿拉伯战士对于不投降的十军是如何如线处置(这倒是没有夸张),劳伦斯又是如何越来越难控制战士们的嗜血渴望……他的夸张描述达到了效果:1917年7月5日下午,亚喀巴的700名土耳其守军向劳伦斯投降。此时劳伦斯已经在沙漠里度过了整整4个月,骑着骆驼跋涉了2300公里。
攻占亚喀巴后,劳伦斯亲自返回埃及,向英军中东司令部汇报这个消息,以争取更多的金钱和补给物资。在开罗,劳伦斯欣慰地获知,原先一直以其官僚作风和低下效率掣肘阿拉伯起义的英军中东总司令默里将军及其参谋在加沙战役失败后已经辞职,现在他的顶头上司是刚从欧洲调来的艾伦比将军。
攻占亚喀巴后,费萨尔的部队被组建为正规军。这是英国装备给阿拉伯军队的布里斯托尔F2B型飞机
阿拉伯军队已经占领亚喀巴的消息大出英军指挥官预料。消息经过证实后,喜出望外的艾伦比将劳伦斯提升为少校,并慷慨地向亚喀巴的阿拉伯部队运去了25000英镑金币和大量食品、弹药和大炮。在劳伦斯的劝说下、费萨尔也将自己的前进基地从瓦季转移到了亚喀巴。